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见过书上提过的牡丹芍药荷花玉兰,林凝芳大概也没见过这?些小小的乡野小花。
那么清丽脱俗的一个美人,整天闷在?屋子?里确实怪可怜的。
佟穗不会冒冒失失往人家身边凑,但她愿意送这?位三弟妹一份小礼物?。
柳初就看着这?位弟妹突然去四处采摘野花了。
她笑了笑,以?为佟穗只是喜欢,毕竟才十八岁,只是个大姑娘。
日头升高?时,妯娌俩依然与阿福、阿真?一起往回走。
阿福看到二太太手里的一簇野花,稀罕道:“平时我也常见这?些花,感觉就那样,今天瞧着怎么这?么好看呢?”
阿真?仔细看了看,笑道:“是二太太心灵手巧,搭配的好。”
佟穗:“我就随便搀和?的,是这?些花本来就水灵。”
等回了萧家,佟穗将花递给阿真?,轻声道:“拿去给你们三太太看看吧,图个新鲜。”
阿真?一路都没想过会是这?样,看看那花再看看二太太在?暖阳中带笑的脸,蓦地?湿了眼眶,低头道:“奴婢代三太太谢过二太太。”
公允地?讲,萧家人都算是好人,包括贺氏也只是嘴上坏,不曾对自家姑娘动手,遇到那种?真?正刻薄的,谁管你是不是什么相府千金,不干活就打?到你干活,不给笑脸就打?到你强颜欢笑,总有法子?将姑娘变成一个真?正的农家媳妇。
换成阿真?,她会好好跟着三爷过日子?的。
可姑娘不一样,姑娘先是死了爹娘兄嫂侄儿,心还伤着呢,人就被三爷抱进了小树林。
到了萧家,姑娘困在?自己的情绪中,萧家人忙着各自的生活,从未有谁真?正关心过姑娘,或许他们也想对姑娘好,却?不知道该如何照顾一个相府千金,也怕弄巧成拙反倒被相府千金嫌弃。
除了三爷,二太太是第一个尝试让姑娘开心一点的。
佟穗被她那声“奴婢”弄得?浑身别?扭:“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这?么说话了。”阿真?之前最多喊她们大太太二太太,自称都是“我”。
阿真?没有解释,先将怀里堆满衣裳的大盆子?放到晾衣架那边,再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佟穗手里的花,奔着西院去了。
佟穗摇摇头,自去将青草放到骡棚。
西院,阿真?避开贺氏母女?,如捧至宝地?来了东厢。
她将手藏在?后面,笑着对炕上的林凝芳道:“姑娘,猜我带了什么回来。”
林凝芳很少见她这?般高?兴,好像大家还住在?林家大宅,阿真?真?的带回来了稀奇物?件。
林凝芳便也笑了:“什么?”
阿真?拿出花,递到姑娘面前。
林凝芳被那一簇鲜艳的颜色点亮了眼眸,新绿的叶片,嫩白、鹅黄、鲜红、深紫的朵朵小花。
她接过来,眼里全是笑:“很好看。”
阿真?:“春暖之后,路边河边很多这?种?野花,我天天都能看见,却?一次都没想过要给姑娘带回来。”
林凝芳抬起头,笑容已经收敛:“三爷叫你摘的?”
阿真?:“才不是,他早出发?去打?猎了,这?是二太太在?河边割完草摘的,特意叫我拿回来给您看个新鲜。”
林凝芳的脑海里便浮现一张乖巧柔静的脸庞,一个看起来很好欺负却?能应付贺氏母女?的姑娘,一个主动叫男人教?她骑骡的姑娘。
林凝芳再看看手里的花,为难起来:“她既送了我花,我拿什么回礼?”
自家的金银珠宝全被山匪们抢走了,当时萧家兄弟人少,救她们主仆性命为先,无法拦截财物?,导致林凝芳来萧家时,只剩一身绸缎衣裳、几样当天佩戴的首饰,以?及车上掉落下来的一箱山匪们瞧不上的书。
对不读书的人来说,书与废纸无异,那么,佟姑娘会喜欢首饰做回礼吗?
贺氏母女?那样的肯定喜欢,可花是雅物?,林凝芳不想拿金银俗物?去埋汰一个纯善的姑娘。
阿真?眨眨眼睛,犹豫道:“不用吧?我看二太太没想要回礼的样子?。”
林凝芳:“我知道,可我不能失了礼数。”
阿真?最先想到的也是三爷替姑娘收进匣子?上锁的那几样首饰,说实话,现在?就是把一座金山放在?姑娘面前姑娘也不会笑一下,但那些首饰随便拿出来一样,都能让村里人乐开花。
林凝芳:“罢了,我先去当面道谢吧。”
光这?句话就让阿真?高?兴极了,笑着帮姑娘提了鞋子?过来。
主仆俩走出东厢,贺氏正好从上房出来了,见此挑挑眉毛:“上茅厕去啊?敢情千金小姐也跟我们一样要吃喝拉撒。”
阿真?不爱听这?粗鄙话,低眉忍着。
林凝芳浑然不在?意,主仆俩直接往后院去了。
佟穗却?已经回了东院。
主仆俩便从后院这?边走到东院上房的后门,发?现柳初正在?擦拭堂屋的灶台。
瞧见林凝芳,柳初愣住了,呆呆地?忘了动也忘了说话。
林凝芳朝她点点头,道:“大嫂,我来找二嫂。”
柳初下意识地?指向东厢房:“她回屋了……”
林凝芳道谢,穿过堂屋往东厢房走去。
佟穗躲在?屋里看书呢,里外两道门都落了闩,忽然听见阿真?唤自己,还说林凝芳也来了,佟穗手忙脚乱地?藏好书,一边提鞋一边单脚跳着往外赶。
打?开外面的门,果然看见林凝芳站在?屋檐下,雪白的脸被阳光照得?更白了,不像真?人。
“三弟妹啊,快来屋里坐。”佟穗生疏地?招呼道。
林凝芳随她进了北屋,视线扫过里面的陈设,见各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便知道佟穗是个勤快的。
“谢谢二嫂的花,我很喜欢。”林凝芳转过身,朝后面很是拘束的姑娘道。
佟穗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这?么多字,怎么说呢,声音好听,那吐字的韵调也好听!
“我就随便摘的,哪用你特意过来。”佟穗真?被这?主仆俩的礼数惊到了,好不习惯。
林凝芳笑了笑,这?时,她注意到柜台一头摆放着笔架与砚墨。
她意外问:“二嫂平时有在?练字?”
佟穗:“没有没有,那是我表哥送的添妆,摆在?那好看一点。”
林凝芳猜测道:“纸是收起来了吗?”
佟穗:“对,毕竟平时都不用,放外面怕弄坏了。”
林凝芳沉默片刻,道:“我很喜欢二嫂送的花,也想送二嫂一份回礼,却?不知二嫂喜欢什么。”
佟穗忙道不必如此客气。
林凝芳端详她一番,提议道:“我画工尚可,不如我送二嫂一幅画?”
佟穗:“……”
画啊?她这?辈子?还没见过真?正的画呢,顶多在?私塾的书上见过一些模糊的图。
阿真?在?一旁鼓励道:“二太太快同意吧,我家姑娘的画工连相爷都赞不绝口的。”
林凝芳瞥了她一眼,阿真?捂嘴退后。
佟穗瞧出来了,她要是不答应,林凝芳恐怕会继续琢磨其他谢礼!
“那,那就劳烦三弟妹了。”
第022章
一个要作画当回礼, 一个答应了,笔墨纸砚都备好,突然发现还?有一个大问题——屋里没有书桌!
进门正对面的墙底下倒是摆着两张落地柜, 留着放其他三?季的?衣裳, 可柜面太矮, 不能桌用。
三?个女人齐齐环视一圈屋内, 最后林凝芳指着落地柜道:“这里也行的?。”
佟穗就发现, 这位相府千金竟是很随和的?脾气, 出身金贵对外物却不怎么挑剔。
可她总不能委屈人家弯着腰作画, 又不是短时间就能画好的?。
佟穗想到了老爷子那边的?学堂, 萧缜说过?, 家里人都可以去学堂看书练字。
她对林凝芳说了此事。
林凝芳听?萧延提起过?, 全当成了耳旁风,或者说, 她对萧家的?任何事都不曾上心在意。
包括现在,她也只是想送佟穗一样体面的?回礼。
“那就过?去吧。”她听?从了佟穗的?建议。
佟穗锁好北屋门, 带着主仆俩前往中院。
如她所料, 因?为萧延三?兄弟不在, 萧缜又在这边堂屋坐着看书了, 方便他留意三?座院子的?动静。
她叫林凝芳先在旁边等等, 自己去里面找萧缜。
“她字写?得好,便想送我一幅字做回礼。”
对上萧缜平和却又犀利的?眼?神,佟穗小?声?撒谎道。没别的?意思?, 就是还?不知道林凝芳会把她画成什么样,万一画得不像而萧缜又要看, 她与林凝芳都会尴尬。
萧缜意外地看了她几眼?,从怀里取出钥匙:“等你们出来后再还?我。”
钥匙拿的?这么顺利, 佟穗笑了:“好,你放心,我们只在学堂待着,不会去书房的?。”
萧缜已经低头看书了。
等余光里出现三?女前后走向西厢房的?身影,萧缜偏头,视线落在阿真?端着的?文房四宝上。
林凝芳带到萧家的?东西萧缜同样心里有数,知道这份文房四宝是佟穗的?嫁妆。
明知道学堂里有这些?,她还?要自己准备。
三?女进去不久,阿真?出来了,脚步轻快地跑向西院,没一会儿重?新出现,手里捧着一簇小?野花。
发现二?爷在看这边,阿真?拐来到堂屋门前,笑着解释道:“三?太太说,二?太太拿束花画起来更好看。”
萧缜颔首。
阿真?转身去了西厢。
这边佟穗按照林凝芳的?示意坐在临窗的?一张书桌旁,桌面空空,佟穗手里也没东西,就那么干坐着。
林凝芳坐在对面的?一张书桌前,已经铺好了纸,正提袖研磨。
暖阳的?光线透过?窗纸照亮了这一片,佟穗看着对面眉目如画的?清瘦美人,竟也觉得享受起来,似乎不需要说话,只要林凝芳一直磨下?去,她就能一直看下?去。唯一的?不足,美人的?手、胳膊都太瘦了,叫人担心的?那种瘦。
她看得痴,林凝芳忽然抬眸。
佟穗心头一跳,鬼使神差地看向另一边,像是要证明自己并?没有巴巴地盯着对方。
林凝芳看到的?则是一个脸颊微红的?小?家碧玉。
其实第一次见到佟穗时,林凝芳还?以为这会是一个跟柳初一样绵软性子的?农家姑娘,用不了多久就要任由贺氏母女呼来喝去。
此时再看,林凝芳发现了区别。柳初看人的?眼?神是带着怯的?,似乎随时都准备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选择妥协,佟穗呢,她长了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也许会为初来乍到紧张羞涩,会为不擅长应酬局促不安,唯独不会任人欺凌。
在林凝芳还?是相府千金的?时候,她在皇家苑囿里见过?两只白狐,一只从小?被圉人驯养,性情温顺愿意让贵妇人们伸手抚摸皮毛,另一只刚捕获不久,单独养在隔壁的?兽房,每当有贵妇人说笑着靠近,这只白狐便会躲藏起来,目光警惕地盯着外面。
林凝芳想,佟穗就像这种野生的?山间灵兽,哪怕被人抓了,也会随时准备抵抗更多折辱。
那是一种她与柳初身上都没有的?生动鲜活。
妯娌俩互相观察之际,阿真?回来了。
林凝芳离开书桌,亲自接过?花交给佟穗,再一步步地调整佟穗的?坐姿,细致到连佟穗持花的?每根手指的?位置都有讲究。
佟穗僵硬地问:“大概要画多久?”
林凝芳退开几步,一边物色最合适的?入画角度,一边道:“一个时辰吧,二?嫂有其他事要忙吗?”
佟穗摇摇头:“没有,就怕耽误你太久。”
林凝芳轻叹一声?,走回来帮她调好低头的?幅度。
佟穗:……
阿真?笑道:“二?太太莫急,三?太太是想帮你画得精致些?,不然两刻钟也能画一幅出来。”
佟穗顿时感受到了林凝芳的?好意,人家相府千金都不嫌麻烦,她一动不动坐一个时辰又怎么了?
西院,贺氏见林凝芳“去茅厕”好久都没回来,心中奇怪,特?意去东厢房确认了一番。
“娘,你做什么呢?”
萧玉蝉见母亲在二?哥夫妻门口东张西望,疑惑地问。
贺氏皱眉道:“你三?嫂不见了,阿真?也不在,她们不会跑了吧?”
在她看来,林凝芳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可能踏踏实实留在家里跟儿子过?日子。
萧玉蝉嗤笑:“不可能,她们能跑去哪,明知道最近在闹流民。”细胳膊细腿的?,她都能一抓俩。
贺氏指指东院:“你去找找。”
萧玉蝉真?就去了,发现东院只有柳初在,她直接跟柳初打听?二?人的?动向。
柳初人在屋里,手里拿着针线,对上萧玉蝉质问的?眼?神,她垂眸道:“光顾着忙了,没听?见外面有动静。”
萧玉蝉急着找人,扭头又去了中院,问坐守这里的?萧缜:“二?哥,你看见二?嫂三?嫂了吗?”
萧缜:“都在学堂。”
萧玉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们去学堂干啥?”
萧缜:“你三?嫂在帮你二?嫂作画,你去旁观可以,不许捣乱。”
萧玉蝉撇撇嘴:“我哪敢捣乱啊,二?嫂那张嘴能吃了我,是你太小?瞧她了。”
萧缜不置可否。
萧玉蝉快步来到西厢,转进学堂,就见二?嫂以一种很好看的?姿势坐在窗边,三?嫂在画,阿真?在旁边研磨。
除了阿真?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个嫂子无一人理她。
萧玉蝉哼了哼,绕到林凝芳身后,低头去看她面前的?画纸,上面已经勾勒出一个女子的?大致轮廓。
萧玉蝉再看眼?佟穗,语气生硬地道:“真?是闲得没事干,村里人画这个,浪费笔墨。”
佟穗的?睫毛动了动,阿真?抢着澄清道:“笔墨纸砚都是二?太太自带的?,没用学堂分毫。”
萧玉蝉微微尴尬,再问林凝芳:“多久能画完?”
阿真?:“才开始,还?要一个时辰呢,姑小?姐可以等画好了再过?来看成画。”
萧玉蝉瞪过?去:“要你管,这是我家学堂,我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
阿真?随便她待,别打扰自家姑娘作画就好。
萧玉蝉还?没那么无赖,只是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真?是越看越着急,恨不得自己上手帮忙画完。
“还?不如钓鱼有意思?,谁稀罕看。”
她语气不屑地走了,回去跟贺氏一说,贺氏也来看了会儿,最后也因?没有耐心离去。
在西边练武场上午的?操练即将结束、两个孩子也快要从私塾回来时,林凝芳终于放下?了画笔。
佟穗早就被允许可以活动了,是她不想显得急切,就一直坐在原处耐心地等着。
林凝芳暗暗在桌子底下?活动发酸的?手腕,起身道:“二?嫂过?来看看吧,不知是否会合你的?心意。”
佟穗又期待又紧张地凑过?来,往桌面一看,人就愣住了。
她明明坐在掩着所有窗户的?萧家学堂,画上的?她却坐在河边一块儿形状自然的?石头上,身后是潺潺流水,身前是长出零星青草野花的?石滩,简直跟灵水河一模一样。
“三?弟妹去过?河边?”
“不曾,听?阿真?描述过?,路上也远远见过?一些?河流。”
佟穗感叹道:“画得可真?好。”
阿真?笑她:“二?太太别光看景,看看您自己美不美。”
佟穗这才羞答答地看向画中人,第一眼?觉得好看,第二?眼?开始怀疑这真?的?是自己吗,林凝芳会不会故意把她画美了,她一个山沟沟里长大的?姑娘,能有这般好看的?姿态?
总之就是脸上发热。
突然,萧玉蝉又跑来了,腰间还?系着粗布围裙,进来直奔三?女这边。
看到画上的?美人二?嫂,萧玉蝉又是惊艳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忍不住又说起酸话来:“三?嫂为什么只给二?嫂画,嫁过?来这么久都不提给我画?”
林凝芳:“作画与作诗一样,要心有所感才能妙手偶得,我也是今日看了二?嫂的?花才起了兴。”
萧玉蝉不懂那些?:“那就趁你今天有兴致,继续为我画呗?”
林凝芳:“一幅已经耗光了心力,还?望体谅。”
萧玉蝉:“行,那就明天画。”
林凝芳:“此事强求不得。”
说完,她带着阿真?先走了,出门前提醒佟穗:“二?嫂先别动那画纸,等墨迹干了再收起来。”
佟穗:“记住了,弟妹快去歇息吧,真?是麻烦你了。”
目送主仆俩出了门,再看看咬牙切齿的?萧玉蝉,佟穗警惕地挡到萧玉蝉与书桌中间。
萧玉蝉:“……不就是一幅破画,当你真?是天仙啊,我才不稀罕抢!”
她也气跑了。
佟穗松口气,她才没怕萧玉蝉抢,防的?是萧玉蝉自己没有便来撕了她的?画。
人都走了,佟穗转过?来,小?心翼翼地按按本来就很平整的?画纸边缘,再凑近了欣赏,刚刚都没好意思?看仔细。
她看得入神,没听?见有脚步声?朝这边来了。
学堂这侧的?门板还?敞开着,萧缜靠近时,瞧见里面的?姑娘弯着腰,白里透红的?脸都快贴上画纸了。
他没再往里走,就这么看着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好像陷入了思?索。
直到外面传来萧守义与老爷子说话的?声?音,佟穗才终于暂停赏画,一抬头,瞧见了门口的?男人。
佟穗:“……你,你何时来的??”
萧缜:“刚到,听?玉蝉说,三?弟妹帮你画了画像?”
说着,他跨了进来。
佟穗很想藏起画,又怕墨迹还?没干透,着急的?功夫萧缜已经到了近前。
佟穗整张脸都红了。
萧缜上下?打量一遍画纸,道:“画工很好。”
佟穗点点头,眼?睛斜着画,耳朵等着听?他会不会说点别的?。
萧缜拿起搭在砚台上的?笔。
佟穗急了:“你做什么?”可不要自以为是在画上胡乱添笔。
萧缜:“快开饭了,这些?先收拾起来,画也带回去晾。”
佟穗:“……”
他负责搬运文房四宝,佟穗微卷着画纸跟在他身后,恰好院里没人,只有堂屋做饭的?贺氏母女能看见他们。
贺氏故意大声?道:“什么好画啊,给二?婶瞧瞧?”
佟穗见萧缜脚步都不带慢的?,当然也不会乖乖听?话,紧跟着萧缜穿过?月亮门回了东院。
柳初正要去中院,人站在屋檐下?。
萧缜唤声?大嫂,继续往前走。
柳初瞄向佟穗手里的?画。
佟穗又喜又羞,趁萧缜不注意,偷偷展开画纸朝向柳初。
柳初眼?睛都亮了,靠近几步想看得更清楚。
佟穗朝东厢房扬扬下?巴,表示回头两人再一起看,现在萧缜在不方便。
进了北屋,佟穗特?意将画纸放在另一边炕头的?一个嫁妆箱笼上,箱笼表面平平整整,不怕皱。
萧缜看看屋里的?几面墙,选了她那两个箱笼旁边的?墙壁道:“回头我带去镇上请师傅帮你裱起来,再挂到墙上当装饰。”
光听?这话佟穗就够臊得慌了,低着头道:“不用,干了我就收起来了。”
萧缜:“就放外面,你不看我看。”
佟穗:“……”
晌午吃饭的时候, 佟穗、林凝芳成了贺氏母女阴阳怪气的对象。
贺氏:“阿满还真?是赚了,摘几朵野花换回一张画像,我这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请人帮我画过呢。”
萧玉蝉:“谁让娘长?得?不好?看, 我跟大嫂也不够资格, 只有二嫂那样的才能激起三嫂的画兴。”
这句把三妯娌都带上了。
柳初担忧地瞥向?林凝芳, 她可一点都没?嫉妒佟穗得?了画。
林凝芳还是那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一手端着碗, 秀气?吃饭, 细嚼慢咽。
佟穗也不搭理那娘俩, 心?知她们越是回应母女俩的话就越多。
萧守义放下碗, 黑着脸看向?妻女。
贺氏、萧玉蝉发现怎么说都是自讨没?趣, 这才作罢。
午后的萧家?大院很是安静, 只有西边练武场不时传来喧哗。
萧缜还是坐在堂屋北门旁边看书,老爷子萧穆转过来时, 瞧见孙子正望着后院走神。
但下一刻萧缜就察觉了老爷子的到来,放下书站了起?来。
“想什?么呢?”萧穆跨进堂屋, 随口问道。
萧缜没?有隐瞒:“家?里还剩了些木料, 我想明早去趟镇上, 请汪师傅打套桌椅。”
去年他们几兄弟返回村里, 重新盖房打家?什?, 与镇上的木匠汪师傅混得?很熟了。
萧穆:“打好?了放哪屋?”
萧缜:“我们那边,给小满看书用,总坐炕上看容易累。”
萧穆笑道:“你倒是疼媳妇。”
萧缜:“您说过的, 喜欢看书是好?事,有条件就尽量支持。”
萧穆点头:“嗯, 打吧,打两套, 另一套送你三弟屋里去。”
大孙媳妇没?这需要,二孙媳妇喜欢看书,三孙媳妇看样子喜欢画画,总不能偏颇了。
萧缜应了。
萧穆去了趟书房,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两尺来长?的木匣,一套文房四?宝,递给萧缜道:“这东西放在家?里一直没?人用,留着也是浪费,叫你媳妇给老三媳妇送去。”
萧缜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是两排分小格子装的颜料石,他看书是多,对丹青知之甚少,只大致认出了丹砂、石青、雄黄、孔雀石几样。
他合上盖子。
萧穆叹道:“真?是造孽了,你说你,老三混,你当时怎么不拦着?”
这话三兄弟刚带着林凝芳回来时老爷子就问过,实在是一时感慨,并不需要萧缜回答。
萧缜便也保持着沉默。
他有反对,但那时的三弟就像一条饿急了的狼,如果只有他自己他或许能忍,忍到带林凝芳回家?后再动嘴,可在场的还有萧缜、萧野,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纵使萧缜一眼都没?多看林凝芳,三弟依然怕两个兄弟会跟他抢,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先下手为强,彻底坐实了夫妻名分。
兄弟又?如何,一窝长?大的野兽遇到猎物同样是抢着撕咬,自己吃饱为先。
对一些在鬼门关闯荡了六年的男人而言,女人比粮食更能刺激体内的兽性?。
萧缜拿着东西去找了佟穗。
佟穗得?知匣子里面是颜料石,自然感受到了老爷子对林凝芳的照顾,或许,如果林凝芳早就表现出作画的兴致,老爷子也早把这盒颜料石送过去了。
“行,我这就去。”佟穗藏好?书,穿鞋下地。
萧缜:“明天我会去镇上添置些东西,你再问问大嫂需要什?么不,还有绵绵。”
佟穗应下,抱着东西出去了。
贺氏母女有歇晌的习惯,西院静悄悄的,佟穗走到东厢房北屋的屋檐下,朝里面轻声唤道:“三弟妹醒着吗?我是二嫂。”
林凝芳和?衣躺在炕头,已经睡着了,只是睡得?浅,闻声就醒了。
她有些吃力地坐起?来,因为太久没?动,上午画完画后,她不光手腕、右臂酸,腰也累到了。
想唤阿真?去开门,想到阿真?正在南屋打盹儿,林凝芳低声叫佟穗稍等?,快速梳好?发髻,出去迎佟穗。
看到佟穗怀里的文房四?宝与匣子,林凝芳愣住了。
佟穗很怕被贺氏母女撞见后还得?费些唇舌功夫,门一开便灵敏地闪进来,再用肩膀将门板推拢。
林凝芳:“……二嫂先去屋里吧。”
佟穗点头,进屋后简单打量一遍,发现这边跟她与萧缜的屋子布局几乎一模一样,只少了她带来的那些箱笼嫁妆,便不再乱瞅,暂且将东西放到炕上,对林凝芳解释道:“都是祖父叫我送来的,因为你送我画,祖父才知道你喜欢这些。”
林凝芳再次愣住。
佟穗怕她拒绝,先替她打开盖子让她瞧瞧里面都是什?么。
五颜六色的颜料石,某些边角被午后的阳光照出璀璨微光。
萧缜把东西交给她的时候,佟穗并没?有打开看,这会儿也是第一次看清里面的东西。
她是真?不懂,下意识地问林凝芳:“三弟妹,你认识这都是什?么石头吗?这些石头真?能变成颜料?”
对上她清澈懵懂的眼,林凝芳顿了顿,走到佟穗身边,依次指着那些鸡蛋大小的石块给她介绍名称,最后再指着单独存放一格的扁盒道:“这里面放着一种?胶,调色时先用热水融了胶,再把研磨好?的颜料粉末兑进去调匀,如此颜料才会着纸,避免脱落。”
佟穗只觉得?无比佩服,最先想到这种?办法的画师可真?厉害。
林凝芳合上盖子,低声道:“这太贵重了,我,我不能收。”
除了给萧延做枕边人,她并没?有为萧家?付出任何,无功不受禄。
佟穗早猜到她会这么说,劝解道:“若是三爷送的,你不想要就不要,我也不会搀和?,可这是祖父送你的,他老人家?看咱们就跟看孩子一样,你忍心?驳了他的好?意?”
林凝芳蓦地红了眼眶。
萧家?这些男人,老爷子是唯一让她能生出些好?感的人,为他传授百姓武艺的善举。
名义上的公爹萧守义、小叔萧涉于她只是两个陌生人,萧缜、萧野是她不想面对的人,萧延……
林凝芳背过身去。
佟穗知道她哭了,想想这位相府千金经历的事,随便挑一件都能勾起?眼泪吧。
佟穗想了想,道:“我读过的书肯定没?你多,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这几年附近村里死的人太多了,我命大还活着,既然活着,那就好?好?地活下去,有饭吃的时候多吃点,没?饭吃了去山上挖野菜猎兔子,熬一天是一天,说不定哪天就盼到太平时候了。”
“好?多村民都跟我一样想法,但他们有的年纪大了,有的受过伤,有的家?贫请不起?郎中,虽然活着却拖着一身病,哪怕有饭吃人也难受。你看你,瞧起?来好?好?的,为何非要困在屋里把自己闷废了,你现在是没?病到那个地步,等?你真?这疼那疼了,后悔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