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名著同人)蚌中之珠—— by鬼枫离音
鬼枫离音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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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12
当亚历山大大帝夷平底比斯城的时候, 没有人会想到随之崩溃的是整个希腊城邦;当穆罕默德二世攻进君士坦丁堡的时候,没有人会意识到罗马帝国的辉煌在这一日画上了终结。
我们总以为明天会和昨日一样,会毫无意外地降临。但那些看起来牢固安稳的岁月, 有时不过是一张轻薄的白纸, 轻轻一捅,就碎得稀烂。
“你不和我们一起过圣诞节吗?”夏洛克·福尔摩斯抬起头, 看向交谈完毕向自己走来的迈克罗夫特。
马上就要十四岁的男孩已经抽起了个子,不过现在的他依旧需要仰视自己高大的兄长。
迈克罗夫特摇了摇头。他并没有脱下大衣, 只是摘了手套,沉静的眼底比往日看起来还要寂寥:“抱歉,有一些必须要处理的突发事件。”他说完弯下身子, 轻轻揉了一下夏洛克的发顶,眼神终于稍稍柔软了一些,“我会尽快回来。要好好听姑妈的话, 好吗?”
福尔摩斯兄弟都不是感情外露多话之人。夏洛克没有追问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迈克罗夫特在圣诞节前夕连夜离开,也没有询问他到底要去哪里, 只是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
因为寄宿学校,夏洛克已经有很长都没有见到迈克罗夫特。不过, 他还是在一见面的时候就从对方身上觉察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变化。这让他想起双亲去世的那段时日,只不过那时他们一直在一起。这一次,他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才会让他的哥哥眼底染上了如此压抑又忧郁的情绪。
夏洛克不禁想到了方才同他们同行, 此刻正在马车里等待的那位英俊又危险的格雷先生;他又想到了海峡对岸法兰西对普鲁士的突然宣战。虽然毫无根据,但他总觉得这几件事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夏洛克抿了抿嘴唇, 最终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夏利, 我不知道。”迈克罗夫特认真地看着自己弟弟严肃的小脸, 没有选择敷衍或是欺骗, “但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在事情结束后第一时间赶回来。我不想错过你的生日。”
夏洛克看了迈克罗夫特半晌,忽略心中一闪而逝的不安,终于再一次缓慢地点了下头。
迈克罗夫特松开眉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戴上帽子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哥哥。”在迈克罗夫特即将踏出大门的时候,夏洛克突然叫住了他,“这一次旅行你会有危险吗?”
他很少叫他哥哥。
迈克罗夫特立在原地,他的背影在某一个瞬间看起来像一片黑色虚幻的剪影,只要光线移开就会轻轻消散而去。然后他侧过头,一切又变得真实起来,高耸的礼帽下灰眸如往日那样锐利有神,微微上扬的嘴角露出一如既往令人心安的弧度:“当然不会,夏利。圣诞快乐。”
他说着用手指碰了碰帽檐点头致意,接着大步推门而出。
夏洛克蓦然睁大眼,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两步,却在紧闭的大门前徒然停住,慢慢垂下了想要去开门的手。
“亲爱的别担心,迈克罗夫特一向自立,他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身后笑得一脸慈祥的姑妈扶住了夏洛克的肩膀,“来,我烤了你最喜欢的饼干。”
可夏洛克知道,就在刚刚,迈克罗夫特第一次欺骗了他。
那颗打破欧洲大陆平和的惊雷,在进入十二月后愈发高昂的圣诞气氛中,于一个平静的夜晚掉落在普法边境的普鲁士煤矿重镇萨尔布吕肯——一种前所未见的□□与矽藻土的混合物①,炸断了连接普鲁士和法国的铁轨。
当地人把它称为“一辈子都没听过的巨响”。
北德意志联邦首相奥托·冯·俾斯麦宣称,这次袭击是法兰西不满卢森堡②的处理结果,试图报复并破坏德意志联邦的阴谋诡计。
同一日,拿破仑三世谴责俾斯麦,声称这是对于法兰西帝国的栽赃嫁祸,是对法国权威的公然挑衅。
没有人对此次事件负责,这几年来每况愈下的外交关系,让双方都有充足的理由确信这是来自对方的手笔。
一天后,东北部边境法属的维桑堡发生了类似事件。这一次,当地有目击者称在夜色里看到了身穿普鲁士蓝大衣行迹可疑的人士。
拿破仑三世连夜召集紧急议会。
近几年,强邻普鲁士的崛起和日益高涨的德意志民族统一情绪,让法兰西作为昔日欧洲大陆的霸主愈发忌惮。在经历了1860年后接连的外交失败,面对增长的舆论压力,拿破仑三世和欧仁妮皇后迫切地需要一场胜利的战争用来解决日益严重的国内问题,恢复法国在欧洲无可争议的领导地位,确保波拿巴家族的长期存续。
三日后,法兰西帝国正式对北德意志联邦宣战。
法兰西对普鲁士宣战的第二天,全法立即进入了战时紧急状态,全国铁路系统被征用进行物资与军队的转运。苏冉原本乘坐的火车在还未抵达奥尔良时就被迫折返了巴黎。再加上休因为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热,他们不得不改变原本的计划。
埃里克提议将休扔下,自己带着她驾驶马车继续南下。
苏冉却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让休离开自己的视线,已经彻底认为她背叛了莫里亚蒂的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她不能在这混乱的局势之中再多出一个危险不可控的变量。
重新站在加布遣11号前,一切都同苏冉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任何不同,门后露出的是珍妮惊讶又欣喜的脸。
法兰西与普鲁士目前还没有开始大规模的冲突,战争的影子无疑已经笼罩在这片土地之上。但巴黎的空气里却飘散着一股反常的亢奋和躁动——好战的媒体不遗余力地添柴加火,点燃民众不切实际的信心,仿佛法国已经不战而胜。
没有人觉得高卢雄鸡会输掉这场战争。
苏冉不能说一点没有被这样气氛影响,她的忧虑在踏上法兰西之后就与日俱增。如果这场战争是她记忆里的那场普法战争,那么法国人现在的轻敌自大,恰恰正在亲手挖掘自己的坟墓。
法国会输,而且输得极为惨烈。
她同珍妮简单了解了离开后的状况,在问到夏尼伯爵时,这位尽忠职守的女仆也已经有多日没有见过自己的主人了。唯一知道的消息倒是劳尔似乎因为克莉丝汀又和夏尼伯爵大吵了一架。
在派人通知夏尼伯爵并请来医生后,苏冉却先迎来了一位完全出乎意料的访客——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想再见到我了,杜巴先生。”
时隔两个月,这位成功又狡猾的商业大亨依旧穿着他偏爱的白色西服,脸上挂着花花公子式的微笑,只有眉宇间的沟壑看起来似乎深刻了许多。
这是两人在巴齐耶画室不欢而散后第一次见面。
苏冉礼貌地请曾经的合作伙伴在会客室坐下,暗暗揣测着对方的来意。在珍妮送上茶后,她几乎省略了所有寒暄,开门见山地问:“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
杜巴似乎一点不惊讶苏冉几近粗鲁的直接,又露出他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悠悠地抬起眉毛:“我似乎还没有来得及恭喜您和夏尼子爵的喜讯,女爵夫人。”
他交换了双腿交叠的位置,语气说不出到底是调侃还是讥讽。
这个男人说正事前喜欢兜圈子的毛病还是没改。苏冉几乎想要叹息。
托杜巴的福,她终于想起那桩几乎没人当真被抛之脑后的婚事,连带着,离开前的种种回忆又浮现在脑海。
她避无可避地又想到那双灰色眼睛的主人,在压抑住开始翻腾的情绪之后,控制不住地放冷了声调:“杜巴先生,如果您只是想来叙旧,请原谅我现在没有这样的闲暇和兴致。”
她说完便要去拿摆在桌上召唤佣人的铃铛。
杜巴却如猎豹出击闪电般地扣住了她的手。
“我确实是来叙旧的。”他压住她想要抽手的动作,不退反进地倾身向前,黑色的眼睛紧紧锁住了苏冉的脸庞,“我想和您聊聊「英国人」的事。”
这一刻,杜巴褪去了他作为商人所有的圆滑和精明,释放出一种游走于黑暗的危险与压迫。
“Englishman?”苏冉不再挣扎,缓慢地眨了下眼。她重复着这个特别的称呼,心中有一种模糊的预感飞快闪过。
杜巴扬起一抹奇怪的笑,方才那抹煞气已经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她产生的错觉:“他自称M,来自大不列颠,所以在巴黎,我们喜欢叫他「英国人」。”
苏冉挺直脊背一动不动,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我不明白……”
“相信我,我比谁都想要看看您撒谎的样子,可惜我们现在时间紧迫。”杜巴打断了苏冉,别有深意地捏了捏她渗出潮意的指尖,“「英国人」身边经常跟着一位脸上有疤的魁梧男人,是他的左膀右臂。半个小时前您带着这个男人走出巴黎火车站,此刻他正在贵府上疗伤。我真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共同的朋友,这个世界真小,不是吗?”
杜巴说完松开了她的手,重新靠进沙发里,带着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观察着苏冉的表情变化。
他不着痕迹地向她展示了自己的秘密,也就逼迫她一同走到了灯光之下。
苏冉松开了金色的摇铃,将手搭回了自己的膝盖上。她又感到了那张裹着她无形又密不透风的网,让人无所遁形。
她转了转脖子,想要摆脱那种窒息感,强迫自己直视着杜巴的眼睛:“您想要聊什么?”
杜巴看着面容冷硬称得上从容镇定的女人。他似乎从未见过她大惊失色的样子,那一定很有意思。不过如果不是今天线人送来的消息,他永远不会主动把这个特立独行的异国姑娘和那个手段高明毒辣的「英国人」联系在一起。可当这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他又有一种情理之中的自然感。
他不是也曾经试图想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吗?只可惜她那时并没有选择他。
想到这里,杜巴忽然意识到了他与「英国人」的本质区别。
在「英国人」面前,她或许根本没有选择。
苏冉等待着杜巴的问题,在脑中迅速分析着对方的所求。可这个从出现后便一直咄咄逼人的男人,望着她的眼里竟然突然浮现出了恐惧又同情的神色。
莫里亚蒂男爵夫人也曾用类似的眼神看过她,那时的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因为太过奇怪,倒是印象深刻。
所幸杜巴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失态。
“我本想和您聊聊我们都是怎么认识这位共同朋友的,不过这显然是不太重要的细节。”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也不兜圈子了,女爵夫人。我需要马上见到他,战争事关所有人。至于交换条件,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可以答应您任何要求。”
杜巴这副不计代价的急切姿态让苏冉的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在这几天她已经串联起一些蛛丝马迹,但她需要更进一步的证据才能证实自己的猜想:莫里亚蒂是不是早已预料到了这场战争,所以在离开前才限制她回到法国;更甚者,这场战争本身……
苏冉没有过早地妄下定论。
“杜巴先生,您必须告诉我你们之间更多的交易细节,我才会考虑是否要带您去见他。”
杜巴看了她半晌,最终耸了耸肩,带着些冷意勾起了唇角:“您并不是法国人,告诉您也无伤大雅。您已经看到了萨尔布吕肯和维桑堡发生的爆炸消息,现在进行的一切都是我们交易的一部分——我想要一场战争,而「英国人」想要使用我在大陆的贸易港口。”
“交易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我们的交易从今年夏天开始,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一切应该发生在两年后,而不是现在。”
在杜巴烦躁的讥讽中,苏冉终于抓住了一切的关键。
“普法开战,会波及到教皇——教宗国吗?”
“我想不会。不过我们‘英明的陛下’一定会把驻守在罗马的军队撤回。”
而旁边,接近统一的意大利王国虎视眈眈。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谈判筹码呢?
苏冉腾地站起来,血色迅速从她的脸上褪去。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这是战争啊。
在一片轻微的眩晕中,苏冉只能清晰地听到世界坍塌的声响,如同朔风吹过冻结的雪原。
她第一次体会到如此浓烈黑暗的情绪——
啊,原来这就是仇恨。
她清晰地意识到她在恨一个人。
恨到想要亲手摧毁他。
作者有话说:
①诺贝尔于1866年发明,并在67年把这种混合配方注册了专利,命名为Dynamite(结合希腊文“力量”dynamis,和矽藻土的diatomite),就是我们熟知的硝酸甘油乍药。
②1867年法兰西帝国与普鲁士之间围绕卢森堡的政治地位问题产生了外交纠纷及对立,差点开战,最后在伦敦签署《伦敦条约》和平解决了危机。
莫里亚蒂让苏冉间接变成了引发这场战争的“元凶”,这打破了苏冉的承受底线。莫里亚蒂恰恰是利用了她这样的心理弱点。
苏冉:都毁灭吧:)
珍爱生命,远离bt。心理变态是不能被改变和“救赎”的,这也是写到中期作者意识到原本大纲崩坏的主要原因。分章在这里是提醒一下想要看缓和情节和HE(大误)的宝宝们,请跳过剩下的正文坐等番外吧quq
感谢一路耐心等待包容作者,一直为我加油打气的你!希望我的文字或多或少能够拨动你的心弦,让你并不觉得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是浪费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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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13
细密的雨幕如千万根银针从天空坠落, 打在绸质伞面上,簌簌的轻响在这边空寂的山谷之中显得震耳欲聋。眼前马车的道路已到尽头,前方只剩枯树和开阔的荒野。在碎石枯草中, 隐约蜿蜒出一条小径, 软泥上翻滚出几只新鲜的马蹄印记。
苏冉抬起头,透过呼出的淡淡白雾, 看向不远处落着新雪的山麓下散落的几栋低矮的黑色建筑。教堂钟楼尖峭的轮廓沉默地指向无光的天空,如同一座古怪而不详的坟墓。
那是今日的目的地。一切的终点。
紧随其后走下马车的杜巴看着眼前荒凉的景色皱了皱眉头。虽然早有预感英国人指定会面的地方绝不寻常, 但这处在上阿尔卑斯山区内的废弃村落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本以为会见到守备森严的据点,但这无人的荒芜却不能让他放下半分警戒。
就像这一路跟在他们身边戴着面具的神秘男人。
杜巴忧虑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少言寡语的埃里克,停留了几秒, 随即转向出神远眺的苏冉,脸色是少见的凝重:“这里太过偏僻,不如让我同你们一同前往。”
苏冉回过头, 伞檐下露出的眼瞳一如眼前这片阴冷的荒原,没有任何温度:“既然他明确指定只能有一人随我同行, 还是不要承担不必要的风险。这一阵我们经历得意外有点太多了,不是吗?”
杜巴听到苏冉的话浮现出一丝犹豫。他显然想起了在他们收到英国人下落消息准备动身的那夜, 休对苏冉出其不意的刺杀。很难说清这到底是英国人的授意,还是那个男人自己的主意。这就又变成了围绕在她身边,另一个他永远无法探知真相的秘密。
“我相信埃里克先生的身手。一切就和我们开始计划的那样, 请你们等待信号, 在外面守望接应。”苏冉晃了一下自己宽大袖管下隐藏的东西,然后伸出右手, “祝我们彼此都好运。”
杜巴缓慢地点了点头, 在握住她手时, 脸上又浮现出了平日那副漫不经心又带着促狭的微笑:“这一次结束之后, 或许你会重新考虑开始我们之间「纯洁而高尚」的利益关系?”
苏冉愣了愣,微微扬起嘴角:“它在我心里从未结束过,杜巴先生。”
两只手短暂有力地交握,又松开。
杜巴对着身后做了几个手势。马车前后分别跳下四个男人,神色戒备地掏出武器,小心翼翼地四散开来。
苏冉同一直站在身侧的埃里克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一前一后走进了陌生荒凉的旷野。
杜巴站在马车前,面色凝重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身影,隐隐地生出诀别的预感。直到他们化为两个小小的缓慢移动的黑点,他才收回视线,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还残留在指缝间的触感让他忽然感到一阵怅然。
越往山谷内行进,雾气便越来越浓厚。苏冉恍然觉得他们走进了另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次元,除了行进间踩动的草木窸窣,还有浸润一切的雨滴细响,天地间再无他物。
迎面飘来又散去的雾气让人觉得像行走在一场飘忽不定的梦境之中,过去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如碎片在苏冉的脑海划过:她见到了怒气冲冲的夏尼伯爵,因为战争的突然爆发,劳尔已经带着克莉丝汀“私奔”去了北方,她在心底很是为他们高兴;她又通过杜巴将自己剩下的股权收益交给了马奈和德加,希望他们能在未来用这些钱帮助经济条件更为艰苦的朋友们。原本她想把这些钱交给对朋友一向慷慨又温柔的巴齐耶,可谁知对方竟然参军毅然奔赴了前线。
战争从未离她这样近,难安的良知转为难以熄灭的怒火。彼时普法两国的战火已经从洛林一直烧到阿尔萨斯。南德意志独立的公国开始纷纷倒向北方德意志联邦,意味着战事进一步升级。战争机器无情地向前滚动,碾碎成千上万条鲜活温热的生命。那些混着硝烟的鲜血和泪水,最终都变为落在报纸上的冰冷铅字。
她不再关注战事,只希望早日找到莫里亚蒂。
跟随杜巴,他们终于有办法绕开当局的战时封锁,根据原计划南下马赛,准备从那里乘船前往罗马。但在马赛,休从当地据点带回了出人意料的讯息:莫里亚蒂已经离开罗马,还为苏冉留下口信,邀她在12月31日上午11时,于阿尔卑斯维登山区内一处偏僻的教堂相见,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不会留在伦敦。
——「我已准备好你回家的票,xx①」
莫里亚蒂在电报最后这样写道。
也就是在带回这个消息的深夜,重伤未愈的休对苏冉进行了一次失败的暗杀。
‘我宁愿背叛先生的嘱托,也绝不能让你毁掉他。’桀骜不驯的男人在自刎前这样说道。
注视着休那双充血没有阖上的眼睛,苏冉在惊惧之后感受到更多的却是触动。
她骗过了杜巴,骗过了埃里克,却没有骗过这个忠心耿耿的男人——这一次,她确实要毁了他的先生。
雨在苏冉和埃里克接近村落时终于停下。脚下本是泥泞崎岖的小径逐渐变成坑洼的碎石路,村庄背后险峻的山峦在灰色的雾气里时隐时现。在穿过几栋废弃的农舍之后,位于村庄尽头的教堂终于露出了真容。烟青色的石砖青苔满布,腐朽的木门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半扇,随着微风只呀作响。
看到拴在教堂前方枯树下的两匹黑马,埃里克警觉地停下脚步。在确定四周无人后,他转过身,将垂在额前碎发拨到脑后,安静地看着苏冉,似乎在无声地征询她接下来的行动。
苏冉本以为自己早已为这一天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在一阵不规律的心悸中感到难以言说的紧张。
她拆下装着一管红色烟花的信号器,试图交给埃里克让他留在外面。
埃里克却在她开口前摇了摇头。他身上宽大的斗篷被雨水打湿后显现出一种更加饱和深沉的黑色,一如他深邃的眼底:“我们说好的,苏。这一次我会跟随你,一直走到最后。”
无论生死。
苏冉在他的眼神里读到了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她沉默半晌,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埃里克,你觉得我的出现……为你带来不幸了吗?”
埃里克没有说话,一滴雨水顺着他墨黑的发梢落在雪白的面具之上,紧接着又顺着眼框平滑的弧线静静滚落。
有一霎那,苏冉仿佛在他的眼底瞥见了山崩地裂的情绪。但当他垂下眼,视线落到她的唇畔时,那些惊心动魄的情感又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了无遗憾的洒脱。
他想要抚摸她的唇瓣般抬起手指,却最终在碰到她之前停下。
“恰恰相反,你的出现,是我生命中能发生的最美好的事情。”
像一根羽毛轻扫过心间,某些沉重的情绪自心头四散而去。
苏冉眨了眨眼,终于微笑起来。
跨进教堂大门的那几秒,苏冉觉得眼前有一阵失明般的黑暗,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被上百只蜡烛点亮的小礼拜堂。在石厅尽头的台阶之上,站在耶稣受难十字架下的金发男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熟悉面庞。
“欢迎。”男人幽绿的视线遥遥望来,极具穿透力地穿过整个长厅,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无比庞然的重量超她压来。
苏冉心神微晃。她随即发现原本跟在她身侧的埃里克没了踪影,突然出现在了大厅前方祭坛的右侧。而同他一起站在祭坛台阶之下的还有另两个人影:与埃里克相对,站在左侧望着她欲言又止的道林;还有站在正前方,背对着她的迈克罗夫特。
这超自然的展开让苏冉暗暗咬紧了牙关:“好久不见,希望我没有迟到太久。”
“十一点过五分,一切刚刚好。”莫里亚蒂在埃里克尝试移动的时候偏了偏头,“埃里克先生,还请不要随意乱动。你周围的几块石砖下装着压力板。如果踏错一步,这个教堂里所有人都会一起被炸成碎块,包括苏。”
埃里克闻言马上停止了动作,他侧头隐含忧虑地看了苏冉一眼,便若有所思地看向淡淡散发着幽紫色光芒的地面。
莫里亚蒂转过头微笑着重新看向苏冉,意味深长地补充上这一句:“当然,也包括我。”
苏冉在听到这句话时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莫里亚蒂变成了道林那样刀枪不入的状况,无疑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但他为何会这样轻易地暴露这个信息,却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因为一段时间未见,莫里亚蒂打量她的目光显得格外专注又兴致勃勃:“放松,我可没有杀人的喜好。这样做也不过是确保我们的客人可以安静地观赏待会发生的一切——今天的事情如果缺少观众的话,不就太可惜了吗?”
苏冉对于莫里亚蒂的话语不置可否。她缓步向前,穿过一列列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长条木椅,在斗篷的遮盖下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绑在小臂上袖弩。
香烛的味道在接近祭坛时愈发浓郁。她经过迈克罗夫特,没有看他一眼,最后在半圆形的台阶前停下,仰起头。
苏冉第一次见到莫里亚蒂时,他也是穿着黑色的礼服,站在几级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一切像是完整的循环,回归到了起点。
她的视线扫过空无一物的祭台。在莫里亚蒂的身后,只有一人高的十字架悬挂在壁龛正中,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无力地垂着脑袋,哀柔沉静地闭着双眼。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在今天保佑我。
苏冉收回视线时在心中静静祈祷。
“看来你已经从梵蒂冈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但是莫里亚蒂,你这一次做得太过了。”她冰冷地开口。
莫里亚蒂不紧不慢向前走动了一步。他的金发被柔和的烛光照得闪闪发亮,白皙的脸颊圣洁宛如彩绘玻璃中的天使。然而最深沉的邪恶往往隐藏在最纯洁无害的表象里。
“我们谈论的可是曾经智天使的君主,所罗门七十二柱中位列大公的魔神「恐怖公爵」,比利士大人。只有祂掌握着过去与未来的所有知识,有能力送你回去。为了要让教皇交出祂曾经附身过的物品,我不得不让他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呀。”
他含笑盯着她苍白的脸,继续说:“而且我亲爱的苏,你有一点搞错了,这可不是我想要的东西,而是【你】非得到不可的东西。为了你,我可是不计代价。如果神要为这场战争判我有罪,那么你与我同罪。啊,或许福尔摩斯先生也难逃其咎,毕竟他从你身边取走了画像,这才导致了后面的一切。”
苏冉蓦然收紧掌心,她的表情似乎扭曲了一瞬。
“还是说,为了那些和你毫无关系的人的生命,你愿意选择留在这个世界——”莫里亚蒂玩味地反问,“——留在我的身边?这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苏冉知道自己不是圣人。为了回家,她可以不择手段。但用自己的灵魂交换,还是用成千上万无辜的人的性命交换,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她曾对埃里克说过,用自己的道德观去审判他人,生杀予夺,是一件极为虚伪的事情。但莫里亚蒂和道林不同。如果世间的法律制裁不了他,那么她选择亲手制裁他。
这或许也是一种伪善,但她觉得,这是她能为这个世界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你既然【为我】做了这么多……”苏冉闭了闭眼,慢慢抬起右手放在胸前,压下那些在体内冲撞的情绪,“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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