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穗道:“现在河边有很多人在洗衣服,咱们不过河,应该没事。”
柳初扶了扶挎着的篮子,难为情道:“其实,我好几年没出过门了。”
她的娘家人都死在了战乱,夫家只需要她烧火做饭,同村又有个惦记她的,柳初怕被人说闲话,便一直守在家里。
虽然佟穗才嫁进萧家五六天,可她已经把柳初的性子摸清楚了,猜到她是顾忌寡妇身份,便道:“那大嫂回屋去吧,早点把绵绵那件衣裳做好,我自己去也行。”
柳初哪里忍心?
如贺氏所说,佟穗的模样生得太乖了,面皮白嫩眼眸清亮,就像一个遇到生人只敢往姐姐后面躲的小妹。
纵使柳初亲眼见过佟穗振振有词镇住贺氏母女的一面,柳初还是担心佟穗独自在外被人欺负。
“还是一起吧,遇到村人我还能帮你介绍介绍。”
佟穗:……
都几年没出萧家了,大嫂真能记住外面那些人?
但柳初坚持同去,佟穗只能带上她。
妯娌俩才跨出萧家后院的西北墙角,在西边空地准备等会儿教人习武的萧穆爷仨就瞧见了她们。
萧穆、萧守义继续检查自制的木枪木棍,萧缜往北走来。
他分明是有话说,妯娌俩停住脚步。
佟穗微偏着头,再无面对贺氏母女的从容,毕竟后者只会动动嘴皮,而萧缜能把她剥光吃透。
萧缜朝柳初唤声大嫂,再看着佟穗问:“去挖野菜?”
佟穗瞧着他长长的身影,道:“给骡子割些草,遇到野菜顺便也挖一点。”
萧缜:“别走太远。”
佟穗:“知道,最远到河边,篮子满了就回来。”
见他好像没别的话了,佟穗朝柳初使个眼色,转身往北走去。
暖光融融,佟穗专看着远近脚下,能吃的野菜几乎都被人挖走了,倒是能喂猪的苦麻子草剩了很多。
一路来到河边,佟穗的篮子居然被青草、苦麻子草装了两成满。
她去看柳初,意外发现柳初的额头居然冒了一层细密汗珠。
柳初不好意思地笑:“很久没走这么远了。”
佟穗也笑:“大嫂知道我为何跑得快吗?因为我从小就跟着我爹他们进山,每天爬上爬下,走得多就练出来了。”
像林凝芳、柳初这样的,万一哪天需要逃命,她们俩一定会被甩在后头。
柳初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以前是一个人没机会,现在……
“那以后阿满出来做什么,我都跟你一起。”
佟穗:“好,正好我也多个伴。”
这时,蹲在河边洗衣服的阿福、阿真发现了两人,阿福直起身子,惊喜地挥手:“大太太二太太,你们怎么来了?”
河边一溜妇人姑娘都歪着脑袋望过来。
柳初别开脸,佟穗应道:“出来给骡子割草,你们洗完了记得叫我们。”
阿福:“哎!”
阿真还没怎么见过这位新嫁过来的二太太,等妯娌俩走开了,她轻声问阿福:“二太太性情如何,对你怎么样?”
阿福动作轻快地敲着衣裳:“挺好的呀,跟大太太差不多,又好看又温柔,我第一次喊她二太太她还会脸红呢。”
阿真颇为羡慕,她真正的主子林凝芳自然没得挑,奈何主子嫁给了萧三爷,贺氏那对儿母女动不动就使唤她做事,让她一天都不得清闲。
早知如此,当初姑娘就该去依附萧二爷的,姑娘那般美貌,稍微屈就一下,萧二爷能不心动?结果反倒给自己找了个糙汉子、恶婆婆。
灵水河两侧是宽阔的石滩,石滩边缘比相邻的庄稼地矮了一丈多,形成一片缓坡。
缓坡处的青草更为茂盛,佟穗、柳初聊着聊着就割满了两篮子。
“阿满快看,这有一片马铃菜。”柳初绕过一块儿大石头,惊喜地叫道。
佟穗提着篮子赶过去,果然看到密密麻麻一片,高兴道:“够做一顿包子馅儿了。”
马铃菜做馅儿带点酸味儿,极其鲜美,外祖父还说马铃菜清热解毒,常吃对身体有好处。
篮子满了也不怕,再把青草往里面按按就腾出地方了。
锄完所有的马铃菜,妯娌俩提着篮子到河边洗手,顺便歇歇。
水流清澈,可惜太浅了,最多有些指甲盖长的小鱼苗,抓回家也养不大。
柳初见佟穗蹲在那找鱼,笑道:“咱们村的水塘里有大鱼,不过都是别人家养的,要么花钱直接买鱼,要么花钱钓鱼,能钓多少全看本事。”
佟穗:“遇到钓鱼厉害的,那家岂不是亏了?”
柳初:“钓鱼收的铜钱更多,大多数人都是直接买鱼,二弟他们年少时花钱去钓过,几次算下来也是不如直接买鱼划算。对了,阿满你会打猎,有学过钓鱼吗?”
佟穗摇头:“我们那边没有这种大水塘,我都没钓过鱼。”
柳初扫眼阿真的方向,低声道:“听说三弟妹擅长这个,不过她是那时候家里有园子,钓鱼只为修身养性,不是为了钓来吃。”
阿真会跟阿福说一些林家的旧事,阿福藏不住话,无意中会跟她讲。
佟穗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幅画面,穿着绸缎衣裙的高门小姐眉目恬静地坐在自家池畔垂钓,钓上来了笑一笑,再把鱼儿放回水里。
这样的小姐,让她坐在村里水塘边为了口腹之欲钓鱼且任由村人们围观打量,想想都不可能。
河边的妇人姑娘们几乎都凑在一处, 一边洗衣一边聊天更好打发?时间。
佟穗妯娌俩休息的地方离她们有些距离,等她们站起来去跟洗好衣服的阿福、阿真汇合时,也有其他人忙完了?, 在回村的路上凑过来搭讪。
“绵绵她娘好几年没出门了?吧, 这水灵模样, 瞧着咋跟你刚嫁过?来的时候没多大变化。”
“萧二媳妇也是个俏的, 小两口可真般配。”
当着本人的面?当然都是各种夸词, 佟穗是新媳妇, 腼腆笑笑便能应付, 柳初太久没跟外面?的人打交道, 不善言辞, 妯娌俩倒是挺像。
靠近村子后, 妇人们朝不同的方向去了?。
佟穗被萧家?西?边空地上齐刷刷操练的几排人吸引了?,只见老爷子萧穆站在木头?搭建的简陋台子上演练招式, 二叔萧守义穿梭在队列中随时纠正别?人错误的地方。虽然大家?穿的都是褴褛布衣,因?为动作整齐, 竟也颇有几分威势。
佟穗粗略地数了?数, 大概有四十多个年龄不等的大人, 三十多个孩子, 其中包括两个眉眼英气的小姑娘, 无论看热闹的村人如何玩笑,她们兀自挥臂抬腿,有模有样。
佟穗小声问柳初:“祖父还收女弟子?”听说武行只收男徒。
柳初:“好像一直都没定过?规矩, 只是早些年没有女孩子会动学武的心思,后来乱了?, 听说祖父不收钱,就有女孩子过?来试试, 见祖父愿意教,她们也就跟着学,不过?敢学的还是少数,好几个兴致勃勃地来了?,被人一笑便跑了?,脸皮薄,抹不开。”
佟穗看向那些或站或坐把练武当看戏的闲散村人们,男女老少都有,边议论边笑,指指点点。
柳初继续给她介绍:“听四弟说,每天都有七八十人学武,还不是同一批,所有人都加起来能有五百多个,还有人专门骑毛驴骡子从更远的村镇赶来。”
佟穗羡慕道:“我们家?离得太远了?,不然让我哥我弟也来学。”
猎户家?的功夫都是在山里摸爬滚打总结出来的野把式,萧家?传授的才是正宗武艺。
柳初笑道:“远也不怕,以后二弟陪你回家?探亲的时候让他多指点指点,比跟着大家?一起学还快呢。”
提到?萧缜,佟穗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没找到?。
有围观的村民们朝妯娌俩这边张望,交头?接耳,两人就先进去了?,将喂骡的青草放进骡棚,喂猪的苦麻子草直接撒进猪圈,只剩下留着做包子的马铃菜。
整理完篮子,佟穗刚要往东院走,一转身,发?现萧缜竟然坐在中院的堂屋,手?里拿着一本书。
他显然早就瞧见她们了?,脸正朝着她这边。
柳初抢走她手?里的篮子,鼓励道:“我先回去了?,你去陪二弟说说话。”
佟穗犯愁,她跟萧缜真没什么好说的,昨天上午那般惊险,两人说的话也屈指可数。
眼看柳初都走开了?,佟穗只好硬着头?皮朝萧缜走去。
萧缜看着她渐渐靠近。
佟穗倒是巴不得他低头?去看书,那样的眼神,害得她险些连路都走不顺。
“你怎么在这儿,没去帮祖父二叔教授武艺?”佟穗尽量神色自然地问。
萧缜坐在大家?吃饭的地方,不是饭点,两张矮桌竖立在侧,周围摆着一圈小板凳。
他随手?抄了?一张放在旁边,再看向佟穗。
佟穗挨着他坐下。
萧缜这才解释道:“那边两人就够了?,最近要提防流民,我们兄弟会留一个在祖父这边守着。”
佟穗:“……那我明天不出门了?,帮你守?你忙你的去。”这么一个大劳力,用来看家?太浪费。
萧缜:“我是守家?财,也是守你们,真来个狠的,你们喊人都来不及。”
佟穗不吭声了?。
萧缜:“况且我现在带伤,暂且忙不了?别?的。”
挖坑埋尸那是没办法,有时间休养还是休养的好,不然伤口反复裂开他也吃不消。
佟穗想到?了?昨晚,他确实没动伤多的那条手?臂,光动腰了?。
回忆让她脸上的热度明显上涨。
萧缜则看见一张粉桃花似的脸。
这几晚,只新婚夜点着喜烛,光线昏黄,新娘子脸再红也照不出她此时的娇羞,随后几晚全是黑灯瞎火。
佟穗知?道他在看自己,急着转移话题,指指他手?里的书:“这本是什么?”
萧缜左手?一翻,露出封皮,上书“六韬”两个大字。
佟穗是读过?书,但?十二岁以前她学的都是私塾先生教的启蒙书册,战乱期间虽然有了?宋澜这位两榜进士教授,可大家?都是逃生要紧,遇到?长点的太平才又去学一阵,导致佟穗的学问实在不算高,方媒婆夸她才气不输县城里的大户闺秀实属胡扯。
此时此刻,佟穗认得“六韬”二字,却?不知?里面?讲的是何物。
她干净的眼眸里全是求知?的好奇,萧缜便给她解释道:“此书乃姜望姜太公?所著,分文、武、龙、虎、豹、犬六卷。文韬卷讲的是治国图强之道,武韬卷……”
治国图强、夺取天下、军队治理、武器战术、兵种协同,全都是佟穗不曾涉猎也不曾想过?的内容,就像枝头?的麻雀不会去想大雁为何能飞那么高,像村里洗衣做饭的姑娘想不出高官家?的小姐每日?都会做哪些文雅之事?。
既不懂,也无从了?解。
“你,你都看得懂?”佟穗下意识地问。
萧家?确实是远近村落中的大户之一,佟穗也早就知?道萧家?祖上是世袭的千户武官,可出现在她眼前的萧家?兄弟们的身形、谈吐、做派跟二哥佟贵好像也没有太大区别?,哪怕萧缜特殊一些,佟穗也无法将他与满腹经纶联系到?一起。
萧缜:“怎么,我不像?”
佟穗:“……”体型健硕,杀人不眨眼,哪里像儒士了?。
萧缜合上书,站起来道:“走,我带你去书房看看。”
老爷子的中院也盖了?东西?厢房,东厢做祠堂,西?厢是三间格局,北屋做书房、堂屋待客、南屋做学堂。
萧缜几兄弟小时候都是在自家?学堂读书,萧家?单独请的教书先生,现在各种条件都变了?,绵绵跟齐耀去村里私塾启蒙求学,学堂留给自家?人闲暇看书用。
老爷子对家?中藏书管得严,除了?老爷子、萧守义、萧缜能把书拿出来,其他人想看都只能坐在学堂,看完再把书放回去,绝不许带出门。
这会儿西?厢门是锁着的。
萧缜自然有钥匙,打开门,带着佟穗进去了?。
最先看见的是待客用的堂屋,桌椅地面?出奇的干净。
萧缜:“这边都是祖父自己打扫收拾。”
佟穗早上跟柳初过?来做饭,撞见过?老爷子端着水从里面?出来。
“学堂那边只有桌椅笔墨,来书房吧。”
北屋书房跟小两口的居室一般大,没有搭炕就显得宽敞多了?。进门的右手?边,也就是靠窗一侧中间摆着一张大书桌,南北两头?分别?贴墙竖着一张一人多高的橱柜,用来放文房四宝、花瓶摆件、画轴等物件。
进门的左手?边则依次陈列着五排几乎摆满的书架,书架用木厚实底座稳重,很难推倒。
如入宝库,佟穗放轻了?呼吸。
但?凡见过?萧家?书房的村人们,无不羡慕钦佩,谁不想做个出口成章的文人,奈何大多数百姓连书都买不起。
萧缜却?无任何炫耀之意,如果佟穗此时抬头?,便会察觉到?夫君眼中稍纵即逝的复杂。
可惜因?为身高差距,佟穗很少会去特意看这位夫君的脸。
她光盯着那些书了?:“这么多……”
萧缜:“老祖宗们一代一代攒下来的。”
直到?祖父遭人陷害丢了?世袭的军职,萧家?就此没落。
他话语简练,佟穗也没深思,自顾自沿着书架一排排看过?去了?。一圈扫视下来,这里的绝大多数藏书于佟穗而言都是生平第一次所见。
越是没见过?,越是每一本都想看。
可这些都是萧家?的宝贝,老爷子当眼珠子珍惜的好东西?。
佟穗语气随意地打探道:“家?里喜欢来学堂看书的多吗?”
萧缜:“除了?祖父,二叔闲时会过?来坐坐,三弟四弟五弟都不喜读书,倒是绵绵很好学。”
佟穗:“大嫂会不会陪绵绵?”
萧缜:“大嫂一直都很忙。”
他说得委婉,佟穗听懂了?,以前柳初一个人要干两房的活,再加上照顾女儿,哪有闲情逸致看书。
“二婶跟玉蝉呢?”
“她们都不好这个。”
佟穗垂眸,就剩三弟妹林凝芳没问了?,可想想林凝芳只有一日?三餐才会露面?的做派,就知?道她不会来,或许相府千金也不稀罕一个没落千户家?的这点藏书。
别?的媳妇女儿都不来,想到?老爷子威严的面?孔,佟穗既开不了?口,也不好意思直接过?来。
最后看眼那些在明亮光线中仿佛安然沉睡的藏书,佟穗努力露出一个笑:“走吧,我还要去跟二婶打声招呼,让她晌午做包子。”
那么新鲜的马玲菜,当然要做成午饭吃个最新鲜,留到?傍晚都算浪费。
换成佟穗,只要贺氏母女从外面?拎来一篮马玲菜,不用提醒她自己就知?道马上准备蒸包子。
短短的一个念头?,佟穗已经放下这些宝贝书,一心准备等会儿跟贺氏过?招的说辞了?。
她率先往外走,才迈出两步,忽然被人攥住了?胳膊。
佟穗疑惑地回头?,再……仰头?。
萧缜看向第一排书架:“那边都是孩童时期应看的书,一本本循序渐进,你挑一本我带回去,等你看完我再放回来,换新的。”
佟穗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到?了?:“可,可以这样?”
萧缜:“你在屋里偷偷看,别?叫别?人撞见。”
佟穗还没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最怕的还是老爷子:“万一被祖父知?道……”
她敬重老爷子,如果老爷子会为此事?动怒,那佟穗宁可不看。
萧缜:“祖父每日?擦拭书架,少哪本他都会知?道,好在你是他亲自选回来的孙媳妇,只要你看得爱惜,他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肯定会知?道?
佟穗的心跳已经快起来了?,一边是明目张胆地坏老爷子的规矩,一边是对书的渴望。
紧张、为难、犹豫不决,种种情绪让才十八岁的姑娘急红了?面?颊,眼波左右流转。
萧缜垂眸看着,突然掐住她的腰将人举到?门板之后,抵在墙上。
佟穗被迫对上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紧张地偏开头?:“你,做什么啊?”
萧缜:“在你这,是祖父的话更管用,还是我的?”
佟穗愣住。
萧缜:“慢慢想,想清楚。”
佟穗:“……”
佟穗最先想的是, 当然谁有道理她才听谁的,祖孙俩都没道理,她便谁都不听。
只是眼?下被萧缜这么注视着、抵迫着, 意思再明显不过, 佟穗怕说了实话他?一不高兴会乱来。
真被谁闯过来撞见, 佟穗还怎么见人??
她垂着睫毛, 小声配合道:“你, 你的管用。”
佟家阿满长得乖, 这垂着眼?红着脸轻声细语的模样更是叫人?想把?她欺负哭。
视线在她脸上转了又转, 萧缜将人?放回地上:“去挑吧。”
佟穗暗暗咬唇, 当孙子的都铁了心要坏老爷子的规矩, 她还犹豫什么?
佟穗也没有浪费时间, 直接从最底下的那排开始拿,计划着从左到右, 将来一层层地往上看。
萧缜将她取出来的书收到怀里,提醒逃跑般要离去的姑娘:“跟二?婶交代完就回房, 我把?书给你。”
佟穗点点头就赶紧走了。
贺氏母女还在西院待着, 中院这边静悄悄的, 佟穗站在房屋阴影中, 等脸上没那么烫了, 去了东院。
柳初已?经把?马玲菜洗干净了,看到佟穗,柳初道:“我陪你一同去吧?”
这趟肯定要更得罪贺氏一层, 柳初担心年轻的弟妹扛不住。
佟穗笑道:“大嫂不去才是帮我,你去了, 她们又要使唤你,我还得帮忙拦着。”
柳初顿觉愧疚起?来, 其实弟妹可以只管自己休息的,却为了帮她接连与?贺氏母女发生口角。
佟穗不想她这样:“我娘说了,妯娌处好了如同多个亲姐妹,大嫂对我颇为照顾,我当然也要护着你,咱们之间就别太客气?啦。”
柳初笑了:“好,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
佟穗便抱着一盆带着水珠的马玲菜往西边去了,先经过中院,见萧缜又坐到堂屋看书了,佟穗趁他?抬头前加快脚步从门口一闪而过,很快就穿过两院中间的月亮门来了西院。
贺氏、萧玉蝉的声音从上房传了过来,林凝芳待着的东厢房静悄悄的,只有阿真坐在屋檐下在缝补衣裳,看那颜色样式,应该是贺氏的。
认出佟穗,阿真忙放下针线站了起?来,很是熟练地行礼。
阿福就没这么多礼数,除了帮萧家做事,阿福更像一个普通村女,眉眼?灵动,跟主子们有说有笑。
佟穗看看自己一身旧衣与?怀里的菜盆,好笑道:“你忙,不用这样的。”
阿真拘谨地笑笑,重新坐下去,低下头,眼?睛却偷瞄着二?太太。
佟穗已?经转向上房了,微微抬高声音:“二?婶,快看看我跟大嫂挖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一听有好东西,贺氏、萧玉蝉出来的特?别快,瞧见那一盆水灵灵的马玲菜,确实都很高兴。
佟穗:“刚刚祖父也瞧见了,说正好晌午蒸包子,菜我们已?经洗好了,二?婶你们快去发面吧,刚好来得及。”
贺氏、萧玉蝉:“……”
佟穗笑着将菜盆往萧玉蝉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萧玉蝉可气?了,怎么回事,这二?嫂不肯当软柿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来使唤她们?
她刚要发作,贺氏朝西墙那边看看,示意女儿小点声,免得外面的老爷子听见。
萧玉蝉跺脚:“那就这样了?”她喜欢吃包子,可她懒得自己蒸!
贺氏哼道:“蒸就蒸吧,但她也别想好过。”
娘俩一起?去了中院。
贺氏知道萧缜在堂屋,却假作不知,还在月亮门这边就开始叹气?:“哎,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二?嫂长得乖,肯定是个温柔贤惠的性?子,嫁过来咱们一家和和气?气?的多好,没想到她只是在你二?哥面前老实,你二?哥一不在,她连我都敢顶撞使唤。”
萧玉蝉配合道:“是啊,她才嫁过来几天,已?经挑拨得大嫂不理咱们了,时间再长点,恐怕二?哥都要被她撺掇着跟咱们一家生分?,村里那些分?家的,不都是媳妇闹的。”
贺氏:“得亏你大伯母走得早,不然就她那绵柔性?子,也斗不过你二?嫂那种绵里藏针两面三刀的。”
萧玉蝉:“不行,为了咱们这一大家子的和气?,我要去跟二?哥告状。”
贺氏:“千万别,他?们刚成亲,你二?哥肯定偏着她,不会信的,咱们且忍忍吧,走,赶紧去和面。”
娘俩对个眼?色,终于挪到了堂屋南门外。
贺氏走在前面,抬头瞧见坐在里面的侄子,脸色一变,从背后议论?人?的尴尬变成了装傻掩饰:“哎,老二?你怎么在这儿看书呢,我还以为你在外头。”
萧缜看看她们,神色如常:“祖父叫我回来守着,二?婶要做饭了?”
贺氏:“是啊,阿满带你大嫂去挖了马铃菜回来,累的不轻,端过来叫我们蒸包子。老二?啊,你这媳妇真娶对了,又好看又勤快。”
一副为了侄子的夫妻关系努力弥补的样子。
萧缜笑笑,站起?来道:“她年纪小,有不懂事的地方您多担待。”
贺氏笑眯眯:“放心吧,阿满挺好的,就是拘谨了点,跟你三弟妹似的不爱串门。”
萧缜:“那你们忙,我回去瞧瞧。”
说完,他?直接从离得近的北门出去了。
萧玉蝉素来看不穿这位二?哥,小声问:“娘,二?哥肯定听见了吧,这什么意思啊?”
贺氏胸有成竹地笑:“男人?都好面子,他?就是心里偏向自家媳妇,我都那么说了,他?为了做样子也得去哄他?媳妇来给咱们帮忙。”
萧玉蝉:“那可未必,三哥就是有了媳妇没了娘,随你怎么挖苦讥讽他?都不敢跟三嫂说半句重话。”
贺氏:“去去去,别跟我提他?,懒得听!”
佟穗把?菜交给贺氏就回去了,简单收拾收拾房间,再没有其他?事,她就坐在炕上等萧缜的书。
盼着盼着,男人?终于来了,比她预料的要慢一点,难不成他?还跟贺氏母女闲谈了?
佟穗并不介意他?跟自家婶母堂妹亲近,好奇的是他?也会跟人?聊家常。
虚掩的门被人?推开,佟穗先看见了萧缜的脸,再去看他?放书的胸口。
那眼?巴巴的神情,萧缜第一时间把?书给了她。
佟穗笑着去接,手快碰到书时想起?一事,解释道:“我刚刚洗过手了。”
萧缜看向她那双小手,长在猎户家的姑娘,掌心有层薄薄的茧子,手背倒是看不出什么,白皙柔腻,十指纤长。
佟穗接过书放在腿上,想着等他?走了再看。
萧缜果然走了。
佟穗牢记他?的提醒,要偷偷地看,便挪到炕头,准备落下门闩。
门闩长长窄窄一条,佟穗拨动时摩擦到门板,发出一点碰撞声。
萧缜的话马上传了进来:“我没走。”
佟穗:……
她悄悄地又把?门闩拨开了。
下一刻,萧缜端着一盆水进来了。
佟穗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萧缜单手抓着脸盆一侧,另一手落下门闩。
佟穗:……
萧缜没看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随手脱掉外衣、里面的单衣,转身背着她擦拭胸膛。
佟穗早转向了窗户,心想这人?上午做什么出力气?的事了吗,这么爱干净。
伴着他?弄出来的水声,佟穗虔诚地打开书。
书中自有黄金屋,装黄金屋的书可见更为珍贵,佟穗看得十分?珍惜,不再分?心留意萧缜那边。
直到这人?冷不丁地从后面抱过来,才用凉水洗过的肩膀竟宛如火炉。
佟穗手一抖,被喷在脖颈的温热鼻息烫得仰面倒向他?怀中。
头顶就是三扇打开的大窗,窗板悬挂在钩子上,露出外面蓝汪汪的天。
佟穗很慌,试图阻止:“你别这样,可能会有村人?过来串门,还有大嫂二?婶她们……”
萧缜:“大嫂看见我回来了,不会再来找你,二?婶她们在准备午饭,更不会来。村人?有事自会去西边寻祖父。”
搪塞的借口都被他?堵住,佟穗只能说实话:“我,我不想白天这样。”
除了担心被人?听见,更主要的是不想被他?看得那么清楚,她自己都没细细打量过。
萧缜停在她红透的耳边,声音暗哑:“在书房就想了,能忍的话我也不会如此。”
佟穗:“……”
萧缜拿走她面前的书放到窗台上,再将人?转了过来,态度坚定。
佟穗做最后的努力:“把?,把?被子铺上。”
萧缜同意了。
整整半个多时辰,都不曾有任何人?过来打扰,整个东院好像只住着他?们夫妻。
但佟穗能听见西边练武场上传来的呼喝,听见有村民从萧家门前经过时的闲聊,听见鸟雀飞过屋檐时的翅膀扑棱声。
被子早就被萧缜甩开了,腕子被他?扣着,佟穗掩耳盗铃地不肯睁开眼?睛。
什么人?啊,他?就是读过再多的书,在她这里都是个粗野蛮横的武夫。
“以后多吃点,太瘦了。”
躺下来歇着时,萧缜握着她单薄的肩头道。
佟穗并不认同。不说跟家境更差的姑娘比,就是跟柳初、林凝芳比,她都算胖的了,只不如萧玉蝉圆润。
再说吃饭的事,家家户户都精打细算地下米舀面,一顿能吃七分?饱就很不错了,真敞开了吃,必然有其他?人?要饿肚子,精明如贺氏都不敢贪食。
“快起?来吧。”佟穗拨开他?的手,抓起?被子盖严自己。
两个孩子快从私塾回来了,演武场那边也即将结束上午的操练,萧缜已?然餍足,便不再耽搁。
等佟穗穿好衣裳,萧缜先去找老爷子了。
佟穗叠好被褥梳洗一番,照照镜子,那绯红的脸颊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