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缜笑笑, 一人给发了一个金元宝。
萧延正乐着,萧野揣好二哥给的金元宝, 一手伸到他面前?:“二嫂才怀上二哥都这么大方, 怀祖都会跑了, 三哥是不?是该把喜钱补上了?”
萧延:“……”
萧涉听了, 也凑过来伸手。
别?的事萧延可以骂回去, 这种喜事,他咬咬牙,只能把刚到手的金元宝给萧野, 再回去从林凝芳那里讨个金元宝塞给萧涉,顺便提醒道:“回头你四哥有?了好消息, 你记得去找他要!”
萧野一听,直接分了一个金元宝给萧涉:“不?用要, 我先给了!”
前?后收到三个金元宝的萧涉笑得露出一嘴白牙。
贺氏瞧见,对傻儿子道:“有?啥可美的,过两年给侄儿侄女?们的压岁钱就能把你这三个金元宝赚回去,真想靠这个占你哥哥们的便宜,趁早娶个媳妇回来才是。”
萧涉:“不?稀罕,我宁可往外掏压岁钱。”
媳妇有?啥好,老娘经常骂老爹,三嫂常给三哥脸色看弄得三哥挠心挠肺的,四哥有?了四嫂后也没空搭理他,有?次他找过去还瞧见四哥孙子似的半跪在地上哄四嫂,现在的长姐曾经的大嫂温柔是温柔,胆子却小得小声说话才不?会吓到她,全家唯独二嫂相处起来舒舒服服毫不?费劲。
除非给他介绍一个跟二嫂差不?多的,不?然啥媳妇他都不?稀罕。
家里有?喜事,萧缜也没有?耽误差事,带着东营第二次小考的暂定武官名单去见兴平帝了。
这日?是三月初二。
兴平帝已?经没有?力气批复奏折了,都是让太子念给他听,再由太子代笔。
得知萧缜的来意,兴平帝看眼萧缜手中?的名册,问:“这次有?新升上来的指挥使或千户吗?”
十五万大军,二十七个卫所,一共需要选出二十七个卫指挥使,一百三十五个千户。
萧缜:“指挥使有?三个新人,千户有?十一位。”
兴平帝:“讲讲这十四人的情况吧。”
萧缜尽量简练地说了起来,十四人出身不?同,有?世代种地的普通百姓,也有?在外讨生活的小贩、工匠,前?两次要么文?试分低要么武艺不?够,经过两个月废寝忘食的学习与练武,这次就追了上来。
兴平帝点点头:“一个人只要有?上进心,只要肯努力,定能出人头地。”
萧缜:“全赖皇上愿意破格用人,他们才有?此?机会。”
兴平帝笑笑:“好了,你去忙吧。”
萧缜看着龙榻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离去的皇帝,顿了顿,开口?道:“皇上,臣家里有?一件喜事,想报给您听。”
兴平帝来了兴趣:“什么喜事?”
韩保也好奇地盯着萧缜。
萧缜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垂眸道:“臣妻有?喜了,皇上待臣夫妻既有?皇恩浩荡,也有?长辈对晚辈的信重栽培,所以臣想着,皇上听说此?事,可能也会为臣夫妻高兴。”
兴平帝确实很高兴啊,萧老于他是忠臣也是一位慈爱的长辈,现在萧老最喜欢的孙子孙媳妇要添丁了,老爷子泉下有?知,定会笑眯了眼睛吧?
“来人,去把皇后之前?命人打造的那套长命锁取来。”
“是。”
很快,刘公公从小公公手里接过一只锦匣,打开盖子,双手捧到兴平帝面前?。
里面共有?十一只长命锁项圈。
兴平帝看看太子,感伤道:“当年太子才大婚,皇后就急着抱孙儿了,她不?知道何时?会抱上,就叫宫匠按照十二生肖打造了十二只长命锁。前?年朕给了范钊家那小子一只,今年太子肯定用不?上了,这只小老虎的就给你们吧。”
安国夫人这时?有?孕,肯定冬月里生了,太子过年的时?候才出母孝,马上又要守至少一个月的父孝,第一个孩子怎么也得明年才生。
萧缜跪地叩谢隆恩,抬头去接兴平帝手里的长命锁时?,眼眶已?然泛红。
跪完兴平帝,萧缜再朝太子拜谢,这才告退。
兴平帝想象着萧缜夫妻俩的孩子,过了一会儿,对韩保道:“前?年萧老跟朕说,咱们大裕朝再休养生息六年便可走水路伐梁,可萧老没料到的是,朕连凉州、青州之患都没解决,就要下去见他了。”
韩保跪在地上,流泪道:“父皇别?这么说,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兴平帝摇摇头:“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不?用说那些?吉利话。太子啊,你觉得,等朕走后,再给你五年时?间,你能打下梁国吗?”
韩保不?敢说大话:“儿臣没有?必胜把握。”
兴平帝:“朕在,吕胜黄起遴梁陵二国都不?敢轻举妄动,朕走了,此?消彼长,他们的士气就提起来了,你要一统天下只会比朕在的时?候更难,短则六年,甚至要十六年二十六年。”
“文?臣治国,武将安邦,十六年后你还年轻,冯籍鲁恭齐恒谢坚等名将却都老了,甚至已?经不?在,猛将还容易得,像冯籍鲁恭这样文?武双全的帅才,年轻一代里朕最看好的是萧缜夫妻,其次才是罗霄赵琢赵瑾乔长顺那些?个。”
“你信父皇的话,就善待萧家重用萧家,有?萧家辅佐,大裕定能一统天下。”
韩保迟疑道:“父皇,萧缜手握重兵,乔长顺又领了辽州七万骑兵,万一萧家有?反心……”
兴平帝要是有?力气,会大骂这儿子一顿,但他现在连火气都生不?出来,只看着太子问:“你要用将军,就必须给他兵,用了就该信他,否则今日?你可以疑萧家,将来谁接了萧家的兵权,你是不?是又要疑对方了,疑来疑去,你还能用谁?”
韩保:“儿臣明白了。”
兴平帝:“不?要总是担心将军造反,只要君主?贤明,将军们不?会冒着背负一世骂名的危险去造反的,除非君主?昏聩逼得将军们走投无?路。再说萧家乃众将族当中?最重信义之家,只要你像父皇一样恩待他们,他们就不?可能反。”
韩保想到了母后走时?交待他的那些?,母后也说,一统天下前?不?能自断臂膀,要等天下尽归大裕了再铲除萧家的威胁。
他握住父皇的手,郑重应下。
兴平帝:“朕最不?放心的是你跟范钊,范钊脾气暴躁,说话经常冲撞人,但他对你我父子最为忠心,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将来范钊若是说话得罪了你,你就当他放了个屁,千万别?跟他计较。总之你记住,无?论边关战事如何,只要有?范钊带着城内的两万御前?军,他就能守住洛城,就能保住你在宫里高枕无?忧。”
人无?完人,范钊输在智谋性情,但他勇冠三军,是最值得信赖的御前?军统领。
韩保:“儿臣都记着,父皇别?说了,您先好好休息,以后有?的是时?间交待儿臣。”
兴平帝笑笑:“趁我今日?有?力气,该说的都说了吧。”
“朕走后,若遇战事,你要与鲁恭、萧缜一起商议如何发兵,其他政务找二相问计就是,尤其是魏琦。”
每一句都像是临终遗言,韩保泣不?成声。
三月初三,上巳节。
兴平帝带上太子、二相以及范钊、鲁恭、萧缜等功臣武将并五千骑兵,乘御驾前?往都城西北的孟津渡口?。
清晨出发,黄昏时?车驾才到。
春日?野草反青,黄河两岸一片郁郁葱葱,恍似塞外。
兴平帝容光焕发,稍作休息后命近侍为他换上战甲,不?顾众人反对,坚持上了马。
范钊、鲁恭一左一右地守着兴平帝,太子二相紧随其后,萧缜、齐恒、罗霄等将军再落后稍许。
兴平帝沿着岸边逆流而?上。
夕阳洒在河面,黄河水泛起粼粼波光。
兴平帝一手扶着马鞍,一手握着缰绳,一路都在回忆着曾经的岁月,回忆他在草原上的千里奔驰,回忆他带着五万蓟州军绕路晋北,先后招揽了萧穆、齐恒两员大将,再三路兵马同时?南下,最后,兴平帝还是提到了伐梁一战,剑阁一战。
范钊低着头,鲁恭潸然落泪。
傍晚的风有?些?凉,兴平帝左右看看,道:“你们都停下吧,朕一个人逛逛。”
鲁恭停了,范钊又跟了一段距离,最终无?奈停于原地。
兴平帝独自前?行。
前?面出现一个缓坡,骏马毫不?费力地带着主?人爬了上去,兴平帝的背影却左右晃了几次。
范钊催马上前?,韩保哽咽唤道:“父皇!”
兴平帝只是抬起右臂,止住众人追上来的步伐。
终于,兴平帝来到了缓坡之上。
他没有?回头,视线逆着奔腾不?息的河水一路往西,见红日?将隐于远山,兴平帝用力一扯缰绳:“出发!”
牺牲在草原的、晋州的、汉中?的、剑阁道上的将士们,随朕出发!
兴平五年三月,帝崩于洛北黄河南岸。
兴平帝驾崩, 与郭皇后病逝时一样,灵柩都停于太极殿。
这一次,萧家两府还是佟穗、贺氏、林凝芳进宫哭拜。
跪在她们前?面的依然是鲁太夫人、范太夫人、冯夫人等长辈, 只是这次她们就只是哭了, 没有再追忆什?么, 毕竟兴平帝鲜少会像郭皇后那样跟这些女眷打交道。
贺氏嚎啕了一会儿就开始担心佟穗的身子, 怀孕头仨月最得小心, 佟穗可是前?几天才号出来的喜脉。
佟穗倒没那么娇气, 与站在关隘下方连续朝城墙射一个时辰的箭相比, 跪在此处只是膝盖遭些罪而已。
就在此时, 一个白衣小太监提着一方厚厚的拜垫过来了, 在一众外命妇疑惑的目光中停在佟穗面前?, 弯着腰道:“皇后娘娘说了,安国夫人护国救驾有功, 先?帝听闻夫人有孕时都龙颜大悦赐下长命锁,如今先?帝走了, 礼不可废, 却也不宜过于劳累夫人辜负先?帝的期许, 特赐拜垫一方, 稍后夫人若有不适, 也可提前?出宫。”
如今的皇后娘娘,指的是新帝正妻王皇后,此时正跟新帝一起在灵柩前?跪着。
佟穗朝太极殿叩首, 泣谢先?帝与王皇后的恩泽。
只为?兴平帝,佟穗没有那么多的眼泪, 可跪在这里,她想起了一家人在卫县归顺兴平帝麾下的情形, 想起了老爷子得遇明主的欣慰与喜悦,只要想到老爷子,佟穗的泪便自己下来了。
小太监帮她摆好?垫子,扶着佟穗跪好?就走了。
周围的外命妇用哭腔夸起王皇后的仁德来。
跪在佟穗身后的潘月柔看?看?那方拜垫,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自己已经酸疼发麻的膝盖。
傍晚,萧缜疾步赶回贤和?堂,见佟穗靠坐在次间的榻上,一边观察她的气色一边问?:“身上如何,可有不适?”
佟穗朝他笑笑:“没事,外祖父特意过来帮我瞧过,好?着呢。”
萧缜脱下晒了一日沾满灰土的麻布与官服,洗过手?后坐到佟穗身边,卷起她的裤腿。
小腿纤长匀称,白白净净的,两边膝盖却一片通红,带着淡淡的药香。
萧缜放下裤腿,慢慢地帮佟穗按揉起来,瞧见摆在窗台上的两盆牡丹,问?:“在想太后娘娘?”
他记得,这两盆牡丹还是郭太后赏的。
佟穗拿起放在一旁的长命锁,叹道:“本来只是在想先?帝,想起这两盆花快开了,就叫丫鬟搬了过来。”
老爷子刚走的时候,佟穗对兴平帝有怨,可她又知道,兴平帝也不是故意的,哪个皇帝、将军不想打胜仗?
现在兴平帝跟着老爷子去了,佟穗记起的多是兴平帝的好?,兴平帝对一家人的赏识,兴平帝对她的破格重?用。
除了在伐梁一事上急于求成,对臣子对百姓,兴平帝都是一个好?皇帝。
萧缜想到的是昨日黄昏兴平帝逆着夕阳的背影,帝王从马上来,走时亦骑马而去。
“先?帝他,是个性情中人。”
沉默许久,萧缜如此总结道。
重?情重?义,所以先?帝能赢得一众将士拥护,包括老爷子,却也因为?重?情重?义,先?帝被连累老爷子与十几万将士死于梁地的悔恨内疚捆缚,从此一蹶不振。
老爷子不怨先?帝,萧缜也不怨,做将军就要听皇命,忠君报国、天经地义。
不想听皇命,那就别做将军。
太极殿,今晚新帝夫妻要在这里守一晚的灵堂。
守灵堂是不需要跪着的,真连跪一整晚,再强壮的人也能给跪废了。
灵柩前?摆着两个白布面的跪垫,新帝与王皇后并肩坐着。
范钊沿着皇宫巡视一圈,重?新来到太极殿外,席地而坐,正对着殿内的灵柩。
王皇后见了,对新帝道:“皇上,给范侯赐一张垫子吧,夜深石寒,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韩保吩咐刘公公:“你去跟范侯说,让他回府或是回值房休息,朕与皇后为?先?帝守灵就好?。”
刘公公去了。
范钊固执的大嗓门清清楚楚传进殿内:“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先?帝最后一程。”
韩保看?向妻子。
王皇后叹道:“范侯也是一片孝心……”
韩保:“孝心?朕何时多了一个兄弟?”
王皇后低头,过了一会儿,等韩保神色恢复了,她才低声道:“白日我都给安国夫人赐垫子了,范侯自幼跟随在先?帝身边,君臣情分非比寻常,皇上若不赐垫,外人该猜疑您与范侯不和?了。皇上,先?帝刚走,朝堂不宜生乱啊。”
韩保这才朝候在一旁的他身边的大太监常公公使?个眼色。
常公公立即提了一个垫子出去,刚走到范钊面前?还没开口,范钊先?怒目道:“我堂堂八尺男儿,岂会同一个孕妇一般娇气,拿走!”
常公公被吼得一哆嗦。
殿内,韩保看?眼自己身下的垫子,气得握紧双拳、咬牙切齿。
王皇后:“……范侯定是不知道那垫子是您赐的,还以为?常公公自作主张。”
韩保想起父皇生前?的教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国事不可耽搁,先?帝虽然还没有下葬,新帝却要上朝理政了。
二相先?为?新帝拟了几个将于明年启用的年号,韩保选了“咸庆”,从此民间将称他为?咸庆帝。
各地政事一如往常,没什?么新鲜事,咸庆帝主要担心的是吕胜、黄起遴这两个手?握重?兵的边将,以及南边的梁国、陵国。
魏琦:“梁国、陵国兵力大不如从前?,这几年都不会主动与我大裕起兵戈,吕胜、黄起遴那边先?帝早派了暗哨过去,一旦他们有所异动,暗哨马上会上报朝廷,皇上也不必忧虑过重?。”
咸庆帝:“吕胜还好?,东有赵良臣南有袁楼山的大军震慑,他兴不起多大风浪。青州北有蓟州辽州,黄起遴绝不敢北上,朕却担心他与陵国暗中勾结南北夹击合州,打合州一个措手?不及,一旦合州失守,陵国便可从东线长驱直入京师腹地。”
二十四岁的咸庆帝负手?站在舆图前?,神情凝重?地道。
魏琦看?着咸庆帝勾来勾去的食指,微蹙眉头。
他不搭话,宋澜只好?道:“皇上,合州有四万水师四万步兵精锐,南可抵陵国北可防青州,前?朝战乱六年合州都不曾有失,如今料想也应无大碍。”
咸庆帝:“是吗,可是前?朝镇守合州的是名?将秦思柱,现在驻守的又是谁?”
宋澜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咸庆帝并不信任潘勇,他看?向魏琦。
魏琦早在咸庆帝提起这个话题时就猜到了年轻帝王的心思,道:“皇上,潘勇有勇有谋,连秦思柱都不是他的对手?,秦思柱都能固守合州多年,潘勇自然也不在话下。”
咸庆帝嗤了声:“潘勇铁匠出身,书恐怕都没读过几本,沾萧老的光混了一个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当,又靠巴结范侯捞了钦差的差事立下小功一件。再说潘勇诛杀秦思柱,用的是上不得台面的阴险手?段,真单打独斗他绝非秦思柱的对手?,更何况与黄起遴、陵国水师正面交战?”
魏琦:“英雄不问?出处,潘勇能杀死秦思柱并稳住合州两年,这都是货真价实的战功,皇上怎可因为?他出身低微就出此轻辱之言?”
咸庆帝:“朕没想轻视他,可也不敢过于高?看?他,总之,他并不适合继续镇守合州。”
魏琦:“不知皇上又属意何人?”
咸庆帝:“王定宪镇守汉州多年,深谙水师作战之法,威望也足以震慑陵国将士,朕要调他去守合州,换潘勇去守汉州。”
魏琦:“王、邱两家至今仍侵占汉州、江州大片田地,交上来的贪产连其名?下产业的一成都不到,先?帝为?了南线稳定才暂时没有追究两家之罪,皇上岂可将合州重?地交给王定宪?”
咸庆帝笑道:“先?帝防着他们,他们当然有所保留,如今朕重?用王定宪,他知道后定会感恩戴德,主动上交贪产。”
魏琦:“就算他交了,此人……”
咸庆帝抬手?打断魏琦的话,沉着脸道:“朕翻过王定宪的履历,此人镇守汉州多年,十战九胜,怎么看?都比潘勇更适合镇守合州。之前?有先?帝在,陵国、黄起遴不敢轻举妄动才让潘勇稳守合州两年,现在不一样了,朕必须早做打算,宋相,你意下如何?”
被咸庆帝用冰刀子似的目光盯着,宋澜垂眸,道:“论战功威望,王定宪确实胜过潘勇。”
咸庆帝很满意:“那就这么定了,叫人拟旨吧。”
旨意先?于朝堂上公布,范钊一听,当即出列,瞪着国丈王邦宪道:“皇上,据臣所知,王定宪好?大喜功,先?前?几次险败于陵国水师,全靠谢坚及时增援才化险为?夷,这等徒有虚名?之人,皇上切不可听信小人谗言!”
王邦宪堂堂吏部尚书,被他当众辱骂为?小人,气得浑身直抖,偏因范钊并未指名?道姓而无法辩驳。
咸庆帝不高?兴了,盯着范钊道:“没有人在朕面前?搬弄口舌,范侯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范钊:“那好?好?的,皇上为?何要换掉潘勇?”
咸庆帝冷笑:“胜败乃兵家常事,王定宪虽然有几次险败,却也有数十场胜绩,潘勇除了计除秦思柱又有什?么?范钊,朕知道潘勇是你的岳父,但?你不能为?了偏帮岳父便在大殿之上口出狂言有辱斯文。”
范钊:“……”
鲁恭及时将他拉了回来,眼睛都快眨酸了,总算按住了范钊的暴脾气。
散朝之后,范钊的脾气就压不住了,瞪着王邦宪的背影破口大骂。
鲁恭:“你快别说了,圣旨已下,你在这儿嚷嚷又有何用?”
范钊:“不行,我要去找皇上,他肯定是被王家蒙蔽了!”
范钊寻到御书房时, 咸庆帝刚刚在御案前坐下。
虽然先帝已经驾崩半个月,但御案上摆着的还都是先帝所用之物。
咸庆帝摸了摸桌面的木质纹理。
他还是想?念父皇的,只是他也越来越享受被身边所有人敬着捧着的滋味儿, 再也没?有人敢呵斥他, 也不会有人在父皇面前炫耀他的儿子, 那些曾经与父皇平起?平坐的所谓长?辈, 那些曾认为他学得还不够的先生, 如今都要跪伏在他面前。
“皇上在里面吗?我要见皇上!”
熟悉粗鲁的声音突然打破御书房的宁静, 咸庆帝面色一沉, 忍耐片刻, 对进来?传话?的小太监道:“宣。”
小太监出去请范钊, 范钊根本不用他带路, 越过小太监直接来?到里面的月洞门前,见咸庆帝坐在御案后, 范钊像以前拜见先帝一样停在御案五步外,行礼道:“臣拜见皇上。”
先帝刚登基时, 范钊都是直来?直去的, 被魏琦提醒过才学了这规矩。
咸庆帝面色略有缓和, 问:“找朕何?事?”
这里没?有那些文?武大臣, 范钊也没?有刚听说换将一事时那么?急了, 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对咸庆帝道:“皇上,潘勇虽然是我的岳父,可跟您与先帝比, 他在我眼里就是一根草,甚至冯叔、鲁叔、魏相?在我眼里都比他重?要, 边关大事,我怎么?可能因为他是我的岳父就偏帮他?”
咸庆帝:“说来?说去, 你还是反对朕的旨意。”
范钊上前两步,又有点急了:“您想?想?王家都是什么?东西,窦国舅那样的奸臣他们都肯为其效力,自家也贪污了一堆,如果不是先帝登基时要稳住洛城的旧臣世家们,娘娘怎么?会选王家的女儿给您做太子妃?”
咸庆帝:“放肆,就算当?时朕娶皇后是为了朝堂稳固,如今朕与皇后已经成亲三载,夫妻情深,王家亦真心拥护朕,岂能容你出言不逊?”
范钊:“王家真拥护您与先帝,早把贪污所得交出来?了,您万不可只听信他们的花言巧语。”
咸庆帝冷笑?:“若非提拔王定宪一事全是朕自己做的决定,朕都要相?信你了,放心,朕向你保证,无论国丈还是皇后,都不曾在朕面前为王定宪求过一句情。”
范钊:“那就是皇上糊涂……”
“嘭”的一声,咸庆帝拍案而起?!
旁边候着的刘公公、常公公都吓得直打激灵,扑通跪下,范钊却依然腰杆挺直地站着,微微低头俯视咸庆帝,眼里甚至带着一丝茫然,不懂咸庆帝为何?如此暴怒。
咸庆帝掌心疼得宛如火燎,却不能表现出来?,见范钊居然毫无惧怕之意,咸庆帝越发愤怒,斥责道:“你敢以下犯上,还不跪下!”
范钊皱眉,见咸庆帝是真的气得不轻,才退后两步,抿抿唇,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咸庆帝指着范钊的额头道:“范钊,朕知?道你从小就跟着先帝,先帝也把你当?自家子侄看,可你不要为此忘了身份!朕是皇上,你只是朕的一个臣子,先帝愿意纵着你,朕不会,似今日之事再有下次,朕一定会治你的罪!”
范钊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却有一种做梦似的错觉。
在蓟州的时候,他只有犯下大错时才会跪先帝,到了京城,他也只有跟着其他朝臣一起?行礼时才需要跪,平时君臣见面,先帝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摆过皇帝的架子。
“退下吧。”
咸庆帝冷声道,坐回椅子上,拿起?一份奏折看了起?来?。
范钊站直了,再看一眼依然带着怒气的咸庆帝,转身离去。
黄昏时分,魏琦、宋澜并肩从政事堂走了出来?。
长?长?的宫道宽阔笔直,路上三三两两地走着一些官员。
魏琦看向一侧,见宋澜一身紫色丞相?官服,虽已年过五旬却依然仪表不俗从容儒雅,魏琦笑?了笑?,感慨道:“先帝走了,宋相?处事的态度倒是一点都没?变。”
宋澜:“为人臣者,尽臣之本分,又岂会有先帝新帝之分。”
魏琦:“可你明知?王定宪不能胜任合州守将,为何?不与我一起?劝谏皇上?合州真因此有个闪失,你可对得起?先帝生前的信任与托付?”
宋澜:“魏相?这话?真是冤枉我了,我难道没?劝吗?皇上心意已决,你费尽口舌都不管用,我又能如何??”
魏琦:“若你与我坚决反对,皇上岂会一意孤行?”
宋澜笑?道:“这次我是可以坚决反对,到了下次,魏相?身边恐怕就变成王相?了,还是说,魏相?宁可与王相?共事?”
国丈王邦宪现任吏部尚书,距离丞相?只有一步之遥。
今日咸庆帝可以提拔国丈的弟弟为合州守将,明日提拔国丈为宰相?又有何?稀奇?
宋澜:“魏兄当?知?晓,我绝非贪恋权势之人,否则当?初大可巴结窦国舅而高官厚禄。”
他在,最多在一两件事上装装糊涂顺着刚刚登基的咸庆帝,换成王邦宪,那就成了第二个窦国舅。
魏琦无言以对。
宋澜仰头,对着长?空一叹:“先帝啊,先帝。”
魏琦看着脚下,心头仿佛多了千钧重?物。
二相?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走出宫门几步,才注意到站在一侧的范钊,猛虎一样的御前军统领,腰间配刀,目光也如野兽般追随着他们。
魏琦、宋澜同时止步。
范钊跨过来?,看着二人问:“先帝生前最信任你们,你们为何?眼睁睁看着皇上犯错?”
宋澜苦笑?,把这个问题留给魏琦解释,他先上了自家马车。
魏琦要稍微仰头才能直视范钊,对这个早就认识的蓟州第一虎将,魏琦是既喜又恨的,喜他忠勇可嘉如一把神兵利器守护在君王身边,恨他轻率冒失常常得罪人而不知?。
“第一,我们劝了,是皇上不肯听。”
“第二,皇上跟先帝不一样,范钊你要敬之畏之,切不可再直言顶撞皇上,更不可在人前对皇上无礼。”
“第三,我知?道你待皇上赤胆忠心,可君是君臣是臣,你永远要恪守为臣者的本分。”
最后,魏琦拍拍范钊的手臂:“祸从口出,保重?吧!”
一直到魏琦的马车也走了,范钊方握紧双拳,骑马回府。
范府,潘月柔还不知?道宫里最新的旨意,带着孩子陪在范太夫人身边。
为着先帝的丧事,范太夫人眼泪不多,人却累瘦了一圈,趁乳母在哄小孙子,范太夫人忧心忡忡地对潘月柔道:“侯爷那性子,太容易得罪人了,以前有先帝护着他,现在不一样了,你要多劝着点啊,我的话?在他那里早不管用了。”
儿子十?几岁的时候就不爱听她管教,幸好?有皇上照看范太夫人才省了不少心。
对潘月柔,一开始范太夫人有些嫌弃潘家的出身,可潘月柔貌美却不娇气,既不跟儿子那群妾室争宠又能把后宅料理得清清静静的,再加上潘月柔给她生了个乖孙,对长?孙温柔体贴,范太夫人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
潘月柔笑?道:“母亲放心,儿媳也惦记着这事呢。”
门房突然来?报,说侯爷回来?了。
婆媳俩并未惊讶。
范钊是个好?热闹的人,下值后还经常呼朋唤友去北市下馆子喝得醉醺醺再回来?,但这阵子还在国丧,范钊跟亲儿子一样严守规矩,已经连着半个月按时回府了,不吃肉也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