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袅袅春腰—— by梅燃
梅燃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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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爱两只小?手包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双丫髻,轻哼一声:“表叔不懂时下?风潮,昔日寿阳公主?能以额间?梅花名?满天下?,九州女?子争相效仿‘梅花妆’,我的‘寿桃髻’迟早有天也会引起满城跟风,不信走着瞧!”
这小?鬼还会引经据典了,可?惜宁烟屿看她梳这个时下?丫鬟们最?流行的发髻,着实看不出?有一丝过人之处来,尤其站在太子妃身旁,更?是衬得又矮又小?又土又黑,俨然荞麦包子一只,还想?引起长安轰动。
……大抵只能让瞎了眼的封墨心里轰动一下?。
他就不笑她不自量力了。
太子挽住太子妃的小?手,正要说?话,此地无人,今日他可?带她先去骑马。
师暄妍见他一个人来,便问:“封墨走了么?”
宁烟屿自胸腔之中,溢出?一道?轻笑。
“没走,被率卫压在长凳上挨打呢,三十军棍,照大长公主?吩咐,棍棍不能少,一棍也不可?轻纵。”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太子这话压根不是说?给?太子妃听的,而是说?给?洛神爱听的。
洛神爱果然一蹦三尺高,脸颊怒焰高炽:“表叔,我不是跟你说?了做做样子就好,你怎么真打啊!”
听说?太子要替齐宣大长公主?出?气,吓得洛神爱一夜没睡,昨夜里便主?动乖乖向宁烟屿坦诚了一切,并在信中极力恳求,让表叔只是装出?样子搪塞祖母,绝不能真的棍棒不饶人,把封墨打伤了。
她还在信中,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交代一句,她这般请求,绝对是为了表叔于用人之际,有人可?用,绝非出?于私心,更?不会因为封墨受伤而有分毫难受。
所以,宁烟屿便也有话堵她:“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那小?子么,我都不心疼他被打坏了,你倒来心疼?放心,封墨不是阵前先锋,而是将帅之才,身子就算坏了,脑子够用也行。”
“……”
太子说?话时不急不缓,那口吻,那姿态,气得洛神爱想?以下?犯上,爆捶他一顿。
她急急忙忙地要出?去,宁烟屿呢,却在一旁看着,被表叔目光盯住,洛神爱愈发六神无主?,没了主?意。
冲出?去,岂不代表着她对封墨有意?
可?若留在帐中,表叔把那人打坏了可?怎生是好?
她跺跺脚,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股灰心之感直涌上来。
宁烟屿旁观她的窘迫,欣赏着外侄女?脸上的纠结,看她愁肠百转,左右不是,坐立难安,这时,又望望脸色平静的太子妃,不知怎的,心下?生叹。
若是今日,被压在长凳上请军棍之人是自己,师般般,可?会因他而有洛神爱一般的着急?
若能见到她为己心忧,便是六十军棍,被打得下?不来榻,他也甘之若饴啊。
三十军棍约莫着快要行刑完了,师暄妍忽道?:“殿下?,我想?去看看封墨。”
宁烟屿微蹙墨眉:“嗯?”
师暄妍的眼眸晶亮:“我有几句话想?问他。”
宁烟屿看她们两个女?孩儿在帐中谈了这么久的话,猜测师暄妍要问的,多?半是替洛神爱着小?鬼问的,并未阻拦,侧身让开一步:“好。”
师暄妍福了福身,便转眸,拨开帘幔出?去了。
师暄妍离开军帐之后,洛神爱终于没了顾忌,跳起来便朝宁烟屿发难,一巴掌拍在她表叔的肩膀上,大声道?:“你坏!你真打啊!表叔你坏死了!”
宁烟屿对她,便没有对太子妃的好耐心,被太子妃殴打是情趣,被小?辈殴打,那是不知尊卑。
太子峻眉一沉,“小?鬼,你胆敢再没大没小?,孤也打你三十军棍。”
吓得洛神爱面如土色,灰溜溜地吐了舌头,躲到一旁去了。
只是,她虽不再动粗,双臂却环抱住了肩膀,嘤嘤咛咛地哭了起来,直哭得他头痛不已?。
宁烟屿看向蹲在角落里的洛家小?鬼,皱了下?眉,道?:“既这般心疼,何必又要诓他往火坑里跳。你可?知,前日夜里若非孤赶到太极宫,你的郎君恐怕已?经成了刀下?亡魂,到时,你也不后悔?”
洛神爱吸了吸红嫩嫩的鼻头,幽幽反驳:“他才不是我的‘我的郎君’,他不是。”
姓封的就是一条小?狗,她才不喜欢他。
她只是逗逗他,玩玩他。
可?是,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挂满了珍珠般闪光的泪水,她满脸泪痕地抬眸起来,“表叔,他真的被打坏了么?”
宁烟屿终是不再忍心逗弄这小?鬼,拂衣就座,道?:“没打坏,只是皮破了一点,做了点样子。真打得血淋淋的,孤还会让太子妃去见他么。”
他看这小?丫头,分明是关心则乱,却还嘴硬如铁。
她与?封墨能有什么仇怨,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洛神爱听说?他没事,也就真的放心了,可?这一放心下?来,看到表叔盯住自己瞧,那双冷目,宛如浸在寒潭里的星,她不由地心里又开始发毛起来。
被盯了半晌之后,洛神爱终于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擦掉脸上的泪痕,岔开了话题:“表叔你别说?我,我怎么看你,你好像还未取得小?婶婶的关心呐。”
“……”
这小?鬼,人不大,刀子扔得是一刀比一刀准。
太子的心口上豁出?了血,抬起目光,含有深意地冷冷瞥她。
洛神爱小?鼠般作作索索地爬过去,在她表叔身旁栖息下?来,眼眶红红,泪水已?经干涸了:“表叔你笑话我,却不知道?,苦肉计才是百试百灵的上策。”
洛神爱说?这话,有一部分原因,是希望表叔听了之后,再也不要笑话她方才的失态。
宁烟屿果然有所动,似有所悟:“当真?”
洛神爱拍拍胸脯:“自然的。表叔有所不知,当初封墨瞧上我,也是因为他遇到我时,我呢,衣衫褴褛,正在街头卖身葬……”
说?到这里,这小?鬼打住了。
她卖身葬谁?
她亲戚俱全,被“葬”之人只怕要剥了这小?鬼的皮!
说?话间?,那小?鬼蹲在地上,又拿胳膊肘,捅了捅她表叔腿骨。
“表叔,你要想?知道?小?婶婶爱不爱你,你就试试嘛。不过可?别说?是我教?的,我怕小?婶婶知道?了,生我气呢。”
所以这苦肉计,虽能演,却有一个极大的后患。
那便是,被用了苦肉计之人,迟早会知晓这不过是风月场上的一桩计策,很不真诚,若是上了当之后,生气起来,施计之人又得去哄。
可?洛神爱这小?鬼有一句说?得很对。
他的确很想?知道?——
师般般,到底爱不爱他。
纵是不爱他,可?否看在他也“血淋淋”的份上,对他表露关怀,哪怕只有那么丝丝离离的心动,对他而言,也是莫大安慰了。
这还是太子殿下?头一次觉得这小?鬼看着如此顺眼,连带着,也就不计较她给?自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洛神爱很欢喜,把小?脑袋凑过去,小?兽一般,给?长辈摸一摸。
表叔呢,却抬起手,曲指一弹,狠狠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疼得洛家小?娘子捂住了脑袋,“唉哟”直叫唤,一屁股跌倒在地。
太子殿下?坐在行军床上,冷眼睨着这不知轻重的小?鬼,道?:“胡作非为,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表叔这样说?,就是不计较了,洛神爱欢喜无限。
不管她再闯多?大祸事,可?只要有表叔兜底,她就什么都不用怕!

师暄妍漫步来到另一座军帐中。
虽说太子教人殴打封墨, 替齐宣大长公?主出气,只是设了?一个障眼之法?, 并不曾真的?棍不容情?,但?皮肉伤势还是要做些逼真样式的。
封墨的?皮,被打出了一层血迹,但?伤势不深,不过外伤,现已涂抹了?金疮药,已可下地活动自如,只是还不能坐。
少年将军眉目英朗, 脸色有些发白,唇色也褪了?一点红,依旧姿态昂扬,不坠凌云志气, 好似未曾受到分毫的磋磨。
他似乎正要去?寻什么人,凑巧,与太子?妃于军帐前相遇。
封墨行礼, 掷地有声:“末将拜见太子?妃。”
师暄妍道?:“无需多礼, 封少将军可是要寻杳娘?她上妆去?了?, 女儿家上妆须些时辰, 我有话想问封将军,封将军如无别?事,可否先为我解答一二?”
“太子?妃言重了?, ”封墨再度施礼, 态度诚恳, “末将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应许了?,只是心头?仍有疑惑, 那个小娘子?,分明说好了?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他固然是不想教她瞧见自己挨打的?惨状,免得她担心,可都已经打完了?,她怎么也不来看他一眼?
他仿佛能想见,女孩子?哭得眼眶漫出红晕,好似一双玲珑可爱的?兔子?眼,脸蛋上满是泪痕的?模样。
他想安慰一下他的?小娘子?,告诉她,这不过是皮外之伤,他皮糙肉厚,不打紧的?。
然而这时四下寻望,却不见那个娇滴滴的?柔弱小娘子?。
也许太子?妃说得对,她果真在上妆吧。
应是不想被他看见她哭得凄凄惨惨的?狼狈模样,正在借用妆粉遮掩。
师暄妍玉指轻触旁侧的?春风,指向放鹰台外那条清澈的?闪着日光鳞斑的?溪流:“可否借一步说话?”
封墨点头?,与太子?妃相与步行来到溪边。
他不知太子?妃要问自己何事。
但?封墨一路行来,算想,他与太子?妃人生际遇颇有相似之处。
他们都诞于宣景初年,同样一出生,便被妖道?谶言所?害,流离于家门外十七载不得归。也许太子?妃要问的?,正是与十七年前妖道?之乱有关的?事。
师暄妍将手拢在袖中,垂下视线,看向水面斑斓的?日晖。
灼灼耀眼的?光,被牵入少女的?瞳仁中,映亮了?无底的?心事。
“你当众拒婚,违抗圣旨,封老将军知悉以?后,却不曾怒火三丈?”
封墨汗颜:“是我对不住家中,阿耶与阿娘虽对我失望了?,却不曾大发雷霆。”
师暄妍问:“他们打算如何处理?”
封墨叉手回话:“回太子?妃,家父自知,家门狭仄,有负皇恩,这桩婚事已无力回天?,是以?他已写好辞官文书,打算携府上家眷,告老还乡。”
因为封墨的?一次任性?,因为他看上了?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封家父母,却能做到如此地步。
师暄妍的?心弦似被春风撩拨,一阵发颤,余音不绝。
喉舌微微发紧,她抬眸,望向面前的?少年将军:“敢问少将军,十七年不得归,你与二老,是如何做到心中没有半点隔阂的??”
封墨笑了?一下,或许是因同病相怜、遭逢类似的?缘故,谈了?几?句话之后,封墨对太子?妃生了?亲近之感,不再谦恭疏离。
“这些年,我一直被父母寄养于天?水。天?水离长安并无多远,父母身体康健,每隔几?个月,便会来天?水陪我住上一段时日,我自小便不觉得父母离得很远。吃饭穿衣都是父母教的?,枪法?兵略,也是父亲手把手传授,所?以?,自然不存膈膜。”
他向太子?妃解释着,并添了?一些细节。
每到夏至,阿耶过来,带他下河捉鱼,父子?俩背着鱼篓,将吃不完的?活鱼沿街叫卖,冬天?来临,阿娘亲手缝制的?衣衫总不可少,他个头?窜得快,每年都要换新的?衣衫,一件一件,都是阿娘亲手做的?,学?武时擦破的?洞,也是母亲一针一线地缝合。
母亲最会煲鱼头?汤,她烹饪的?汤,鲜美可口?,从来没有半点腥气,是他与阿耶的?最爱。
除了?他的?身上衣,阿耶身上的?全副行头?,也都少不了?母亲的?手笔。
父亲一生钟情?母亲,不纳妾室,知母亲生产后体质下降,也不再另外生养。
他们一家人,从来都不觉得与旁人的?家庭有何不同,他们平凡、简单、快活,只要安闲自在,便仿佛十七年前那件事从来不曾存在过。
那也几?乎,是师暄妍梦中场景。
是她敢梦,却不敢想的?人生。
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还可以?这样。
所?以?,她被放在洛阳江家,十几?年没有等到一句父母的?问候,也不见他们来看过她一回,更不曾得到母亲亲手做的?衣物?,亲手煲的?汤,是因为——
她真的?被抛弃了?。
一切虽有因由?,可却怪不着他人,是师家父母天?性?如此凉薄,他们对子?女本就谈不上关爱,即使她自小长于侯府,那境遇,怕也好不了?多少。
她固然如此,就连为家门增添荣光的?师旭明,也因师远道?的?雄心而被逼迫着与陌生之人联姻,为此他们戕害了?他心爱的?娘子?,害他远走南地,多年不归。
补充这些细节,是封墨故意的?。
他喋喋不休地说完之后,观摩着太子?妃似入了?迷的?反应,见太子?妃目光中一会羡慕,一会茫然,一会自嘲,封墨便闭了?口?。
凉风拂在身上,有些冷意,衣衫下,她的?身子?轻轻发着抖。
师暄妍伸出手,将鬓边的?一绺碎发往耳后绕了?绕,低声道?谢:“多谢你,解我心中多年疑惑。我可否再多问一句。”
封墨道?:“太子?妃但?问无妨。”
师暄妍认真地观察着他的?脸色,道?:“你可曾,怨过太子?殿下?”
顿了?一下,师暄妍沉吟着,附加了?一个细节:“怨过,哪怕一分一厘?”
只有一厘怨恨也好。
至少,显得她不是那么孤独而可笑。
可事实偏偏就是,封墨神情?郑重,缓缓摇头?。
“为何?”师暄妍惶惑。
封墨知道?了?太子?妃的?来意,他和颜悦色地道?:“末将并未因当年妖道?之祸,感受到人间的?艰酸,父母朋友我尽有,不过是不能于长安长大而已。故此,我从来不曾心头?有恨。末将与太子?殿下,名为君臣,实为知己之交,殿下乃臣之好友,如曾有怨,何至于斯。”
师暄妍虽懂,却又不懂,或许封墨天?性?开朗,又未曾经受苦楚,心性?弥坚,屹如磐石,所?以?不曾动摇吧。
封墨虾了?虾腰:“末将以?为,即便应当有怨,此事也非殿下之过。殿下当年,只是一个三岁幼童,一个人细想幼年,只怕都记不得三岁那时的?事了?,他当年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怎知长安城出了?这个妖道?,非要为此迁怒,对殿下是不公?平的?。”
师暄妍的?瞳孔,仿佛日光下的?溪水,因他这句话,激烈地摇晃起来。
“那圣人呢,你也不曾怨?”
“不敢,”封墨道?,“末将也不曾怨。圣人爱子?情?深,所?以?受谶言所?裹挟,虽是过失,却发乎于情?,臣既不敢责怪,也不忍心责怪。”
那逝去?的?十七年,对封墨而言,如弹指一挥间。
他的?童年完整无损,他平安健全、安乐无忧地长到了?十七岁,受陛下赏识,得太子?重用,人生轨迹,似乎并未因此产生过偏差。
师暄妍想,自己与封墨的?分歧,症结不在于圣人与太子?,原来是在于师远道?与江夫人。
她明白了?。
宁恪与封墨相交、熟识,了?解封墨的?一切,也知晓,封墨从来不曾因为那件旧事与他怀有怨怼。
所?以?起初,当她说出,她恨他时,宁恪才会觉得受了?冤枉。
是啊,不只有封墨。
就连于齐宣大长公?主的?千秋宴上所?见的?翠屏县君,她没有出身于仕宦之家,也面临了?同样的?困境。
她的?父母是选择,抛舍下长安已经打下的?家业,与尚在襁褓之中的?爱女,一同南下经商。
在他们心中,有孩子?的?地方,似乎才是一个完整而温暖的?家。
这应是大众的?观念,独师家是个异类。
至于她,师暄妍想,她从来都不是被圣旨驱逐,而是被父母抛弃的?,就算没有那道?圣旨,相信他们也多半,只拿她视作联姻的?工具,巩固家族的?踏脚石,兴起之时,便如对待江晚芙,摸着哄着,一旦起了?利益相关的?冲突,便随手无情?地丢在一旁,乃至祭天?。
那么自今以?后,她就忘了?那件事吧。
天?高云淡,正是昭昭春日,往事已矣何须沉溺,没得败坏了?踏春游行的?好兴致。
师暄妍要走,封墨环住了?她:“太子?妃。”
她歇下脚步,从旁回眸。
封墨跟上半步:“太子?妃问完封墨,封墨也有一句,欲问太子?妃。”
师暄妍想,自己问了?封墨这么多问题,他都如实回答,他问自己一个,自己也的?确不该藏着掖着,反倒显得小气。
她微笑着拂袖:“你问吧。”
封墨道?:“太子?妃可心悦于殿下?”
师暄妍是想过,封墨可能会问一个刁钻的?问题,却没想到,封墨还能这般大胆直接。
他是把宁恪真的?视作好友,才以?这般姿态,大胆问她。
封墨见太子?妃避而不谈,道?:“太子?妃今日问末将这么多问题,正是因为心中对殿下生了?情?,只不过,无法?越过心中的?那道?障碍,一直不曾对殿下说出口?,末将理解得,可对?”
“……”
谁说武将都是些糙人!
她看这个封墨,便是心细如发。
难怪宁恪说,这人是个运筹帷幄的?帅才,若只作阵前先锋,那才真是屈才了?。
师暄妍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脸颊红了?红,扭头?便走。
封墨见太子?妃,初始脚步尚凝,后来愈来愈快,越过溪畔窄窄的?木桥,便走向帐边,这时,太子?妃已可以?说是逃之夭夭。
他不禁叹了?口?气,只见溪水对岸出现了?一道?粉嫩娇慵的?倩影,少女披散着如雾似绡般的?长发,脸颊粉扑扑的?,好似一枚水盈盈的?蜜桃。
封墨的?嘴角翘了?翘,朝着少女奔过去?,竟越过了?溪桥,涉水而回,裳服的?下摆全部打湿了?。
他飞快地来到少女身旁,握住了?小娘子?柔若无骨的?小手,喜悦地,鼓足勇气道?:“杳娘。你看,婚事我已经退了?,打也挨了?,你可否应许我,做我的?夫人?”
他答应过她,想要娶她,就得先退婚,还要亲自登门,当着齐宣大长公?主的?面退婚,以?示对她的?诚意。
这些,他都做到了?。
可是这个小娘子?,嗓音清透,漫过一缕笑,嫣然道?:“封墨,你真的?喜欢我?”
封墨自是连连点头?,捉住小娘子?的?柔荑,放在自己的?胸口?,柔声道?:“难道?到了?今日,你还怀疑我的?心?”
洛神爱从他双掌之中,把自己被攥得发红的?小手抽回来,她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不行。我要你三日之后,再上一趟大长公?主府邸,亲自去?和昌邑县主说,我要你亲口?对她说,你不喜欢她。”
封墨一怔:“杳娘,我……”
他已经把婚退了?,却还要当面再阐明心迹,这对和他素昧谋面的?昌邑县主而言,着实太过分了?。
可这个小娘子?,定要这般,否则就不肯信任他的?心意,看她失望要走,封墨急得把人拉回来,一把扯回怀中,滚烫的?一颗心,渗透皮肉,穿过衣襟,烙在少女的?脸颊上。
她的?心,噗通,噗通,忽地跳得好快,好像要从咽喉里蹦出来了?。
洛神爱,你不可色令智昏,你可是要狠狠地报复他的?。小娘子?,拿出一点勇气来,切莫心软,三日后,你就解脱了?。
这般想着,洛神爱把自己伪装得心如玄铁,将他推开了?,嘟嘟嘴唇,在他委屈又诧异地垂眸看来之际,小娘子?把手挥挥:“算了?。”
“不!”
封墨急了?,再次攥住她的?小手。
“我去?。小祖宗,是否我去?了?,你就答应我?”
洛神爱用力点头?,这次,没再甩脱他的?手,玉软花柔的?小娘子?眸底波光荡漾:“这是自然。”
河边上,少年男女互诉衷肠。
太子?殿下来到溪桥畔寻太子?妃,不凑巧听到封墨哄洛神爱那嗲声嗲气的?嗓门,差点没冒鸡皮疙瘩,恶寒一阵之后,太子?殿下见心爱的?太子?妃不在,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莫非小娘子?们都吃那种情?调?
那看来的?确是他不解风情?了?,难怪追不上师家小娘子?。
脑中思忖着,视线之中,撞上了?一道?春色窈窕、丽若彤云的?身影,她正沿着溪边而回。
师暄妍这一路,走得心潮澎湃。
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迫切——她想见到宁恪。
也想告诉他,过往种种皆可烟消云散,她再也不会因为当年的?妖道?谶言继续迁怒他,其实,她的?心里早就不怪他了?。
是封墨解开了?她心中最后的?疑惑。
对师家父母,本就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故而也不曾感到半分伤怀。
她的?心于此刻,如拨云见日般晴朗,阴翳尽散。
他的?出现,犹如一道?炽亮的?天?光,照入她心底的?那条裂隙,撑开,再撑开。
光明拨开阴暗,驱散了?最后一块阴霾。
“宁恪。”
她望着他,绽开笑靥,加快脚步迎上去?。
宁烟屿也向她奔赴而来。
步伐轻快的?少女,却在奔到近前,欲张开双臂时,忽地一阵头?晕目眩,脚下骤然发软。
她向前,跌在了?男人的?怀抱之中,幽幽地吐出一道?声息。
“想你……”
分别?,只是片刻的?事。
想他的?心情?,却绵长如永恒。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身上好累,使不出一点力气来了?。
师暄妍疲倦地合上了?眼眸。

第73章
宁烟屿满怀喜色地前来, 尚不及张开两臂,拥心仪的小娘子于怀中, 师暄妍却已往前跌倒,撞上他胸骨,晕在了他怀中。
短暂的惊怔之后,宁烟屿将少女腰肢拦截住,把?她囫囵抱起来:“师般般!”
她晕得?安详,一动不动地躺在他怀中,像是睡着?了,脸颊却红得?反常。
伸手触摸, 师暄妍的颊上烧得滚烫。
宁烟屿的咽喉一时也似被?火星子烫伤:“传军医!”
幸而宁烟屿前?往离宫之时,身旁都会跟着?医工,帐前?唤了两声,率卫即刻将军医寻了过来。
宁烟屿心急若焚地抱着?晕死过去的师暄妍步入帐内, 着?医工来看诊。
军医把?太子妃的情?况看了又看,确认无误之后,放心地回道:“殿下?放心, 太子妃是因今日受风出汗的缘故, 着?了风寒, 加上心绪的起伏过于剧烈, 才引起了晕厥。臣这里就有现成的药材,要迅速煎下?,给太子妃服用, 稍后退了热, 便能好了。”
原来只是风寒, 宁烟屿松了紧绷的心弦,试手再触摸师暄妍的额头, 兀自滚烫,立刻沉声道:“去煎。”
医工连忙拱手称是,退出去煎药了。
郊外风大?,不宜于此?间养病,宁恪吩咐率卫,就近寻一辆马车过来,护送太子妃回城。
恰逢齐宣大?长公主外出进香归来,突遇太子的率卫来借用马车,齐宣大?长公主二话没说便将马车借了出去。
大?长公主口中念叨着?“我佛慈悲”,求神灵庇佑太子妃身体康乐,母子无忧。
幸而她年轻之时也是马背上的好手,走马击鞠不在话下?,这么多年了,这马术也没荒疏。
马车才给出去,有人出城门沿着?官道向她寻来,齐宣大?长公主等人近前?,跃上马背,听来人禀报。
果然是府上出了事:“大?长公主,昌邑县主来信了,说、说她回长安了!”
神爱回了长安,岂不是说,她已经知晓了封墨退亲的事?
齐宣大?长公主片刻都不愿再耽误,勒上缰绳一拨络脑,便如风驰电掣一般,打道回府而去。
马车已经来了,宁烟屿将晕迷不醒、脸颊烫得?能温酒的师暄妍一把?抱在怀里,脚步加快,送向车中。
医工将将炖好了药,急急忙忙地端来,太子把?手一抄,将药碗端入车中,有脚背勾上了车门。
马车于草木繁茂的官道上行?驶起来,迎着?残落半山的夕阳,往城门而去。
车中颠簸,宁烟屿左臂将少女托起后背,令她单薄的背脊就靠向自己,另一手则扶住药碗,递到她的唇边。
“师般般,”男人的眸底讳莫如深,仔细看,满是自责,“早知你身体羸弱,孤不该带你出来骑马。”
“张嘴。”
他将药碗抵在少女红润的嘴唇下?,哄她开口吃药。
师暄妍浑浑噩噩地张开了两片烧得?干涩起皮的唇,任由他将药碗倾斜。
咕嘟咕嘟。
黑色的药汁流入口腔,苦涩得?令人胃里翻涌。
他在旁边,温柔地诱哄,令她乖乖吃下?去,她就照做了。
平滑细嫩的颈子上下?地蛄蛹了两下?,那口苦涩的药汁,便滑进了食管,流向胃里。
宁烟屿见她吃了药,心安不少,将只剩下?残渣和些许水渍的药碗放在一旁。
适才喂进她嘴里的不少药汁,沿着?师暄妍的唇角流下?来了,一缕淡褐色的痕迹挂在她肌理均匀白净的颌角上,宁烟屿伸出三根手指抵住袖口,将衣袖置于少女唇边,耐心地替她擦拭药汁。
真奇怪,他自小被?人服侍,从未服侍过人,也不知道要如何事无巨细地待一个人好。
但当他伺候起这个小娘子来,却是得?心应手,不用人教?,自觉地便学?会了如何周到。
他喜洁净,容不下?半分污浊,眼下?这幅衣袖被?她唇边漏出来的药汁弄脏了,他也在所不惜,全然不觉得?难受。
一心都被?生了病的小娘子占满了。
或许这便是爱吧。
小时候,还不懂情?为何物,只是时常看见,阿耶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母后生前?所居的汤泉宫中,抱着?母后的丹青,拿着?她生前?用的巾栉,睹物思人,常常泪雨滂沱,整座汤泉宫中,都是他压抑的哽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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