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袅袅春腰—— by梅燃
梅燃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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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来得及高兴,忽听内监传报,道是贵妃求见。
好端端地,郑贵妃怎么来了?
圣人?顿时拉长?了老脸,怫然不悦。
郑贵妃不请自来,飘然而?入,远远地便盈盈冲圣人?行礼。
宽袍广袖,卷起一股柔软的香风,拂过师暄妍的面颊。
这是她第二?次见郑贵妃了。
在圣人?面前的郑贵妃,并无往日的盛气凌人?,而?是温柔小?意?地,迎着圣人?而?来,朱唇轻启,瞥眼师暄妍:“巧了不是,太子妃竟然也在。”
圣人?皱眉道:“你来作甚?”
郑贵妃柔情蜜意?地跪在圣人?面前,那双沁水的含情目闪烁着,软语道:“臣妾自知有罪,可是臣妾近日听得一则消息,不得不及早告知圣人?,怕您受了宵小?蒙蔽。”
郑贵妃素日里惯喜欢告状,这一次又是来告何人?的状?
是太子,亦或太子的亲随?
无外乎这些?人?,圣人?早已听得耳朵起茧。
“说。”
郑贵妃允诺,瞥眼,看向身侧师暄妍。
少女身姿清雅如兰,跪坐在满堂光晕之间。
郑贵妃视线一凝,葱白指尖指向烛光中垂袖而?坐的师暄妍。
“陛下,臣妾要状告太子妃欺君罔上?,欺瞒您甚深,她的腹中并无皇嗣。皇嗣真假,陛下请太医院众医官一试便知!”
那双高贵冷艳的明眸,一霎变得冷寒如剑,剑锋所指,正是殿中所跪的太子妃。

郑贵妃平素结交不少京中命妇, 有此癖好。
韩氏把郑贵妃这一癖好摸清之后,顺藤摸瓜, 居然轻而易举地就搭上了郑贵妃,连她自己都惊讶于此事进展的顺利。
她假借开国侯夫人的名?义?,得以入禁中?仙都宫,拜谒郑贵妃。
郑贵妃并非不知这韩氏的把戏,只不过,经?底下的女官静严警醒,郑贵妃恍然大悟。
“原来?这?韩氏,竟是开国侯府师暄妍多年来?的养母。那她手中?, 只怕有不少师暄妍的把柄。”
那的确不能放过,应该一见。
自打太子和师暄妍的婚事告成以后,郑贵妃心头是郁郁不快。
想?起在仙都宫,她有心令师暄妍成襄王侧妃, 好意相?商,而那胆大妄为、不识好歹的女子,竟敢拒绝自己抛去高枝儿。
她清傲如鹤的姿态, 令郑贵妃眼底蒙了霜, 至此每每念及, 都心头耿耿。
那时尚未想?到, 原来?这?师暄妍之所以拒绝她的恩赐,乃是有了更高的凰枝可?攀,她居然与?太子有一腿。
这?是出人意料的。
有了太子妃的位分, 难怪看不上襄王侧妃了。
郑贵妃自己看人走眼是常有的事, 但没想?到, 齐宣大长公主精明练达,居然也在师暄妍这?一区区侯门娘子的身上瞧走了眼。
这?哪是什么雍容娴静的名?门嫡女!
被掌掴了脸, 郑贵妃自然愈发不欲看到师暄妍如愿与?太子结亲,正愁无处下手。
试想?她如今身怀皇嗣,既得太子宠爱,更得天子信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何能叫怀有不轨之心的人近身。
单是想?着她在行辕中?待嫁,可?直接略过侯府,为她开得先河,已?经?足可?见她是多受天家父子看重了。
近来?又?有风声说,陛下有意在太子大婚之前,先封师暄妍为郡君,准允她以郡君之名?嫁入东宫。
一旦与?太子完婚,师暄妍即刻便是太子妃,又?何须郡君的身份,这?也是圣人给师暄妍破例的荣宠。
但这?师暄妍素日里名?不见经?传,所仰仗为何?不过是因如今太子及冠年华,才得第一子,圣人爱屋及乌,欣喜如狂罢了。
此时,师暄妍的舅母韩氏突然找上来?,郑贵妃以为有所突破,便接见了韩氏。
不想?果?真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韩氏言之凿凿:“师暄妍腹中?哪里有什么骨肉,她是杜撰的,身犯欺君之罪。”
郑贵妃一愣神,她哪里能想?得到,居然有人胆大包天,敢公然于圣驾前撒下这?等?弥天大谎?
初始不信,她逼问韩氏,可?有任何证据。
韩氏道:“回贵妃,师暄妍自来?月信起,便腹痛难忍,洛阳最有名?的大夫都给她看过,说她是先天宫寒,不能孕育子嗣。她不能生育,又?何来?有孕?只怕是为了攀龙附凤,特?意编造的谎言,欺瞒了陛下和太子。”
韩氏故意省略自己下毒加害师暄妍这?一节,只说她是先天不足之症,看能否取信于郑贵妃。
郑贵妃倒没韩氏这?么乐观。
她认为,师暄妍既然敢面圣时欺君,那太子便不可?能是受她蒙蔽。
如宁恪之人,怎会被一个女子戏耍愚弄到此等?地步,岂不荒唐,郑贵妃不敢大意轻敌。
但她仍然觉得,可?以把握这?个机会。
太子合谋太子妃共同欺君罔上,若在圣人面前揭穿,师暄妍自是成太子妃无望,说不定,也能给宁恪下点绊子,好教圣人与?之父子离心。
郑贵妃为了确认这?消息的准确性,反复再三地拷打过韩氏,韩氏把自己是如何逼迫顾未明招供的细节也给供认了。
“娘娘,给师暄妍确诊怀孕的那个府医,已?经?招认了,他是受了师暄妍的收买,才答应为她扯谎。”
郑贵妃道:“那府医何在,可?愿入宫为证人?”
韩氏连忙点头:“愿意。只要娘娘知会一声,他便可?入宫。”
郑贵妃信服了,明丽的笑靥上挂着两团深浅不一的笑涡,虽是笑着,美眸却冰冷彻骨:“如此甚好。”
旁人敢欺君,她便敢当众,揭下师暄妍的鬼画皮。
看那端庄静婉的皮囊底下,包藏着怎样不堪丑陋的祸心。
最重要的,是要让圣人相?信,太子与?师暄妍这?双狗男女在他眼前班门弄斧,分明有愚弄之意。
圣人生怕最忌讳受蒙蔽,只消此事捅破,顷刻间,师暄妍所受的,所有礼遇荣宠,都将烟消云散。
至于韩氏,她来?巴结自己,无非是想?等?事成之后,她能给予江家一些好处,帮助他们举家搬迁之后尽快在长安站住脚跟。
这?也不难。
此刻,郑贵妃玉指所向,便是大殿之上,那个势单力薄,宛如一张淡描金边的素宣的女子。
灯焰袅娜,照着少女如蒹葭般纤细而柔韧的身子,被郑贵妃冷眼所指,少女玉面淡拂。
一绺额发轻垂,遮住了眉骨之下那双清波潋滟的秋水眸。
圣人眉心耸动:“郑贵妃,你出口便朝着人脸上喷血,可?知,凡事要讲求证据,你道太子妃欺君,可?有实证?皇嗣之事大过天,容人污蔑不得。”
郑贵妃俯身下拜,脸颊贴地。
她的声音便像是从地下传来?,多了几分沉闷:“圣人如若不信,请将太医院的诸位医工传召入殿,为师氏当场诊治,若果?真是孕脉,臣妾自愿受诬告之罚。”
“禁中?诬告,要处笞杖,太子妃位同三妃,份位超然,即便是贵妃,如若证明你所言之词皆属诬陷,朕也不得不以笞杖刑加诸你身。贵妃,你现在还要向朕陈情,道太子妃是欺君么?”
圣人的神色间掺杂了几分怫然不悦,师暄妍从圣人下拉的唇角中?读出,圣人是想?让郑贵妃适可?而止,若再追究下去,便是不能善了的了,今日,非得有一个人横着出去不可?。
师暄妍不会读心术。
但是她习惯了与?宁烟屿相?处。
圣人的面相?与?太子生得有七八分相?似,有时一些细微表情也如出一辙,能从中?探出蛛丝马迹。
她能揣摩到这?点,相?信与?圣人相?处了二十年的郑贵妃,一定也能。
不过,郑贵妃仍旧要追究到底,一步都不肯退让,圣人为她砌好了台阶,她也不愿就此下来?。
师暄妍不知郑贵妃为何如此执着,难道就因为在仙都宫中?,她曾亲口拒绝了与?襄王殿下的婚事么?
细想?襄王殿下比她还要小一岁,这?个年纪的少年,甚至身材都还没有抽条,看上去更如天真稚子,顽童一般,她怎么可?能对?襄王殿下生出任何有关男女之情的非分之想?。
何况当日拒绝郑贵妃,实是出于对?襄王殿下的好意。
她不想?因自己腌臜的身世过往,污了襄王殿下的清名?。
大殿之中?,众位宫监青娥噤若寒蝉,莫敢有语。
圣人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一圈。
郑贵妃咄咄逼人,面色红润,双眸明丽,似春梅覆雪,炯炯地冒着寒光。
而太子妃呢,却依然沉静地垂袖而坐,如轻云出岫,貌婉心娴,淡然无争。
两相?对?比之下,圣人更愿意信任太子妃。
他自娶郑氏起,便知其?是个不安分的主,当时有皇后相?伴在侧,他选妃也不过是因大臣屡次三番进谏,弄得他苦不堪言。
待将那些女子纳入禁中?之后,圣人便全撂至了一边,不闻不问。
直至皇后香消玉殒,那头几年,对?圣人而言极其?难捱,曾几度抚着汤泉宫的灵牌泪水纵横,哭得双目红肿,又?在夜半之后,趁无人时无数次沽酒买醉。
郑贵妃是个妖媚娇娆的性子,但偏生眉眼细长,生得颇有几分清冷之意,两颊清瘦,更是符了皇后的骨像。
那一晚大醉淋漓,不慎错看了贵妃,以为皇后入梦,酿下大祸。
之后,便有了宁怿。
圣人那时已?经?年过而立,膝下仅有太子一个儿子,独子对?江山而言,算不上什么好事,圣人心想?,若能有人与?太子相?照应,将来?兄弟勠力,大澧江山也有振作中?兴之望。
然而他对?郑贵妃,却始终不能倾心。
起先,圣人曾试图将她视作皇后的影子,但后来?发觉郑贵妃言行举止与?皇后大相?径庭,还隐隐透露着一股浮媚世俗之气,这?难免让他不喜。
皇后终究是天边之月,世上难有人能临摹其?韵,能有三分肖似,便已?是绝代佳人。
如今的圣人看郑贵妃,仅有一点夫妇恩情,便是来?自于宁怿。
宁怿是个好孩子,也自幼被教导得温润谦和,知书识礼,对?兄长钦佩仰慕,这?正是圣人希望看到的,如不是因为宁怿,这?些年,他也实在懒得再分神应付郑氏。
因为她,太子对?自己始终心中?有疙瘩。
“那便照郑贵妃的意思办,”圣人召来?王石,吩咐,“将太医院今日当值的医官,全部召入太极宫来?。”
王石佝偻腰身,领命。
临去之时,他看了一眼太子妃。
他是个顶顶会察言观色的,几乎只需一眼,他便已?经?确认。
这?二人中?,撒谎的是太子妃,而不是郑贵妃。
如果?他立刻去把太医院的医官叫来?,只怕当场就能戳破了太子妃的谎言,这?种弥天大谎非同小可?,一旦戳穿,便是欺君之罪,就连太子殿下也难逃责处。
王石虽然奉圣人口谕去了,但才出太极宫,他即刻叫来?自己的干儿子,把事情嘱咐下去:“去东宫,把今夜殿上的事告知太子殿下。”
他干儿子是个机灵的人,立马便心领神会,趁着夜黑,忙往无人在意的小路摸黑蹿去了。
郑贵妃要和太子妃打起来?,王石那是哪边也不站队,但如若这?件事会影响到圣人与?太子之间的父子情分,王石便不能坐视不理。
圣人龙体欠佳,不定准何日便要传位于太子,在这?节骨眼上,只有太子顺顺当当地接过玉玺,才是天下黎明百姓的福分,也是他们这?些内宫中?人的福分。
这?点眼光王石是有的。
殿中?气氛更加凝滞。
烛火跳跃,明明灭灭地晃在师暄妍青嫩白皙的面颊。
圣人自灯下观察太子妃,不管皇嗣真假,单凭她这?份镇定,沉得住气,便与?老大相?配得很。
趁着医官未来?,圣人调转视线,对?郑贵妃扯着眉头道:“郑贵妃居于深宫,是从何处听来?,太子妃皇嗣有假,是何人在你面前嚼舌?”
这?一问,问得郑贵妃心惊肉跳。
慌乱之下她急忙装作整理裙摆,把头埋了下去,待调整好心态,才姿态曼妙地扶过天子身前的御案,尴尬地道:“臣妾不敢欺瞒君前,是这?师氏的养母告到臣妾名?下,说在洛阳时,曾有名?医为师氏把脉,断言她此生无嗣,不可?能生育。而长安城中?给师氏诊断的那位医工,又?被审出是受了师氏收买蛊惑,此事有假,臣妾着急圣人受蒙蔽,便赶着来?向您报信。”
郑贵妃把韩氏轻而易举地推到了圣人跟前。
若这?事有假,圣人最当愤慨的,最要追究的便是韩氏,如此自己也可?稍稍摘清一些。
圣人听了这?话,语调冷淡:“太子妃有养母?”
师暄妍叉着手,轻声道:“回圣人,韩氏是臣女的舅母,臣女当年被家中?父母送到洛阳寄养,就是寄养于舅父舅母家中?。”
原来?如此。
圣人听懂了,接着就道:“那韩氏现下何在?贵妃,把人一并领上太极宫吧。”
韩氏起初不肯来?,郑贵妃依了她,但一上太极宫郑贵妃便后悔了。
若韩氏字字谎言,自己岂不是被虚晃一枪?
说什么,也该当令韩氏当头冲锋。
郑贵妃顿首:“臣妾这?便去通传韩氏。”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了,太极宫中?被一群医官堵得水泄不通,今夜,凡能为太子妃看脉的医官已?经?尽数在此。
师暄妍的身子变得僵硬,呼吸艰难,强撑着挺直背脊跪坐于毡毯之上,身后传来?众位医官犹如山呼般的朝拜声。
听声音,便知至少有一二十名?医官在此待命。
他们是站在真相?一边的。
殿中?,韩氏在仙都宫几名?女史的引见下,也亦步亦趋地来?到太极宫中?。
韩氏出身于商贾末流,当年嫁给江拯已?是高攀,从未入过禁中?,更加从未来?到天子明堂前。
她吓得两股发软,还没到御前,双膝似被抽去了骨骼,噗通跪倒在太极宫中?,口中?哆嗦着,为天子稽首。
“圣人……民妇,韩秦桑,拜见、拜见圣人!”
目光越过一重重医官的背影,和一重重宫中?炽盛璀错的灯火,她与?师暄妍的距离,甚远。
犹如隔了一道永世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
即便此时受审待查之人是师暄妍,即便她被脱簪问罪,她也踏在九层高台上,冷眼俯瞰自己,如视蝼蚁。
韩氏的心里很憋闷,极不舒坦。
上首,圣人的声音落下,对?韩氏的出现根本置若罔闻。
“谁人愿为太子妃第一个号脉?”
圣人雄浑的沉嗓在整座辉煌无极的大殿中?回荡。
师暄妍的手藏在袖中?,肌肤沁出了湿漉漉的汗渍。
她身后之人,无一人会帮她。
此刻她孤立无援,似一叶浮沉于茫茫骇浪之上的扁舟,雨打风吹,波涛如怒,旦夕间她就要沉坠入江。
唯一可?能帮她的人,此刻不在这?殿上。
他会来?吗?
还是,此事毕竟涉及欺君,连他也不能独善其?身,一旦出现,便也要被问责受难。
所以他会留她一个人,在太极宫中?接受审判吗?
你会抛下我吗?
错落的烛火,犹如少女起伏无定的心事。
耳中?起了一丝宛如蝉鸣的嗡叫,她紧张得喉舌发干,心跳急促,肺腑生生地受堵。
这?时,终于有一个年少有为的医官越众而出,来?到了天子面前。
躬身下拜。
“微臣愿为太子妃诊脉。”

这名跪叩在太极宫殿上?, 一马当先?,满怀孤勇热忱的青年医官, 身姿笔挺,字字铿锵。
他一言既出,殿上众位医官左右面面相觑,露出惊惶之?色。
韩氏也从?颤抖不安中,抬起了一双含着费解的眼,望了望郑贵妃。
这医官,可是郑贵妃收买?
但从?郑贵妃的神态表现上?来看,她是想多了。
这青年医官姓周, 单名一个垣字,是京中杏林一脉上?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医术出类拔萃,颇受禁中诸位老医官的提携。
青年人自有锐意之?气, 双眸清湛,像是还未被世俗侵染。
这样的人,一定是向往真相的。
这对师暄妍更加不利。
她在毡毯上?已经跪得双膝肿痛, 借着调整姿势的间隙, 眼眸斜斜地向外睨了一眼。
这一眼不是看向郑贵妃, 也不是看向韩氏, 而是大殿朱门?之?外漆黑如墨的夜色。
夜色中宫灯璀璨,葳蕤如林,立着诸多宫人, 但唯独不见她想见之?人。
那个男人, 不会来解救她于水火了。
这谎言是她起的头, 却是他在圣人面?前撒下的,若今日她被处以极刑, 他难道能做到?心中无愧么??
还是,她想错了,太极宫中一切,他还未能知悉,他现下只是在东宫,等待着她回去?
只怕,今夜她是再难回去了。
师暄妍深深地吐纳,往肺中憋足一口?长?气,面?色恢复皎然。
上?首圣人稍抬衣袖:“太子妃,近前些,让医官为你诊脉。”
已经强行恢复镇定的师暄妍心想,医官若诊出什么?来,确定她欺君罔上?,她就豁出去,一则告发韩氏对她下毒,二则把欺君全?推到?宁恪身上?,尽力保全?自身。
她打定了主意,心头的恐惧消散了少许,神态愈发从?容。
这一股如临春风般的从?容劲儿,看得郑贵妃心里直泛嘀咕。
郑贵妃瞥眼瑟瑟发抖的韩氏,不禁有了别的揣测,韩氏莫非与师暄妍一条心,想出这个辙来,无非是为了整治自己??
那她可真要自戳双目,气自己?又看走眼了。
青年医官周垣侧目,恭敬侍奉于师暄妍身侧,嗓音醇和:“请太子妃露出腕上?三寸。”
师暄妍依言将?如玉皓腕,自藕红缠枝木芙蓉纹长?袖下探出,肌肤欺霜赛雪,几近透明,白得仿佛能看到?纤薄的肌理下错综复杂的血管。
周垣叉手行礼:“微臣医术不精,率先?为太子妃请脉,抛砖引玉,望圣人、贵妃、太子妃恕罪。”
这青年礼数周到?,言辞间滴水不漏,又不掩锋芒。
郑贵妃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一时还看不穿他是否真的刚直不阿。
周垣请示以后,得到?圣人的首肯,方为师暄妍探脉。
当指尖搭在师暄妍腕脉上?时,周垣一个眨眼之?间便心头有了数。
脉象稳健有力,但空空如也,听不到?任何病症,探知不到?任何怀孕的迹象。
强自出头的青年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脉,扣着太子妃的脉象,继续往下听。
可结果依旧如此。
没有怀孕。
怎么?可能?
周垣本以为,太子妃确乎有孕在身,否则谁也不敢扯下如此大谎,他今日前来,第?一个出头愿意替太子妃诊脉,就是要证实?郑贵妃的诬告。
禁中郑贵妃与太子已是水火不容,势有一争,这是他向太子投诚,递交的一份投名状。
然而事实?真相摆在眼前,太子妃的确是以谎言愚弄了圣上?。
周垣的额头上?已是热汗滚滚。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他将?自身与圣人案前的蜡烛靠得近些,佯装是被烛火熏烤出了热汗。
圣人此刻已经失了耐心:“如何?”
周垣几乎不敢把下巴抬起来,惊乱之?间,他俯身叩地,仍旧为了那一份投名状,咬唇答复:“回、回陛下,太子妃怀孕时日尚浅,脉象不显,微臣只有五成把握,太子妃为滑脉。”
他事前先?说了,他医术不精,倒是给自己?找好了台阶下来。
圣人目露不悦,正要说一句教这些年轻人日后不可托大逞能、班门?弄斧,然而圣人的话还没说出来,众位医官身后,一个泼辣妇人跳将?起来,大喝道:“怎么?可能!”
师暄妍怎么?可能是怀孕了,这医官分明是医术还没练到?家,满嘴胡吣!
可韩氏这不合时宜地一跳脚,顿时吸引了殿上?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看她,都不禁露出鄙夷。
就连郑贵妃,也因她深感蒙羞,她竟轻易就相信了这个无知村妇,还把这难登大雅之?堂的村妇领到?太极宫中来,这不是纯纯令自己?丢人么?!
圣人被她引去了目光,龙目泛着砭人骨头的森冷:“赐掴。”
左右便有内监上?来,一人一边摁住韩氏的胳膊,韩氏惊恐万状,忙开?口?求饶。
可惜她这破锣嗓子天生刺耳,好像指甲哗啦着木板,留下的一长?串教人汗毛倒竖的尖锐噪声,圣人的眉心揪得更加紧,左右便知晓了。
啪啪啪啪。
连着四道辛辣刺痛的耳光,赏赐在韩氏的脸上?。
未消片刻,掌力笼罩之?下,韩氏原本就肥腴的脸肿成了两块大馒头。
她也知道自己?说话讨人厌,忙鼓着肿成猪头的脸,把自己?的嘴唇咬着往里嘬,不敢再发出半点聒噪之?音。
圣人可算释了眉头,便又对第?二人道:“计恕,你来。”
计恕是圣人御用医官,平素太医院多是他陪王伴驾。
此人是杏林泰斗华叔景的入室弟子,得华叔景亲传,如今太医院中以他为尊,如有疑难杂症,医官们?求学首选的师父便是计恕。
计恕自一群医官里步出来,徐徐来到?师暄妍身旁,挤走了周垣适才的位置。
“太子妃,微臣为您请脉。”
郑贵妃看刚才韩氏跳起来说了一句话,被圣人赐下掌掴,此刻打得脸高高肿胀,凸隆如丘,委实?可怖,便压下了心头的话,专心致志地等计恕的结果。
不单圣人,就连她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是请的计恕来。
计恕的医术,她勉强能信得过。
师暄妍看出了周垣分明已经查知自己?并无孕脉,但她不明白周垣为何会替她做隐瞒。
眼看计恕又要为她诊脉,师暄妍方才平复了少许的心脏又开?始发憷。
指尖溢出一丝轻颤。
计恕也同周垣一样,一搭上?太子妃的脉象,立刻便有了自己?的答案——太子妃无孕。
如果他诊断无误,那这就是一个欺君大谎。
若襄助欺君,便是从?犯,一旦露馅,即便不株连九族,也要祸及妻小。
计恕也忐忑难安。
但他的医术,是师父华叔景手把手地带出来的,太子妃的孕脉,是师父亲自请的。
师父留的脉案,难道会有误?
或许,他才是错的那个。
是他火候不够深,医术还不到?家,所?以行医四十多年,竟然连一个滑脉都能诊断不出。
错的必然是他,绝无可能是师父。
计恕的后背心也渗出了一团热汗,等圣人再一次问“如何”之?时,他便也同周垣一样,伏地顿首,尾调发颤地解释:“太子妃确凿有孕,已有……三个月,腹中皇嗣尚安。”
师暄妍微怔,难道连计医官都看不出她的脉象根本就不是孕脉吗?
郑贵妃也是震惊。
脸已经肿得又红又紫的韩氏,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
这些医官一个个,都是尸位素餐,光拿俸禄不干事的么?!酒囊饭袋也不过如此!
圣人点头,目光瞟向郑贵妃,语调寒漠:“贵妃还要说,太子妃身犯欺君,皇嗣有假么??”
郑贵妃支吾道:“这……”
她实?在难相信,这韩氏居然敢晃自己?一枪,把她架到?火堆上?炙烤。
郑贵妃两眼恨毒,恶狠狠地剜向韩氏。
韩氏被左右内监掼在地上?,身如烂泥似的,软趴趴地贴着太极宫中冰凉的地板,再难爬起来。
她不相信诊断结果。
一定是,一定是师暄妍,早就已经买通了整个太医院!
圣人业已看出了郑贵妃的不甘心,这时他心情颇佳,一挥衣袖,道:“一个个来,都替太子妃好好看看,看是不是孕脉,朕这个皇祖父,究竟当得当不得。”
太医们?听周垣与计恕说太子妃是孕脉,一个个心头巨石放落,这时也欢天喜地自请上?来,排着队要借太子妃的脉象给陛下道贺。
结果一诊一个汗如雨下,一诊一个不吱声。
这是什么?脉啊。
这是子虚乌有脉,什么?也没有脉。
可周垣是太医院的青年翘楚,计恕是太医院的定海神针。
他俩看的是滑脉,这还能有错?
而且,这脉案据说是老太医华叔景留下的,华叔景是医坛北斗,他老人家可是有着“在世华佗”之?称的宇内驰名的神医。
他还能错诊了区区的一个滑脉?
谁也不敢挑战权威,一众太医在搭上?太子妃的脉搏之?后,均在几个眨眼之?间,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但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纷纷如周垣和计恕一样,以头抢地,伏地叩首。
接着,再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地哆嗦着回复一句——
“是滑脉,太子妃有孕在身。”
“太子妃的身孕已经足三月,渐稳妥了。”
“圣人宽心,太子妃母子俱无虞。”
一声声落在耳中,刺着郑贵妃的鼓膜。
她对此心如死灰,怨毒的目光穿过一排排拱伏无违的医官背影,越向早已瘫坐在地的韩秦桑。
韩氏两眼翻白,在最后一个医官开?口?之?前,她歇斯底里地匍匐在地上?,用尽全?力往前爬,一边爬,口?中一边喊道:“圣人,我有人证,我也有大夫,能证实?师暄妍没怀孕,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韩氏的大嗓门?吵嚷得圣人耳朵疼,左右内监会意,将?韩氏的两条腿摁住,等她再也往前爬不动了,这两人一人捉住她的一条腿,将?人往后拖。
韩氏不肯放弃,两只手掌用力地抓地,指甲在木板上?留下几道泛白的抓痕。
指甲变形,近乎劈裂,韩氏也根本感受不到?痛。
她只知道,今日要是不把师暄妍告倒,她就完了!
“堵住她的嘴。聒噪。”圣人嫌恶地道。
韩氏的嘴便被一只大掌捂住了,任由?她怎么?嘤嘤呜呜,都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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