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凝芳只是背着她,一言不发。
佟穗:“你自己想想,我回房看书了,你看,这也是活着的好?处,活着就能等?到机会做些以前没?条件做的事。”
才从林凝芳那边出来,佟穗就后悔了,怕自己一时说了不该说的,人家?相府千金并不爱听?。
只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后悔也无用,佟穗摇摇头,去上房找柳初。
柳初笑道:“二弟真?是心?细,不过我跟绵绵这边都不缺什?么,叫他不用麻烦了。”
佟穗怕她撒谎,自己打量起?屋里的陈设来。
上房是老房子,盖得?有些年头了,橱柜瞧着倒还算新,应该是柳初夫妻成亲时添置的。
柳初拉她胳膊不许她瞅:“真?没?有要买的。”
佟穗指指地上:“这是你最好?的鞋子了吧?”
柳初跟着往下看,看见两只鞋的鞋尖料子都磨损得?快破洞了。
她解释道:“在家?里做事才这么穿的,去年过年时二婶给我买了双新鞋。”
怕佟穗不信,她去柜子里把那双新鞋拿了出来。
佟穗捏捏里面的夹棉,道:“这是秋冬冷的时候穿的,春夏你还有比脚上这双更好?的吗?”
柳初:“……”
佟穗:“行了,我照实跟二爷说,买不买是他的事。”
柳初想拦她,又?哪里抵得?过佟穗的力气?,刚追出去,瞧见从中院那边过来的萧缜,顿时又?退回房。
佟穗与萧缜去了东厢房,将两件差事的情况说给他听?。
萧缜:“三弟妹那边不用再管,大嫂的鞋……明天你随我一道去镇上,你帮她挑。”
断没?有小叔帮寡嫂买鞋的道理。
没?等?佟穗答话,萧缜又?给她派了个新差事:“阿福阿真?那你也去看看,她们来时都只穿了一身衣裳,后面全是二婶安排的。”
二婶必然只会把旧得?不能再旧的衣裳分出来。
佟穗:“三弟妹呢?”
萧缜:“三弟帮他买过,应该不缺这些。”
佟穗:“我还是问问阿真?吧,免得?只把她落下。”
黄昏时分,萧延三兄弟回来了,猎到两只野鸡一只肥兔。
萧野对绵绵道:“等?会儿四?叔扒了鸡尾巴毛,给你做毽子。”
绵绵开心?地笑。
萧延正在听?萧玉蝉说林凝芳画画的事,激动地看向?佟穗:“二嫂快把画拿出来,我还没?看过她画这个。”
佟穗:“……”
萧缜沉声道:“想看叫三弟妹也为你画一幅,看自己去。”
萧野嘿嘿笑:“傻了吧,二嫂的画只有二哥能看。”
萧涉:“为啥?二嫂站在那还不是随便咱们看?”
佟穗:“……”
她将两个小叔都瞪了一遍,萧延则是连瞪都懒得?瞪,转身走了。
柳初笑着追上去。
萧延看不成画,嫌弃兄长?:“都怪二哥小气?,你大大方方拿出来,啥事都没?有。”人都看了,画就看不得??
阿真?在旁边听?见,悄悄朝他背后扔了记眼刀。
算上?上?次萧延三兄弟带回来的野鸡, 现在后院的笼子里已经关了三只野鸡一只兔了。
那只鹿都还没?吃完,老爷子交代先养着这几只小?的,留着过阵子春耕时宰杀补身体。萧家可是有一百亩田地, 以前还能雇佣村里乡亲帮忙, 现在家家户户的男丁都不太够用, 老爷子决定带着儿孙们亲自下地, 大不了多种几天。
笼子旁, 萧涉一手摁着鸡脑袋一手攥着两?条鸡腿, 萧野拿剪刀从根部剪断最漂亮的那几根尾羽, 绵绵、齐耀这俩孩子蹲在旁边等着玩鸡毛毽。
趁着还没?开饭, 佟穗来骡棚喂两匹骡子吃青草, 骡子吃得香, 佟穗瞧着也高兴,拿起挂在围栏外面的马梳围着骡子梳起毛来。
萧野剪完一只鸡, 抬头看见二嫂这模样,不禁对刚走过来的兄长道:“二哥, 自打?你教?了二嫂学骑骡, 我怎么瞧着她看骡子的眼神比看你还含情脉脉?”
萧涉伸着脖子瞧瞧, 困惑道:“有吗?二嫂看骡子的眼神明明跟看二哥差不多。”
萧野大笑。
佟穗听见笑声?, 朝他们这边看来, 见萧缜也在,便又收回视线,因此没?瞧见萧缜从后面踢了萧野一脚。
三兄弟都在后院, 只有萧延跑去找媳妇了。
以前他回房,林凝芳要么坐着发呆, 要么躺着发呆或睡觉,基本不会有其他变化, 这次回来,萧延惊讶地发现林凝芳居然在摆弄她随身带过来的那几件首饰——一支白玉镯、一对儿珍珠耳环、一支金玉簪、一支金镶玉的钿花以及一支镶满许多小?珍珠的金钗珠花。
看着华贵,其实她将后三样首饰戴在头上?时,金质的簪身大多隐在发间,露在外面的白玉珍珠都很清雅。
这让萧延想到了初遇林凝芳的那一天。
当时他就一个念头,这么个大美人,既然她想跟着他们,他不睡白不睡,睡完刚好带回家当媳妇。
可真?的成了媳妇,看着每日她半死?不活的样子,萧延再去回忆那晚,就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人事了。
问题是,如果他那晚不那么做,相府千金就不会变成他媳妇,不是媳妇,他管她开心还是难受?
林凝芳径自将母亲留给她的白玉镯用帕子包好放回匣子,其他几样全裹进萧延送她的一方帕子。
萧延这才问:“你要做何?”
林凝芳:“送给祖父。”
萧延皱眉:“为啥要给祖父?”
林凝芳没?有回答,穿好鞋,双手托着帕子往外走。
萧延下意识地去拉她胳膊。
林凝芳垂眸看去。
萧延被烫一样松开,既觉得窝囊又觉得可笑。说?出去二哥他们可能都不信,自打?林凝芳瘦成细竹竿后,他就再也没?有跟她睡过,摸哪都是骨头,他实在下不去手。
他不拦,林凝芳继续往外走,萧延自然跟着。
中院的前院摆了两?张小?板凳,萧穆与萧守义正坐在这里闲聊。
瞧见这对儿冤家,两?个长辈互视一眼,看着他们靠近。
父子俩都是身形高大魁梧之人,坐这种矮矮的小?板凳也很显块儿头,就算林凝芳站到面前,他们稍微仰首也就行?了。
林凝芳屈膝朝老爷子行?礼,低声?道:“自我入门,没?为萧家出过半分力,祖父还如此待我,凝芳实在受之有愧。”
萧守义、萧延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好看向老爷子。
萧穆叹息一声?,一边抬手虚扶她起来,一边道:“有些话?其实早该说?了,是我没?教?好老三,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你既已进了萧家,便是我萧家的媳妇,我将用不上?的东西送给会用之人,也是免了浪费,你安心收着就是。”
林凝芳点点头:“那孙媳就谢过祖父了。孙媳愚笨,做不来农事家务,这数月一直都是劳累婆母姑嫂照顾,如今愿把这些身外之物交给祖父,多少贴补家里,也算是尽了一份力。”
萧穆没?接,就着孙媳的手打?开帕子,看到那几样首饰,他盖好帕子道:“家里暂且不缺钱花,这些旧物于你另有意义,好好收着吧。”
林凝芳坚持道:“祖父不收,凝芳无?颜再留在家中白吃白喝。”
萧穆:“如何算白吃白喝?你确实不会烧火做饭,眼下瞧着不如上?面两?个嫂子勤快能干,可你自有长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帮忙指点耀哥儿绵绵的功课,可以教?绵绵女红为人处世,包括你二嫂以后生的子女你都能帮忙教?导,难道到了那时候,还要她们另教?你一份束脩?”
林凝芳怔住了。
萧穆瞧瞧她瘦骨嶙峋的手腕,再叹道:“少胡思乱想,先把身体调理好吧,现在家里人手足,不用你做那些,哪天她们有个头疼脑热或是出了什?么事,或许只能靠你操持,那时候再不顶用,不提我们怎么想,你自己都要惭愧。”
林凝芳想到自己画幅画都要酸上?半晌,再无?言可对。
萧延扯她的袖子:“好了,放回去吧,祖父那还好多首饰等着送老四老五未来的媳妇,真?不差你这几样。”
老爷子手里到底有多少好东西连他都不知道,用母亲的话?讲,每次觉得家里马上?就要揭不开锅的时候,祖父总能又拿出一两?样物件去换钱粮。
晚饭快结束时,萧缜提起他明日要去镇上?,问一家人是否有东西需要捎带。
贺氏瞄眼老爷子,小?声?道:“除了去年过年大家都做了一套冬衣,家里好几年没?做过春夏秋的新衣了,我这把岁数倒不在意这个,像柳儿阿满凝芳她们都还年轻,正是好打?扮的年纪……”
乱的时候她绝不会惦记新衣裳,这不是太平大半年了,四兄弟回家后靠打?猎也攒了些钱。
被她拉出来当借口的佟穗三妯娌:……
柳初:“我就算了,往年的衣裳都还能穿。”
佟穗:“我成亲前才做了几套新的,也不用。”
林凝芳看看身上?,她只穿了一身衣裳进萧家,后来添置的几套都是新衣。贺氏还为此跟萧延吵过,问萧延到底藏了多少私房钱,萧延说?是老爷子给的钱,具体如何那会儿林凝芳也无?心过问。
三个媳妇都来拆台,把贺氏噎得不轻。
萧玉蝉一溜瞪过去,理直气壮道:“你们都不要是吧?我要!”
说?完跑到老爷子身后捏肩捶背撒娇去了。
萧穆被孙女捏得晃了两?下,把人撵走后道:“你们娘几个跟俩孩子都添一套衣裳鞋袜,需要多少布老二算算。”
萧缜点头。
老爷子这么好说?话?,萧延瞅瞅萧野,试着道:“给我来个花瓶?我最近喜欢上?赏花了。”
贺氏瞪过来:“你会赏个屁!”
萧野不想听婶子叨叨,紧接着道:“我想买把剑。”
家里有几杆好枪,剑就一把,属于二哥,上?次二哥杀了流民草寇倒是带回来两?把砍刀,都缺刃,他看不上?。
萧涉不甘示弱:“给我买匹骡子,我不想再跟三哥骑一匹。”
萧穆扫眼这仨孙子,依次回道:“花瓶书房里有闲置的,我给你拿一个。剑跟骡子都没?有。”
萧延乐了,萧野、萧涉连哼两?声?。
萧守义嘱咐侄子:“再买一坛酒。”老爷子好酒。
萧缜都记下了,对萧涉道:“明早五弟跟我们一起去,三弟四弟守家。”
萧野反对:“我去,叫五弟守家。”
萧缜:“不用。”
萧涉嘿嘿笑,觉得二哥果然更?喜欢自己。
萧野不服,吃完饭追在兄长身后要个解释。
萧缜看眼柳初、佟穗的方向,道:“明早我们吃完饭就出发,大嫂刷碗,你帮她喂喂猪骡。”
萧野:“就这?让五弟帮忙不一样吗?”
萧缜:“二婶看见又要挤兑大嫂。”
萧野:“……”
萧缜去找老爷子拿钱。
佟穗、柳初陪绵绵在后院踢毽子,天黑了才各自回屋。
见萧缜竟坐在北锅前烧水,佟穗有点不好意思:“以后你歇着就是,我回来再烧也快的。”
她已经知道了,萧缜这季节根本不用热水擦洗,烧水只是为了照顾她。
萧缜抬头,看到她因为才踢过毽子而变得红扑扑的脸颊,额头、鬓边甚至被灶膛里的火映出隐隐汗光。
他道:“歇了一天了,不如你累。”
这话?好像在调侃人,佟穗耳根发热,自去后门外搬浴桶。
泡澡洗头,她在南屋待了好一阵,刚打?开门就见萧缜从北屋出来了,只穿一条中裤,上?半身一览无?余。
佟穗才迈出去的一只脚立即缩回来,侧身问他:“你洗过了?”
萧缜:“嗯,你去歇着,我来收拾。”
佟穗:“我多倒几次水就是,你胳膊带伤,还是别做力气活吧。”
萧缜:“那就一人抬一边,早点忙完早睡觉。”
佟穗不清楚他是单纯想帮忙还是急着做什?么,只是这人坚持,她也就应了。
夫妻合力,一次就把装了半满的浴桶抬出去了,哗啦啦一通倾倒,萧缜揽下冲洗浴桶的事,佟穗便先回屋。
头发还湿着,佟穗特意留了一扇大窗没?放,她坐在炕的另一头,正好能看见天边的月亮。
三月十二,月亮又快圆了,明晃晃地挂在半空,不看书不做针线的话?,屋里都不用点灯。
萧缜进来了,见她坐在对面,问:“怎么在那边?”
佟穗指指头发:“还没?干,我在这边晾一会儿,你先睡吧。”
萧缜沉默,单手插好门闩,然后直接走到佟穗这边,脱鞋上?炕。
月光同样照亮他宽厚结实的胸膛,逼着佟穗歪头回避。
人却不好躲,小?小?一个坐在那,显得很乖。
萧缜将她抱到怀里,摸摸她潮湿的发,再摸上?她热乎乎的脸颊。
佟穗早闭上?了眼睛。
萧缜同样是一个在战场厮杀了六年才返乡的男人,再加上?年长几岁,他对女人的火只会比萧延更?炽。
佟穗对这些无?从了解,只是低低地呜咽着。
吃过早饭, 柳初见萧缜去套骡车了,便让佟穗赶紧回去换出门穿的衣裳。
萧野也道:“二嫂去吧,我来喂猪。”
佟穗:“行, 那你们忙, 我先走了。”
刚从堂屋出来, 就?被靠在月亮门那边的萧玉蝉叫住了, 这小姑子?难得带着点讨好的语气道?:“二嫂, 祖父给二哥的钱肯定有剩的, 你们帮我买点炒瓜子?吧, 耀哥儿?爱吃那个。”
佟穗没怎么见齐耀吃, 倒是见过萧玉蝉一口气嗑大半盘的本事。
她道?:“我跟二爷说说, 买不买都得他做主才行。”
萧玉蝉朝她眨眼?睛:“你就?说你爱吃, 他肯定同意。”
佟穗干笑一下,转身去了东院。
今日他们要去的镇子?叫长平镇, 萧姑母就?嫁到了那边,离灵水村有六里多地。
佟穗听父亲讲过, 说长平镇是县城北面这一带最大的镇子?, 镇里面有条街专门卖各种东西, 因为?县城太远了, 周围村落的百姓都是去长平镇添置家用。
灵水村的热闹已经超出了佟穗的想象, 真不知道?镇上该有多好。
出门要穿体面点,可佟穗也不想太出挑,留着出嫁新做的两?套春秋装没动?, 从柜子?里翻出一套七八成新的旧衣——桃红的衫子?、柳芽青的长裙。这还是两?年前赶上一段太平时候,母亲给她扯的新布, 佟穗断断续续穿过几回。
换好了,佟穗拿起?柜子?上的铜镜上下照照, 目光在衣襟前顿了顿。
怪不得萧缜说她瘦,从十六到十八岁,她只是长高了些,其他地方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佟穗咬咬唇,不变才好,变成萧玉蝉那么鼓,这件衫子?可能会显得紧巴。
正?胡思乱想,门板突然被人?推了下,像是要进来却没料到里面落闩的那种无意之举。
“在做什么?”萧缜问?,马上要出门了,他真没料到这么会儿?功夫她也要如此防备。
佟穗匆匆放好铜镜,过去开门。
萧缜瞧见她的衣裳,视线顿了顿,再?移到她藏画的箱笼上:“车备好了,带上画。”
佟穗怪尴尬的:“真不用裱,收在箱子?里不会弄坏的。”
裱上就?方便挂了,她怕萧缜真把画挂在墙上。
萧缜:“裱吧,三弟妹知道?你如此珍惜她送的画,肯定会高兴,况且她的画工也值得裱,保存好了当传家宝都行。”
这两?条理由哪条都让佟穗颇为?心动?:“那,那就?听你的。”
她爬到炕上,将已经仔细卷起?来的画取出来。
萧缜从老爷子?那边借来一支画匣,暂且装画用,到了镇上装裱时自?会配上新匣子?。
佟穗又去衣柜那边取荷包。
萧缜见了,道?:“今天?的花销都走公账,不用动?私房。”
佟穗用下巴指指画匣,她裱自?己的画,当然要花自?己的钱。
萧缜直接将荷包放回去,攥着她的手腕往外走:“你现在是萧家媳妇,不用分那么清。”
佟穗:“……”
骡车已经牵到了东院前门外,萧涉坐在车辕上,晃悠着腿等兄嫂,柳初提着一摞用油纸包好的鹿肉馅饼走过来,这是要送去萧姑母家里的。
佟穗瞧见车板上放着一摞木板,好奇道?:“这个要拿去镇上卖?”
萧涉:“不知道?,二哥叫我放上来的。”
萧缜简单道?:“不卖,打两?套桌椅。”
佟穗目前只去过柳初、林凝芳的房间以及书房学堂,想着可能是其他人?屋里需要添置桌椅吧,便没多问?,反正?花的是萧家的钱。
同柳初道?别,三人?坐车出发了,佟穗坐在车板中间,萧缜坐在车尾。
经过村子?时还有村人?打招呼寒暄,出了村南没多久,萧涉忍不住了,回头看看,纳闷问?:“二哥二嫂,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自?家爹娘在一起?时娘总要絮絮叨叨,四兄弟出门时就?更?热闹了,萧涉很不习惯此时的安静。
佟穗瞥向萧缜。
萧缜对弟弟道?:“你想说就?说。”
萧涉记起?二哥的脾气了,哼了哼,招呼佟穗:“二嫂你坐我身边来,咱们俩聊,三哥说二哥就?是闷葫芦。”
佟穗:“……在这儿?也一样,你说吧,我听得见。”
萧涉:“二嫂你会唱曲吗,我姐喜欢唱,可她唱得不好听。”
佟穗:“那也比我强,我都不会唱。”
她只会唱一首哄孩子?睡觉的,还是以前母亲哄弟弟时哼的,她听多了就?学会了。
萧涉:“行吧,我会,我给你唱。”
佟穗笑了笑。
萧涉真的唱了起?来,应该是从萧玉蝉那里学来的曲,讲姑娘思念情郎,偏萧涉的嗓音憨憨的,显得傻里傻气。佟穗没忍住笑,可瞧着萧涉自?得其乐的逍遥样子?,她渐渐就?不笑了,听得久了,又觉得这小叔唱得还挺好听。
她一直看着萧涉,白皙的脸带着柔柔的笑。
萧缜看看五弟,再?看看拉车的骡子?,将视线投向远方。
六里地,坐骡车好像很快就?到了,佟穗看见一排排整齐的房屋,东西两?侧还能看见头尾,更?南边被一间间房子?所挡,根本看不到头。
正?新鲜着,忽然发现进镇的路口旁边东倒西歪地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瞧见他们,流民打起?精神,捧着破碗围了上来:“大爷行行好,赏我们几口吃的吧!”
骡车车板才多高,佟穗脸色一变,连忙挪到萧缜身边。
萧缜左手将她搂到怀里,右手举起?放在明面上的一把缺了刃的砍刀,冷眼?看向即将扑到车前的一个流民。
他的刀再?加上萧涉甩得嗖嗖响的马鞭,成功将流民们吓退。
等骡车走过这段,前面路侧便没有成群的流民了,偶尔有一两?个都是老老实实地跪在路边,宛如乞丐,抬头时露出一双灰败的眼?睛。
凶恶的流民让佟穗害怕,这样的让她心生不忍。
她无钱资助,只能不看。
少了流民的威胁,佟穗改成与萧缜并?肩坐着,默默观察这座镇子?。
远远望着时,能感受到镇子?的气派与繁华,真的进来了,佟穗则辨认出更?多战乱留下来的痕迹,有的人?家门外的墙上还残留着血渍,有的人?家门板被刀砍烂却无力修补,走在街道?上的人?们大多面黄肌瘦,少有欢声笑语。
佟穗忽然明白过来,战乱期间,越是富庶的地方越容易被祸害,穷乡僻壤反倒只会遭遇少量逃兵与不成气候的山匪帮派。
才休战不足一年,这期间能恢复元气的是萧家这样爷郎都有本事的人?家或是保住家底的大族,大多数靠地为?生的普通百姓只能指望今春的耕种,指望风调雨顺入秋有个好收成。
直到骡车驶进镇子?中部,那种破败的景象才有了变化,真正?有了烟火气。
时候尚早,三人?先去了汪师傅的木匠铺。
萧缜给汪师傅介绍佟穗:“这是我刚过门的媳妇。”
汪师傅五十来岁了,脸上满是风霜,背也有些驼,他客气地朝佟穗笑笑,简单夸两?句便问?起?生意来:“这次你们要做什么?”
萧缜兄弟俩将车上的木板搬进院子?,萧缜比划着尺寸道?:“做两?套这样的桌椅,看书用的,您给做细致点。”
汪师傅:“知道?了,两?套,一共给我五十文吧,后天?来拿。”
萧缜痛快付了钱。
接下来去的是离这边不远的萧姑母家。
萧姑父家是开铺子?的,卖首饰帕子?、香料脂粉这些女人?们喜欢的小物件,本来是镇上的富裕人?家,被战乱一闹连着几年都没能做生意,全靠投奔萧家才保住一些家底。今年萧姑父准备继续开张了,二月里派两?个儿?子?去南地进货,尚未归家,铺面便先关着。
夫妻俩热情招待了侄儿?侄媳们。
寒暄过后,萧缜将骡车停在姑父家里,带着佟穗、萧涉步行前往店铺林立的中央大街。
先买布。
布店里面都是妇人?,兄弟俩在外面等着,由佟穗进去挑选。
贺氏、萧玉蝉都对花布颜色提了要求,柳初、林凝芳只让佟穗看着选。
考虑到两?人?的身份,佟穗给柳初挑了半匹碧色半匹苍色的,给林凝芳配的是半匹碧色半匹白。
齐耀跟绵绵的都很好挑,然后再?选几副鞋面鞋底就?行了。
掌柜的把她选的都抱到柜台上,正?要算账,萧缜进来了,要再?加半匹藕色半匹竹青的。
佟穗小声道?:“我那很多套新衣,真不用。”
萧缜:“祖父说的,你们每人?一套。”
他高大又气势足,最关键的是钱在他那,佟穗哪里拗得过,只好看着他从荷包里掏钱。
离开布店,三人?走了一段路,抵达一家字画店。
别的店里多多少少都有生意,唯独这家字画店冷冷清清,里面坐着个中年男人?,瞧着像是读书人?,见到客人?也没多大热情,敷衍道?:“自?己看看吧,有喜欢的取下来就?是。”
佟穗好奇地打量左右,两?侧墙壁上有字也有画。
看了一会儿?,佟穗想,这里的字不如宋澜父子?,画更?是不如林凝芳的。
萧缜直接将画匣放到中年男人?面前,打开道?:“这里有幅画,不知您会不会装裱。”
中年男人?斜眼?里面普通质地的纸张,淡淡道?:“能裱,一色裱、双色裱,你们要哪种?”
萧涉懵了:“都啥意思?”
中年男人?指指挂画的那一面:“只有天?头、地头是一色,除了天?地头还带隔界的是双色,一色便宜双色贵。”
萧涉瞪大眼?睛,觉着双色的就?是多了一种颜色,好像没其他区别?
佟穗与萧缜几乎异口同声,前者说一色,后者选的双色。
中年男人?:“到底听谁的?”
佟穗:“……”
萧缜:“双色,多少钱?”
见他拿钱袋子?,中年男人?终于?站了起?来,一边报数一边取出客人?们带来的画纸,先验验货。
只是,当他看清面前的画时,竟是愣在那里,除了眼?珠,半晌都没再?动?一下。
萧涉扭头看向身边的二嫂,明明人?更?美,为?啥这人?只盯着画?
字画店的主人姓陶名进。
陶进原本与父母妻儿住在县城, 靠着祖荫家境颇为殷实?,开一家字画店也为风雅,不?为营生。
后来他的父母死?于战乱, 县城的大宅成了陶进的伤心地, 他便带着妻儿回了长平镇的老家。
陶进是个落魄秀才, 干不?了种地的苦力活, 也没有其他本事, 虽然家有藏银, 可人?总不?能天天无所事事, 为了找点事干, 他在镇上重新开起字画店来, 有人?买他便?卖, 无人?问津他也不?甚在意。
私心里?,陶进有些瞧不?上镇上的布衣百姓, 大多数人?连书都没读过,别说家里?穷, 就是有钱大概也不?会花在字画上。
他对萧缜三人?便?是这?种清高且敷衍的态度。
可陶进怎么也没料到, 他会在这?个小小的长平镇, 在一张普普通通的画纸上, 看见一幅画工比自己那位爱画如命的亡父还要细腻入微、逼真传神之作。
陶进才干平平, 但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他鉴赏画作的眼力还是有的。
萧缜、佟穗都知道他欣赏的是林凝芳的画工,萧涉不?知, 陶进看得越久,萧涉就越生气, 憨憨地问兄长:“二哥,你?都不?给我们看二嫂的画, 怎么不?管管这?人??”
佟穗:“……”
萧缜给萧涉两?钱银子,让他先去给老爷子买酒:“上次买是这?个价,你?先问问掌柜现在卖多少?,超过两?钱就说不?要了,回来找我。”
萧涉:“不?要怎么行,祖父就爱喝酒。”
佟穗笑道:“掌柜着急卖酒的话,见你?要走?可能就愿意两?钱卖你?了,他真不?肯降价卖,等会儿我再出面去买。”
萧涉恍然大悟,对着佟穗笑:“还是二嫂聪明。”
萧缜:“……收好银子,仔细被?人?偷了。”
萧涉眼睛一瞪:“谁敢偷我,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十八岁的萧家五爷,跟三个哥哥一样都是身超八尺的健硕男儿,佟穗想,虽然这?位小叔很憨,但冲着这?身板气势应该也没有人?敢欺负他。
萧涉走?后,陶进终于放下了那幅画,神色不?复之前的敷衍,十分郑重地问:“两?位客官,不?知此画乃是何人?所作?”
萧缜面不?改色道:“一位隐士,与我妻略有交情,故赠此图为礼。”
佟穗下意识地点点头。
夫妻俩配合得天衣无缝,陶进完全没有任何怀疑,只激动?道:“敢问这?位隐士居在何处?”
萧缜:“既是隐士,自然不?喜受俗世所扰,恕我不?能相告。”
陶进面露失望,随即摇摇头,苦笑道:“是我唐突了,实?乃我家中有一憾事,曾遍求城内擅画之人?皆无功而返,今日见到高人?画作,又重新燃起希望,一时心急在二位面前失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