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袅袅春腰—— by梅燃
梅燃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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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腔里一片空空荡荡的死寂。

第75章
师暄妍木然地待在那?儿, 似忘了呼吸,手?脚更不知如何摆动, 只眼睁睁看着医官将太子身上盖着的?血淋淋的?披氅掀开。
他身上原本穿着一袭梨花雪色的圆领蟒纹织金长袍,披氅坠地之后,露出内里的?情状。
那身蟒服上当心之处,被利刃穿透,漫洇开大团的?牡丹,猩红惹眼,触目心惊。
血迹肆意蔓延了整幅衣衫,又何止源于胸前这一处。
双臂、双腿、腰腹……
到处都?是创口, 到处都?在渗血。
他整个人都?仿佛泡在了血水里。
师暄妍的?气息没?有抽上来,她忽地恢复了几分力气,重重的?一个趔趄,三步并作两步地栽倒在床榻下, 跪在榻前,她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宁烟屿遍布血痕的?右掌。
“宁恪……”
颤抖的?嗓音泄露了此刻的?不安与绝望。
可他只?是合着双眼, 仿佛静静地睡着了, 感觉不到任何伤痛。
医工慌乱地替太子殿下处理?着创面, 对师暄妍道:“太子妃, 殿下重创,急需包扎,太子妃请先退出寝房。”
师暄妍哪里肯退去, 她握着宁烟屿的?右手?, 眼泪扑簌簌不止地落, 摇头一步也不肯退。
医工心忖,太子妃再不走, 他就势必要包扎了,包扎就得掀开殿下的?衣襟,一旦掀开衣领露出殿下的?“伤势”……
那?不就全露馅儿了么?
想了想,医工急中?生智道:“太子妃,行辕中?乱糟糟的?,外头也乱糟糟的?,现下亟需一人稳定军心,太子妃,您就是不二人选呐。这个时候,消息决不能走露,否则汉王大军便会立刻乘势而来,长安即刻大乱。”
没?想到这医工百忙之际,说话?竟然也极为镇定,颇有道理?。
师暄妍也明白,即使宁恪倒下,她也绝不可以倒下。
外边的?那?些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太子殿下的?消息,若是殿下有任何不测,风声泄露,长安城本就慌乱不堪的?局面定会更加糟糕。
她是太子妃,这个时候,不可以掉以轻心,不可以罔顾身上的?重任。
师暄妍平静的?眸光,望一望躺在榻上,直将身下的?床褥被衾也染得猩红的?男子,握住他的?手?,缓缓低下唇。
樱唇映在男人的?手?背上,似蛱蝶栖花般,轻盈地吻下来。
“等我。”
她轻声地在他耳畔说着。
干燥的?触感,含有无限的?温情,犹如过电一般,窜入宁烟屿的?血脉脊髓,直冲颅脑。
但下一刻,那?吻了他的?小?娘子,便撒手?匆匆地离开了寝房,头也没?回。
直至脚步声消失在耳膜当中?,宁烟屿不可置信地睁开了双眸。
……这就完了?
医工回头望了一眼,确认太子妃出了寝房,已经看不到内寝的?情状了,他欢喜异常,向殿下报告:“殿下,太子妃心中?果然是有您。”
宁烟屿皱起了眉。
这就算有他了?
他没?钟情过小?娘子,也没?与人两情相悦过,没?有经验,可刚才师暄妍给?他的?反应,委实太淡定了些。
“可孤怎么觉得,太子妃反应太过于镇定了?”
她只?是靠过来,握住他的?手?,然后,亲了一下,立刻就走。
根本不像是心里有他。
宁烟屿有点儿绝望,涂满了猪血的?手?掌一下盖住了额头,将额上也印上了血迹。
太子殿下茫然道:“就连洛神爱,听?到封墨只?是被打了三十军棍都?急得不轻,孤的?太子妃,好像没?事一样。孤真有那?么失败么。”
医工不擅安抚人心,沉吟了片刻后道:“或许,或者?只?是每个小?娘子表达爱意的?方式不一样,不管怎么说,太子妃心中?一定是惦记着殿下的?,她这会出去,是襄助殿下,稳固大局去了。”
这只?能说明,师般般是一个稳重的?,有大局观的?小?娘子,好像也不能证明她喜欢他。
宁烟屿被汉王的?刺客于忠敬坊设伏,是将计就计,本意也是想通过行刺试探小?娘子的?心意,谁知越试探,越绝望。
她果真是不大将他放在心上。
难道是,还得再下点猛药?
太子殿下攥住医工的?手?腕,一把将人扯到近前,将医工吓了一大跳。
抬起眼来,只?撞见太子殿下明亮清湛,宛如电光般的?双眸,清冷而深邃,如狼目灼灼。
他心惊胆战间,听?见太子殿下眉目阴沉地命令道:“刚刚还不够。说点狠的?。”
医工吓得心肝乱颤:“狠的??敢问殿下,何为……”
宁烟屿将他声音从?中?掐掉,语调干脆果断:“就说孤要死了。”
“……”
医工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可不行啊。
别说这是咒储君死,就算殿下不介意,事后太子妃清算总账起来,那?可大事不妙!
要是人家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和,为了互相给?对方个台阶下下,把责任全推到他一个听?命行事的?医官身上,他岂不是要老命呜呼?
医工忙摇头,说不行,绝对不行。
这时,安置完行辕中?诸位女史率卫的?师暄妍,回到了寝房中?。
她步履匆匆,迈过门槛,拨得湘帘作响。
那?声音一起,太子殿下便直挺挺地倒在了榻上,“不省人事”了。
医工老脸沧桑,望见太子妃清减苍白的?容颜,讷讷难言。
忍了半晌,年长的?医工从?牙缝里挤出一行字来:“太子殿下……不大好了。”
他这句话?刚落地,少女的?脸上顿时失去了全部的?血色,惨白一片。
医工别过脸去,为了不露馅儿,把牙关咬得发酸,忍得实在辛苦。
可都?下了这一剂狠药了,太子妃却毫无动静,好像太子殿下说的?也确实是。
对殿下的?同?情一下子涌上心头,他不禁悲从?中?来,演绎得更是入木三分。
“殿下被一剑穿胸,这剑正好刺在殿下的?心脉上……臣无能,不敢替殿下包扎,殿下怕是……”
话?没?说完师暄妍已经一把抢上前来,挤走了他榻前的?位置。
少女惶急地抓住了宁烟屿的?手?腕,紧紧合握住,唯恐掌心下那?人从?指头缝间溜走一般,“宁恪。”
她颤抖着抚过男人紧闭的?眉目,指尖自宁烟屿的?眉骨间一寸寸描摹过,内心的?戚哀漫过了胸膛,情到深处,再也抑制不住,滚烫的?泪花沿着脸庞簌簌地坠落。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不说一声,就躺在这里……”
她好后悔。
早知道,她不该让他离开行辕。
她就该,将他关在行辕,不准他踏出半步!
前日里还生龙活虎地出现在面前,在马车中?那?般恶劣地欺负着她的?人,现在却失去了意识,血肉模糊地躺在她的?面前。
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华、华大夫呢,你不能救治殿下,就去请华大夫!快去!”
师暄妍忽然想起来,这京中?医术最好的?,舍华叔景其谁?
这医工不行,就换最好的?来,她不相信,长安城内没?有能救治宁恪的?医工。
她朝那?无用的?医工道:“殿下不能有闪失,不然,我一定拿你是问!”
她说这话?,不过是怕这医工惫懒,不肯尽快去请华叔景罢了。
可她几乎很少对人这样疾言厉色,向来都?是和风细雨的?,医工在行辕伺候了一个月,对行辕下人对太子妃“温良淑德”的?赞誉很是认同?,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妃发过狠。
可见太子妃是真着急了,“救不活”殿下,她真会拿他重惩。
医工呆了一呆,被师暄妍双眸一瞪,霎时醒过神,暗叹了一声“殿下好福气”,便匆忙地应下了,转身就去请华叔景。
请华叔景只?是做做样子,医工出了寝房就直奔庖厨去了,跟了殿下一路,他委实是饿了。
至于请华叔景,那?不行。
恩师早已是耄耋之年,谁年纪一大把的?时候不想颐养天?年呐,总这么玩命地赶路毕竟对身体不好。
殿下在忠敬坊遇刺,虽说也曾受伤,但以殿下的?勇武,不过是因事发突然,遇敌人突施冷箭,导致手?臂被箭镞擦出了一条血口而已。
那?伤浅得很,就连箭头涂抹的?毒都?没?渗到血液里头去。
几个刺客也被殿下一剑一个,了结得干干净净。
早在回行辕之前,医工就已经为殿下包扎完毕了,殿下还嫌那?血流得太少,不够装出一副“血淋淋”的?惨样来。
师暄妍的?心里空空荡荡,凉风鼓入,吹得心头一片瑟瑟荒凉。
她还攥着宁烟屿的?手?,泪水不绝地沿着脸蛋往下淌落。
“宁恪,你只?是在吓我,在吓唬我对不对?你别这样,我会害怕的?……”
她恳求着,哽咽地将脸颊埋入他满是血的?掌心,颤抖的?嗓音,瓮瓮地沿着指缝飘过来。
似羽毛,刮过男人的?耳朵。
他睁开了眸。
就着昏惨惨的?灯光,看着少女战栗的?如纸一般轻薄的?背影。
乌丝迤逦,被火烛照出浮光,宛如珍贵的?绸缎,垂落在手?背上,是温滑柔腻的?触觉。
他看着她,瞳仁里晃着烛火,闪灼着柔情脉脉。
师般般,够了。
已经足够了。
原来我之所求如此简单,你将我放在心上,为我喜悦,为我忧愁,纵使情无山高海深,可我知道了,便够了。
他正要将手?掌贴向她的?鬓丝,勾住她鬓边的?鸦发,为她拨亮视线,告知她,他已苏醒。
一切只?是麻痹敌人的?烟雾,是试探她的?苦肉计,愿她莫要怪他。
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师暄妍埋入他掌心的?小?脸,朱唇轻颤,一字字哽塞的?音,穿透重重迷雾,撞进了他的?耳中?。
悲戚、恐惧、深情款款的?软语,令他刹那?间动弹不得,既惶恐、又欣喜若狂地听?着。
“宁恪,我喜欢你……”
太子殿下好像听?到了世间难寻的?天?籁。
若说方才已经足够,此刻便是锦上添花,太子殿下的?心里已经怒放成花田。
他在花田里手?舞足蹈,像头没?命乱窜的?羚羊。
啊,师般般说喜欢孤。
小?娘子喜欢我,她亲口说,她喜欢我。
太子殿下一时激动,脸颊涨得比额头上才抹的?猪血还红。
师暄妍埋在他掌心间,根本不曾察觉。
她难过地抽噎,垂着泪,语气哽咽。
“我好悔,为什么不能早一些发现喜欢你,没?有早一点告诉你。宁恪,我真的?好害怕,我怕你再也听?不到,我怕这个世上终于有一个人来爱我,可他转眼……”
她怕得发抖,哭得失了力气。
初回长安,见到师家上下视江晚芙为珍宝,将被抛弃多?年的?她视作陌路之人,她满心怀着复仇的?烈焰,彼时所想,不过玉石俱焚,与他们一同?下地狱。
她不想好活,甚至,她连活着也不想。
若是能让江拯他们偿命,她就是被凌迟,被浸猪笼沉塘,死后背上千古骂名,被千人踩万人踏她也不在乎。
因为没?什么可失去,因为没?什么值得珍摄。
可现在不同?。
她不能没?有宁恪。
原来她早已爱他这么深。
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她才终于后知后觉。
“宁恪,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我知道你喜欢听?这些话?,只?要你醒了,以后你若想听?,我都?说给?你听?,你让我唤你什么我便唤,你让我说什么难为情的?话?都?好,我都?听?你的?,只?求你别吓我,别离开我……”
她的?额头,抵住他的?拇指,泪光点点,如珠子般迸落在床榻上,连一丝水花都?未曾溅起,顷刻间,便渗入了布料的?经纬里,消失无踪。
泪珠一颗颗滚落,被褥上的?水痕洇得愈发深沉。
鸳鸯团花的?朱红色,比血更刺眼。
她不知该怎么办了,她早已六神无主,连自己都?不知自己在絮絮说着些什么。
可她竟然真的?得到了回应。
“真的?么?”那?榻上早已睁开眼眸的?男子,眼底噙着微微笑意,似霜雪融化,眉眼绚烂地望着她,“先唤声‘夫君’听?听?。”
师暄妍听?到榻上男人说话?,猛地一抬眸。
少女泪眼婆娑,双眸绯红,可怜地撞入男人璨若朗星的?眸中?。
他伸出手?,抚了抚师暄妍的?面颊,将上身蹭着软褥,挪过来一些,在她呆若木鸡、梨花泪兀自悬停于颊上之时,似笑非笑地冲她左右端详。
“师般般,原来你真的?喜欢我啊?”
拇指揩过少女粉莹莹的?脸颊。
泪水的?痕迹被一点点抹掉。
他有些想,亲她。
把她脸上的?泪痕都?吮干。
可他此刻有些不敢了。
就着灯火,看到太子殿下额头上锃亮的?血手?指印,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原来自己关心则乱,掉进了他的?陷阱里,狡猾的?男人,分明是以此试探戏弄她。
得知一切,师暄妍本该怒火高涨,但这股怒火被另外一股巨大的?,名为“失而复得”的?幸运所对冲着,调和折中?之后,终究是情意战胜了理?智。
她一把扯开宁烟屿的?衣襟。
太子殿下从?未感受过太子妃的?主动,霍然一下,衣襟被扯开了,露出了凉风中?冰凉的?胸膛,他赧然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得好身材,才能让娘子喜欢。”
那?里只?是一团动物血,肌理?平滑,并没?有任何伤口。
完好无损。
师暄妍气得嘴里发苦,心里一阵冷笑。
伸掌递上去,肌肉于掌心寸寸虬结,坚硬起伏,蕴着生命的?炙热。
她伸手?,恼恨地攥住他胸肌,一揪。
他的?呼吸蓦然乱了套,匆忙唤了一声“师般般”之后,瞳孔猝然放大。
师暄妍压上他的?胸膛,支起身子,唇瓣主动贴上他的?唇,堵住了他的?未尽之言。
她此刻,不想听?他的?狡辩。
只?想听?从?自己的?内心,劫后余生,放肆一回。
宁烟屿被亲得七荤八素,颅内的?浪潮一波堆叠着一波。
呼啸的?海浪,令他头重脚轻,飘飘然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了。
小?娘子的?嘴唇,又软,又甜,还霸道,固执地要闯关杀敌,他也就听?之任之,被她压在这榻上亲得几乎忘怀了今夕何夕。
好不容易找回一丝理?智,是那?小?娘子亲得太过卖力,手?掌压到了他胳膊上真正的?伤处,作茧自缚的?宁烟屿终于忍不住呼了一声“痛”,她才放开了他。
眼眸微黯,掠到男人被绷带缠得完好的?伤处上。
原来只?是皮肉之伤。
她又虎着脸色,将他身上,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确认他身上只?有这一处外伤是真实的?以后,师暄妍彻底冷静了。
“你骗我?”
一句质问,令太子殿下羞愧难当。
他躲闪开视线,不敢与心爱的?小?娘子对视。
只?是骗了她一次,就已这般愧怍不安,他不禁佩服其洛神爱那?小?鬼来,那?小?鬼是怎么能狠得下心肠把心爱的?郎君玩弄于股掌之上的?。
师暄妍恢复了清醒,继而也想到。
是啊,太子大伤,第一时间没?有请华叔景来已是离奇,这行辕里竟然只?来了一个医工。
那?些人都?在外候着,谁也不曾近前,看来只?是刻意给?他们制造的?独处,否则太子危在旦夕,总不会连个伺候的?下人都?不见。
再说他这伤,都?是刀剑外伤,纵然医工没?有十全把握,至少也该先止血。
然而从?她离开,再回来,中?间这许多?时间,医工却连一根止血带都?没?拿出来。
这真是个明码标价的?陷阱,只?有她,因为太害怕、太慌乱,头也不回地往里跳,着了他的?道。
宁烟屿想挽回少许,伸出手?,修长的?尾指勾住了太子妃的?尾指,将她的?小?手?拉过来一点。
见她不曾挣脱,太子殿下脸颊上的?欢喜还没?散,飘着一抹彤红的?云。
她其实看着他脸上的?红晕,也就不生气了,只?剩下柔软。
他会骗她,到底还是不自信,是她没?有给?足他安全感。
何况,冷静下来之后,她心里也猜到,他此举多?半是为了瞒过汉王。
汉王举棋不定,就是顾虑宁恪。
如若他知晓宁恪大伤了,说不准会提前动手?,如此,便也乱了阵脚,露出破绽,给?了长安可乘之隙。
师暄妍抱住他的?颈,再次主动地亲了亲他的?唇,碰上他受宠若惊的?目光,低低唤:“夫君。”

若这不是梦中的一声, 便是来自天外的一声。
太子殿下有些激动?,俊脸上红云斜倚, 横贯于英挺的鼻梁两侧,如落霞铺设过绵亘的山脊。
师暄妍好?像从未见过面前的男人流露出如此难以克制的激动?,情绪也禁不住被他所袭染,跟着莫名地昂扬雀跃。
若早知道,她该早一点说。
便能早一点,看到兴奋得近乎失态的太子殿下。
原来你?会这么?高?兴。
只是这一句夫君,已?经透支了少女?全部的勇气。
她抱住他的颈后,与那双寒泉深渊般的峻目相对, 心跳愈发怦然,却再也不敢说话。
宁烟屿则懂得乘势追击,凑过来,近前些, 将少女?软红的化了胭脂的唇瓣轻轻衔住。
那两瓣唇肉,软弹无比,含着温柔的馨香, 似梦, 如幻。
亲上去, 会因为他的一点孟浪, 便颤动?不已?。
与心房共振。
宁烟屿不仅动?口,还?上了手。
他的大掌蜿蜒而下,抚摸上一片贴肤的布料。
这是少女?身上的小衣, 浅浅的藕花红上, 绣着一丝丝翠青与鹅黄相交缠的纹路, 蕴着春日的气息。
纹路摸在手里?,线条起伏, 是一枝濯雨桃花,花萼生辉。
更衬出少女?的窈窕曼妙的身段,和欺霜胜雪的肌肤。
一把握住,她低低嘤咛,这次,却唤了“殿下”。
他不满,停止了亲她。
额头与师暄妍的额头相抵,肌肤触碰着,越来越烫。
少年男子漆黑的眉目稍抬,掩映于一片浓密的睫羽之下。
激烈的心跳声中,师暄妍听到宁恪含着一缕淡淡鼻音的沉嗓,向她提出抗议:“怎么?又变回去了?师般般,你?这小娘子真善变。”
“……”
只是不叫一句“夫君”就是善变,她受了这莫须有的指控,当真是好?冤枉。
师暄妍的脸蛋已?经不能更红,“能否换一个。”
她实在不好?意思,每时每刻都那么?唤他。
宁烟屿挑眉:“换?这还?能讨价还?价。”
师暄妍望着他,眸色正经,认真地道:“天下男子称谓之昵,我想,莫甚于表字,殿下表字是‘烟屿’二字,我记得应当不错。”
太子殿下忽然想到某种可能,便似有一股气息提上了咽喉,呛得他染了血的俊颜,愈发显出妖娆的红。
宁烟屿满怀期待。
指尖合拢,更用了几分力道。
激得少女?拧了拧腰身,却没躲过那股劲道,眼睁睁落入他掌中,唇瓣溢出了一丝低吟。
却还?羞怯万分,软声唤道:“烟屿。”
啊。太子激动?地一把攥住了太子妃纤细的腕骨,乐陶陶,熏熏然,仿佛吃足了三五斤高?粱酒般,满是浓烈的甜味。
小娘子唤了他的表字,原是这样甜的一声“烟屿”。
比起阿耶的疼溺,太傅的威严,亲朋的敬而远之,小娘子的这一声,却似六月杨柳梢头坠的甘露,八月清梨枝上挂的微霜。
听起来,便有一股淡淡的冰莹剔透之感。
太子殿下按下激动?之色,表面?上,只是露出极其?缓和清淡的笑容,摸了摸她的鬓发,语气稳重:“嗯。以后便如此唤。”
师暄妍了解他,看他分明?就是装蒜,却也再懒得计较。
抽出空来,将他身上看了看,托住他受伤的那条胳膊,师暄妍的眉梢轻拧:“这是怎么?弄的?当真遇刺了?”
宁烟屿点头,这一点头,把师暄妍点得重又紧张起来。
他轻抚她的发梢,缓和了她的紧张:“差不离是郑贵妃安插的死士,在忠敬坊回行辕的路上设伏,似乎是想在汉王举事以前,先杀我祭天呢。”
太子殿下刚刚经历的生死之劫,口吻轻松写意。
一旦太子被杀,圣人闻此噩耗,本就沉疴难愈的龙体?只怕更加经受不住打击,就此一蹶不振。
就算他有心为太子报复也不怕,郑贵妃拿捏一个病恹恹的老?皇帝,自忖还?有几分把握。
只要说圣人病倒,难以理政,多事之秋,唯有扶植襄王,拥立襄王为君。
“可襄王不是早已?离开了长?安么?。”
师暄妍听行辕的率卫说起过。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郑贵妃派人监视宁恪,宁恪同样也在郑贵妃身旁安插了线人。
宁烟屿道:“宁怿此行并没多少人知晓,郑贵妃想等到我死,再寻一个傀儡替身,放在含元殿上坐上龙椅,她垂帘听政,打开城门,迎敌入京,里?应外合,可以彻底拿下长?安。”
对郑贵妃而言,想要那个大位,这的确是最速成的法子。
但在郑贵妃的预想中,汉王会甘愿退居摄政王之位,不寻他们母子的麻烦,实在是一件怪事。
难道是郑贵妃手里?拿有汉王的什么?把柄?
师暄妍思忖着,提议:“那我们能不能拿下刺客,逼出他们的幕后之人,让刺客招认是受郑贵妃所使,将郑贵妃的罪状呈到太极殿上。”
宁烟屿道:“郑贵妃罪行累累,勾结汉王,意图谋反,阿耶早已?知悉,他按兵不动?,并非是为了握住郑贵妃的实证,而是要借郑贵妃之手,引诱汉王前来,将反贼一网打尽。这个时候,我故意装作被刺客重伤,就是为了让郑贵妃向汉王递出关于长?安的不实消息。”
顿了顿,他叹息道:“我那位王叔,不甘郁郁久居人下,蛰伏多年,终寻良机,他不会按兵不动?的。”
他将自己的伤口展露给师暄妍看,特意脱掉了外袍和里?衫,露出用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胳膊。
太子殿下的手臂也蕴含蓬勃的肌肉,线条起伏,隐隐发亮,只是上面?挂了两条寸许长?的疤痕。
往日与他亲近敦伦,她却没有发觉。
这并不是一具精细养护于温室的躯体?,而是经过了无数次烈火淬炼的,一把铜筋铁骨。
师暄妍见他伤势不重,舒了口气:“嗯。”
她扶他起身坐好?,在他身后垫了两枚棉芯软枕,令他好?高?枕而卧。
“这几日殿下会在行辕里?好?好?‘养伤’,我会让人把这里?围起来,故布疑阵,安排一个替身假扮殿下,如此一来郑贵妃就更加相信殿下已?经大伤了,汉王也会信的。”
汉中发兵,当先一支部队,只怕早已?偷摸来到了长?安城外。
师暄妍不知他如何部署的。
她生活在这行辕之中,终日安逸,春风骀荡,即便外面?早已?烽火连天,狼烟四起,这里?依旧如“不知有汉”的世外仙源。
少女?忧心忡忡的眉眼浮于颊上。
她扶着他的肩背,侧身向着榻上男子,长?发乌黑迤逦,耳根被银灯照出微微红晕,眼眸之中的水色漾了漾,晃出清光跌宕,美得撩人心魄。
大战在即,却缩首于行辕,与心爱的女?子温存缠绵,即使是出于故布疑阵,宁烟屿都觉得……
有些不大像他了。
师暄妍也知晓,他目前待在行辕时待不住的,只需做做样子,迷惑住郑贵妃的眼线,他即刻就要离开。
所以师暄妍才说,要安排一出金蝉脱壳计。
她想了想,对他道了一声:“等一等。”
在他困惑之际,师暄妍起身,从罗汉榻上取下她的针线簸箕,从中拿出一对物事来,远看,看不出是什么?物件,似乎生来一对,在她掌中被拍了拍。
等她走近一些,宁烟屿看出,这是一对护膝。
护膝上绣了两支兰花,一朵蔚蓝色,一朵翠绿色,针法细腻,触摸上去,极其?平整。
如此精美的护膝,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她把这对做工精湛的护膝拿到他的面?前,口吻随常,耳廓却更烫了一些:“送你?的。”
宁烟屿把这对护膝揣在手里?,嗅了嗅,上面?仿佛还?带有少女?身上的温香。
他不禁眼眶微烫,迅速地抬眸:“你?做了多久?”
师暄妍赧然道:“其?实,我来行辕第?一日就开始做了。可是做工不好?,改了好?几次,生怕你?不喜欢。”
“怎么?会?”
他扬了扬眉,将护膝在她眼前一晃,立刻就要证明?给她看,给自己戴在身上。
见他戴着,大小正合适,师暄妍放下心来,轻声道:“我想,你?身旁总有那么?多心灵手巧的宫人绣娘,我的手艺拿到郎君面?前总是不够看的,不过现在看着,郎君戴着真好?看。”
宁烟屿翘起了薄唇,神色自得:“自是。太子妃体?贴孤,做的东西都是比量孤的身形的,当然不能更合适了,孤以前从没戴过小娘子做的护膝,这是第?一件。”
他试完,将它取了下来,又不肯戴了。
师暄妍疑惑,心怦怦乱跳:“可是还?有什么?做得不够好?的,我,我可以再改改的。”
宁烟屿握住她手,隔了一双护膝,彼此的指尖仍然相触。
他轻笑道:“不是。这么?好?的护膝,大战时戴上,岂不一两日就磨坏了,我留着日后用。”
师暄妍也终于释然,轻拍一下他的手背:“郎君你?可真傻。这护膝做来就是要用的,放着束之高?阁有什么?用,若只是摆着好?看,我何不送殿下一对金臂钏。磨坏了也不打紧,我再给你?做。郎君以后的护膝,我都承包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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