朕为夫人寸心如狂—— by藤鹿山
藤鹿山  发于:2024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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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宫人如蒙大赦,一个个行礼过后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后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失了腰封,连鞋履都掉了一个。
此等情景,谁敢继续看下去?
等人都走的远了,皇帝才嗡嗡的问她:“你方才说的可是真话?你为何不早些说?”
她眨落泪珠,无措的喃喃:“我不知……我不知道你想听的原是这个……”
她早就说过她已经与卢恒再无瓜葛,她已经不再喜欢卢恒。
原来他只是嘴上信,原来心里一直不信。
这焉能怪得了她?
她忽听身前一声压抑的闷笑。
这声在她看来不亚于嘲笑,登时叫她羞赧的面红耳赤,语气也不好了:“你笑什么?噢,我知晓了,原是你从来都没有信我!”
皇帝看着她满身的狼狈,看着她衣袖上的血迹,他抿着唇,亦是为了娘子彻底抛弃了一个皇帝的自尊。
他朝她道歉,朝她示弱,朝她说着许多以往总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朕是欢喜,欢喜啊…你不知晓朕听了你方才的话,能有多欢喜……”
多欢喜,原来她也是喜欢着他,在乎着他的——
乐嫣这个姑娘却是又爱起面子来,她抿着唇,不情愿道:“我骗你的,方才只是要哄你回头,你以为我当真是离不开你么……”
皇帝不在意她口是心非的话,只将她的手捧上唇边亲吻,动情道:“你又气朕,朕才不信。”
乐嫣嘟囔一句“随便你,”便不再理会他,将手抽回来。
她想要回去,他却捏住她的手腕,将人夹在腋下,抱起来。
乐嫣挣扎:“你做什么?这么多的人,你还要知不知羞?”
这日的他,听了她如此言语的他,乐颠颠的竟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是谁先不知羞的?瞧瞧你这般模样跑出来追着朕,还说出那般话……旁人该怎么想朕?连鞋都跑丢了一只,你当还是三岁小儿要朕替你穿鞋子?”
“别说了,别说了,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你不听我说话,我才一时着急……”乐嫣性格中带着少女的娇憨,偏偏面容身段又是那般妩媚动人,迷糊的可爱。
皇帝将她抱进屋里。
方才她睡的屋舍,自然没人再敢叫她待着。熏香,被褥,谁知又会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如今的这处屋舍,是禁卫们里里外外,连砖缝都检查过的。
最是干净不过,却也简朴的可怜。
皇帝安慰人的方式与众不同。
他拧了方湿帕替她一点点擦拭掉脸上泪痕,将她浑身擦得干干净净。
他道:“朕日后不会疑你,再不会不信任你。”
他忍不住,用力去吻上她的唇,“是朕的过错,以往总是以己度人,甚至不明白你真正害怕什么,叫你平白忧虑这般久。”
她是没经过风浪的娘子,本就比他更喜欢忧虑,想的更多,会害怕许多莫须有的东西。
他用力抱紧她,“朕与婕妤没有发生过什么,是她使了手段……朕不杀她盖只因她是南应内奸,姑且留在宫中养着,朕真正…真正发生关系的娘子,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你什么都不要怕,不要怕前朝,他们只是群没有牙齿的老虎。尤其是御史台的人。他们该怕的是朕,是你。你睁眼凝视着他们,那些叫嚣的再厉害的臣子,娘子,百姓,如今叫嚣的有多厉害,等你日后成了万民的女君,等你手持金印可号令他们,你就知晓他们朝着你能有多卑躬屈膝,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朝你有任何忤逆之言。”
“一群臣子奴婢荒谬之言,何惧有之?”
乐嫣闻着他衣襟上淡淡的龙涎香,紧绷的情绪渐渐得到安抚。她犹豫说:“我不懂这些,我比较笨……”
“谁生来就懂的?都是深一脚浅一脚摸索来的。你放心,朕往后会慢慢教你。”

第75章
仔细想来, 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再没人会如皇帝这般,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包容着她, 照顾着她的情绪。
他不是头一次说这等话了。
可是每回, 她都是半信半疑。
乐嫣不敢去相信。
因为她的内心早就一片荒芜。
曾经的她也是炽热明媚, 放肆大胆追求自己喜爱之人, 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姑娘。
可伤的太深了, 太深了。浅淡的伤口可以随着时间愈合,可太深的伤口, 纵使表面愈合了, 切开里面仍旧是一片腐烂的肉, 一片疮痍。
她不再敢去爱一个人,她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心躲避起来, 以为这样就不会伤到自己, 以为这样以后就不会叫旁人看笑话。
如今想来, 多么的傻啊……
亲者痛仇者快,只会伤害真正在乎自己的人。
仔细想来, 她对不起他, 对他如此的不公平。
只因为自己的过往经历, 就将他的一切付出, 视而不见。
她喜爱皇帝吗?
毋庸置疑,肯定是喜欢的。
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的了这般一个男子。
更何况他是毫无顾忌的喜爱着自己, 照顾着自己。
少女双眸一动不动的落在他的面上。
“我今日才忽然间发觉,我对您的感情……其实一直比我自以为的要多。要多的多……”
皇帝的亲吻顿了一瞬, 他薄唇颤了颤, 却被乐嫣以指轻轻覆了上去,阻止着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我如今忽地觉得, 喜爱一个人没什么可隐瞒的,也不该去隐瞒,应该叫你知晓。我喜爱您,是一个娘子对一个郎君的喜爱,并不羞耻,也不丢人。”
“我喜爱您,如今是,往后都会是……除非你不爱我了,除非你伤害我——”
皇帝渐渐停止了亲吻,他迎着暮光,手指一遍遍摩挲上她的脸颊,沿着她眉眼描画。
那张叫他魂牵梦绕的脸。
“朕知晓,朕不会不爱你。朕爱鸾鸾,远远盛过爱自己。”
她心有余悸,委屈巴巴的同他解释:“我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他过来趁着我睡觉,狠狠咬了我几口,就跑了……你要信我,要信我……”
他坚硬的面庞映在晚霞之下,俊美而又迷离。
他不厌其烦的说着叫她心安的话。
“朕其实是看着你长大,唔……只是你不记得了,你想想,就像你看待春生一般。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什么禀性,还能不清楚的?”
再说,卢恒当真是胆大包天玷污了她,她又是何其无辜?
男女力量悬殊,便是没有什么腌臜的手段,她也是反抗不了的。
一辈子难以原谅的人,该是自己的无能才是。
她若是真骗自己,也只是怕自己伤心难过罢了。
乐嫣举起手臂来,环过他的脖颈,慢慢扬起脖颈,慢慢用柔软的线条贴近他。
在这般广阔又跼蹐的空间中,他们相互依偎着,靠近着,只有彼此。
娘子将自己埋在他广阔巍峨的胸怀里,绸缎般柔软的手臂,一点点缠绕上他。
她轻轻仰头去回吻他。
原本只是一个浅浅的吻,随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戛然间变了味道。
他是男人,可不是什么圣人。
他抚过她如琼脂的脊背,细软不堪一握的腰肢。
她美丽的脸颊,浓密若蒲扇的黑睫挂着泪,眸中轻缈的好似天边的云雾。
大抵是二人逃不脱这种食髓知味的习惯,凑在一起,总有无穷的精力。
他却只是收敛一般,轻轻地吮着她,隔着衣物,乐嫣察觉到他的忍耐与不适。
他胸膛里嗡嗡的震着气,额角尽是细汗。
乐嫣眼睛里升满了汪汪的泉水,气息都是断断续续。
她软的直不起身,只能倚着他。
他却一本正经的道:“不行,只能先……先这般,等日后再说。”
她带着难过,赌气的问他,“您如今是嫌弃我么?不是都同你解释过了……”
皇帝瞧着她的脸,越瞧越心猿意马,气喘着移开眼睛,“别胡乱说。”
他忽地凑近她耳畔,与她悄悄说了一句。
往日小气的乐嫣,今日一听,大方的像是一个帝王。
小手一挥,床榻上什么都尽数赏赐给他。
“左右只是这一回,没带也不打紧。”她红着脸颊,善解人意的哼道。
皇帝听了这话自然高兴,却佯装者生出些踟蹰:“有时候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真要是……”
到时候可别责怪朕。
乐嫣忍耐不住:“左右离我们大婚也不久了,真有了,就将它生下来不是正好吗,正巧珍娘日日都朝着我唠叨,叫我早日给你生个太子……”
这本是皇后色胆上头的一句话,却叫皇帝感动不已。
“好鸾鸾,好鸾鸾。”
“鸾鸾是世上最好的娘子。”
疾风骤雨之间,他眼中泛着奇妙的光,一遍又一遍的夸赞她。
环佩叮当,香云如雾。
一室春,光。
观中一事禁中亲自下令封口,加上乐嫣处理此事时亦算得上妥当,未将事情闹大的人尽皆知。
奈何纸总是包不住水。
皇后观中只停留一日便匆匆回府,掩人耳目一举早落在有心人眼中。
未几日,绥都谣言渐起。
有人在皇后入观中祷告当日见过外男出入。
更有传言,某位在观中伺候的婢女曾经见过那外男,那人竟是皇后前夫淮阳侯。
百姓本就是一群听风就是雨之人,如今这等上层人风花雪月之事他们议论起来更是乐此不疲。
且更有佐证的传言。
事发当日,淮阳侯被诏狱收监。
诏狱司那是什么地方,有进无出的地儿,若是他与传言无关,能去那些地方?
此事未平,坊间另一桩有关乐娘娘身世的传言如同雨后春笋,一夜间悄然升起——

消息传来大徵时, 宣政殿中彻夜未歇。
陈伯宗面有愧色, 心中亦是对皇帝智略之深远, 自愧弗如。
皇帝早年便往北胡边境诸多部署, 安插人脉往西域王王帐之下, 如今也算是知己知彼,没被打的措手不及。
陈伯宗道:“西域王一即位, 隐约透露出将儿子送一个来咱们朝廷的意思, 只怕也是想与陛下求和。”
皇帝独坐案后, 执过茶盏浅啜一口,闻言漫不经意:“他有多少个儿子?一个儿子罢了, 送来能有什么用?”
手下诸多将军不由跟着皇帝的话笑了起来。
想也能想到, 只怕长子舍不得, 小儿子也舍不得,送来的都是那些年岁又不大, 又杨在身边没有感情的。
日后送来, 还要朝廷好吃好喝养着, 万一出了点儿事儿, 朝廷欺辱年幼质子的声名,传出去便是一记丑闻。
早听闻西域王四处联姻, 儿子到处送,莫说是与羌人早有联姻, 便是与他隔着一整个大徵版图的黔南, 不也得了西域王一个儿子?
以往他没登位倒是不显,如今看来, 这个西域王,早早就有了长远打算。
“靠着送来一个三五岁的小儿,叫朝廷一面给他养儿子,一面给他时日整顿?叫朝廷给他个三年五载,到时候叫他整顿起朝纲,必定能重复拢兵马,届时朝廷与之必有恶战!”李大将军忍不住提醒道。
“若是此时不追击,叫北胡稳定朝野,必定腾出手来侵下南地!”
朝中俨然已经分成了两派。
另一派将领一听这话,一个两个都是凝眉,反驳道:“胡人与羌羯数年死敌,纵如今短暂联盟,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他们自己都是一副烂摊子,我朝如今拥兵百万,万邦俯首,何须担忧一个自身难保的北胡?与南应连连战事之后,百姓早已哀天叫地,如今才过去多久,李大将军就又想打了?”
他们都知晓皇帝因前些年战事早生出休战的心。
皇帝也曾透露过不欲再战,否则为何会明知南应必会借着护送公主入大徵的名头,内中往大徵安插人手,笼络前朝旧臣,也要应下南应和亲的请求?
还不是为了给四处放出讯息,给百姓一个不欲再战的交代,使百姓心安?
皇帝捻着茶盏,并未就此事多加解释,只是沉声朝着陈伯宗道:“云起,你京中不要久留,回北境去整兵以待。”
陈伯宗应诺。
战争之事,瞬息万变。
原以为能休战几载,不想时局又生动荡,只怕不日又要有恶战。
北胡地形山脉不似黔南那般错综复杂,易守难攻。
可辽阔平原之地更考验骑术战马,主将调兵遣将的能耐。
奈何这两处都踩在了朝廷的短板上。
大徵朝中正是青黄不接,一将难寻之时。
内行看门道,当兵的都知晓,为将者并不太重武力,反倒是更重谋略排兵。需要的是能调兵遣将,一夫当关的儒将谋臣。
此等将领更需要至少十余载的历练,寒门如何能培养的出来?便是前朝世家,倾尽全族全力几十载,又培养出几个来?
有能耐的老将早在十几年前陆续战死。新的这一批多数许多自诩忠君爱国,多数都是前朝名门之后,亡国时要么拼死抵抗死在朝廷刀枪之下,与朝廷有血海深仇,要么都先后随着周道渊跑去了黔南,宁愿龟缩在那一方土地。
否则黔南那般小的一块地,能叫朝廷打了三次,数十场战役也攻打不下的?
殷氏能入主帝都,无非便是沾了一个满门神将之名,殷氏子弟能文能武,在前朝武将被世家割据,庶族连字都难识的年代,靠着满门谋臣武将闯出一番天地。
而如今,殷家子弟也不行了,后续无力,前辈死绝了。
太祖六个儿子,战死了四个。
朝中能用的大将唯一个李大将军,一个这两年才能独当一面的陈伯宗。
李大将军年逾六十了,两鬓斑白,奈何手下没有一个能接任之人,才落得他至今不敢卸甲。
皇帝亲自说起遣兵掉将之事来,亦是颇为头疼。
手中无能将可用,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能拿得出手,还都放在黔南,总不能全从黔南撤回来。
此事一直议至深夜,达成和议,暂且从黔南撤回两万边师,撤回十二名将领调往北地,边境诸事才安排妥当。
天光熹微,皇帝打算小憩片刻,却又见诏狱司之人捧来印着金泥的招供词前来。
在这个北胡少帝才被刺死的关头,十几名禁卫小心翼翼检查过了,才敢将供词奉给皇帝。
“陛下,淮阳侯对观中罪行供认不讳,言…言……”
“臣观淮阳侯此人,许是寻了赴死之心,可如今万不该处斩淮阳侯,否则,不正落了口舌?”
日后寻一个过错,都有法子叫淮阳侯伏诛。
下月帝后大婚,若是此时风口浪尖之上叫世人看着有玷污皇后嫌疑的罪臣被处死……
岂非是承认了观中谣传属实?
接下来的话,事关淮阳侯辱骂天子,诉说天子夺妻之罪行。他也不敢多言,再说多便是妄议圣人了。
皇帝接过卷文。
不知淮阳侯上面供认了何话,待皇帝逐句细细读完,不由盛怒而起。
他碾碎卷文,面染愠色。
当真是喜欢自作聪明,玩弄心计之辈。
皇帝最先对卢恒其实颇有看重,朝中如卢恒那般有文采能力又之人着实不多。
可惜,可惜此人太喜好自作聪明。
前朝多少人好自作聪明。
胡羌侵入时,世家颖异□□之人数不胜数。一个个皆是手握兵马粮草,按兵不动,一个个都喜欢坐山观虎,喜欢坐收渔翁之利。
结果呢?按兵不动到江山被瓜分完了,族人们一个个遭五马分尸人头落地,当真是可发一噱。
皇帝知晓淮阳侯只怕意图旁的,从得到的他近来与各处走动的消息便可知,他手中许是还有什么保命手段。
只是如今这日,他懒得去理会淮阳侯的真实用意,如何他都不会再留他。
他有再广阔的胸怀气量,都无法容忍一个企图玷污自己妻子的人存活于世。
不将他扒皮抽筋,已经是他法外开恩。
皇帝转而吩咐高彦昭:“论律,淮阳侯何罪?”
高彦昭道:“论律,当处以腰斩之刑。”
皇帝颔首,疲乏的摆摆手:“先将他释放,将其升一阶为应州刺史,择日调任。”
应州州府为朝廷最东南边,四周瘴雨蛮烟,蛇虫遍地,死在路上,多么情理之中。
高彦昭明白过来,当即应喏俯身离去。
他才走出宣政门,便见有暗卫匆匆而来。
“何事如此匆忙?”高彦昭叫住暗卫。
禁卫都统身为暗卫的顶头上司,暗卫自然知无不言,当即低声道:“帝都近来屡有传谣者,都统都听闻了不曾?”
高彦昭点点头,他自是知晓。
不就是谣传新后乃长主私乱所生?为昔日长公主府中马奴之女这件事。
自从皇后之位落定,多少种谣言都能给你捏造出来。
如今这越扯越不像样了,竟扯到皇后乃是私生女来。
这可不单是污名皇后,更是给已故长公主,给如今仍在世的驸马爷戴绿帽子!
然,最经不起推敲的事儿却愈传愈烈。
甚至坊间已经有人能指名道姓,说出那个马夫是谁人来。
别说,还真挺糊弄人的。
这话一听便是假话,当今日理万机,如何会有暗卫敢拿着宫外谣言往他面前卖弄?
可既是是送入皇帝耳边,只能说明此谣言有微妙之处。
“莫不是实话??!”高彦昭简直石化。
暗卫多的自然不敢再与高都统说更多的,只冲他摇摇头,叹息一声。
语罢,便急步入殿中,去给皇帝禀报了。
独留高彦昭一人怔忪想着方才暗卫摇头叹息之意。
究竟是何意思?
高彦昭一路回府时留了心。
挨不住心生好奇。
他晚上回家,与妻子同床异梦,不由睁着眼睛瞧着蒙尘,不甚灵光的脑子今夜嘀嘀咕咕转了一整晚。
仔细想来,皇后生的如此美貌,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像乐驸马……
什么样的马夫能生出如此貌美的女郎来?
高彦昭乃是皇帝亲信,素来都已皇命马首是瞻,忠心无二。
只是这日却被这谣言惹得心中升起好一阵膈应。
若真叫一介私生女,马奴之女当了一国皇后,这算什么事??
“你不睡觉,翻来覆去的做什么?”
不知何时,床榻外边的义宁被他吵的睁开眼睛,一双冷目凉飕飕的瞪着他。
高彦昭一时心虚,却也忍不住多嘴,问起与乐嫣同身为宗室女的妻子。
他知晓妻子与乐嫣有几分交情,并未直接问,反倒是转着弯问她:“近来朝中许多事叫陛下头疼,我亦是跟着忙前忙后。对了,你可知晓一些将军府时的旧事?”
义宁打了个哈欠,被丈夫吵醒语气自然不太好:“忽地问起这事做什么?我那时才几岁?能记得什么……将军府,唔…那都是太祖家中女眷高太后她们住的地方,我随着我父母住的远,只是逢年过节随着母亲过去一趟……”
她只能算当今堂侄女,若论身份算,比起乐嫣这等来,都差了一层。
高彦昭却问她:“一事说来叫我稀奇许久——据我所知,善化长公主成婚那年,太祖已经在绥都称帝。便是你那几位不知隔了几房的表姑们,也嫁的都是一方豪族,各地雄踞一时的将领之后。先帝为何独独将善化长公主与乐家安排了婚事?纵使四处战乱不平,也不该嫁给一介没落世家,自身也不见本事的驸马督卫……”
义宁有些不耐烦,“你什么意思?拐弯抹角问我这些做什么?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高彦昭连忙打着哈哈:“哪里有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就是有些好奇,对,有些好奇罢了……”
义宁冷笑了声:“你直接说,说你觉得我那姑母有毛病就是了……”
“什么意思?”高彦昭脑中茫茫一片。
义宁轻轻叹了一口气:“家中有传过姑母当年旧事。姑母自小身子就不好,有疾常年服药的那种,许是吃药吃的久了,脾性就有些古怪。她十五六岁的时候,无缘无故就是寻死觅活。那时候我还没出生,都是听我娘说的。说姑母上吊自杀过好几回,脖子上都勒处一条条血痕,还割过腕,被老太后和先皇后几个救回来好几次,连夜眼都不错的看着,这才没给她自尽的机会。后面许是怕她年纪轻轻没成婚就死在家里吧,究竟是不吉利,日后也每个归宿,许是觉得她成了婚就好了,有了孩子就不悲春伤秋了……”
她止不住朝着高彦昭耳畔悄声嘀咕,“我娘说啊,她许就是跟姑丈早早看对了眼,家里人不同意这桩婚事,她这才一哭二闹三上吊,纵着两位宠着她,这才叫那般凶狠的先帝都点头同意了她的婚事。罪过罪过,我一个晚辈不该议论长辈的事儿,她如何也是我的姑母,大徵的长公主,远远不是你能背地里妄议的,睡了睡了!”
高彦昭还是头一回听见此等事迹,想来皇室瞒的紧,他忍不住继续问她:“你难道没有想过,莫非长公主婚前就——”
丈夫这等忤逆自己长辈之言叫义宁攒眉起来,她语气都带出了愠怒。
“你是听了最近谣传?可别再跟着那群蠢货们胡言乱语了去!老宅成日在高太后眼皮子底下盯着?老太后多狠辣的眼睛,能给一个外男私通的机会?且姑母我也知晓的,我记得她,她虽然性子冷淡,但对着我们晚辈一直都很温柔,从来不会骂人,连冬日里瞧见婢女在廊下扫雪,都会心软的人。”
义宁记得,她的那位姑母字画诗词造诣都极高,小时候还教过她画画呢。
姑母生的算不得国色天香,却格外秀气文雅,说话曼声曼语。
总喜好穿一身月白兰花的长衣,在亲戚女眷高谈阔论之时,静悄悄坐在临窗的塌边。
许是她的气质太过纯净,温柔,在小孩心目中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义宁许多年都想不明白,驸马姑丈为何会放着一个如此美好温和的姑母不稀罕,稀罕一个卖草鞋的娘子?
男人,果真都是睁眼瞎。

乐嫣听着宫人们与她说起近来的朝中事。
说北胡新帝送来了一个才三四岁的小儿子给朝廷为质。说起那孩儿是如何哭声如雷鸣。
太后许是要朝着朝中彰显出圣母气度来,又许是盼着孙子多年一直不得。等那北胡小儿一送来, 她便力排众议将人亲自接到自己宫中抚养。
原本太后打算盛情款待, 亲自教养, 谁知那孩儿哭声震天——太后才养了两日就闹得一个眼下乌黑, 精神紧绷。她也再不提什么圣母气度, 黑着脸令人将那北胡小儿移交去给了宫人。
正说着,便见有乐府的仆人求至乐嫣身前来时。
那人乐嫣认识, 是乐驸马身边常年跟随的小厮。
他甫一见到乐嫣, 便跪地恸哭, 求着乐嫣:“娘子!大事不妙!驸马天一亮便被太后的人请去宫中。奴才眼看天快黑了,牵着马车去宫外等着爷。谁知左右一直等不见人, 奴才一问顺贞门中认识的宫人, 那宫门阍人说一整日都没瞧见驸马入宫!”
乐嫣起先倒是不疑有他, 觉得许是宫门阍人一时漏看了,她派了人入宫门处去询问一遭。
如今的乐嫣人脉吃的开, 要询问任何一个宫门阍人, 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胡弄她。
过了好一会儿, 出门探问的宫人才折返回来。
道是四处打听过了, 才从奉先门前守门的人口中打探到,他见过驸马爷从那处入宫。
乐嫣一听, 登时心绪微沉,眼皮直跳。
那什么奉先门, 多偏僻荒凉的地儿……
小时候曾经跑去过那处玩耍, 各处年久失修的厉害,甚至墙角都有好几处狗洞。
自己的父亲是什么人她心中有数, 老好人,如何能得罪的了人?
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乐嫣这般想着,难免心神不宁,忧心忡忡。
她努力平了平思绪,吩咐周身侍从:“备礼,我要入宫一趟。”
珍娘见此,不免上前阻止她:“娘子,如今离您大婚日子渐近,太后本就不喜欢您,何不传信去给陛下?此事由着陛下决断便是……”
乐嫣立即阻止她的话。
少女神情平静,眸光中却带着不容置疑。
“珍娘,陛下政务繁忙,如何能动不动就劳烦他?且……那是我父亲。”
再有不是,也是她父亲。
往日可以不见面,见面可以吵架拌嘴,甚至她可以叫皇帝去罚他俸禄,贬他的官。
可若是真有人凌侮到了父亲头上,那欺辱的不也是自己的颜面?
她如何能坐视不理?
乐蛟自从京城有事关乐嫣身世的传言,便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好在如此度日如年的情况很快戛然而止。
皇帝下旨,命谣诼皇后者,诛杀之。
此令一出,那些人声沸腾的言论,那些恨不能将皇后往泥巴里踩踏的不逆言论,伴随着京城三日不绝仍冲刷不干净的青石板,彻底消弭无踪了去。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在皇帝盛怒之下,再无人敢触及逆鳞。
就在驸马以为松了一口气之时,却接到了宫中太后的宣召——
新雨过后,空气水汽氤氲,地上泛着潮湿缠黏之意。
廊前光影交错,环佩叮当。
乐蛟拜见过太后,见太后垂着手袖在廊下石桌前坐着,身边只随着一位相貌清俊身量颀长的内监。
乐蛟还没来得及请安,便见太后笑了起来,冲他摆手。
“驸马别拘着了,坐下来陪哀家喝些茶。”
“谢太后恩典。”乐蛟心中直跳,面上却不动神色。
太后语罢,便招来宫人,由着宫人端来铜盆替她净手,而后太后亲自碾碎茶叶,泡起茶来。
乐蛟被冷在一旁许久,未听太后一言,只觉坐如针毡。
他本就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辈,也不喜欢与人玩耍心计,一时忍不住口快便道:“太后是不是因谣言之事宣召臣入宫的?此事当真是荒谬!不知是何人心思如此狠辣,才编造出此等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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