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守义?拍拍她?的手:“你是很好,我以前卖货偷偷分?你点零头,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便是有心贴补你。”
贺氏:“……我是说爹偏心佟家的事。”
萧守义?:“做枪这事佟家出了大力气,爹肯定得表示表示,总不能白叫人家忙活,等?下次请岳父他们帮忙了,有肉肯定也分?岳父他们。”
贺氏:“少跟我来这套,爹就?是看不上我们家那?边的,我那?外甥女长得多水灵,配老二刚刚好,爹非不答应,非要去桃花沟那?么偏僻的地方找亲家。哼,老二我管不了,那?我把?外甥女变成自己的儿媳妇总成吧,爹要是再反对,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守义?:“你要萍儿嫁给老五?”
贺氏:“不行吗?老三媳妇眼里没有我,另一个?儿媳妇我可得挑个?跟我一条心的。”
萧守义?:“我不同意,我亲耳听萍儿管老五叫傻子,她?根本不会喜欢老五。”
贺氏瞪圆眼睛:“有这回?事?”
萧守义?默认。
贺氏扭头就?去骂自己的外甥女了,什么厚脸皮小心眼,挑了一串的毛病。
萧缜往桃花沟送了一回?肉,带回?来两包清暑益气的药,佟穗舅舅周元白给配的,周桂还给萧家这边的女人孩子们分?别送了一只?香包,香气能驱蚊虫。
佟穗是不招蚊虫的体?质,回?屋后对萧缜道:“山里蚊虫多,你戴吧。”
萧缜:“我戴可以,你给我缝个?香包,表妹送的我戴着不合适。”
佟穗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讲究。
夏日天长,外面还亮着,佟穗想了想,翻出萧缜先前穿废的一件衫子,裁下一块儿灰扑扑的布料,盘腿坐在窗边忙活起来。
萧缜靠在旁边,看看低头做针线的姑娘,再看看她?手里渐渐有了香包形状的旧布料,问:“这就?是你给我做的香包?”
佟穗抬眸,乌黑水润的眼睛里传达了三个?字:不然呢?
萧缜指指她?摆在旁边的周家表妹做的那?个?。
佟穗也看了眼,表妹送礼,用?的是彩色细布,上面还绣了花啊鱼的,拿去卖钱都行。
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佟穗笑了:“你是戴去山里打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树枝刮了,用?好料子也是浪费。”
萧缜:“你好好给我做一个?,我自舍不得往山里戴。”
佟穗:“做了就?是让你戴的,不戴我还做什么?”
萧缜:“你那?几首诗经算是白学了。”
佟穗:“……你到底要不要?”
萧缜没说话。
佟穗瞅瞅手里都快缝好的简陋“香包”,一边继续走针一边道:“你真不喜欢,我装好香料送给四弟去,那?边蚊虫也不少。”
萧缜:“他又不傻,蚊子多肯定找外祖父去配了。”
佟穗:“那?我送祖父。”
萧缜:“祖父给你那?么粗的金镯子,你就?送这种破布。”
佟穗:“……我谁也不送,拴在骡子身上总行了吧?”
萧缜故意等?她?缝完放下针线才将人压在炕头:“骡子能帮你干的我也能干,骡子不能伺候你的我能伺候,怎么我在你眼里连骡子都不如?”
佟穗打他的肩膀:“骡子不会嫌弃我。”
萧缜:“我也不嫌弃,丑的我戴进山,你再选好布给我缝个?用?心的。”
佟穗:……
睡足一觉,第二天外面还黑着,萧缜就?要起来了。
佟穗:“做什么?”
萧缜:“祖父让我进城去卖另一只?狍子,你要去吗?”
佟穗摇摇头,一来路上太晒了,二来城里也够乱的,她?怕遇到纨绔白惹麻烦。
“我给你热点饭。”
“不用?,现在没胃口,进城了我买俩包子吃。”
佟穗便躺在被窝里,看着他穿好衣裳跳下炕,临走前居然还抓起她?塞上香料的那?个?灰扑扑的香包,煞有介事地挂在腰间。
佟穗莫名脸热:“不是嫌丑,要留着进山再戴?”
萧缜:“女子送香囊手帕这些物件给男人,不是真的要他们拿去用?,而是希望他们看到香囊手帕能想起她?们,睹物思人。你长那?样,做出来的香包再丑我都嫌弃不起来。”
佟穗:……
车上只?有一只?伤了腿的狍子,萧缜将骡车赶得飞快,天大亮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城门。
萧家兄弟们打了这么久的猎,在城里已经有了几家固定的买主,直接登门去问就?好。
将狍子换成银钱,萧缜便去茶寮喝茶了。
这家茶寮开在城里最热闹的大街上,又逢夏日天热,往来客商路过时常会进来喝碗凉茶再走,茶寮里为了招揽客人,也专门请了位说书?先生坐馆。
萧缜坐在角落的一桌,各种有用?没用?的消息听了一箩筐,居然还有人提到了周家的泰安堂。
“听说是因为家里姑娘被杜家少爷看上才不得不搬走的,真是造孽啊,周老郎中医术好收钱还不多,他这一走,我以后生病找谁啊。”
“你至少还敢找人看病,我都不敢找,都靠自己扛过去的。”
萧缜笑笑,忽然旁边身影一闪,有人停在他对面问:“不知?可否与萧二爷拼张桌?”
萧缜抬头。
宋澜一身布衣,笑容温润地看着他。
萧缜请他落座。
宋澜:“这次阿满没随你进城?”
萧缜解释道:“上次我们进城是探望外祖父,这次我来卖野味儿,赶早集便没带她?。先生又是来寻故友的?”
宋澜:“是啊,可惜他出门了,让我扑了个?空。”
萧缜喊茶寮伙计送来一只?茶碗,再点了两道下茶小菜。
宋澜与他闲聊两句,便侧过头,专心听说书?先生讲书?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茶寮里的茶客换了几波,萧缜二人依然稳坐,谁也没有问对方为何迟迟不走。
将近晌午时,有支商旅进来歇脚。
听这几人是京城一带的口音,有好热闹的茶客特意凑过去打听京城那?边的新?鲜事。
这支商旅的人也各有性情,有的只?管默默喝茶不予理睬,有的喜欢显摆,还真给大家讲了起来。讲着讲着,见周围聚集的茶客越来越多,对方忍不住说起一件大事:“要说最大的新?鲜事,那?就?是皇宫里头的事了,你们还不知?道吧,皇上病了,一个?多月没上朝了,据说人其实……”
商旅中的一个?长辈突然咳了一声。
滔滔不绝这位脸色微变,心照不宣地朝众人笑笑,不再多说。
茶客自己猜测起来。
“皇上不上朝,谁来主持朝事?皇上还没立太子呢吧?”
“哪来的太子啊,皇上一直没有儿子,不是说去年?才生了个?小皇子,有周岁了吗?”
“皇上最信任窦国舅,皇上病了,肯定是窦国舅在代理朝政,您说是不是?”
先前滔滔不绝的那?位笑着点点头。
一个?茶客嗤道:“这还用?猜,谁不知?道窦国舅手握兵权,别说皇上病了,就?是没病,大事小事还不是都要请国舅爷做主。”
“嘘,你真不怕掉脑袋啊!”
茶客们谨慎地换了话题。
没多久,那?支商旅也走了。
宋澜终于再次与萧缜攀谈起来:“京城的事,二爷怎么看?”
萧缜笑道:“我一介莽夫,听个?热闹而已,与听人说书?无异,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宋澜:“我也只?是个?落魄书?生,高?见不敢当,今日巧遇,承蒙二爷请我喝茶,那?我便也送你四字,算是全了这段缘分?。”
说完,他以指沾茶,在桌面写了起来。
他坐在萧缜对面,写出来的字却是正对着萧缜的。
萧缜盯着他的手,就?见宋澜写的是——天要变了。
萧缜抬眸。
宋澜笑笑,随手一拂,起身离去。
萧缜再次看向桌面。
散乱的茶水沿着木质纹理蜿蜒滚动,早已认不出先前的字迹。
萧缜不在家, 今日也不该东院这边做饭,佟穗还是很?空的?。
看书的?时候,佟穗不知怎么又想到了被萧缜戴在腰间的?那只丑香包。
萧家这几个兄弟, 少年?时应该穿过很多好衣裳, 打仗回来后条件变了, 自打佟穗嫁过来, 看他们穿的?也都是普通的?粗布衣, 遇到农忙或是要进山打猎了, 他们还专挑最旧的?穿。
萧缜那件废了的?, 便是他先穿着种地后又穿着去打山匪, 被?砍了好几刀, 节省如佟穗也放弃了修补, 洗干净后叠在那里等?着日后裁成抹布用。这样的旧料子灰颜色做出来的?香包,能好看才怪。
但也不能全赖料子丑, 佟穗弓箭出挑,针线上确实不算出彩, 就是普通村女能缝衣做被?的?水平, 绣那精致的?香囊手帕之类的?便有?些拿不出手。
休息的?空隙, 佟穗打开箱笼, 取出三样小绣件。
一只是表妹才送的?香包, 一方是林凝芳送的?手帕,还有?柳初送的?一方头?巾。
上个月她过生辰前晚,老爷子特意叫煮了一顿长?寿面, 算是把这日子公开了,当晚佟穗跟着萧缜去了囚龙岭, 回来后因为各种事早把生辰甩到了脑后,直到家里人不再因为萧野难过了, 林凝芳、柳初才分别送来这两样礼物为她庆生。
三样礼物佟穗都喜欢,她单纯比较了三女的?针法。
表妹年?纪小,该学针线的?时候正赶上连年?战乱,根本没有?时间细细学,好在有?天分,绣出来的?花鸟活灵活现的?,比佟穗强多?了,只是明显不如柳初与?林凝芳。后两位呢,林凝芳是大家闺秀,学女红肯定也请了正经的?女先生,生在农家的?柳初自然比不上她。
佟穗想,女红与?画技应该也是连通的?,林凝芳的?画技出神入化,女红可想而知。
而林凝芳送她的?这方手帕,上面绣了弯月、溪水与?几簇小小的?野花。
好看是好看,似乎都不能仿来给萧缜绣香包,月、溪水都有?种清冷的?味道,花萧缜肯定不要。
最后佟穗还是放弃绣图案了,她从箱笼里挑了一匹青底的?细布料子裁下一块儿,一针一线地?在上面绣了“岁岁平安”四个小字,再把袋口一收,没比昨晚缝那个丑香囊多?费什么功夫。
下午,萧缜回来了,晒了一路,跟她打声招呼先去南屋冲澡。
冲洗干净,他赤着上半身?来到北屋,要去衣橱里取件外衣,忽然瞧见底下多?了一只青色的?小香包。
萧缜捡起来看了看,再瞥向背对着他看书的?姑娘:“这么好的?料子,用都用了,怎么没多?绣点东西?”
佟穗:“我手笨,绣丑了还不如不绣。”
萧缜:“你的?手可不笨。”
佟穗:“那是你没见过精致活儿,表妹大嫂都比我强,三弟妹的?更?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好绣品。”
萧缜:“你这四字,同样花钱也买不到。”
佟穗翻了一页,嘀咕道:“那你刚刚还挑,我看书呢,不跟你说了。”
要不是怕他戴丑的?进城被?人嘲笑看低,她真不会多?此一举。
萧缜笑笑,没再打扰她,穿好衣裳去中院找老爷子,说起京城商旅带来的?消息以及宋澜赠字。
萧穆:“宋先生是聪明人,他送你那四字是相信你也是聪明人,所以,囚龙岭的?事他早就猜到了,给老四他们写祭文只是随手帮咱们一把,把戏做得更?像。”
萧缜:“他对咱们确实没有?恶意。”
萧穆:“那为何要点破?故作不知相安无事岂不更?好。”
知道别人的?秘密便要承担被?灭口的?风险,聪明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除非……
萧缜:“宋先生说要全了与?我的?这段缘分,全也是尽,他应该要走了。”
堂堂进士,本就不可能真正归隐山林。
萧穆沉默许久,对着窗外道:“乱世必出豪杰,不知宋先生看中了哪一方。”
南北两地?何其大,英雄人物更?是不胜枚举,无凭无据的?,萧缜也不知道宋澜会去投奔谁。
他只知道,在宋澜眼里,他们这些都是儿戏。
过了几日,佟贵在山里打到好东西去城里卖,返程时特意来萧家这边坐了坐。
桃花沟一切如旧,因为周元白、周献的?医术,村人们对周家、佟家更?敬重?了。
值得一提的?大消息,便是宋澜父子搬走了。
佟穗惊道:“走了?”
佟贵:“是,也没说要去哪,硬塞了二婶一笔钱,我看宋知时很?不想走,宋先生倒是意气风发的?,二婶猜他要回京城当官了。”
提到宋知时,佟穗下意识地?看向窗户。
佟贵笑道:“放心?,我耳朵灵着呢,二爷他们何时回来?”
佟穗:“打到好东西回来的?就早些,不然得耽误到黄昏。”
佟贵:“那我不等?了,回去晚了家里该担心?了。”
佟穗便准备送哥哥出门。
佟贵突然捏了下她的?脸颊:“比上次见胖了点,人也更?白了,看得出二爷把你照顾得很?好。”
佟穗:“……”
送走哥哥,佟穗回屋后先去了镜子前,当初出嫁时舅母送的?梳妆镜,照得比寻常铜镜清楚,里面的?姑娘气色红润,脸上似乎真的?多?了一些肉?
“阿满,你太瘦了,这个给你吃。”
蓦地?,脑海里宋知时的?身?影一闪而过,清俊温柔的?书生,手里拿着一包从城里买的?糕点。
佟穗垂下眼帘。
上次跟表妹说悄悄话时,她挑了宋知时一些毛病,的?确是真心?话,可再怎么说,宋知时都是她情窦初开后第一个喜欢过的?人。
说走就走了,这辈子都未必再能遇见。
黄昏时分,萧缜三兄弟回来了,今日他们运气不佳,只打到些大鸟野兔。
听老爷子说佟贵来过,萧缜看向站在大嫂身?边的?妻子。
佟穗朝他笑笑:“二哥怕家里担心?,就没等?你们回来。”
萧缜了然。
晚上躺到被?窝里了,萧缜才有?机会问?佟穗兄妹俩都聊了什么。
佟穗照实说些家常,再语气随意地?提起宋家父子的?离开。
萧缜捏着她的?手:“毕竟是认识六七年?的?邻居,连道别都没有?,会不会想?”
佟穗:“还好吧,我都嫁出来三个多?月了,连我娘他们都不是经常见,何况邻居。”
萧缜压过来,看着她问?:“这是怪我最近没陪你回娘家?”
佟穗:“没有?……”
萧缜:“明天陪你去,舅舅他们应该搬到隔壁院子了,你的?房间空出来,咱们住一晚再回来。”
佟穗:“真不用,大热天的?,别折腾了。”
萧缜:“我愿意折腾。”
就因为这场话赶话,第二天吃完早饭,萧缜真去套了骡车。
贺氏看着小两口赶车出了门,朝丈夫阴阳怪气:“刚嫁过来的?小媳妇就是吃香啊,想干啥爷们都哄着陪着,像我们这种祖母辈的?老黄花,男人可能连丈家的?大门都忘了。”
萧守义:“今天老二用了车,等?他们回来了,我也陪你走一趟。”
贺氏这才满意。
佟穗那边,能回家看到亲人她还是很?高兴的?,如萧缜所料,舅舅一家果然也搬到了隔壁。
院子还是熟悉的?院子,只少了一对儿书生父子。
这会儿佟穗也没什么复杂的?情绪了,舅舅一家住得宽松舒适,还有?地?方专门晾晒药草,比啥都强。
翌日一早,佟穗还在被?窝里,就听母亲道:“天这么阴,该不会要下大雨吧?”
佟穗一骨碌爬了起来,往常这个时候窗外也该一片明亮了,现在果然阴沉沉的?。
她穿好衣裳,才跨进堂屋,一阵猛烈的?穿堂风便刮了过来。
萧缜站在院子里,正仰头?望天,一脸沉重?。
夏天多?雨,光雨水并?不可怕,就怕大雨夹着大风,地?里的?苞谷秧会倒。
“你在这边住着,我先回去。”萧缜走过来跟佟穗商量。
佟穗:“一起回吧。”
自家地?少,萧家那边可是一大片的?苞谷地?,真出事有?的?忙。
越迟越容易赶上下雨,夫妻俩连早饭都没吃就赶紧出发了,佟穗靠在萧缜身?后,萧缜将?骡车赶得飞快。
桃花沟这一带有?山,走在里面还没觉得风多?大,出了山路两边地?势变得开阔,猛地?一阵风把佟穗的?裙摆完全掀飞了起来。
她不得不转过去,将?脸贴着萧缜宽阔的?后背。
萧缜望着东天边乌压压的?一层云,笑了下,对佟穗道:“上次我进城又遇见过宋先生,他提醒我要变天了,今日这天还真的?变了。”
此天非彼天而已。
风大,佟穗听得不太清楚,她微微偏头?看向身?后的?山丘,只见上面粗粗细细的?林木随风而晃、枝叶狂舞。
距离灵水村还有?四五里地?的?时候,狂风未止,瓢泼大雨终于砸了下来。
萧缜将?佟穗搂到怀里,撑起岳母塞给他的?伞。
油纸伞可能只坚持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被?风一把子掀开,伞骨都折了。
夫妻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把破伞。
佟穗先笑了出来,大雨早已将?她的?长?发衣衫打湿,一股股雨水顺着她的?额头?流到下巴,乌黑的?眼难以睁开,只能看出她嘴角翘着,苦中作乐地?笑。
笑着笑着,她一手拍在萧缜胸口:“我说不去你非要去,现在好了吧?”
萧缜抓住她的?手:“有?何不好,不就是一场雨,还省着回家洗澡了。”
手被?困,佟穗打不了他,也没心?情打了,靠到他怀里,任由清凉的?雨水钻进衣领。
旁边不知是谁家的?苞谷地?,零散的?两亩多?,已经被?狂风吹倒一片。
佟穗紧紧抓着萧缜背后的?衣裳,脸上淌着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熬过了战乱躲过了山匪,官府赋税高咬咬牙也能忍,可好不容易摊上一个太平年?,老天爷为何还要踩上一脚?
大雨下了?一天, 风也呼啸了?一日,到了半夜才都减了势。
翌日,萧穆早早骑着骡子去外面逛了?一圈, 回来时衣衫上一片片被露水打湿的斑驳, 鞋帮裤腿都?是泥。
佟穗坐在灶膛前烧火, 见到从后门走过来的老爷子, 关心问:“祖父, 咱们家的苞谷如何?”
萧穆叹道:“倒了不少, 吃完饭再去收拾。”
一句话, 彻底浇灭了?佟穗心头那点侥幸。
饭后, 贺氏、林凝芳留下看家带孩子, 佟穗、柳初、萧玉蝉以及阿福都?跟着男人们去了?地里?。
昨日雨大, 这?会?儿又变成了?大太阳,放眼望去, 田地里?的苞谷秧少有没倒的,各家各户的村人们都?赶过来了?。有的苞谷秧倒得不严重, 这?种就不用扶, 秧苗自己能长正回去, 有的倒得厉害, 农人必须插手扶正了?, 再往根部培一掌来高的土。
至于那种已?经折断杆的苞谷,再心疼也只能刨出来,留在地里?会?继续腐烂下去, 影响周围的秧苗。
萧家地多?种的苞谷也多?,为了?及时抢救更多?的苞谷, 女人们也得出一份力。
佟穗跟萧玉蝉一组,萧玉蝉负责扶正苞谷秧, 佟穗往根部培土。
此时的苞谷已?经长出嫩嫩的苞谷棒子了?,叶片又长又宽又锋利,不小心刮到脸就能留下一道红印子。
姑嫂俩都?用头巾缠住了?半张脸跟脖子。
“你来,我休息一会?儿。”铲土培土累腰,佟穗坚持不住的时候,把?铁锹递给萧玉蝉,换她来扶苗。
萧玉蝉懒归懒,很会?看时候,乖乖接过铁锹就干了?起来。
她在萧家养了?一身细皮嫩肉,但力气还?是有的,认真干起来速度没比柳初慢。
萧延抱着一捆折断的秧苗走出来,看到踩着铁锹铲土的妹妹,笑道:“好好干,晚上给你加肉。”
遇到这?种天灾,哭也没用,只能苦中作?乐。
萧玉蝉一个眼刀飞过去:“有肉你也舍不得给我吃,真心疼我,把?你媳妇喊过来帮忙?”
萧延:“她来纯粹添乱,你又不是不知道。”
萧玉蝉哼一声,等三哥走远了?,她看眼佟穗,低声问:“二嫂,三嫂那么清闲,你心里?真就没有一点不舒服?”
佟穗:“咱们出来了?,她在家里?跟着二婶一起烧火做饭,也没闲着。”
萧玉蝉扯扯旁边刮人的苞谷叶子:“做饭能跟这?活儿比?我宁可做一百天的饭,也不想钻一天苞谷地。”
佟穗解下腰间?的水袋灌水,没跟她浪费唇舌。
到了?下午,家里?地少的一些村民都?来萧家这?边帮忙了?,萧缜让佟穗四女回去,晚上多?预备些饭菜。
萧家,林凝芳刷完碗筷才回房歇了?会?儿,听萧玉蝉跟贺氏解释地里?的情况,她收拾一番去了?东院。
佟穗与柳初刚舀了?水凑在一块儿洗胳膊脸。
妯娌俩都?是肤白的美人,在苞谷地忙了?大半天,脸晒得红红的,额头、耳后、手腕还?有些细细的红痕。
林凝芳见过后面地里?的苞谷秧,猜到那些痕迹是苞谷叶子刮出来的,心里?很是难受:“要涂药吗?”
佟穗笑道:“不用,过两天就好了?,我们好歹蒙了?巾子,这?都?能把?你吓到,回头你见到祖父他们怕是都?不敢看。”
天要擦黑的时候,萧家的男人们回来了?,那些帮忙的村民们回了?自家,没来萧家吃饭。
老爷子与萧守义走在最前面,萧缜三兄弟跟在后头。
五个爷们像五座小山,平时老少都?是俊毅的面容,这?会?儿都?成了?花脸莽汉,凶气更胜。
林凝芳偷偷扫了?一眼,确实没有再看第?二眼。
佟穗在地里?已?经见过萧缜的花脸了?,都?是为了?一家人的口?粮在忙,这?样的男人只会?让她心疼。
夜里?萧缜冲洗过后,佟穗拿出入夏后就没怎么用过的面脂,递给他道:“抹点吧,多?少都?管点用。”
萧缜看着她残留日晒痕迹的嫩脸蛋,问:“你也涂了??”
佟穗点头。
萧缜便凑过来,鼻尖几?乎挨着她的脸闻了?闻。
佟穗怪脸热的,避开道:“这?个没味的。”
萧缜平躺到炕上,闭着眼睛道:“累,你帮我涂。”
佟穗知道,做农活比进山打猎累多?了?,尤其是这?种一干就是一整天不停歇的活计。
她站在炕沿前,用指腹挖了?膏状的面脂涂抹在他脸上。
二十六岁的武夫、农夫、猎户,还?是很年轻的,面上肌理光滑紧致,只是晒成了?麦色,没有书生?的面如冠玉精致。
但这?样的一张脸会?让人觉得踏实,玉什么的,不能吃不中用还?娇气易碎。
“都?弄好了??”
“嗯,咱们家的苞谷连成一大片,中间?倒下的基本不用扶,严重的都?在外围,不过还?得往地里?追一遍肥。”
农家的肥便是猪圈、鸡舍、骡棚里?的那些粪料,铲起来洒去地里?,乃是一桩又累又臭的差事。
佟穗便又给他捏了?捏肩膀。
萧缜笑了?。
西院东厢,萧延洗过澡照照镜子,朝跪坐在炕头铺被子的林凝芳自嘲道:“我现在这?样,半夜出去溜达一圈,别人准以为撞见了?鬼。”
林凝芳瞥过去,还?没看到他的脸,先被他比脸白的肩背上的红道道惊退了?视线。
萧延见了?,故意走过来,将同样布满红道道的一条铁臂伸到她面前:“是不是没想到苞谷叶子能这?么锋利?”
林凝芳默认。
萧延笑道:“别说你了?,我小时候贪吃,跑去地里?掰那种嫩苞谷,一不小心手上被划出一道血口?子,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愿意往苞谷地里?跑。哎,说起来我小时候也算富家少爷,根本不用下地干活,哪想到这?日子居然混得越来越差,绸缎穿不上了?,农活也做得越来越溜。”
她是落魄的相府千金,他也算家道中落的千户孙子,还?是挺配的。
萧缜又在家里?干了?一天的农活,当?晚趁夜色骑着骡子去了?囚龙岭。
囚龙岭这?边四面都?是悬崖峭壁,没受到大风的影响,却?因为大雨导致谷里?积了?水。
张文功:“幸好山匪们把?房屋建在山丘上,地势高人跟牲畜都?没事,只是庄稼淹了?水,这?两日紧赶着排干净了?,怕是仍要减产。”
孙典:“之前大家在山里?住得还?算舒服,没有啥怨言,这?场大雨算是把?那股劲头给浇灭了?,有些人开始怀念村里?的日子,让我给训了?一顿。”
萧野:“肯定啊,下大雨那晚,我都?担心水把?屋子淹了?,何况他们。”
萧缜一一听完,道:“把?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孙典出去敲锣了?,除了?那些女人孩子,灵水村的青壮都?聚拢过来,外祖父周景春也来了?,被萧缜请到上位落座。
一阵嗡嗡的议论过后,萧缜站到议事堂中间?,对众人道:“山里?只有水患,外面那场风刮倒了?大半苞谷,秋收时只减产一半都?算好的。”
“一半?我叔家今年四亩地都?种的苞谷,减产一半,到时候还?要交四成秋税,那他们吃什么?”
“我大哥嫂子种的也都?是苞谷,图的就是苞谷产量大管饱……该死的老天爷,没事刮哪门子邪风!”
就算进了?山,这?群青壮都?是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听说村里?苞谷受损严重,都?心疼得不行,有人急得更是想要亲自出去看看。
萧缜等众人议论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开口?:“大风大雨是天灾,已?经过去了?,你们现在回去也帮不上任何忙,走漏消息只会?害人害己。相反,地里?收成越少,大家越要留在山里?,跟着老四练好武艺骑术,等到秋后官府收粮后,咱们再大干一场。”
周景春眉头一颤。
孙典激动道:“萧二,你确定要去抢官粮了??”
萧缜:“除非官府免了?今年的秋税,愿意给咱们活路。”
张文功:“不可能,这?几?年就没开过这?种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