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by容溶月
容溶月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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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自己的名号,龙可羡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阿勒漫不经心把松子仁儿拨到手心里:“万大人也能耐,借着这把火在局势里推波助澜,长了一波流言的威势,既能逼得各家拾了烂摊子,又能给北境施压,一举两得么。”
“这也是被逼无奈,骊王背后有人支招儿,动得比预想中快,我们万家一向没有封家得圣心,自然得为自己找出路。”
阿勒宛如听不出试探,顺着这话就抬起眼,略显不满:“这么个半路杀出来的主子,若是听不懂话,换了就是。”
此时侍从敲了门,引着几位美人入内侍候,当中一位自然地坐到万琛身侧,斟茶喂酒好生温柔。
“你要?”阿勒不冷不热地问,“昨日没有过着瘾么?”
龙可羡摇了摇头,阿勒神色稍霁,紧跟着又看她伸出一指:“不要这般多,一个就好了。”
屋里几人齐齐看过去。
龙可羡殷勤地腾了座儿,拍拍身侧,高兴地说:“坐这里来。”

第131章 靡靡
阿勒掌心里把着酒杯, 一声不吭地看龙可羡,他脸上没表情的时候,压得场子里气氛微妙, 然而这股微妙仅仅持续两息, 歌妓再度拨弦转调时, 阿勒就收了视线, 短促地笑了声,说。
“给她。”
万琛反复嚼着那眼神, 觉着不对劲儿,这不像兄长看妹子该有的眼神,吃味儿的意思多过于管束,哪个哥哥会这般?
但哥舒策么,这种脾气差、手段硬、底子厚的浑球, 每回来楼里从来不叫姑娘近身,连侍候酒水的也不要。万琛半真半假地问过, 哥舒策就说自个儿不举。
不举。天老爷, 哪个男人会这般说, 万琛反而不信这话。他一度怀疑哥舒策就是谨慎,不爱在女人身上花心思, 没想到他只是爱乱/伦。
美人面面相觑,在流光里交换着犹豫的神情, 最后齐齐看向主家。
“小姑娘爱新鲜,光听咱们讲些乌烟瘴气的事儿多没意思,这几个都是自家庄子里养的人,干净还识趣, 陪着小女郎讲两句话,斟两盏茶, 这怎么着你了。”万琛语气松快地打着圆场,而后给美人打了个眼色。
美人抚着鬓,袅袅娜娜地就坐过来了,龙可羡顿时兴致勃勃,一忽儿要看她额心花钿,一忽儿要给她讲故事,半点儿不让她侍候,确实就是副贪新鲜的样子。
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
阿勒冷哼。
算了,这种世面不见也罢。
阿勒没再看龙可羡,万琛还在打趣似的要给他塞个人,他摆摆手,把话题拉了回去,说:“骊王背后有人支招儿,这事你们没查出来?”
万琛笑了笑:“一潭死水忽然起了波澜,不必想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自从骊王即位以来,拜那位临阵反水的石统领所赐,拜那位率兵入都的北境王所赐,整座王宫前前后后血洗过几遍,我们万家在宫里的线就隐下去了,能说得上话的就是封老三嘛。”
涪州学府这招儿,说起来算是炒冷饭,先王掀起的□□余威犹在,骊王只要有胆,踏着潮尾也能收获一批寒门忠臣,此事士族早有预料,只是没料到骊王动手的时间这般早,直到前日坎西港衡历商行这事儿一出,万琛才知道骊王在抄底。
这就不是单单一个骊王能做出来的事儿了,最重要的银子来源万琛还不知道,方才对哥舒策提到骊王就是在试探深浅,但这人态度直接,脾气挂脸的速度比他还快,这就让万琛有点儿摸不准。
不是哥舒策,就是封殊了。
“封殊能在士族圈里混到今日地步,那是你们轻敌纵出来的,”阿勒挂了点儿意味不明的笑,“早年就劝你该杀就杀,怎么样,现在如鲠在喉的滋味儿可好?”
万琛苦笑:“黎婕为人霸道,她儿子哪能说动就动,封老三自立门户以前,我们连他的行踪都摸不到,等他自立门户以后,羽翼也已丰满,能在朝中与我父亲平起平坐。不怕你笑话,每每回朝述职,我总觉矮他一头。”
封殊和万家有旧怨,平素打交道只是面子上过得去,暗地里谁也没少踩对方,这就是万琛优先怀疑封殊与骊王结势的原因。
阿勒齿间含着酒香,仿佛有了点儿醉意:“听起来他也不是无懈可击。”
万琛一顿:“难,再是内斗他们也是母子连心,争起来那都是有数的,若是遭遇外力,他们就要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了,届时黎婕手头有兵,封殊有名有势底子还很浑……不成,”他断然摇头,“这种事儿风险太大,族里也不会答应。”
士族之所以能对抗王权,本质就是联合。
祁国就这么大,数得上的好东西早早地就被士族瓜分完毕,这些得利者通过百十年的艰难磨合,形成了类似阶梯的层级关系,一层层往下压,一层层往下分利,国势才能不崩塌,自家才能在世道洪流里站稳脚步。
若是内部出现明显裂隙,他们的优势便会溃散,甚至互相倾轧自相残杀,制造各种门阀清洗,最终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那么,以骊王为首的正统王权就将再度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这事儿压根没得商量。
阿勒对这里边的门道清清楚楚,道:“没叫你去送死,分而化之还不简单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此刻就有道缝横在他们母子之间。”
万琛肃容,他没想到今夜还有此等收获,缓缓地坐正了,连酒杯也搁下来:“哥舒公子消息挺广。”
“自然,你昨日助我,我今日还你个大的,”阿勒抬手,朝他略略压了下酒杯,饮尽了才说,“前两日西北海域不安生,我走了一趟,缴了几条船,你猜是谁?”
西北海域直通北昭,万琛皱了下眉:“黎婕。”
“顺着那几条船我摸到了点儿更有意思的,西北海域有三座孤岛,年前还未曾有人驻扎,上回再探,方圆百里之外已经有了粗糙的巡卫,那船和军备都是战时规制。”
万琛悚然一惊,这些日子从未听闻有哪家调兵遣将,运送军备,这是要做什么?
“别慌,那刀尖儿朝着北昭而去,跟祁国没有什么干系,”阿勒拎着酒壶,“这还不算道缝么?”
何止是缝,简直是道削天凿地的裂谷。
稳定的前提是没有足够利益驱动分裂,先不论黎婕为何要对北昭下暗手,只要推她一把,就能化掉她手里的军力,封殊在朝局里的话语权没了强硬军力支撑,也会随之降低。
这个诱惑太大了,万琛陷入沉思,片刻后才说:“你要什么?”
这混账,总不会是巴巴地来给他递消息的,他没那么好心眼儿!
阿勒晃了晃空酒壶,喝过了瘾,整个人有点儿懒:“也没什么。”
他顿了顿,昏光里露出两枚犬齿,笑得无害:“我想跟北境王交个朋友,但她脾气硬,屡次拒我于门外,想请万家从中调和罢了。”
哈?万琛下意识看龙可羡,谁料龙可羡也呆呆地看向哥舒策。
他想的是姑娘还坐在这儿,就如此急色于旁人,这合适吗?
龙可羡想的是一扇门能拦得住他吗?真是好不要脸!
万琛迟疑片刻,想起件正事儿,道:“北境与王都的关系自来微妙,新任北境王在初掌三山军时就已经积累了名望,后来的封赏是王庭顺势而为。说白了,人家早就是北境的土皇帝了,骊王这封号赐下去就是锦上添花,封不封,人家都在北境呼风唤雨。”
“那地儿,插不进人,”万琛叩着桌面,实话实说,“我们万家跟北境也搭不上关系。”
“好歹头顶着同一片天穹,万家总比我说得上话,”阿勒不以为意,“是吧?”
万琛的回绝实际上是试探,与北境王交好这事儿,要做起来,对北境对万家都是百利无害,就是膈应,毕竟听说北境王跟封殊要好,这插一脚进去,怎么都有点儿横刀夺爱的意思。
但阿勒再度把话打回来,万琛就很意外。
万家和北境王交好,和他一个南域的贼头霸王有什么干系?
“不是还听说你把人掳了吗?怎么又打上这主意了?”
“怎么叫掳呢,”阿勒把龙可羡脑袋拨回去,手还搭在她颈后,“我们一见如故,请她去南域做做客罢了。”
万琛浸淫官场多年,一下就听出这话里透出的风向转变,航道开启在即,这无法无天的贼头也要跟北境王合起来止戈求和了。
他沉吟片刻,应了下来:“好。”
阿勒举杯:“昨夜这把火用得妥当,也可以是万大人升迁时的一把三昧真火。”
侍从换了酒,接下来两人不谈正事,天南海北地侃。
龙可羡反倒把自个儿沉进去了,颠来倒去地把那些话放进心里琢磨,越想越心不在焉,咬着唇角,把唇角那点破口咬得湿漉漉。
侍候的美人儿正剥果子,惊讶道:“小女郎嘴边是烫着了吗?”
“不是,”龙可羡探舌舔了舔,闷声说,“是被咬了。”
阿勒一眼横过来,露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宴罢,阿勒不要人送,带着龙可羡在楼里转来转去。
空气里滴着靡靡之音,楼台上随处可见交颈缠绵的男男女女,轻纱幽窗掩在雾里,那晦涩交叠的影子就压在门后,毫无保留地映入眼中。
龙可羡乖乖牵着阿勒,眼睛却忙活得很,像个坠进了糖罐儿的小蚁,用余光在左右汲味儿。
经过几扇没掩实的门前,她的耳朵轻微抖动,因为听觉灵敏,甚至连里边讲的什么话都清晰入耳,但没听几句,耳垂就被阿勒捻住了。
“爱看?”
“不爱看,”龙可羡就是好奇,那点儿软肉被捏得微微烫,她偏了下脑袋,问,“去哪里?”
阿勒带着她走暗廊下楼,踹开了侧门,捞过龙可羡的腰,一把扛了起来,弯身登上马车:“听戏。”
龙可羡不知道阿勒在坎西城里还有座别院,她跳下马车,抬眼就看到座高楼,蒙在夜雾里,只浮出了幽黯挺峭的轮廓,看不清全貌。
待得进到院中,龙可羡听见偏厅有调弦声,才知道是座戏楼。
戏楼里没有侍候的人,阿勒径直带她上了楼,推开道房门,龙可羡看到跟前挂着帘子,透出去便正对戏台,两边有个高低差,下边的人看不上来。
龙可羡撑在围栏边上往下看,刚要说点什么,身后就伸来只手,撩开了帘子,这个动作让阿勒身体前倾,胸口略微起伏着,和她的后背若有似无地碰在一起。
就像把她困在了双臂之间。
紧接着颈窝一沉,是阿勒把下巴埋了进来:“困不困?”
龙可羡摇摇头:“不困的。”她睡了大半日。
“那好。”
龙可羡的手腕被轻轻握住了,往后带离围栏,她低头时看到了捆过靴筒的发带,正在随着阿勒的手指一圈圈捆上她双腕。
与此同时,戏台鸣锣,伴随“铿——”的一道长鸣,阿勒扯掉了她的腰带,说。
“ 专心。”

龙可羡很专心。
纱帘重新落下来, 她隔着薄薄的影看向戏台,注意力却全部跑到了身后,阿勒的呼吸就洒在她颈窝, 一下下又沉又慢, 烫得她发颤, 余息又凉飕飕的, 放肆地钻进了她领口,游进那不可视的暗色里。
她什么曲子都听不到, 耳朵里灌满呼吸声。
手被捆得很紧,从手腕到小臂绕了七八圈,发带不够长,腰带也使上了,只留出了她的手掌能够自由动弹, 龙可羡弯了弯手指,说。
“手。”
阿勒“嗯”一声:“手怎么?捆得难受了?”
“不是, ”龙可羡摇头, 用手指头勾住了他的衣摆, 示意他,“这里还能动。”
她那神情一板一眼的, 像是在照本宣科。
也是,小少君不懂得这么多, 她只见过牢房里审人捆人,哪儿玩过这等花头,自然觉得要捆就得捆个严严实实才对,露着手掌算怎么回事儿。
阿勒这就笑出了声, 气音挨着她耳珠,那儿肉眼可见的就红了, 前边的纱帘也是茜色的,映下来就像在她脸上敷了层薄妆。
他拿鼻子蹭了蹭那点红:“这得留着,一会儿还有用。”
有用?有什么用?龙可羡脸上发热,猫儿似的应了一声。
“说什么呢?听不见,”阿勒偏要作坏,把耳朵凑过去,逗着她玩儿,“猫哼得都比你响,方才在宴上与人同席时可不是这般。”
龙可羡根本没有听出秋后算账的意思,她今日穿的是宽袖云服,这衣裳宽大,就靠腰带捆着,没了腰带那袍子里就空空荡荡的,十分别扭,亵裤都要掉了。她正要开口,外边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锣鼓似的敲打在耳膜里,龙可羡惊了一跳,下意识就往旁边避开半步。
阿勒箍着她,没让动,侧头看了眼。
厉天鬼精得很,有眼力见儿,定然不会在这时候凑上来。
而那串脚步声不重,两息就蹿到了门口,来了还不知道立刻报事,犹豫了会儿,左右徘徊了会儿,才磕磕巴巴开口。
“少君,甲字库房里边的东西都搬上巡船了,压在底舱充进军械库里,尤副将让我来取您的印子。”
果然是哨兵。
三山军军纪森严,少一道流程都办不成事儿,龙可羡闻言想去摸袖袋,突然反应过来手还捆在背后,于是她转过了头。
鬓发擦过阿勒下巴,心底有种隐晦的痒,阿勒相当宽容:“要我帮你吗?”
龙可羡想的是把手解开,但阿勒神情真诚,仿佛没有想到这一点,她默默点了下头:“袖袋里,有枚印子,一指长……”
话没说完,腰侧受力,龙可羡后脊都僵住了。
“是这里吗?”阿勒说悄悄话似的问。
龙可羡闷声道:“袖袋!不是衣带。”
“对不住,”阿勒把衣带放下去,却不经意似的解开了里边的障碍,龙可羡的背肌在他手里僵麻,他无声地笑,然后问,“左手右手?”
“左手,”龙可羡清晰地感觉到亵裤往下滑,她紧张地并紧了脚,汗都要滑下来了。
哨兵没听见回话,干脆把耳朵贴在门上,但这戏楼古怪得很,屋子之间的墙壁不知灌了什么,连门板也怪厚,他算耳目灵光的,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听到,他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声音不够大,于是扯开嗓子,响亮亮地唤了声。
“少君!您在里边吗?您听得见吗?您在干嘛哪?”
这声儿一出,别说龙可羡了,连戏台上的乐声都有一瞬停滞,她涨红了脸,忍不住低喊了句:“在里边!”
这一扭,亵裤一溜儿滑下去,雪似的堆在脚踝上,那羞耻感贴着脚踝往上爬,一把火烧得鼻子脸颊热辣辣,简直从里到外都要熟透了。
“哦!”哨兵一屁股坐下来,扯着那大嗓门儿,接着喊,“尤副将让我来取您的印子,您方不方便?”
“不方便……”龙可羡紧张得要死,她感觉到袖里挤进来一根手指,正沿着她手腕小心探寻。
“不方便啊!”哨兵拍拍屁股站起来,手把在门框上,“您若是不方便,我自取来也是一样的。”
“不准!”龙可羡脱口而出。
那一圈圈发带捆在小臂上,本来就把衣袖束得紧巴巴,哪里能容手指探入,环形的束缚感成为了阿勒需要穿过的障碍,他的手指头沿着袖口进去,挤开束缚的同时,也紧紧贴住了龙可羡小臂,随着灵活的探索,甚至压出了手指形状的凹陷。
哨兵抽了下鼻子,委屈地坐下来:“您别吼我。”
“我,”龙可羡挨着袖里的碾磨和探寻,气息瞬间就乱了。
阿勒手掌没有道理地热,热还粗糙,一寸寸地压进来不是静止不动的,他一边咬在龙可羡耳边小声问印在哪儿,一边用手指在细致地搜寻。
龙可羡闭上眼,汗津津的好生狼狈,咬着牙说完,“不是要吼……”
“少君?”哨兵搓搓耳朵,再度站起来,“您是不是不舒坦?是病了吗?是不是伤没有好透?您晕不晕乎?我去请大夫来!”
“你少搅和事儿,”阿勒慢悠悠堵一句,“在门外等着就是。”
“啊?”哨兵整个人都扒在门上,“哥舒公子?少君,您和哥舒公子在里边干嘛呢?”
在里边干嘛?龙可羡偷偷勾了勾脚,意图把亵裤勾上来,可阿勒留给她的空间太窄,后边是他,前边抵着纱帘围栏,连膝盖都屈不起来。
“下去等着,再多嘴一句,舌头割来下酒,”阿勒终于摸到了小印,他压低声音问龙可羡,“是不是这枚?”
龙可羡如获新生,一个劲儿点头:“拿出来,快一点。”
“滑啊。”阿勒用气音回这句。
滑嘛,龙可羡汗湿了鬓发,连带小臂也汗涔涔的,说不清是谁的汗,黏哒哒地挤在一处,把两人的体温都烘得不正常。 龙可羡不知道这是更高一筹的撩拨,还是一次常规的帮助,她分不清,汗已经来到了眼睫,她眨眨眼,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小印被勾出袖袋,露了个头,阿勒为难地说:“勾出不来,能不能再进根手指?”
这还需问吗?伸手便是。
龙可羡胡乱地点了头。
第二根手指头怼进来。
龙可羡小臂外侧立刻便感觉到绷紧,但阿勒没再逗人,干干脆脆地取出了小印。 那罪魁祸首从小臂间滑出来的刹那,龙可羡如逢大赦,腿根儿都软了,阿勒把小印往下边一抛,哨兵早就含着泪捧着手等在下边,边撤边一步三回头地往楼上看,在心里把哥舒策捣成了泥。
哨兵一走,龙可羡就要弯腰。
阿勒这会儿倒是没再堵着人,他悠哉地拉上了帘子,让光线刷暗两层,再一把捞起她的腰,像小时候一样夹在肘下,滚上了后边的矮榻。
挤进来的还是手指。
淌出去的不止是汗。

龙可羡发着抖。
宽阔有力的臂弯成了潮浪, 托着龙可羡这枚小舟,她陷进海潮里,被浸得湿漉漉, 吐出来的气息迸碎在洋面上, 顷刻就让浪头掀翻了。
阿勒含着她的下唇, 吞掉了余音。
他把龙可羡抱起来, 这个高低位让她皱眉,而他可以恰到好处地把控主动, 就像把着缰绳,但他是那匹驰骋的马儿,在离阿悍尔千万里之外的港城里飞奔抵撞。
速度是格外令人着迷的,它常常和危险与失控搭边。
在阿悍尔延绵草野策马飞驰的时候,速度是马背上的起伏和掠耳的风声。
在海域上以舟作骑的时候, 速度是顺风顺流的自然协作,还有舷窗里拉成虚影的那道蓝色。
视野里, 或近或远的景儿都要荡成虚线, 只有两颗急促跳动的心脏在碰撞, 隔着薄薄的皮肉,和成同一支古老原始的调子, 间或有清泠的伴奏。
只要速度足够快,点儿落得足够准, 短促的爆发就能让人头皮发麻,紧闭着眼打颤。
马鞍上没别的,就只置着这一团簇簇新的雪。
这雪软啊,白得晃眼, 捣一捣就要溢出透明的水了,随着颠簸扑簌簌地摇下雪粒来。
雪粒是冰的, 落下来就成了火种,撺掇得阿勒更凶,杀红了眼似的。
戏台上的小皮鼓在模仿马蹄声,骁勇的将军奔跑在长野,用刀枪守卫国土,唱腔高亢清亮,盖住了细细的抽噎声。
阿勒稍微缓了缓,等龙可羡匀过这口气,小崽滚下来的泪珠都打在他小腹上了。
上一刻,龙可羡被抛高再落地,心里想的是阿勒还留了点儿良心。
下一刻,就听到他猫着坏的声音。
“龙可羡,再掉几颗来看看。”
这声音夹在戏曲鼓点里,龙可羡吸了下鼻子,她没有听清楚,耳朵嗡嗡地鸣震,还沉在跌宕的余韵中。
“什……么?”
“再掉几颗珍珠,”阿勒单臂枕在脑后,一手手指去揩掉挂在她下巴的那颗泪,不怀好意地抹开来,“我好串起来挂在屋里,日日都要拨着玩儿。”
“你……”
“我什么?”
龙可羡泄气地往他肚子上捶一拳,闷声说:“你不好,很会欺负人。”
这拳落下来,捶得阿勒闷哼,他懒着音调,说:“打死了……”
“打疼了吗?”龙可羡着急。
阿勒仰面朝天:“疼啊。”
“我给吹吹……”
“往哪儿吹!”阿勒腰腹绷紧,骤然起身,这一起身的冲劲儿龙可羡哪里吃得住,阿勒偏偏摁着她不让跑,“打了人还想逃,哪有这般简单的事儿,你给我偿命。”
龙可羡还没渡过那段尾巴,就再度被浪头掀翻了。
这样很难受,好比练兵的时候,绕校场跑圈儿,跑十圈歇半刻钟,歇够了才有力气往一个十圈跑。而阿勒就要在那半刻钟的尾巴拽上龙可羡再跑起来。
那一口气就堵在喉咙口,温度还没有降下去,难耐异样的感觉也还在,这就导致身体各处比平时更加敏锐,跑不到一盏茶,气儿都续不上来,龙可羡就眼冒金星地要倒了。
扶不住。
腿打颤。
摇摇欲坠。
阿勒掐了一颗掉不下来的雪粒,把它从粉白变得茜红,缀在这屋子里,仿佛是夜空中缀了一颗妖异的星子,引着他追逐,勾得他侵吞。
狭小的室内温度太高,外边细雨淋漓,迎着昏昏烛光,搁在马鞍上的雪团子不多会儿就化了,雪水清透,迅速打湿了马鞍。
这就坏了,被坏胚接住,悉数饮了个干净。
两曲唱罢,天色熹微。
龙可羡刚刚喝过水,饱得肚子涨起来。
阿勒意犹未尽,就着她的手把茶饮了:“龙可羡,你不管我了。”
龙可羡被哄得上了次当,这会儿决计不会再中招,她昏昏欲睡,眼皮子都撩不动,声音含糊:“唔……”
“嗯?”
龙可羡的发顶抵着阿勒下巴,他偏点儿头,才能看到龙可羡半张脸,他搓了把龙可羡面颊,“骂什么呢?再讲一遍来听听。”
“讲……”龙可羡鼻音甚重,那是哭狠了的原因,鼻头红通通的,“讲你不是好东西。”
“换换,讲点新鲜的,”阿勒还蛮横地堵在里边,亲了亲她,“这句我方才听得多,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只是亲了亲,就再度抬起了头。
“……”龙可羡不可置信,抬起脸,充满困惑地往下看了眼,不知道怎么还会动,“我揣,揣了满肚……肚子里皆装满了……哥舒策,这就是完事了!你不要再挤!”
她支支吾吾,又要顾忌着下面的戏台,又不敢把那荒唐话讲出口,憋得脖子根儿都红了。
阿勒笑:“哪儿呢?是吃多了么?吃多了就得动动,这样方能消食啊。”
“不成了,我不成。”龙可羡使劲摇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龙可羡翻下去了,发出“啵”的声音。
阿勒啧一下。
她双脚刚沾上地儿,就软得往下瘫,阿勒伸手给扶住:“衣裳乱了,小少君。”
何止衣裳乱了,她就剩件宽大的外袍,拖动着走起来,脚下还曳出一道白色的痕迹,龙可羡知道那是从哪儿跑出来的,霎时捂住了眼睛。
不捂眼睛,她手忙脚乱去捂肚子,再又捂住大腿,接着往上捂住屁股,可哪哪儿都遮不住阿勒罗网一样的目光,他略掀着眼皮子,站起来时那外袍往下垂,遮住了放浪的部分,只打出道斜阴影。
“差点儿忘了,今夜是来听戏的。”
阿勒就跟现在才想起来似的,敲了一记铜铃,底下戏台便静了下来,流泻在耳边的曲乐声戛然而止,静得让人不习惯。
龙可羡拢住衣裳,坐在与阿勒对角的桌旁,屁股挨上凳子,小腹便酸胀,像有什么挤着往外跑,她又羞又恼,使了姥姥劲儿并紧腿,此刻只想泡进池子里躲起来,于是气鼓鼓地朝阿勒瞪了一眼。
“这曲子谱得早了,”阿勒扭过头,对上她的眼睛,愣了片刻,又笑起来,“前头使劲撺掇的也是你,怎么还记上仇了。”
“没有撺掇。”龙可羡用后脑勺对着他,瓮声应。
“嗯,没有撺掇,”阿勒捻灭灯芯,支开点儿窗缝,雨后的湿雾带寒气,稍稍平复了他浑身的燥,“是我撺掇你。”
“你撺掇,你使坏。”龙可羡煞有其事地点头。
此时戏台上换了景儿,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登台,琴弦骤然拨响,音色长而透,荡在这楼台里,龙可羡和他们隔了两层纱,终究看不明晰,但她又不敢起来,一起来就含不住那么多荒唐的证据。
少君面皮薄,擅长掩耳盗铃,就好像不要动弹就能装作无事发生过。
那微微翕动的耳朵,那咬红微肿的嘴唇,那欲窥不窥的眼神,全数收进了阿勒的眼角余光里,他不疾不徐斟两杯茶,一杯往过移。
龙可羡捧杯,低着头,微喘着气,小口地啜饮。
这时,开了道缝的窗子探进来颗白球,海鹞子正在艰难地往里挤,喙缘把窗子啄得库库响,阿勒去解开信筒,递给她。
龙可羡摊开看,是尤副将:“船已经往南去了,坎西港放行很快。”
原本北境的巡船往来南北要受到盘查,少说得耗个把日才能放行,但这次只花了一个时辰,这是几个时辰前那场宴席的余波。
阿勒要万琛替他和北境打点关系,从中周旋。
怎么打点?怎么周旋?士族和北境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谁都别惹谁。阿勒这不就是要万家主动破冰的意思么?
万琛脑子里九转十八弯,都是官场上那点弯弯绕,很快就意会了,这次坎西港放行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示好,是冰面裂隙的开端。
阿勒不意外,坐到龙可羡身边,把脚架起来,绕着她一缕发玩儿:“万琛这人谨慎,北境的处境大面上不会有明显变化,微末处还是能行些方便的,慢慢来,口子撕开了,这就是好开头。”
不管是宴席上,还是现在,龙可羡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阿勒用一道消息,要把北境从朝局里边缘化的位置拽回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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