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品性高洁不愿沽名钓誉的人物。”毕沙罗轻声赞道。
苏冉听到这里,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才华横溢极具天赋,但却不肯露面的作曲家——这听起来很像是埃里克的手笔。
在意识到这部歌剧的创作者有可能是谁后,苏冉再看这部歌剧的名字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种怪怪的感觉。
‘欢聚’……
虽然她知道不应该自我意识过剩,可是这个词透出的意味还是让她忍不住做出一些联想。
这个歌剧,会和她有关吗?
就在这时,巴齐耶开了口:“我的朋友们,作为在座另一个也看过这部歌剧的人,我倒是和埃德加有着不太相同的看法。”
德加闻言斜了巴齐耶一眼,轻轻冷哼了一声。
巴齐耶好脾气地笑笑,并没有被对方的反应所冒犯到:“首先,我同意埃德加的判断,这位作曲家是一位名至实归的天才,在我看来他的音乐才华足以与同莫扎特、韦伯、罗西尼并肩。”接下来他的话锋猛地一转,“但我认为歌剧的叙事也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欢聚》确实有着无与伦比美丽得宛如天堂般传来的旋律,可是并不能改变它的黑暗的内核。埃德加你如此喜爱和推崇《欢聚》,大概是因为这个故事符合你的审美趣味,但对于我来说,它让我想起几十年前流行过的哥特文学……甚至让我想起了那本著名的《修道士》②。”
听到这里,在座的先生们都露出了不可言说的微妙表情,只有苏冉仍旧一头雾水,不过她能迅速地从他们的表情中猜测出那关于《修道士》的事她作为一名女士还是不问为妙。
苏冉不由地更加好奇起歌剧的内容,她看向性格更为平易近人的巴齐耶 :“巴齐耶先生,不知您是否愿意简单分享一下这部《欢聚》到底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当苏冉和杜巴一起走出盖尔波瓦咖啡馆的时候,她虽然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在座所有印象派大佬的社交名片和画室的地址,可是她的心思却再也无法集中在这群杰出的画家身上了。
自从听完那个歌剧的大体内容之后,她的心里就像被堵上了沉重的巨石,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塞和……恐惧。
那个歌剧确确实实是埃里克写给她的。
剧中的男主角是一位独自幽居在城堡中,常年将面容隐藏在面具之后的贵族音乐家,而女主角,是在男主角作曲时被他唱出的歌声所吸引突然降临在他城堡中的一位掌管音乐的天使。
一直离群索居的音乐家很快就被美丽天真的天使所吸引,陷入了对她盲目又热烈的爱慕之中,就在他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向对方袒露自己的爱意时,好奇的天使却趁着他睡觉时摘下了他的面具,发现了他面具后藏着的居然是半张如魔鬼般可怕丑陋的脸,倍感失望的天使就如她降临时一样突然地消失在了城堡里。
这就是《欢聚》的第一幕,虽然经过了艺术的加工和处理,可苏冉还是很快意识到这是在描写她和埃里克最开始的相遇。
如果这剧中男主角是埃里克自己的投射,而女主角代表的是她,那么按照故事之后的发展来看……
她或许从一开始,就严重误判低估了埃里克对于她的感情。
“我倒是没有想到,您居然会是巴蒂诺尔画派③的支持者。”杜巴绅士地陪着苏冉向她马车停靠的广场走去,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一直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但从他黝黑明亮的目光中,不难看出他在看着苏冉时眼底越发浓厚的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欣赏。
今日碰到爱德华·马奈纯属是一个巧合,但却意外地让他发掘出了这位突然出现在巴黎神秘小姐的另外一面。
‘亲近你的朋友,更要亲近你的敌人。’
杜巴想起父亲死去时握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转头对着苏冉慵懒一笑:“我看您似乎对《欢聚》颇有兴趣,您明天晚上有时间吗,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您一起共赏这个剧目?”
苏冉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因为再一次回想起《欢聚》剧情和结局而产生的心慌的感觉,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委婉地拒绝了杜巴的邀请。
她需要好好冷静地思考一下自己究竟应该如何面对埃里克。
在那之前她绝不会踏进歌剧院半步。
其实在埃里克掏出那根铁链的时候她就应该彻底意识到,那不仅仅是一份因为强烈感情而冲昏理智产生的短暂偏激,也不是因为长期极度缺乏关爱带来的内心的不安全感,他对她的感情,从始至终都带着一种疯狂激烈的,甚至可能能被称为病态的执着和占有。
这让她的心中生出了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落荒而逃的退意——
剧中的安琪儿,最后被众位恶魔拖下地狱,剪断翅膀,在恶魔们高昂的欢唱中,和彻底变为撒旦的音乐家永远在此间沉沦。
那么,等待着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她不敢想。
苏冉从没有希望时间过得慢点,再慢一点。可是劳尔还是如约回到了尚蒂伊城堡,而他们在几天后就要一起搬进夏尼伯爵买在巴黎市中心,推开窗就能看见巴黎歌剧院的公寓里。
作者有话说:
①F·DEL·O为歌剧幽灵的法文缩写
②刘易斯的《修道士》算是哥特文学的著名代表作,里面描写了一个禁欲的修道士与撒旦交易快速地堕落成一个令人发指的罪犯的过程,里面涉及到了兄妹真·骨科,暴力,谋杀,纵/欲等重口味元素,曾被指违背道德,亵渎神灵。
③因为盖尔波瓦咖啡厅在巴黎的Batignolles区,所以他们也会被称为巴蒂诺尔团体。
今天是短小的一章quq从昨晚开始一直有些头痛,只写了这么多,本来想请假攒多点再发的,但后来想想有总比没有好还是决定发出来了;;
很高兴发现了这么多喜欢印象派的小天使们!我写的时候还担心会不会被骂水quq这里功课做得比较多,我会用最简洁的语言给大家交代清楚一些历史的。关于印象派的各位大佬,人物性格关系还有八卦我也会尽可能贴近事实(比如德加为什么讨厌苏冉?因为这家伙很可能有厌女症),当然性格肯定也有演绎的部分,大家别太较真w
作者继续去躺一下!小天使们周末也要好好休息呀=3=
以下特别鸣谢给现在穷得颜料买不起,画室租不起,甚至午餐都要跳过不吃的大佬们赞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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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土青年莫奈携雷诺阿、希思黎向以上以及每位订阅的赞助人表达最深切的感谢!?
第47章 5
劳尔今年二十二岁, 有着同夏尼伯爵如出一辙漂亮的金发碧眼和英俊深邃的五官。虽然做了几年海员,经受了许多风吹日晒,可是劳尔的皮肤却依旧娇嫩白皙, 在换上精致考究的礼服后, 和任何一位翩翩的巴黎贵公子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性格内向而腼腆,一双蓝眼睛明净澄澈, 一看就知道是一位从小在女人堆中长大的孩子,因为受到一直抚养照顾他的两个姐姐和姑妈的影响, 他依旧保持着天真纯洁的性格,看上去只像十八九岁的样子。
劳尔对于苏冉的态度是充满热情和好奇的。
很显然,在他归家之前, 他便已经从兄长每月寄来的信件中听闻了不少关于这位小姐的逸事:无论是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还是因为逃婚独自闯到欧洲,又或是力挽狂澜扭转了成衣厂的亏损, 这桩桩事件让他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位充满冒险精神,睿智勇敢, 性格刚强的女性,十分期待与对方的会面。
可当真正见到苏冉时, 眼前五官清秀身姿娇柔的小姐,和他之前想象出的强壮又威武的女士形象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位看起来不经风雨似乎需要他人悉心照料和保护的小姐的身体里居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
劳尔一开始对于这位小姐与夏尼伯爵的关系做了许多猜测。在他的心目中, 他的哥哥为人行事一直沉着稳健, 无论是处理公务还是享受生活都拿捏得当,在私生活上从来不曾传出什么绯闻, 顶多就是为了保持在社交界的存在感而时常出入剧院, 与那些漂亮的芭蕾舞女演员们走得近一些。将一位年轻未婚的小姐如此长久地留在家中做客, 甚至还为对方冠上了女爵的身份, 他开始怀疑起过了这么多年后,自己是不是终于就要迎来一位大嫂。
不过自从接触过苏冉本人之后,他便逐渐开始理解哥哥的心态,对于这样一位有才学、有能力、为人正直善良又充满人格魅力的小姐,换做是谁都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她给予帮助的。
劳尔很快就与这位才思敏捷博学多闻的小姐发展出了一段深厚的友谊。随着对于苏冉喜爱的加深,在他心底深处,他越来越希望自己的哥哥可以将这位苏小姐娶回家。
可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失望地发现明明这两个人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竟然没有擦出一点男女之间激情暧昧的火花,他哥哥看着苏小姐的眼神,倒是同看着自己两位已经出嫁的姐姐有几分相似。
劳尔感到有些灰心丧气,可是心中还是没有彻底放弃这个想法。
在他的眼里,没有谁能比苏小姐更同他的哥哥相配了。
苏冉对于劳尔的第一印象同样非常良好,他身上的某种气质和感觉让她马上想起了道林。但是和道林那种因为缺少人生阅历而接近空白的天真无邪不同,劳尔从小受到的良好教育和当海员的经历赋予了他广博的学识和开阔的眼界,他对这个世界有着一定深入的了解,他的这份纯真更像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和一种主观的选择。
她虽然因为劳尔的出现而对即将出现的剧情感到焦虑,可又因为与对方格外愉快的相处,这让她对劳尔产生了一种非常矛盾的心情。
苏冉和夏尼伯爵也一直相处得不错,但因为利益关系的捆绑,她在面对对方时还是有着一条非常清晰的“职场”界限。但劳尔不同,他们年龄更为相近,之间又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他完成环球航行的经历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旺盛好奇的苏冉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只相识短短几日,但苏冉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劳尔称为是她在这个世界里交到的第一位朋友。
夏尼伯爵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两位年轻人之间迅速建立起的亲密关系——他们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题,每天下午还会一起在花园里散步,他这位一向对书房敬而远之的弟弟现在几乎每日都要往书房里跑几趟。
夏尼伯爵握着伦敦拍来的电报,看着在壁炉前低头凑在一起研究着同一张地图的苏冉和劳尔,想到刚刚看到的电报内容还有不久前他进行过的一场谈话,摸了摸嘴唇上修剪得整齐的胡子,不禁觉得事态的发展变得愈发有趣起来。
虽然现在下任何结论似乎还为时尚早。
他将电报收起,走到正专注在谈话上的两个人身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两位。”
苏冉和劳尔这才停止了话头,注意到了夏尼伯爵的出现。
伯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放在壁炉上的座钟:“明天我们就要住到城里去了,我建议两位今日还是早早睡下,为了未来丰富多彩的巴黎生活养精蓄锐。相信我,在未来很长时间你们不太可能在两三点前躺上床。”
苏冉对现在巴黎的繁华和纸醉金迷感到咋舌,这听起来毫不逊色于21世纪的夜生活。
劳尔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期待,这位大部分时间漂泊在海上的年轻人还从没有机会亲身体会巴黎的种种奢华情调:“大哥,明天晚上我们会去歌剧院吗?我在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最近在上演那部引发热议的《欢聚》,喜爱它的人认为它将成为本世纪最伟大不朽的杰作,痛恨它的人却将它视为对上帝的亵渎以及道德的彻底沦丧,我真是太好奇了!”
重新听到这个名字的苏冉胸口一沉,她微笑着没有说话,暗暗想着明天晚上不如谎称身体不适,老老实实地待在公寓里。
在几个人互道晚安准备各自回房时,夏尼伯爵突然叫住了苏冉,他对她眨了眨眼,带着些神秘的意味对她说:“我的小姐,这次去了巴黎,对您来说可能会有意外的惊喜。”
“您一定要这样卖关子吗?”苏冉看着故作神秘夏尼伯爵无奈地摇了摇头,半开玩笑道,“希望您口中的惊喜不是一个惊吓。”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
现在整个巴黎的中心,是围绕着歌剧院延伸出的几条宽阔雄伟的大道所形成的区域,被称为Les Grands Boulevards①。这四条互相连接的东西向大道横贯在歌剧院面前,从东北方向的马德莱娜教堂起,依次被称作马德莱娜大道②、嘉布遣大道③、意大利人大道④和蒙马特大道。正对着巴黎歌剧院新开辟出的歌剧院大道,是巴黎最繁华闹忙的大道之一,它向南一直延伸到卢浮宫。
这几条大道是贵族精英们聚会沙龙的场所,只贩售满足奢华的商品:名贵的瓷器,昂贵的香水,昂贵的家具店,最精酿的啤酒,最美味的咖啡……
任何一位来巴黎享乐的人一定会慕名来这个区域,可只有那些真正家底丰厚财大气粗的人,才敢踏进大道上的任何一家商店。
夏尼伯爵在城里的公寓就坐落在嘉布遣大道8号,和1862年建成的巴黎最豪华的The Grand Hotel(大酒店)遥遥相对。
夏尼伯爵和劳尔非常绅士地把景致最好的那间房让给了苏冉,她推开落地窗走上东侧的阳台,就可以看到新落成不久的巴黎歌剧院。
她站在阳台上,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长久地注视着那栋融合了古典柱式和巴洛克风格的雄伟华丽建筑,那颗心却仿佛沉入了那幽暗曲折的地下,因为恐惧和彷徨一点一点紧缩起来。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出任何一个完美的、让自己觉得安全的去面对埃里克的方法。
这或许本来就是一个完全无解的问题——因为她根本就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埃里克。
苏冉在心中再一次念起这个名字,
她是想要再见到他的。
可是现在的他们,到底如何才能“欢聚”呢?
“小姐,伯爵大人请您去会客厅。”
珍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苏冉苦涩的思考。
“好的,我马上就来。”她扬声回道,最后看了一眼歌剧院屋顶上那在阳光下闪着金色光芒的天使雕像,才慢慢向会客室走去。
苏冉穿过挂满油画的走廊,还没有走进会客室,便从大开的门口中听到了几位男士的谈笑声,其中一道轻朗的声音既不属于夏尼伯爵,也不属于劳尔,可是却带着一种耳熟的感觉。
她脚下的步子一顿,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
正对着走廊方向的夏尼伯爵是最先看到苏冉的,他露出一个深长的笑容,对站在他对面的两位先生打趣道:“我们的女爵夫人来了。”
谈话声在此刻停下,而苏冉也已经走到会客室的门口。
她抬眼看过去,在看到那一头独一无二如月色般闪耀的铂金色发丝时,本就沉重的心情像是彻底沉进了暗暗无光的长夜之中。
背对着她的男人优雅地转过身,宛如祖母绿般的眸子弯着温柔又迷人的弧度,原本清亮透彻的目光在落到苏冉身上的那一瞬间亮起幽深的暗芒:
“好久不见,苏。”
作者有话说:
①Les Grands Boulevards没有找到官方的翻译,翻译过来的语义就是“宏伟(林荫)大道”的意思。
②马德莱娜大道11号,是大仲马《茶花女》小说中茶花女生活和死去的地方。
③嘉布遣大道云集了众多餐厅和酒店。16-22号当年是雨果创建《事件报》的报馆。1874年在嘉布遣35号举办了印象派的第一次画展,其中展出了包括莫奈的《印象·日出》,当时被记者讥讽为“印象派”,从此使印象派正式得名。莫奈也画过两幅《嘉布遣大道》的作品。
④意大利人大道上有许多著名巴黎的咖啡馆,是当时巴黎菁英的汇聚地。
夏尼伯爵:嗯,我突然觉得让苏小姐做我的弟妹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想法。
劳尔:嗯,今天也是想让苏小姐当我大嫂的一天。
埃里克&道林&莫里亚蒂:我们不存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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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冉在看到那张熟悉的温柔笑脸时, 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已经痊愈结痂的伤口突然又抽痛了一下,这让她猛地停下脚步。
男人说完,才像是意识到不妥般欠了欠身:“抱歉, 现在应该是苏·吕利女爵夫人了。”
虽然道着歉, 可他那带着温和笑意的口吻中却丝毫没有一点歉意。他挺直身子,深邃的目光静静地滑过她的脸庞, 又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腰间,“很高兴看到你现在的身体已无大碍。”
苏冉控制着自己想要去触摸左腰的动作, 下意识地调动着脸上僵硬的肌肉,慢慢扯开嘴角,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略显惊喜的礼貌笑容:“……莫里亚蒂先生。”
她吸了一口气转向夏尼伯爵, “这就是您之前提到的‘惊喜’吗?”
伯爵含笑点了点头。
夏尼伯爵到底是怎么得出她会因为见到莫里亚蒂而感到惊喜这个结论的?
“这可真是意外又令人激动的再会。”苏冉竭尽全力作出久别重逢的欢喜,只是声音中有几分难掩的干涩,“请您还是继续称呼我为‘苏小姐’吧。”
突然见到莫里亚蒂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像是没有接受消化这个事实,整个大脑处在一种信息过载的宕机之中, 根本分辨不出此时心中的情绪:“不知您这次来巴黎要待多久呢?”
注意到苏冉礼貌而疏远的称谓,莫里亚蒂眯了眯眼, 笑容不变,却也不得不随之改变口中的称谓①,他的法语发音相当标准, 丝毫听不出任何英语的腔调:“对于您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其实也不知道。”他满意地看到苏然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用着和煦的语气继续说, “我不久前接受了巴黎高等师范学校②的教职, 可能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会在巴黎。”
苏冉差一点挂不住脸上的笑容:“……恭喜, 这可真是太棒了。”
莫里亚蒂似乎完全看穿了她的言不由衷, 唇边的弧度扬得更高,他复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过头去,得体地一一回答起夏尼伯爵对于他在巴黎城中种种生活安排的询问和关怀。
苏冉一面听着夏尼伯爵,莫里亚蒂还有劳尔三个人的谈话,一面暗暗地猜测起莫里亚蒂来到巴黎的目的。
她不由地想起在她快离开伦敦前,他曾经说过的那番令她提心吊胆许久的“把我的真心掏出来给你看”的言论。
他总不会真的是为了她而来的吧?
即使心中极度排斥着这个想法,可是以她对于莫里亚蒂现有的了解,她又不得不把它严肃地当作一种很高的可能性。
莫里亚蒂是近乎可以彻底摆脱情感控制的那一类人,正因为完全理性的掌控,他们反而会比普通人更加坚持自己的原则和追求,往往达到偏执的程度。
而现在的她,似乎非常“幸运”地变成了对方的一个执念。
她多少能理解一些莫里亚蒂的心情,那大概是在两性关系里一种想要赢、想要战胜、想要征服的欲望。
因为曾经的她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所以她很清楚地知道,持续的拒绝会让这样的欲望越烧越旺,而让这种心情消失的方法并不困难——
只要满足被激起的征服欲,兴趣就会迅速消退。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一旦得到,就会觉得不过如此。
这就是人类的天性。
苏冉注视着莫里亚蒂温文尔雅侃侃而谈的清俊侧脸。
他毫无疑问充满魅力迷人非凡,她也可以确定他会是一个接近完美的“爱人”。
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她或许真的不会排斥和对方谈一场恋爱。
可是,他是莫里亚蒂。
她做不到。她也绝对不能这样做。
就算她无视自己的原则,可一旦真正开始,她就不是有权利叫停的那个人。
他的本质太过危险,又太过冷酷,她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上一次她只是幸运地受了皮外伤,但下一次呢?
随着思考,苏冉的头隐隐作痛起来。
在处理与莫里亚蒂未来的关系上,似乎与如何面对埃里克一样,同样走入了一个令人绝望无解的死胡同。
她不能接受莫里亚蒂,可也不能一味地拒绝他。
“对了,福尔摩斯先生和诺兰德先生让我转交给您一份材料。”在与夏尼伯爵的对话告一段落后,莫里亚蒂再一次转向苏冉,扬起了手中一直拿着的东西。
听到莫里亚蒂这句话,夏尼伯爵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弟弟:“走吧,我们先去小厅喝一杯咖啡,他们一聊起投资上的事情就没完没了。”
离开前,劳尔好奇的视线在苏冉和莫里亚蒂之间转了几圈。
他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奇怪的暗涌。
苏冉接过莫里亚蒂递过来的东西,将与和工作不相干的想法暂时放到一边,走到小沙发上坐下,想到这个时代有限的通讯手段,不禁叹了一口气。
虽然电报的发明和普及大大地提高了长距离通讯的效率,可是电报传输的机制会让信息在传递的过程中完全公开接近透明,没有一点私密性可言。虽然她认为有人会根据他们之间传递的电报来套利的可能性很低,但行事一贯谨慎的她为了杜绝这种可能,几乎不会和远在伦敦的迈克罗夫特还有诺兰德沟通太过敏感的交易信息,除非以后有钱设置一条专线。
她是回到巴黎以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潜意识中的许多观念还没有转换过来。
不过因为对迈克罗夫特的能力和人品都十分信任,再加上之前基本做好了关键的决策,她索性也就心安理得地将一切交给了对方。
但莫里亚蒂和福尔摩斯?
或许是受到原著的影响,她还是对这两个名字产生的任何交集都格外敏感。
苏冉低头一目十行地扫视着手里的文件,状似无意地询问道:“您同福尔摩斯先生一直保持联系吗?”
莫里亚蒂在苏冉身侧的扶手椅上坐下,眸色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下晦暗深沉了许多。
最近发生的几件事让他几乎将对方视为眼中刺肉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是因为她的关系,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他看着苏冉的侧颜,慢慢压下眼中的黑暗:“也不算保持联系。我只是在临行前询问了福尔摩斯和诺兰德一下……毕竟你在巴黎。”
会客室只剩下苏冉和莫里亚蒂两个人,而此刻,他也不再掩饰从刚才开始就产生的淡淡的不满。
他伸手,直接用手指捏起了苏冉的下巴,将她的脸强硬地转到自己面前。
苏冉心头一跳,完全不敢相信他居然如此旁若无人地做出这种大胆的举动。
会客室的门还开着,只要有人从走廊里穿过,就可以毫不费力地一眼看到他们现在过界暧昧的姿势。
“詹姆斯,放手!”她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小声地叫道,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听到飞速转变的称呼,他用手指摩挲起她下巴上的嫩肉,笑容显得愈发温柔起来:“果然还是要强迫你才可以吗,我亲爱的苏?”
苏冉咬了一下牙才控制住自己向外翻涌的情绪:“……这就是你所谓的‘掏出真心’?”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的话。”莫里亚蒂终于放开了挟制她脸颊的动作,手掌灵巧地一翻,转瞬间将她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捧到嘴边烙下一个轻吻,“为了你,我来到了巴黎。”
他目光里的某种东西让苏冉觉得自己像是掉落进蛛网的飞萤,除了无力的挣扎,别无他法。
“但请你稍稍理解一个男人卑劣的嫉妒心。”莫里亚蒂想起方才观察到的苏冉和劳尔之间那种极其碍眼的亲密无间,嘴边的弧度温柔依旧,眼中的光却一点点冷下来,“尤其在他听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亲昵地喊着另一个男人名字的时候。”
莫里亚蒂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苏冉今晚原本准备称病的计划。
夏尼伯爵很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参加待会的活动——先去Café du Grand Hotel用晚餐,然后再一起去歌剧院欣赏《欢聚》。
她实在不敢赌谎称身体不适会不会最后造成她和莫里亚蒂独处的局面,只要他想,他可以让留下来陪她这件事看起来格外自然又合乎情理。
在单独面对莫里亚蒂,和与大家一起去巴黎歌剧院这两个糟糕的选项中,苏冉最终决定还是选择后一个。
毕竟在剧情正式开始之前,她碰到埃里克的概率极低,而且只要她全程跟在其他人身边,不在歌剧院里乱窜,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这样安慰着自己,苏冉抛开心中的疑虑,开始尝试着享受起今晚的一切。
Café du Grand Hotel位于对面酒店的一层,这座由欧珍妮皇后亲自剪彩的The Grand Hotel占据着整个嘉布遣大道最神圣的角落,它修建在被嘉布遣,歌剧院大道和斯克里布街围出的三角形街区里,因为有着几乎正对着歌剧院的景色,是目前巴黎最富盛名同时也是最昂贵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