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这样的人,可以用这道消息做多少动作,谋多少好处,龙可羡心里的算盘啪啪响,算得头昏脑胀,那样庞大的好处他不要。
他只想给龙可羡清出一条好走的路,拨开硌脚的石子,剪掉拦路的枝蔓,让她走得畅快。
三山军很好,阿勒不否认。
他从掳龙可羡到南域那一日起,就把眼睛放到了北边。
连伏先生都忧心三山军会顶不住来自王庭和士族的双重压力,这会有分崩离析的风险。
这些忧虑没有发生。
余蔚身居坎西港,在官僚间八面玲珑地周旋,顶着风头还能扩充营地,把北边据点建了起来。
尤副将稳在海上,巡航建卫没有落下,枕兵操戈,让海陆两界固若金汤。
少君虽然年轻,但她有让人信任追随的本事,北境那大小战事就是对此最好的说明,她的部下也好,他们都值当走一条更顺畅的路。
阿勒做的只是打破了层级的壁障。
以前阿勒自个儿都会觉得好笑,他何时这么面面俱到地为人铺路,明明破坏和支配才是他的本性,但每次等到回过味来,他都已经下意识地铺了一半,再想到对方是龙可羡,那么便会心甘情愿把另一半铺完。
龙可羡嘛,他做什么都正常。
自家的崽自己养,这没错。
龙可羡忽然凑过去,一下就亲在他嘴上,撬开他齿缝,急急地往里伸,虽然还很生涩,但总算没用那种磕头式的亲法了,阿勒跟着她的节奏回应。
阿勒用局势玩了手很高明的前戏。
少君开始主动了。
唱词透过两重纱,递进耳里。
龙可羡拉开点儿距离,唇色润红,捧着先前那盏茶在饮,垂头时,颈后的绒毛暴露在昏暗里。
两人挤着一张椅,半边身子都贴得很紧,她倾耳听了半晌,台上唱的是新戏,但那把嗓子可好,悠悠转转几句词就勾住了她的耳朵。
“见那把釉蓝长堤,把风儿轻骑,我束手迎,叠雪弯刀藏袖里。”
叠什么雪?弯什么刀?
龙可羡疑心自己听岔了,她攥着阿勒小指头:“唱的什么曲?”
“记不得了吗?”阿勒佻然地应,“你曾念给我听过的。”
龙可羡纳闷儿,她何时念过这曲子,阿勒言之凿凿让她不得不凝神去听,底下又唱。
“……淙淙拧露滴,北境王寒甲里,却藏满汪热泉,听,那痴儿冲撞,把风揉乱…… ”
是那本配了图的艳册!
龙可羡倏地看向阿勒,捂住了耳朵:“我不要听。”
被画进册子里,被写进词句里已经十分羞耻了,怎么能唱出来演出来!这个浪荡的坏东西。
“我命人排了好些日子,作词作曲不舍昼夜,岂能是你想不听便不听的。”
阿勒露出不满,干脆支配了她的手腕,然后滑进袍子去,再抬手时,指头沾着滑腻。
他俯首去嗅,笑容莫名:“慢火轻煨,煨得浓了,嗯……”
话没完,那指头倏尔转了个弯,送到了龙可羡嘴里。
“唔……”距离太近,龙可羡刚刚被偷袭,还死死拢着衣襟,压根没防这一手。
阿勒还要捏住她双颊,捏得她张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他这会儿憋不住笑,是想起了龙可羡第一次换牙那会儿。
缺了颗牙的小炮仗以为自己要死了,在床上自搭了个窝,可怜兮兮的,要给他留遗物。
龙可羡哪儿知道他想什么,她嘴里尝着点味儿,顿时就要炸毛了,泪汪汪地把舌头往外推,“不要吃!”
“茶喝不喝?”
阿勒坏死,手太快了,从她口中出来就浸到茶盏里去。
茶水清透,里边藏不住秘密,有她的津液,也有他的,龙可羡连连摇头,不禁往后缩着:“不要喝。”
结果阿勒虚晃一枪,自个儿全饮尽了。
台下的曲子还在唱,龙可羡站在桌边,跟前就是白肚圆瓷壶,细长的壶嘴儿被撞得倾斜了,往外荡出茶,溅湿了龙可羡脸颊。
阿勒给她擦干,又给她喂茶水,低喃着:“声音好哑,饮杯茶润润。”
龙可羡傻不愣登地张嘴,那杯沿骤倾,茶水沿着下巴往下淌,只解了阿勒的渴。
戏词和着阿勒的呼吸,它们无孔不入,让龙可羡难以招架,她一声声喊阿勒,喊哥舒策,迷迷糊糊地告诉他桌子总是跑偏了,告诉他她再也站不住了。
素指拨弦,腔调回转,戏台上唱着北境王的离合悲欢。
“潮浪掀波,天欲要伸手掬一把水,掬不得,掬不得乱海情水,掬不得浅池温汤,雾茫茫,前有玉壁拦,后有铁臂锁,竟扶那无骨观音坐。”
戏台外的北境王耳根通红。
“扶不扶?”
阿勒热得直淌汗,这会儿连窗缝都没有用,那寒风漾进来,只会催得他更燥,龙可羡不应,阿勒就一声声地问。
“不要,扶。”龙可羡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她知道现在什么样儿。
阿勒说:“戏词里都讲了,什么坐?”
“你不敬,不敬神明你……你混账,”龙可羡讲不出口,骂人的话都断断续续,“你阎王,你乌龟,你是穿山甲吗,别凿了……”
哭腔出来了,细细的,勾得阿勒更凶。
“你不敬,你最不敬,”阿勒拿话臊她,“方才在榻上时,最不敬的就是龙可羡了,脸皮最薄的也是龙可羡,小少君话里话外样样都来,真上了阵样样都羞。”
阿勒就是要放浪。
谁端着,谁受罪。
龙可羡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拴着阿勒,那种懵懂就带着催人沉迷的味道,阿勒觉得自个是疯了,怎么把她摆得这样……
汗还在滴落,他们在紧密地亲吻。阿勒一度以为他总是会温温柔柔地待龙可羡,从小到大,从一而终。
天老爷,他哪里来的自信。
他只想攻击。
他只想摧折。 天已经亮了,雨刚刚停,早桂的低语浮在空气中,和戏词一起游进耳里。
“……红尘里把情寄,凭她北去千万里。”
凭她北去千万里,阿勒总是会找到她,他说过的。
“我说过的,我总会找到你,”阿勒看着她仰起的脖颈,轻轻地握住,“要并肩,要同行,要共卧,要不分你我,要……”
他用了力,让她呼吸不畅:“龙可羡,我恨不得吞掉你。”
“我,”龙可羡声调全部乱了,但她好乖,“吞掉也可以。”
手刚刚松开,阿勒就把她转过个身,背了过去。
龙可羡想看着他,求助似的偏头,阿勒就把她拉起来,捂住了她的口鼻,在她耳边讲悄悄话,操纵着她的呼吸,试探着她的承受范围,在每一次气息枯竭的瞬间就让她回来。
龙可羡眼里原本还有清醒,最后全模糊了,红通通的,润着层特别亮的光膜,随着日头高升,和夜雨一起,碎成了千万片。
铜铃和风灯不知什么时候取下来的,戏台早就空了,楼里只剩他们俩人。
龙可羡衣衫齐整,坐在小榻边喝粥,她渴得厉害,嗓子哑一片,一口一碗粥,跟喝水似的往肚子里灌。
阿勒收拾完自个儿,推门进来时,就看到龙可羡默默挪了点屁股,像是不想和他对上眼。
还在生气,带着羞臊呢。
他落拓拓地坐下来,看龙可羡喝得香,胃口就开了,连喝几碗粥还不过瘾,把那一屉饺子全垫进肚子里,扭头看到龙可羡目瞪口呆。
“吃你的。”阿勒瞟她一眼,转身去收拾丢了满地的衣裳,捡起龙可羡外袍时那袖袋没束紧,里边的东西叮叮当当地跌了满地。
有点烦。
阿勒爱洁,喜欢东西齐齐整整地摆放,这一下就看不过去了。
龙可羡往嘴里塞肉丸子,闻声看下去,是她随身带的东西。
一只空信筒,里边搁着炭笔,是用来紧急传讯的;一团小油纸包裹着糖块能抵饿,少君动得多饿得快;一方绣满金元宝的帕子;十来颗金珠。
还有一枚铜钱。
龙可羡吞下丸子,见阿勒皱了下眉,浑身的浪劲儿都敛干净了,露出种她没看过的神色,然后弯了腰去捡,这些物件都稀松平常,她不知道哪一点让他情绪波动,便安静地看。
她的眼神随阿勒手指而动,看到他越过竹筒,无视帕子,拨开了金珠,从椅子腿下捡起油纸包和那枚铜钱。
龙可羡一怔,在脑袋里迅速搜寻,可能是情潮没散尽,心神也懒怠,想起来十分恍惚:“北境的板糖。”
阿勒说:“什么……”
他还没有说完,龙可羡就先答了,“尤副将捎来的,”她颠来倒去地讲,“以前爱吃,休战的时候,便要出军营去买。”
龙可羡战时常常受伤,虽说好得快,但她受了伤便总想吃糖,馋那口甜的,但军营不是市集,有时候供不上,龙可羡嘴里没味儿便会十分焦躁。
这事陈包袱也知道,他有一段时间对她的体质十分好奇,追着问,但她也讲不明白,好像烙在躯壳里的印记,她吃了糖,就能好得快。
阿勒喉结滑动,没讲话。
龙可羡讲不明白的,他知道。
龙可羡八岁前没过过好日子,到得南域后,阿勒养了大半年,发现她仍旧会在某些特殊时候出现异常反应。有时候是受伤流血流多了,有时候是让人砸了,最严重的一次是自己冒雨划着小船出海,回程时船被浪头拍翻,她磕着暗礁昏了过去,幸好离岸不远,被巡逻的船捞起来,捡回条小命。
那次阿勒是真生气,谁说都不管用。
他一言不发把龙可羡拎到家门外,而后把门锁一落,打定主意不搭理她。
不能指望龙可羡每次依靠那飘渺的幸运死里逃生,所以要给她个教训,起码得知道怕。
回到屋里后,阿勒根本坐不下来,左右踱来踱去,后怕啊,手抖得不像样,气冲脑门眼前都是昏花的。
龙可羡被撂在门外,开始还喊他,带着哭腔地喊,而后站在门外嚎啕大哭,砰砰砸门,可能是知道阿勒当真生气,所以不敢翻墙,只敢等他来开,开了门就算和好了,他不来就算把门拆了也没用。
龙可羡喊累了,喊哑了,就坐在门槛儿上抹眼泪,把自己蜷成一团,蜷着蜷着就出了事。
等阿勒把她扛进屋的时候,小崽已经不讲话了,也听不见别人讲话似的,她沉默着用被褥垒成高墙,把自己缩在里头,比第一次掉牙那会儿还要反常。
她拼了命地吃东西,吃糖吃糕,噎得往外吐,吐完了继续塞。
高大夫赶来时,将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他才知道,小崽是觉得自己被丢了。
再一次被丢了。
这是某种自我保护的法子,在战后的将士身上很常见,应激的反应也略有不同。
阿勒老老实实挨骂,半句话没呛,他从小到大就挨过那一回骂,他该的,他受着,然后半个月都没敢离开龙可羡的视线。 她变回了小时候不会说话的样子,还是很黏他,一步不离,上茅房都得在外边杵着,半个月后愿意开口了,但黏人的劲儿改不了。
打那之后,生天大的气,龙可羡也要把他按在身边。
打那之后,龙可羡每次受伤都要吃东西,阿勒花了半年,把东西逐步减少,是怕撑坏了肠胃,最后变成含颗糖就能安抚住焦虑。
那颗糖就是阿勒,对龙可羡来说。
阿勒的思绪拨到坎西港“初见”。
龙可羡那会儿身上半点伤口都没有,还是常常觉得饿。是因为就算记忆丢失了,潜意识里,她还是没有痊愈也没有找到安全领域的状态,她身边少了个人,宛如心口缺了一角,但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她的身体正在替她做出反应。
阿勒沉默着,他不知道,她比他想象中更需要自己。
“铜钱呢?”
铜钱也是这样的,阿勒在明知故问。
果然,龙可羡说:“早先买鱼干,留着的,身上要留一枚铜板,没有金珠可以,没有铜钱不可以的。”
对啊,那是阿勒送她的压岁钱,年年都有。
龙可羡忘了,但她记得糖,还有枚铜钱。
阿勒从未觉得自己的存在感如此具象,他把油纸包和铜钱都收进小兜里,轻轻地亲她眼皮。
这一刻很怪,龙可羡觉得他像是要说些情意绵绵的话,没想到阿勒拽下了腰带,说。
“再来一次。”
龙可羡拽着腰带,抵死不从。
第134章 恤商
半个月后, 恤商令下来,龙可羡懒在甲板上晒太阳,她接连十几日在海上奔波, 把航道建卫这事儿做了调整, 北境再拨下来的士兵在坎西城营地操练, 逐步适应了从陆战到海战的跨越。
这会儿正返程回坎西港。
她忙活, 阿勒也忙,他近来往西边跑得勤, 还往赤海边境处建了个临时营地,三两日就得回一趟。
碰上天气好的时候,两人能在定好的小岛见上一面,枕着野花儿,围道栅栏, 串两条鱼烤着吃。
若是碰上刮风下雨,便挤在狭小的舱室里胡天胡地, 和着海潮的波动从床头滚到床尾, 从榻上抱到榻下。
日子就这般过。
坎西城里却日日都热闹。
尤副将坐在太师椅上, 一边看余蔚煮茶,一边悠哉地嚼炒黄豆:“还是避出来好啊, 这航道还没复启呢,营地门上衔的那铜环都要被扣秃噜皮了。”
余蔚笑说:“坎西港各家商行往上都通着天呢, 来的多是打探消息真假。”
商行背靠士族,是王都中各家派驻在坎西港的货物进出地。
恤商令到达坎西城之前,各大掌柜就已经得知衡历商行事件背后是骊王手笔,他非但要掺一手航道复启, 还要让朝廷皇商作首发船舰。
“少君你说,这是怎么个意思?一个吃不着肉喝不上汤的骊王, 让他收了衡历商行,就已经是士族给了几口汤喝,如今他是要连锅端,连汤带肉都自个儿吞哪。”
龙可羡守在炉子边上,盯着那两颗红薯:“他已经靠近那口锅啦,就算少喝口汤,士族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不如趁机……”
她顿了顿,严肃地说,“嗯,吃饱喝足决一死战。”
风尾骤然斜抽过来,打得船帆猎猎响。
尤副将怔住了:“…… ”
余蔚惊了一跳,险些被铜壶盖子烫了手,那壶盖“叮——”地敲在地上,被龙可羡拦住了去路,等她弯腰捡起壶盖,发现两个下属都瞠目结舌地看自个儿。
龙可羡怪不好意思的,流露出些许腼腆:“你们信了吗?”
“主子!”尤副将差点儿掉下椅去,“这话也是浑说的!”
“我近来与哥舒学了几句唬人的话,”龙可羡目光灼灼,“你们,要学吗?”
“还是不了。”余蔚摆手。
她紧着把壶盖接过来,收拾了情绪,心道少君从前哪儿会唬弄人,连谎话也撒不圆,东漏点儿西漏点儿,正经可人疼,如今……这就是近墨者黑了吧。
好吧,龙可羡感到可惜:“不会打得你死我活,放心。”
骊王即位不到一年,就已经以各种理由清剿了宗族,将有可能承袭王位的兄弟子侄们贬的贬,杀的杀,骊王若死,宗族里的这一脉已经没有能够承袭王位的了。
国势枢纽空悬不是好事,士族也不会想在短时间里再经一次动荡,长治久安才是上策。
她用刀尖把炭拨开,接着说:“从涪州学府到坎西港,骊王用的都是寒门子弟,要让他们心甘情愿追随,便要让他们吃得饱。”
龙可羡确实不善权谋,你让她去设局明争暗斗,她不成,但她能将局势看得清楚,这是打小耳濡目染,阿勒养出来的政事嗅觉。 余蔚经过家族的兴衰,对里边的门道最清楚:“寒门也逐利,这利非是金银之利,而是声名之利,要驱策人家,不让他们有盼头怎么行。”
“就是这般,”龙可羡剥着红薯皮,“骊王这局若是赢了,寒门食到好处,他便有了追随者,”她伸出一根手指头,“还十分忠诚。”
余蔚从食盒里摸出桂花糕和各色果子,龙可羡一样样挑着吃。
只有尤副将还在局势里兜兜转,想到朝中一股新兴势潮正在崛起,天下寒门千千万,若能为骊王作用,他就有逆风翻盘的机会。尤副将不由咋舌道:“骊王有了人,有了银子,就可以谋兵力,届时新贵可生。”
“这不是已经生了吗?”余蔚把茶水注入碗中,移过去给少君,“皇商啊。”
“皇商,”尤副将朝嘴里扔颗豆子,“原本都是王都里那些不着眼的小门小户,赏几匹缎子,冠了个名头,骊王就能把他们抬上来与商行对垒。”
“所以商行愁嘛,”余蔚说,“士族看中并且瓜分完的盘子突然被割了一刀,掌柜们都坐不住了。”
骊王万事俱备,只要皇商乘浪而去,就算把第一步走稳了。士族会坐以待毙,还是奋起直追?
龙可羡含着红薯,看到天尽头浮起一线黑潮,正在气势汹汹朝此处逼近,她突然站起来,数万里的长风无遮无拦,掀动裙裾和发丝侧飞。
她攀上船舷,晃着腿儿笑得眼睛弯。
阿勒解掉了护腕,换过身衣裳,扣子还没扣紧,就从屏风后转出来了,龙可羡就趴在桌上,抬起点脑袋看他。
回回都这般,不问他怎么来得这般早,就拿这眼神把他望着,就能望得他没了疲惫倦怠,简直要溺进去了。
“钓了条鱼,做鱼脍最好,等不及要带回来让你尝尝,”阿勒弯下身,揉了揉她后脑勺,“巡卫都安排好了?”
龙可羡下巴还垫在桌上,眨眨眼,表示好了。
“刚刚南派下来的将士不急着上船,交给郁青,他知道怎么让将士适应战域转变。”
龙可羡再眨一下眼,表示知道了。 “鱼脍吃不吃?”
龙可羡迟疑片刻,又眨眨眼,表示要与他一道吃。
“去外边,搁在冰桶里镇着呢。”阿勒斜了下额头,却被龙可羡抓住了手腕,她借着力站起来,猛然抱住他脖子,把人压下来亲。
阿勒反应快,立刻把她环身抱起来,放在桌上:“这可好,不会讲话,光知道搂着人又亲又啃,长舌头了没有?”
龙可羡轻轻点头。
乖得阿勒这就想剥了这身皮,露出内里的凶悍恶劣,但他忍住了,手脚皆克制,只留目光炽热:“我不信,长了舌头却不知道讲话?探出来我瞧过才作数。”
龙可羡只是探出了个尖儿,就被人恶狠狠地含了去,吮在口中,卷舐得她嘶嘶吸气,眼里汪的都是水花儿。
屋里有晾干的桂子,星星点点铺在窗沿,日头一晒,把空气焙得好香。
那点桂香都被搅和进了口齿间,和着异常潮热的呼吸,长久都不散。
鱼脍片得整整齐齐,码放在白瓷盘上,从浅到浓的一水儿红。
阿勒递给她筷子:“方才收到信,宫里传出来的,骊王日日把小儿子带在身边,进出龙清宁寝宫,像是要让龙清宁抚养皇子的意思。”
鱼脍纹理细腻,龙可羡夹了一片,刚放进嘴里,那柔软的鱼肉像是另一条舌头,带着清甜味儿,和她的黏连交缠,想到这,龙可羡突然捂了嘴,朝着桌旁干呕一声。
“咔哒。”
阿勒懵住了,筷子滑下掌心,跌在了地上。
但鱼脍太新鲜。
阿勒盯着这条蓝鳍很久了,好不容易捕上船,正经事儿都撂给厉天了, 千里迢迢用冰桶镇着带过来, 一上船就跟她要人, 现指了一个刀法利索的副将切片儿, 不加炙烤的肉入口柔腻,带一种难以言说的温堵感。
喉咙口再度涌上一阵强烈的排斥感, 冲得她再也含不住东西,“呕”一声,全吐在了阿勒手上。
阿勒手快,立马接一杯清茶:“漱口。”
龙可羡听话地含了茶水,嘴里的腻被清香代替, 她锁起来的眉头舒展开,阿勒一瞬不动地盯着她看。
心情复杂。
讲不好, 有点震惊, 当头一棒打懵了似的。
阿勒忖度着现在局势乱, 时机不大好,要带回南清城里养才行, 这一想便完全遏制不住了——
是姑娘还是小子?
长得像谁多点儿?
龙可羡那肚皮薄薄的能不能装得下?
龙可羡得吃多少苦头?
然后心情骤然低沉下来。
完了,他不一定有能耐再带大一个小孩儿。
他所有的耐心、温和、细致, 都只对龙可羡定靶投射,这些为数不多的正面情绪全数用来养大龙可羡了,没多余的。
就算这小孩儿是龙可羡生的也一样,那还淌着一半哥舒策的血呢, 定然也是半个小坏东西,上房揭瓦下水摸鱼都算了, 再呛他老子怎么办!丢了?那不成,龙可羡丢个旧钱袋都要找半天,丢个人不得把整片海都淘一遍。
眼前伸来只手,阿勒侧眼过去,龙可羡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眼睛直了。”
谁料阿勒当即擒住她的手:“还有哪里不舒坦?想吐吗?”
“一点想吐,”茶香把那股腻压了大半,龙可羡毫不在意,看向略小的鱼脍,“没有关系的,吃这个。”
“还惦记鱼!”阿勒横眉竖目,拉着龙可羡往外走,四围的海风没遮拦地绞过来,闻得到初冬的味道,他原先最喜欢这种带着点酷烈的长风,现在却在烦这风太大,恨不得把龙可羡整个兜起来,塞进袖袋里揣着。
“你如今不好吃生冷的,得用点儿热汤食才行。”
龙可羡把脑袋一斜,疑惑道:“热汤食?”
“嗯,热汤食,”阿勒这会儿正经得不行,将龙可羡看了又看,想到自己对这事儿一知半解,还是请大夫按过脉才算稳妥,便问,“船上有没有大夫,一会儿唤来瞧瞧。”
龙可羡先把他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了关切:“你一路疾行过来,是累糊涂了吗?”
阿勒一滞:“想哪儿呢,没说我!”
那就是说她。龙可羡摸了摸肚皮,若有所思:“近来这里总是涨。”
果真如此!
阿勒难得严肃:“何时的事儿?多久了?除了涨还有什么感觉?”
“上回戏楼里便涨了,沙地那回也涨,木屋那回也涨,”龙可羡掰着指头,老实地细细数来,“总往我肚子里灌,这样是不成的,我时常觉得要被撑坏了……唔!”
“龙可羡!”阿勒一把捂住她的嘴,“讲的不是这个!”
龙可羡不明所以,胡乱扒下他的手:“那是什么?你不说给我,还要让我猜吗?”
这怎么讲,他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若是贸然告诉龙可羡,你肚子里可能揣了个崽,龙可羡得多惊恐。若是最后查明了,发现只是闹了个笑话,龙可羡得多难过。
于是阿勒艰难开口:“是我,你说得不错,我近来常感倦怠,恐怕是秋燥的缘由,请上大夫来,给你……你我都瞧瞧。”
先不说秋燥使人倦怠这句话立不立得住,他就绝少正经地说自己哪里不舒坦,这个人总是示弱和使坏并行。
龙可羡像那种刚刚出巢穴的小动物,用略带新奇的目光看他:“可,我们在海上,最近的大夫距离我们七个日头。”
"陈包袱留守坎西港营地,这趟走得仓促,船上……确实也没大夫了,"尤副将蹲在灶台边上,拍拍膝上的灰站起来,“您哪里不舒坦?若是筋骨劳损,那兄弟们都懂一二,能给您看看。”
“我没有事。”阿勒眉眼笼着层雾,看起来心不在焉。
没事您不在前舱和少君腻歪着,跑这儿来受烟熏火燎。尤副将咂摸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问了句:“当真?”
阿勒撂他一眼,转而说:“航道复启在即,待得万琛那里的通关文牒印下来了,便要准备巡航之事,近来还有流寇侵袭航道吗?”
“来的不少,都是嗅着海令的味儿来的,有远行客,也有改头换面的大祁人,”尤副将这几年练出来了,谈及正事就像骤然被拴紧头皮,浑身都激灵了,说起来头头是道,“少君下的是格杀令,要杀鸡儆猴呢。”
阿勒颔首,敲着指骨节:“赤海海峡的通关牌子和口令尽早定下来,有异状报给伏先生即可。”
南北衔接的枢纽定在赤海海峡,往北算祁国地界儿,过了海峡就算南域,这片海峡严格讲起来是边境线上的三不管地带,这次因为通航才用起来,南北双方都要往里驻兵,故而规矩十分重要,持兵多少、持械多少、地盘怎么划分、谁管事,这些都要详谈。
阿勒不管这事儿,龙可羡也不管,便都落到了底下人手上。
今日阿勒提起来,尤副将有点意外,趁着时机问:“通航的商船都是五千斛往上的大船,峡湾不好通行,我的意思还是得拓宽凿深了才好,只是这事儿动起来约莫得半年,不若封一半留一半,既不影响船只通行,也能把峡湾修筑好。”
“这事我记着了,”阿勒应得很痛快,“祁国不擅此事,交给伏先生去安排工匠。”
“也好,”尤副将琢磨着说,“北境出银子。”
“行,”阿勒知道尤副将的顾虑,在要出门时,扭头提点了一句,“这银子不必北境掏,报给工部备案后,去找骊王要钱,他不敢不给。”
门板合上,隔绝了天光,尤副将暗道:心可真黑啊,听起来可真得劲儿啊。
哨兵从角落里钻出来,满头满脸的炭灰:“哥舒公子找您做什么呢?”
尤副将掀开锅子,里边焖着肉,闻言道:“问咱们船上有没有大夫,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儿不舒坦,男人呐,有些难言之隐也正常,但哥舒公子这般的……”他揩了点汁尝味道,“看不出来啊。”
哨兵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不在乎,他小声告状:“我方才见他去寻余姐了呢。”
“哦?”尤副将这才有点兴趣,佯装正经地问了句,“寻余蔚也正常,余蔚管着少君大大小小的起居琐事。”
哨兵急得要死,心里边火烧火燎,话茬儿挠着嗓,痒得只想往外蹦:“我可全听见了,你就半点都不想知道他们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