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名著同人)蚌中之珠—— by鬼枫离音
鬼枫离音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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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冉不再犹豫,曲身向前一跃,拉住面前的栏杆踩上对面的座位, 从后面抓住车夫的肩膀,毫不留情地用肘窝死死卡住了对方的脖子。
就在她勒住男人脖颈的那一刻,一种强烈又熟悉的感觉猛然击中了她——
“……埃里克?”
苏冉侧头去看驾车男人的脸。那副压在礼帽之下的五官完整而平淡, 离得近了,却能看出那接近无瑕的皮肤上有一种近似蜡像般的死气沉沉的诡异感。只有那双如闪电般劈射过来的金色眼瞳里, 闪烁着熟悉又陌生的灼人锋芒。
两人之间呼吸可闻的距离让男人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听到她喊出的名字,那张蜡黄的面皮上咧开一抹近似微笑的表情, 因为极不自然的僵硬而显得悚然异常。
他抬起一只手,套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像铁环一样牢牢地扣住了她的手掌。
迎面扑来的冷风呛得苏冉鼻尖发酸,吐出的气息还来不及变为白雾就被吹散。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或许是因为知道回家的路不再遥不可及, 她的心中淡淡地升起了即将迎来终结的伤感。刚落到这个世界时,那些举足无措和埃里克相处的日夜忽然浮现在眼前。
苏冉放松了方才想要锁喉的力道, 伏在他耳边喊道:“埃里克, 停车……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那双金色的眼瞳带着金属般的冰冷感, 却又闪烁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热意。他还未答话, 车厢尾部传来一声闷响,车上一沉,两匹驾车黑马的速度似乎顿时也慢了下来。
苏冉闻声扭头,黑色车篷的弧线上方浮现出一张杀意四溢阴沉的脸。一直跟在后面的休终于追了上来,踩着置放行李的隔板爬上了马车挡雨的顶篷。篷顶的支架难以承受他身体的重量和手指间产生的力道,被压得变了形,在颠簸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女人,让开!”休红着眼大吼。
空气中骤然膨胀的危机让苏冉头皮一紧,她下意识地收紧双臂,来不及做出任何决断,只听到埃里克的牙间便发出一声短促有力的冷笑,低沉嘶哑的声音里饱含讽刺的痛苦:
“……我可不会再让你消失在我的眼前了。”
埃里克说罢松开捉住她的手,一道绳索便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几下便将她牢牢地捆在马车座位的栏杆上,然后将手中的缰绳一同绑了过来。
埃里克就这样疯狂地彻底任由两匹黑马毫无控制地向前奔跑着,侧身翻进了车厢。
与此同时,休从变形的车篷上一跃而下。随着车板猛地一震,如两只出笼的野兽,两个男人迅速而凶狠地缠斗在一起。
苏冉从未想过,在几个月前幸运地与那颗子弹失之交臂之后,有生之年还会经历这样接近生死时速的场景。
她收回目光垂眼只看向自己的裙摆,用依旧还能活动的手指摸索着去掏那块随身贴放的尖锐碎片。几个呼吸间,她终于将那块碎片摸出握握在指间。薄薄的羊皮手套虽然便于活动,却并不太保暖,几根手指因为在低温中待得太久已经逐渐失去了知觉。她笨拙而小心翼翼地攥紧它,就像攥住了垂于悬崖深渊边唯一的求生绳索,如履薄冰般,用碎片最锋利的边缘一点一点去磨绑在手臂上的绳子。
接下来的几分钟像是钝刀割肉般格外漫长,有好几次,在马车剧烈的颠簸中她差点失手让碎片滑落。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又迅速被风吹干,到了最后,她不得不完全闭上眼睛,才能让自己不被近在咫尺的腥风血雨分了神,不去理会彻人控制的马匹,更不去想任何车毁人亡的可怕后果。
不知过了多久,苏冉忽地感到双臂一松,马上解开手边的缰绳,头也不回地抓起裙摆跨上前面的车座。
马车顺着泰晤士河岸不知道跑了多远,四周的街道不再明亮整洁,人影稀疏,连道路也变得更加狭窄,散发着破败和贫穷的味道。用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苏冉学着平日里看到的车夫的样子,向身体的方向收紧缰绳,不住地高声喊着“halt、halt(停)!”
全力奔跑的两匹马早已显现出疲态,在苏冉收紧缰绳的时候马上打着响鼻甩着头放缓了步伐。等不及马车完全停稳,苏冉扔下缰绳急忙去查看身后的情形,她已经有一阵听不见后面令人心惊肉跳的肉搏声了。
她回过头,面前的景象让她心头阵阵紧缩:埃里克特制的面皮已经毁了大半,斑驳地挂在脸上,混着鲜血比地狱爬出的恶鬼还要瘆人。他黑色的皮靴正死死踩进休的胸膛,双手用力收紧套在对方脖子上的绞索,鼓起的肌肉几乎要将上半身破损不堪的衣服撑裂。休被勒得双眼上翻,带着刀疤的那半张脸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模样。他一手扯住越收越紧的绳索,双腿不住地蹬地剧烈地挣扎抵抗着,另一只手费力地向腰侧的方向摸去。
一把短木仓正滑落在距离他指尖不远的地方。
容不得半分惊惧和思考,苏冉用尽全力从座位上跳下,借着全身的力道狠狠地敲在埃里克颈侧,将他从休的身上打落,然后在落地时踩上休挺身要去抓抢的手掌,伸手把短木仓捞进了自己的怀里,借着惯性跳下了因为两个男人而几乎没有更多空间的马车。
休被苏冉踩得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张口大骂,却只能发出如破风箱般嚯嚯的声响。
埃里克扶着脖颈只喘息了两秒,紧接着便飞速地撑起身体,如同一只突然恢复清醒的野兽。
苏冉只觉得整个口腔内有一股干涩的冷火在燃烧,心中为数不多的柔软宛如沙漠曝晒下的一滴雨水,眨眼间蒸发了个干干净净。
——谁都不能阻挡她回家的路。
苏冉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决,这坚决为她披上了披荆斩棘的盔甲,也赋予了她一种陌生而异样的冷酷。
她面无表情地对着马车顶篷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游荡的人影和乞丐匆匆躲进了另外的街角,回荡的枪声引来暗巷里窥探的视线。
“现在,我们能找个地方好好说话了吗,先-生-们?”
看到车厢里静止不动的两个男人,她轻柔而讽刺地吐出了「Gentlemen」这几个音节。
南希浑身颤抖地坐在书桌前,双手紧紧环住自己的手臂,任由眼角恐惧的泪水簌簌而下。
她做梦都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会有机会坐在属于主人的卧房里,就像她无法想象那位来拜访的英俊先生会在看到她手中写着字母的字条时,会突然间脸色大变,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但此刻抵在后脑的硬物真实地提醒她这一切都不是一场梦。
她的主人小福尔摩斯先生正站在门口,注视她的平静模样和平日里接受她送上晚餐时没有太多不同。或许只有脸色微微苍白了一点。
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面盛着一片浩渺而寂静的雪原,曾经无数次让十六岁的少女在心中偷偷悸动和仰慕。
但此刻,这份处变不惊的沉静气质却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她看不出他有一丝动容。
就好像她的生命毫不重要,无关痛痒。
南希呜咽着抽泣了一声,不敢再去直视那双冷峻的眼睛。
空气里弥漫着的恐惧愈发刺激起道林嗜血的冲动,在迈克罗夫特的脸出现在门口时,他一度想要立刻瞄准对方直接扣下扳机,因为只有对方温热的鲜血才能洗清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
“还是想不起任何事吗,福尔摩斯先生?”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可以用一个女仆来威胁我。”迈克罗夫特慢慢地将目光从南希满是泪水的脸上移到道林身上,“这样的女孩在这里死去,会比一片树叶的凋零还要寂静无声。”
“真应该让她听听你刚刚的话……哦,抱歉,我忘记了,她大概已经再也不想见你了。”
道林低低笑了一声,抓起手边桌上的一叠信纸向迈克罗夫特的方向撒去。
经过几天的思考,道林本已下定决心如福尔摩斯提出的要求那样离开环游世界。可每每在这栋房子独处时,他总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感召,让他不要轻易离开。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他更是能听到阵阵鬼魅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窃窃私语,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在这里……在这里……”
是他的画像在这里?还是……
直到今天,看到沾着水用手指在练习拼写的女仆手上的纸条时,熟悉的笔迹让道林触电般一下抓住了福尔摩斯的破绽。
呵,竟说什么在到达伦敦之后便分别,她明明来过这里。
道林的思绪从未如此清晰,他取下了壁炉上挂在鹿头下的猎抢,指向了口不能言的女仆。被吓坏的女孩儿最终带他来到了三楼一间上锁的卧房前,他挟持着她,毫不犹豫地打穿了门板。
那扇门之后并没有道林想找的任何人或是物品,但在迈克罗夫特闻声赶来前,他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发现了几张笔记潦草的纸张,上面接近日记的内容让他心神俱裂:
「我不敢相信,他不仅拿走了道林的画像,还真的下定决心把我锁在了这里!他疯了!我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没有任何途径可以保证在不受重伤的情况下从这个房间里逃出去。书写大概是现在唯一一件能帮我保持冷静的事,我可不想歇斯底里地对他大吼大叫……不,或许我真应该像个疯女人一样逼他放我出去!我要回家,不惜一切代价(下划线)。」
「我动手了。失败当然是预料之中的结果,虽然机会渺茫,但总值得一试。他一贯很小心,睡前收走烛台,用餐时不让我有机会留下刀叉,甚至不给我留下足够厚重的书……我猜从晚上开始,吃饭的餐具大概就只剩下勺子了。今天对峙时,我忍住了扇他耳光的冲动。可喜可贺,这说明我还留有足够的理智控制自己。」
「哈哈!我打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下划线)!他没有还手,只是那样『温柔地』(被划掉)看着我。他的目光让我(后面涂黑)……」
「今天(整句涂黑)……迈克罗夫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好消息是我也快同他一起疯了!我竟然开始认真考虑自残,我知道这样才会让他更痛。我想要(涂黑)……此时此刻我冷静多了。我要回家。我现在必须要照顾好自己。我好想家。」
迈克罗夫特上前一步,抓住了缓缓落下的其中一张纸,上面熟悉的笔迹和凛冽的字眼一个个扎进他的眼里——
「……可笑,他竟然还敢请求我的宽恕。每个人的人生和选择都应该是自由。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用爱的名义做这样可怕的事……我不想再见到他。」
眼前又浮现出那双烧着熊熊恨意的明亮眸子,然而这股自胸口放射出的痛意已经不会再从迈克罗夫特的眉眼里流泻出半分。
他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疼痛。
在一片迫人的寂静中,迈克罗夫特垂下握住信纸的手:“你会看着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
道林被这突然跳跃的话题弄得皱起了眉头,他更加用力地将手中的凶器压在南希的后脑之上,这位先天缺陷的姑娘只能在喉咙里可怜地发出一声破碎的声响。
“格雷先生,我的忠诚属于女王陛下和大英帝国,并不属于教廷,你的秘密在我这里非常安全。”迈克罗夫特重新抬起眼,语气平静,“当初取走你的画像也属于无奈之举,现在无法及时归还,却是和她有关。如果你愿意移步到书房详谈,我会将事情的原委细数告知。”
“在这里说。”道林偏着头冷冷地凝视着迈克罗夫特。这位气质如花的青年此刻全然褪去了他的纤细柔美,毫不遮掩地释放着冷厉凶狠的杀意。
迈克罗夫特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慢慢举到了耳边:“因为我不想这么快就丢掉这么好的女仆,格雷先生。既然你选择拿她当作人质,多半还是相信我不会见死不救。既然阁下对我还留有最基本的信任,那么为什么不选择相信到底呢?画像在我的书房里,而木仓在你的手上。”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因素实在是让大家久等了,真的很抱歉。下周末开始恢复两日更,应该能很快完结啦!
结尾有很多次改动,成文不会贴出来了,不过会在这里放出提纲,请看作if支线,宝宝们轻拍quq
【平行世界,埃里克劫持成功,苏冉告知了自己穿越的真相,并表达了自己对歌剧魅影的欣赏。埃里克悲喜交加,心中一方面希望帮苏实现愿望,但另一方面又无法接受彻底失去她的痛苦,希望苏趁他在此刻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将他杀死,否则他会被痛苦与黑暗淹没,不顾一切地将她囚困于此。在彻底打碎自己的原则和回家的选择面前,苏冉最后还是选择了回家。「如果一切由她开始,那么理应由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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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11
这是一条狭窄的后巷, 空气弥漫着墓地一样的味道。最靠外那间的外宅墙壁一角塌落成废墟,古典的雕刻被风雨侵蚀得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透过半开的缺口,曾经雪白的抹灰在湿漉漉的天气里早已霉变成了黑色, 一道金色的雕花楼梯在昏暗的光线中摇摇欲坠, 是这昔日富丽堂皇破碎后留下的唯一剪影。
城市中曾为富裕的中产阶级准备的雅致别墅,随着这些优雅居民迁移到更远的郊区, 现已沦为了那些流浪、邪恶、最不幸的人的居所。同日不落帝国的版图一样扩张的,是散布在伦敦大大小小的贫民窟。这一块块阴暗肮脏的飞地, 如同癌症一样,随着飞速发展的伦敦一起蔓延生长。
苏冉听到由远及近奔跑的脚步声,从窗外收回视线, 握紧了手中的木仓柄。不多时,一个脏兮兮的十三四岁少年从那迷宫般的走廊里跑了进来,身后坠着一个戴着面具走路无声的暗影。男孩儿将怀里的几样东西放到了地上, 他怯生生地看了几眼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幽灵一般的男人,最后飞快地看了休一眼, 又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被绑在屋里唯一一张凳子上的休偏过头,翻了翻完好的那只眼睛, 看到男孩带来的两瓶烈酒,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冷笑,盯着苏冉道:“没想你还挺懂男人, 不想亲自喂老子就给我松绑。”
刚从外面返回的埃里克在苏冉来得及制止之前便抬脚狠狠踹了休一脚, 不满他轻视无礼的态度:“闭上你的臭嘴。”
在准备万全的埃里克面前,休在马车上受的伤并不轻。但这个男人如一匹坚韧的孤狼, 毫不示弱。他忍耐着虚弱和腹痛, 朝着埃里克啐了一口, 又转向苏冉, 紧紧盯着她的目光里有着肆无忌惮的怨毒和仇视。
苏冉将手上的武器揣进怀中,拧开酒瓶。她知道,在她让埃里克把休绑起来之后,她在休的眼里就彻底变为了埃里克的同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她走近休,把用酒液浸湿的帕子压在他满是血的半张脸上。“别动,忍着点。”她在休要开口之前便打断他,然后慢慢倾倒手中的酒液,一点点冲洗着他脸上的血迹。
那如同用粗糙沙砾摩擦伤口的蛰人的痛感让休虬结的肌肉微微颤抖起来。男人绷紧了身体,似乎明白了苏冉的意图。虽然没有躲避她的动作,但在喘了两口气之后,他不服软地梗着脖子嗤笑道:“女人,我的嘴可在这里。”
苏冉垂着眼没有说话,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让他咬着牙乖乖闭上了嘴。
埃里克伫立在旁沉默地盯着苏冉的动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具。他不想如此迅速打破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只能沉郁而嫉妒地盯着她轻柔的指尖,恨不得将被她触碰的每一寸皮肤都割下。
苏冉尽可能动作迅速地清洗伤口,洒上男孩买来的疑似创伤药的东西。那半张布满划伤青紫的脸庞终于没有方才那般骇人。
她严肃认真地看进休还能睁开的左眼:“你感觉怎么样,还能继续上路吗?”
听到这句话,埃里克警觉地站直身体,目光渐沉。
休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了她。
看清他眼底的神色,苏冉似乎无声叹了口气:“虽然我的…同伴出现了,但我并没有单方面毁约的打算。你心系「先生」的安全,而我也需要找到他。但如果你觉得伤势太过严重,我会将你留在这里。”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休口中所谓的安全屋。刚才的男孩儿在没有了埃里克的监视之后,应该会迅速通知休的同伙。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为何还要带着这个男人?为何要迫不及待地去找那条毒蛇?”一直沉默的埃里克突然打破了两人试探胶着的对视,他捉住苏冉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咄咄逼人的烦躁语气里满是迫切,“苏,你已经见过我发明的那种面具,戴上去和正常人相差无几①,再也不会引人议论对我指指点点。无论是新大陆,还是东方,我可以陪你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他低下头去吻她的手,高昂激动的语调逐渐变成充满柔情的絮语,“我不会再让任何伤害降落到你的身上!……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肯接受我……”
……只要你爱我。
苏冉任凭埃里克滚烫的吻落在自己的手背和指尖,内心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她侧眼去看休的表情,男人的目瞪口呆已经转变成为滔天怒火。他用凶狠的眼神控诉她,仿佛她犯下了某种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
苏冉收回目光,回握住埃里克的手:“埃里克,莫里亚蒂手上有我最需要的东西,我必须要先找到他再做打算。这一次你愿意在我身边帮助我吗?”
埃里克抬起头,不可置信的茫然迅速变为受宠若惊的狂喜。
“任何事。”他轻声回答,“我会为你付出一切。”
埃里克有一艘自己的小船。这艘船曾载着他从波斯漂泊到不丹,又从不丹回到祖国法兰西。当他厌倦了居无定所的漂泊,在巴黎歌剧院的地下建造起那片奇幻的桃源之后,他这才觉得有了属于自己的归所。但在数不胜数的流浪岁月中,这艘单桅帆船或许是埃里克在情感上最接近家的地方。
但今天,当埃里克扬帆起航回到船舱,看到在汽灯下啜饮清茶的身影时,他忽然意识到所谓的归所并不是一处属于自己的固定居所。它与地点和权属都毫无关系,它和一个人有关。
只和一个人有关。
埃里克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情感冲得四肢发软,走向苏冉的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汹涌的洪流抵抗。
就算是欺骗,就算是谎言,就算是死亡……他也都甘之如饴地全部饮下。
走到她面前,他像是耗掉了所有的力气,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体。
苏冉看不见也感受不到这无边无形的情潮。她隔绝在自己的思绪里。
“要喝水吗?”在埃里克摇头拒绝之后,她体贴地拍了拍身边空着的座位,“坐。”
休被埃里克迷昏后,被绑在了船尾搁置杂物的货舱里,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从伦敦到罗马,最短的行程也需要接近一周的时间。他们首先要横渡英吉利海峡,回到法国北部的加来,再从加来乘火车途径巴黎南下到马赛。根据休的描述,马赛港是他们在地中海转运货物的最大据点。从马赛他们会乘船途径科西嘉岛,进入第勒尼安海,由亚平宁半岛的西侧直接抵达奇维塔韦基亚港。那是罗马最主要的港口,距离罗马城中心只有70公里。法兰西的军队根据拿破仑三世的指令进驻在此,替摇摇欲坠的庇护十一世阻挡来自周遭意大利王国统一的势力。
低矮小巧的空间里没有舷窗,却被布置得舒适奢华,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如果不是船身随着波涛的摇晃,苏冉会恍然觉得被大片金红色包裹的自己又回到了歌剧院的地下。
她看不见外面的光,就像她也看不见这趟未知的行程的终点会在哪里。
如果莫里亚蒂真的在罗马教廷里寻找到了恶魔的所在,她必须要抢在他做太多手脚之前完成交易。如果他空手而归,那么她将别无选择,只能从迈克罗夫特手里取回道林的画像。
迈克罗夫特。
仅仅是思维碰触到这个名字,苏冉就感到五脏六腑一阵不受控制的抽搐绞痛,如同患了不知名的隐疾。她可以切断感情的回路,却不能阻止身体自然的反应。
她抬手按住胸口,慢慢吐出一口气,转身面对埃里克。
“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到加来?”
“天气不错,如果西风不减弱的话,明天早上就能抵达。”埃里克顿了顿,他的声音听起来柔软得不可思议,“你要睡一会儿吗?我为你准备床铺。”
“不,埃里克,时间还早。我想同你说说话。”苏冉注视着男人面具之上起伏的光影,觉察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根本没有自己预想中的艰难,“还记得我同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那个——关于歌剧魅影的故事?”
听到这个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字眼,埃里克的呼吸一滞,如半梦半醒间突然被浇下一盆冰水。
他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个故事还有什么好聊的?”他轻轻反问,语调没有太多起伏,眼睛里却带着让人心惊肉跳的情绪,“你既不是肤浅的歌伶,我更不是躲在地下的魅影。”
苏冉笑了笑,没有反驳,“那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出现在你面前的吗?”
埃里克看着她,并不回答。
不过她本也没有期待他的答案。比起一场对话,这更像是一次倾诉,一次忏悔。
“埃里克,事到如今并没有隐瞒的必要,或许你早已经猜到了。”苏冉平静地开口,“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且,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在我的……”
“够了!”埃里克粗暴地打断她。他闭上眼急促地吸着气,像是竭尽全力拒绝着现实的降临,金色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但痛苦还是从他眉间每一道细微的褶皱里倾泻出来。最后,他自嘲地咧开嘴,重新睁开了金色的眼眸,“……我是「歌剧魅影」,是话本里的小丑,命运的提线人偶——所以你不爱我,也永远无法爱上我。”
他立刻被自己说出的话刺得万箭穿心,再也控制不住地栖身向前,将她困在自己的手臂之间,咬牙切齿地质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能欺骗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残忍?苏,我不过是条在你面前摇尾乞怜的狗!可你现在却连这条狗的最后一丝幻想都要除去!”
那些从埃里克眼中、口中、每一个毛孔中汩汩冒出的情感如同倾倒的岩浆,连吸进鼻腔的空气都带着令人战栗的火热。
他红着眼抓着她的手掌按上自己的胸膛,那颗心脏在她的手心里剧烈地跳动着,“你想要我的命吗?想要就拿去吧!你只需要动动嘴唇,我的一切都属于你!只求你不要再这样折磨我!”
手掌下砰砰的擂动震得苏冉头晕目眩,那只按着她的手掌烫得连她的骨头都要烧穿。当她张开口的时候,她发现喉头竟然哽咽生涩,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
或许本就不需要再说些什么。
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苏冉指尖发颤地摘下了埃里克的面具,心中翻滚着柔软的痛意。
男人下意识地抬手去遮自己的脸,浑身抖动得竟然比她还要厉害。
她按住他的手,泪水渗出了她的眼眶。她分不清这究竟是感动,歉意,抑或怜惜。她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她的泪水,还是他的。
在这融化一切抖动的热炎里,她抬手抱住了他。
“埃里克……埃里克。你看,我们有什么分别呢?我们是一样的真实。”她收紧双臂,他们的泪水融在一起,“你真的愿意听到我的谎言吗?难道我骗取你的感情,将你对我的爱当作工具,那才是你渴求的东西?”
“……那样才有放弃的可能。那样或许有一天会让我彻底心碎!让我对人类、对爱彻底的失望!”他在她的怀抱里颤抖着,她从未听过如此绝望悲恸的声音,“如果总是像这样让我触摸希望和光芒,却又无法得偿所愿,那才是将我关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苏,你对我这样好……可你不爱我!你不爱我!你不爱我!”
埃里克抽泣起来。
“埃里克,在你的眼里,我确实是不爱你的。但爱本身,是一个宽广的维度。”
亲密,激情,承诺。
情裕之爱,游戏之爱,友谊之爱,现实之爱,依附之爱,利他之爱……虽然各不相同,它们都是爱。
苏冉抹去泪水,温柔地吻上了埃里克残缺丑陋的脸。
她想她是爱着他的。只不过,这不是爱情。
作者有话说:
①见原著波斯人记事之二,埃里克确实发明了此种面具。
休:……你居然敢绿我家先生!
来晚了宝贝们,想你们=3=
心理学家罗伯特·史坦伯格在《心理评论》里发表了著名的“爱情三角理论”,对爱作出几何学的假设。根据爱情三角理论,爱由三部份组成:
“亲密”—包括了强烈关心感、紧密感、约束感与联络意识。
“激情”—包括了驱使人恋爱、互相吸引、进行性行为的动力。
“承诺”—包括了短期上愿意与对方相处,以及长期的爱的维系。
苏冉对埃里克有亲密,也有承诺,如果从这个理论来看,她的感情接近友谊之爱。相比之下,纯粹的友谊只有亲密,并无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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