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by容溶月
容溶月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关灯
护眼

哪敢应?
不敢应!
阿勒连呼吸都放缓, 这句话就是一道靶圈, 把他的心思明明白白挂在上边, 一睁眼,龙可羡随便以话本为延伸讲点什么, 都能轻而易举击中他的心思。
到时别说循序渐进,别说慢慢磨薄窗户纸,只怕连窗带墙都要被一拳击穿。
龙可羡数着呼吸,手指忽轻忽重的,沿着他的脊背走了一遍, 闷声嘟囔:“你好硬。”
“……”这些话也是胡乱说的吗?
阿勒此时就是道绷紧的弦,一分劲儿都不敢松。
不料身后窸窸窣窣的响了一阵儿, 右臂贴着右腿外侧的部分忽然承力, 阿勒脑中一嗡, 龙可羡手脚并用地翻过他的身子,落在了床外沿, 然后熟门熟路把被子一掀,把阿勒手臂一枕, 整个人塞进了阿勒怀里。
阿勒汗毛都炸起来了!
钻进来不算,还要嫌他热,悄摸儿把脑袋探出来,气息就同羽毛般, 一下,一下, 沿着他下巴往脖颈淌,钻进那不可视的暗色里。
龙可羡盯着阿勒。
当真睡了?
她思忖片刻,伸手掀了掀他的眼皮,又把耳朵贴在胸口听响,还要拿拇指揉一揉他喉结旁的痣。
分明是没睡熟的样子。
眼皮好容易就掀开,胸口鼓动的节奏堪比午后暴雨,揉那颗痣时喉结就不听话地滑来滑去。
为什么不醒呢?
龙可羡想不到复杂的原因,只能就这个结果继续下一步动作,她小心翼翼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
阿勒睁开眼,缓缓呼出口气,给他憋的,口鼻皆是一片湿热,好比浸满雨水的木头,在龙可羡无意识的撺掇下,“急”与“缓”在胸腔里剧烈拉扯,让他后背一阵阵儿地麻,差点就要绷不住。
要一只饥肠辘辘的狼抑制进食欲,这本来就是件难事。
光影微微一晃,龙可羡点了座小油灯,搁在榻几上,又埋头在角落里掏掏找找,不多时,摸出了两本皱巴巴的话本,心满意足地弯起了唇,趴在榻上,翘起脚,一页页地翻看起来。
阿勒无声看着,挑灯夜战,你还挺好学。
然而龙可羡每翻一页,就像在阿勒心口打靶,一下下的,打得他耳膜生疼,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掀掉被子,三两步跨过去,按住了纸面。
龙可羡这回有防备,咻地抽回了话本,摁在肚子底下,仰头看他:“偷袭我!”
阿勒抱着臂,冷酷道:“翻页声吵得睡不着。”
龙可羡一骨碌坐起来,指指外边:“你睡觉,我外面看,不吵。”
直接给阿勒堵得没脾气,他揉了下脸,把那冷酷揉散了,耳根浮点微妙的红:“晚间同你说过什么,明日就要起舶了,破本子而已,哪里值当你挑着灯熬着夜看。”
“你没看过?”龙可羡关注点在这里。
“没有。”阿勒心说,没来得及。
龙可羡掏出话本,哗啦啦地翻到首页,眼神熠熠道:“一起看!”
两人同榻而坐,那两本册子就搁在案几上,龙可羡目光灼灼,没有半点思绪扩散的模样,阿勒松口气。
他意识到,被动才会让他落入靶圈。
光闭着眼睛让龙可羡折腾注定折腾不出什么门道,这小炮仗一根筋顶到天,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需要牢牢把控住节奏,才能稳步推进。
油灯孱弱地吐着光圈,照亮底下巴掌大的话本。
“哗啦。”
龙可羡翻过一页,侧额瞄着阿勒,用手肘顶顶他,“你看。”
前边的龙可羡看了不少,在这催他呢,阿勒架着单臂,垂眸翻页,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最后看了眼结尾。
这话本讲的是个外海豪族传世秘宝的故事,一代族长猝然逝世,族中游历的孩子们陆续回归,当中混进来两个细作,这就是主角儿了。
人前扮兄妹,人后滚上床,都知道自己是假的,都以为对方是真的。
整一个《这么巧,你也是细作》的套中套中套故事。
阿勒心道这都偏到哪重天外去了,算什么青梅竹马的情分?骗来哄去,以假充真,他瞥龙可羡一眼:“好看?”
龙可羡含糊地点头,连忙往前翻,美滋滋地翻到中间继续看。
看两个骗子在相认时泪洒当场,看他们为了博取对方好感,削弱对方防备心,继而方便后续行事,都默契地采取了攻心计,在攻心的过程里先后失陷于谎言重重叠织的罗网中。
自然,这是看过前因后果的阿勒的视角。
小东西眼都不眨,看得全神贯注,她还保留着小时候的习惯,看书时要用手指划着,一行行慢慢看。
是了,这种话本,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揭露俩细作的身份,小东西当他们是真兄妹呢。
真兄妹哪有这般处的?阿勒无声嗤笑。
嗯?电光火石间,阿勒想到了某种联结,他直起身子,脸上的笑收敛了,沿着龙可羡的指头看下去,看到那对细作刚刚相认,经由族中安排回到儿时院落居住,两人亲密无间,兄友妹恭,仿佛过往数年的分别从不存在。
看到此,都算正常进展。
阿勒偏过头,盯着龙可羡的手指头在块块墨字下划过,剩余三行,两行,一行,一页看完,慢腾腾地翻过页。
看了片刻,疑惑地皱起了眉。
阿勒绷着下颌,目光如鹰隼,像要把她脸上细微的变化都纳入眼中,好抽丝剥茧地辨析。
龙可羡看看字,又短促地看了眼阿勒,再看回话本:“姬莲为什么握住姬珩的手,心跳得就好快?”
阿勒的手近在咫尺,龙可羡想也没想就握住,静思片刻,断言道:“我明白了,定然是姬莲生病了。”
“?”阿勒万万没想到,他敲敲桌面,“没人生病。”
龙可羡接着往下看了两页,信心十足地告诉他,“就是生病了,姬珩也染上了病,你看,姬珩的心跳也变得快。”
“你不懂,有情人……”阿勒及时刹住,转口道,“男女之间有时就会如此,挨得近了,若是喜欢对方,心里就跳得快。”
龙可羡还握着阿勒呢,她茫然道:“可我没有……”
她没有……
阿勒心欲泣血,面上却仍是正经:“哪有人生来就会的,你看这两兄妹也并非一重逢就如此,还是多牵,多牵着自然熟能生巧。”
龙可羡怔怔的,去向他询证:“多牵你,也会跳得这般快吗?”
阿勒端着良师的架子,点头:“嗯。”
龙可羡却轻轻地撇掉了他的手,低着头说:“我不要跳得快。”
她不喜欢那般失控的感觉。
手上忽然没了力道,阿勒愣了片刻,遽然逼近她:“你不要跳得快,也不要喜欢我了么?”
两人挤在小小的榻上,油灯吐的光圈微小,像一层薄薄的泡,把他们圈在这方寸之地,龙可羡动弹不得,鼻尖和他若有似无地挨着,呼出的气息游动在下巴,仿佛也不适应这距离似的,局促地交织在一起。
热热的,潮潮的,痒痒的。
龙可羡眨了下眼,那过长的睫毛仿佛要搔在阿勒心口,他一下就意识到这距离不对,但他不想退。
他不想退!
他还生气!
“我……”龙可羡刚开口,阿勒呼吸骤然发沉,在不到一指的距离里,说话和往他理智上纵火有什么区别!
他想咬住她。
从嘴唇到下巴,从下巴到脖颈,用足够恶劣的方式让她把方才的话咽回去。
好吧,龙可羡看着他气势汹汹的眼神,有种被拆解的错觉,她缩了缩脖颈,往后仰了点儿,用气音说:“你瞪我,你凶。”
兜头一盆冷水,浇得那股气一下就散了,阿勒往后直身,不自然地说:“不是瞪……”算了,这和瞪有什么区别,阿勒看着那道弱下去的灯圈,有点泄气,没再说话。
龙可羡偷眼去看,翻过一页,故意把翻页声弄得很大,半个字也没看,光在那左翻右翻,带起的风拂起阿勒的发,但他还在出神,侧脸看起来有点落寞。
龙可羡拿手肘顶顶他,阿勒才回神:“怎么了?”
她指着话本上某个字。
阿勒不明所以,照着念:“喜。”
龙可羡挪动指头。
阿勒说:“欢。”
心口一下揪紧。
龙可羡再度挪动。
阿勒声音发涩:“……你。”
喜欢你。
短短三次挪动,指挥着阿勒心里纵起东风。
龙可羡晃晃脚丫子,和他的碰了碰,紧接着继续逐字逐句地看起话本,阿勒好半晌都说不出话,眼神跟着她的手指生硬地移动,眼看那对儿骗子细作的行止越发越界,差点儿就要亲上了。
阿勒突然伸手按住了纸面,说。
“用讲的。”
龙可羡疑惑地把他望着。
“方才你指出来的,用讲的,再讲一遍。”
龙可羡不明所以,刚开口,阿勒的手往她掌心里拱,就像她撒娇要牵时一样,阿勒把要求拉满。
“看着我,牵着手讲。”
掌心里像塞了团火,龙可羡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在灯影下发白,而他的肤色稍深,手也大得多,硬要塞进来,导致还有大半露在外头。
她迟疑着,慢腾腾开口:“喜欢……你?”
“什么语气,你是在问我么?”做都做到这步了,阿勒索性把脸皮抛掉,逐字咬着说,“我自然喜欢你,比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喜欢,恨不能把你揣在心窝里,时时刻刻都看着!”
这掷地有声的,龙可羡听得发愣,她呆呆地应:“我也喜欢。”
阿勒穷追不舍:“喜欢什么?”
龙可羡轻声道:“喜欢你啊。”
阿勒深吸口气,那点火从脖颈一路烧到耳下,烧得他脑中嗡嗡响,他仍然没忘记要句准话:“谁喜欢我?”
龙可羡认认真真地说:“我喜欢你。”
妥了,炸了,阿勒脑袋一阵发紧,浑身的气血直冲上脑,甚至觉得鼻腔发热,磨出了星点血气。
龙可羡觉得阿勒也病了,从头到脚说不出来的奇怪,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给瞧瞧,阿勒又握住了她的手:“心砰砰跳的喜欢吗?”
龙可羡把他的手按在胸口,睁着清亮亮的眼睛:“没有,我没有生病。”
她拍拍胸脯:“你跳很快没关系,你生病,我可以保护你。”
阿勒徐徐抽回手,顺带着把话本塞进袖中:“下回再看,油灯太暗。”
他是病了。
那有什么关系?
龙可羡喜欢他,龙可羡上天入地也只能喜欢他这么一个!

翌日, 随行的第二军上上下下都得了份赏银。
风小了,雨一阵阵地洒着,黑蛟船穿透了雨界的浑沌阴郁, 来到两海交界处酷蓝的晴空。
厉天举着千里镜正在远眺, 腰上一痒, 立刻转头:“好你个小贼子, 升官发财不够你乐的,竟将算盘打到我这小钱袋上了。”
闻道挑开钱袋看了眼:“哟, 够阔的,这年头金葫芦都按满袋儿的装?”
“还来!”厉天伸手夺过,“按篓装也不干你事,如今你也算统领两军的小将了,还缺这点儿?”
“缺, 怎么不缺,”闻道装模作样地叹声气, “我又不是祁山, 哪儿干得出来收银子提拔人的事儿, 我对公子那是一片赤诚,绝不结党营私。”
“……”厉天笑骂他一声, “兔崽子,少掏我话, 这事儿还没定性,公子心里边自有决断。”
闻道冷嗤:“板上钉钉的事,这怎么就没定性?公子再不处置,这黑蛟军就要成他阿悍尔老派私兵了。”
“噤声!”厉天肃然道, “这话太重了,你刚领第二、第三军, 把位置坐稳才是正道,再口无遮拦当心自讨苦吃。”
闻道不以为意,就是因为手握双军,才有了与祁山分庭抗礼的底气:“我就是看他们阿悍尔一派哪哪都不顺眼。”
“不顺眼往肚子里咽,憋着,”厉天和他交情好,意有所指地透一嘴,“公子心情好,一会儿人齐议事,你可千万别现眼。” 心情好?闻道离开主国时就没与他们一道儿,听这话就来劲,凑过去,挤着厉天小声问:“成了?”
“什么成了?”厉天不明所以。
闻道已经走出两步了,恨铁不成钢地回头:“你这内廷总管大太监,如此迟钝,迟早教人薅下来!”
闻道挨了一脚。
主船漂在洋面上,宛如拔水而起的仙山,衬得周遭巡船犹如吸附在吃水线上的小叶片。坐在中舱里,甚至能听到甲板上的马蹄声纷沓。
二至九军的将领都聚齐了,他们泾渭分明,分坐两侧,正在低声谈论着事务。
阿勒进来时,看到龙可羡坐在尾侧,和伏缇讲着话,伏缇原是龙可羡的术数先生,后来阿勒见他处事周到,严谨又不失谐趣,考量半年后,招纳进了麾下,补足了这群悍将的智脑。
龙可羡一眼瞧见阿勒,便默默地转过了头,拿扇面挡住脸,只露出一圈耳廓。
她出门前,摸走了话本,此刻不敢看他。
阿勒没什么表情,拉开圈椅,点了点条呈。
“公子来了,”厉天往下分发条呈,“此次召集诸位,是乌溟海与雷遁海边界线频发的冲突,条呈上有具体军情,诸位请详看。”
闻道翻着页:“还是些老面孔嘛,两年前跑出去的匪头子们掘了几座枭巢,改名换姓卷土重来了。”
他点着几行字:“名头能改,班子能重组,但行军布阵的习惯不会改,你们看,这摆雁形阵的,就是从西南跑出去的,叫霍霄,阵前爱放话撑场子,几年前我与他交过手,有印象。”
“如今不是这事儿,”祁山受了伤,打着赤膊,左肩到右下腹都缠着纱布,“前些年好打,是因为他们势力分散,消息通得慢,但他们聚势成团,按捺数年之后也不可小觑。” 闻道撂一眼过去,突然笑出了声:“确实,这还是祈叔有经验。”
闻道提霍霄,就是明白霍霄是从祁山手底下溜出去的,那年他为此吃了个不轻不重的罚。
阿勒把手搭在茶盏上,没有开口。
厉天在桌底下踹了闻道一脚,接着祁山的话往下说:“祈叔说得是,此为其一,其二,诸位请看圈起的冲突发起点,均是在边界线靠北的灵冲岛链。”
说完看向伏缇。
伏缇搁下笔,站起来:“大伙儿知道,南域是片万岛之境,事实上隶属主国辖域的十不足一,海域外沿的岛屿是荒岛,要么住着土著。公子五年前将海域以经络方式划分航线,诸位请看海域图。”
左侧墙面,正对光线的地方挂着一副海域图,上边以主属国为辐射点,向外延伸出密密麻麻的线条,像是茫茫海域的脉络般,人为地划出了较为安全的通行线路。
通常,船只不论在巡逻还是走货,都不会往航线外的地方走,那意味着脱离安全,沦入九死一生的境地。
伏缇点了点右上角:“东北、东南侧均有两处地界未曾划入航线中,东北方向,与雷遁海交界处的灵冲岛链就是其一。”
龙可羡是这时抬的头,她盯着伏缇手指的线形陆地,看了会儿,又骨碌碌地把眼珠转向阿勒,本想偷偷瞧一眼,结果猛不丁地就撞上了道黑沉沉的眼神。
龙可羡脖子一缩,仓促地收回目光,只管埋头写写画画。
阿勒挪开目光,没吭声。
“我跟公子时这片地儿已经是禁域,倒是没去过,很险?”闻道问。
“险,也诡。”伏缇应声。
船上观测天象以定方位的阴阳生道:“我小时跟随父亲四处漂游,曾途径灵冲岛链外侧,在那地儿,罗盘蒙惑,天色诡变,牵星术均不可用,全然辨不出方位。”
厉天补上:“抛除天象,灵冲岛链至少住有十万原地生民,极度排外,也相当野蛮,还不通官话,占着天时地利,拉条小船上来就敢蛮干。”
“奇了怪,霍霄怎么跟这些土老炮儿搅和在了一起?”闻道嘴里没把门,“这些土老炮儿图什么?图霍霄七战七败,图霍霄能苟延残喘,图霍霄能当千年王八?”
厉天又踹一脚过去,稳声道:“此前,公子走海有规矩,不轻易招惹原地住民,原因就是他们报复心太强,且多延用些未曾听说过的怪东西对付人,故而尽管逃匪汇聚灵冲岛链,我们也并未追杀到底。但此次是西南王府世子挑的头,要与我们联手清剿,诸位尽可谈谈想法。”
闻道腿都快折了!把桌面一拍:“打呗!有雷遁海作靠,让他们打头阵儿。”
“我看不妥,”祁山无奈地抬抬手臂,“ 七日前,行公子令,我与西南王府先遣队共探灵冲岛链外域,归者十不存一,那地方确实邪门,若要硬打,那就是拿兄弟们的命去撞那诡谲的大门,还不定能撞开。”
祁山手下副将道:“咱们不比西南王府,那是有二十万戍边悍军的,咱们二至九军,拢共八万人,巡航就占走大半,能派上场的不过三万。不是属下畏战,是觉着呢……为了那些手下败将,去敌域玩儿命,不值当。”
也有主战的,嚷嚷着,“有西南王府戍边军打头阵,跟着捡漏也不敢上?”
舱中嚷成一团。
阿勒转着茶盏,轻轻地搁了下去,压住了舱中起伏的声响。
“第四军清点伤亡,该赏赏,该罚罚。七日后,第二军分率七个小队在外沿驰援,听迟昀调令。”
随即着重点了句,“去请高大夫,给祈叔瞧瞧伤。”
第四军正是祁山主领,他沉吟片刻,颔首:“是。”
闻道嬉皮笑脸的,刚要开口,阿勒一眼压过去,厉天立刻跟上,勾住闻道的脖子就给拽了出去。 议事会就此结束,大伙儿三三两两往外退,龙可羡抱着册子,悄悄儿跟在伏先生后边就想溜,刚摸到门口,后边就传来道声音。
“龙可羡。”
龙可羡眼里一水儿的亮色,很不情愿地回过头:“我没有想法。”
阿勒半笑不笑的:“不谈事,你过来。”
龙可羡瞄瞄后边,又垂着脑袋盯鞋面,装作没有听见。
阿勒慢悠悠起身,也低下头,从侧旁看进她眼睛里:“心虚什么?”
龙可羡瓮声瓮气:“不虚。”
“气儿都快断了,”阿勒手里捻着两枚金珠,“有没有话要讲?”
“有。”
“我听着。”
龙可羡别开头,不看他:“今日……热。”
“是么?”阿勒凉凉道。
“嗯……”
“嘴还挺硬,”阿勒把金珠塞进她掌心里,压声道,“谁教你睡完觉在床头留金珠的?”
龙可羡像是有些出乎意料,她以为是摸走话本的事儿,没想到说起了金珠,当即懵了:“书里都有说。”
阿勒气笑了:“那这算是什么,算嫖资吗?”
这事儿不是一日两日,龙可羡自打看了话本,日日都会在阿勒枕下塞两枚金珠,她想着话本子里头,男人这般做,女人便会开心,日日盼着他来,遂也要这般对待阿勒。
而阿勒。
枕着金珠堆儿睡了这么些日子,今晨才发现。
龙可羡不懂什么是嫖资,她觑着阿勒的神色,看到他弯起的唇角,飞快地点了下头:“是的。”
她摸摸他胸口,小声说:“你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阿勒愣了片刻,满腹坏水都被激出来了,凑到她耳边说,“我受之有愧。”
“有愧?”
“有愧,”阿勒往后坐下,“光收钱不办事怎么能行,十几枚金珠,仅仅躺在一张床上睡觉,那也太欺负你了。”
“欺负?”
“坐过来,我讲给你听。”
门紧闭着,舷窗大开,龙可羡坐下来时,能看到天蓝得直往海里渗,那碧湛湛的颜色,就从海平线上一路涌来,带着咸湿的味道。
阿勒想了想,说:“词不是个好词,意思同你买卖商货是一个样的,好比你出银子,我付与你物件,钱货两讫就是了。”
龙可羡摇了摇头:“我不要同你买东西,”她骄傲地抬起下巴,“我很厉害,我给你。”
“这就是区别,我不给你物件,而是……”他微笑道,“我坐在此处,任由你做件事。”
龙可羡目不转睛看着他,半晌,开始往后挪步:“那我……我走了?”
“回来!”阿勒一把攥住她手腕,“我坐这儿,任你为所欲为,你就光想走?”
龙可羡袖里揣着压扁的话本,哪里经得住他握,立刻抽回手:“我不想欺负你。”
她以为,为所欲为便是照狠里欺负。
他倒想呢,那也得缓着来啊。
阿勒深吸口气:“不欺负,为所欲为四字,也有好的意思,且凭你自个儿的想法做。”
龙可羡不禁往前探了点:“什么都可以吗?”
总算进了状态,阿勒回视她:“什么都可以。”
龙可羡指指他喉结旁的痣:“可以摸摸吗?”
“……”她的注视带着力道,让那处凸起上下滑动,阿勒的声音顷刻就哑了,“可以。”
龙可羡兴致勃勃:“咬一口,也可以吗?”

也可以吗?
这个瞬间, 阿勒脑中掠过太多画面,迭浪而来的水花一样,密密麻麻挤在脑中, 让他感到鼻头有些许发热。
“属狗的吗。”他应了句。
没有反对, 那就是可以, 龙可羡话还未出口, 手脚已经先出了动作,她用脚尖勾住椅脚, 把圈椅往自己跟前勾正,又扣住阿勒双臂,往下滑动,把他摁在圈椅扶手上。
整个过程不到两息。
龙可羡的眼睛亮得惊人,她定定地看了阿勒片刻, 又绕着他团团转了几圈,那模样, 就像预备过冬的小动物看到自己囤积的满仓粮食一般, 在大口吞咬和小口品尝之间徘徊不定, 总归都要吃掉他,因此满眼都是兴奋。
她微微低下头, 和他对视,保持着这个姿势, 说:“我会轻轻的,痛要讲给我。”
“……”这什么性别倒错的对话!
阿勒意识到事情正在往不可控的地方发展,他从前对两人推进方式的判断似乎出了差错。
他想循序渐进,但龙可羡不受控。当他表示出渐进的意图时, 龙可羡是能拽着他一路狂飞的。
如今只能先接招,再变招。
脑子在快速转动, 阿勒轻轻地抽出了手,反按在龙可羡手背:“准备出手时,不要有多余的话。”
这是小时候,阿勒陪龙可羡过招时教她的。
龙可羡抿一点唇,笑得有点腼腆,但目光没有丝毫收敛,她看着阿勒脖颈上那颗痣,小小的,偏光呈现出细微的红色,就在喉结侧方。
龙可羡还小的时候,个头不高,所以有好几年,抬头时的画面不是阿勒的正脸,而是那颗小小的痣。
她看着它滑动,在阿勒喝水时,吃饭时,甚至睡觉时。
就像凸起的山峦, 能绊住龙可羡的眼睛。
阿勒显露在外的位置里,这就是龙可羡最喜欢的地方,排在手腕骨与后颈棘突之前。对阿勒身上可见的部位,龙可羡常常会翻来覆去地按照喜好排序,她对这个人有种趋近本能的占有欲。
可惜阿勒怕痒得很,即便是不经意碰到脖颈,他的耳朵也要红上许久,继而便会裹得严严实实,连看也不给看。
但今天她碰到了。她还揉了揉。
“可以不要动吗?”龙可羡小拇指轻轻划过去,她亢奋时,气劲也会在四肢百骸狂躁地窜动,所以身体的温度比平时更高。
龙可羡有些懊恼,她既想收回手,也想如此烫着他,为此踌躇不定,委屈地问:“可以吗?我好烫。”
阿勒口干舌燥,心道这是个坏主意,点在喉咙口的不是手指头,是一柄淬着寒光的匕首,仅仅是触碰到他,就让他想要撕裂胸膛,露出那些勃勃鲜活的、无处藏匿的欲望。
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正在失控,后背在海风吹拂里激出层汗,阿勒扯掉襟前的两枚缠丝扣:“我不动。”
龙可羡感觉不到痛,她像个尝新的小孩儿,对诱惑没有抵抗力,缓缓低下了头。
湿湿的呼吸打在他衣襟,龙可羡忽然抬头,很认真地告诉他:“我要咬你了。”
阿勒就着姿势,把龙可羡往前拉了半步,膝盖抵着她,眼神里藏着欲发的力道,正要开口,外边传来道急促的脚步声。
“咚,咚咚!”
阿勒闭了闭眼,龙可羡已经从掌心里溜走了。
她拉开门,探出颗脑袋,问得很急:“有什么事?”
敲门的是厉天,他接了消息已经有一会儿,闻道言之凿凿若是在此刻递消息,公子必得削了他。
厉天先前不信。
厉天正在后悔。
光是站在门口,就能感觉到公子那股要杀人的盛怒,厉天往偏里站了站,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说:“迟世子正在靠船,是不是放行?”
龙可羡不假思索:“放行,带到主舱,上茶上点心,请世子等一等,我们有事要忙,”她强调了一句,“是很正经的事。”
是正经事吗?
是能让世子在海上吃风干等的正经事吗?
厉天硬着头皮问了句:“姑娘忙,忙活到何时?属下这便去回话。”
忙活到何时?龙可羡想了想,要从哪里下口,要用几分力道,要不要留个印儿,真咬上去了,龙可羡不会乖的,必定要绕着那圈给咬个遍。
须臾,龙可羡一本正经地估了估:“半个时……”
话音未落,就被拎到了一旁。
舱门被拉开,阿勒站在门口,抬手合着襟扣,看不出喜怒:“去请吧。”
厉天脚底抹油,立刻派人去接船。
龙可羡很不高兴,踮起来攀住他的脖子:“决定讨厌迟昀一刻钟。”
“一刻钟,”阿勒夸张地说,“太抬举他了吧。”
“可是,”龙可羡爬到他背上,小声嘟囔,“不能再久了,迟昀,好东西。”
“他好?他能把你吞得骨头都不剩,”阿勒把她往上颠了颠,“不跟他玩儿,他不是正经人。”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