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by容溶月
容溶月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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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喘出两口气:“你讲得没错,方才有人扮作你。”
阿勒手指头顺沿而下,抚摸她的伤口:“我知道,丑东西,给他脸了,也敢碰我的名头。”
龙可羡有点儿痒,躲了一下:“丑东西,连手也摸不准。”
“还摸你了?”声调立刻扬起来。
“嗯,这里。”龙可羡姿势不太方便,艰难地抬起手来。
阿勒沿着腕侧,到指头,细细密密地咬了个遍。
“别……别咬!狗吗,”龙可羡在那木盒子里翻来覆去地撞了几遭,浑身热腾腾,更耐不住咬,“踩折了!手,踩折了!”

第50章 臂环
连绵的群山被夜雾浸得飘忽, 戏楼门窗缝隙里流出光影,和着错乱的胡琴声,弹着一曲动乱的前奏。
长夜里的鸟啸虫鸣荡出很远。
尤副将蹲在屋瓦上, 他生了一对鹰隼似的招子, 四下的动静逃不过他的眼睛, 此刻正握着磨箭石, 把袖箭磨得冰冷尖锐。
哨兵匿在茂密的树叶间,衣衫被雾渗湿, 冷气顺着衣领钻进来,皮肤都冻得发青,但寒冷使他格外专注,他的面庞仍然未脱稚气,但早已能够熟练地应对风雨, 鹧鸪捏在他掌心,在口舌间发出数种声响, 应和着远处山峦林间的声音, 几方在不停地传递讯息。
“咔。”磨箭石悄悄顿住, 左侧山道的黑暗中延出来一条火线,起起伏伏的, 犹如山间跳动的鬼火,正在朝此地逼近。
磨箭石卡着箭尖, 急促地敲打几声,鸟啸虫鸣瞬间藏进草叶里。
两人默契地伏低身子,和屋檐,和树杈一道, 融进夜色里。
那行人在戏楼前就熄了松脂火把,楼里立刻有人迎出来, “人在楼门中,宗长与许老在里与他们周旋。”
“封山罢。”
“不可,楼大家不允封山,楼里还这么多达官显贵呢,若是封山,闹出大动静,楼大家不一定能站在咱们这边。”
“糊涂!不封山能逮住她吗?”
“宗长的意思是……截杀。”
“封山封楼,楼大家会感激我们的。”
爷俩儿互看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鄙夷的意思,人影消失在楼内后,林间响起道尖锐的鸣啸。
戏楼窄窄的窗台上栖着只鸟球,它整夜都团在这儿,歪着脑袋听人低语,没有引起注意,忽地一阵风过,鸟球翅翼下裹着劲风,旋飞在楼台间,接连地撞翻了烛台,火舌舔舐着地毯,吞吃着纱帘,一簇簇地爬上窗棂,不知谁先喊了声。
“走水啦!”
喘息寄托在幽暗的窄廊,这里不见火影,也不闻人声。
火折子晕出来的光亮有限,两道影子叠在廊壁,挨得很紧。
龙可羡的汗水顺着颌线滴落,滑过阿勒侧颈,他不偏不倚,任由那滴汗缓慢地在颈部游移,成为另一种浮于暧昧的触摸。
“忍一下。”阿勒手指头顺着衣摆往里。
龙可羡说:“我不疼啊。”
手掌贴到她腰侧,摸到块帕子,血已经半干了,撕下来时扯着那片皮肉,阿勒垂着眼,神情很淡:“我疼,我跟我自个儿讲。哥舒策,你且忍一忍,替这傻子疼一会儿。”
“……”龙可羡感受到一丝扯动,接着微感不适,唇才张开,声音就同样被什么堵住似的,塞在喉咙口出不来。
“你在发热。”阿勒收了玩笑的意思,声音有点硬。
龙可羡忍着不适,在入侵感的煽动下,气劲开始蹿,顶得天灵盖发麻,她在自保本能与克制杀心的拉扯中感到晕眩。
恍恍惚惚地应了句:“你在里面,你没进过吗,里面自然热……”
“?”阿勒脑子转得飞快,在心里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嚼得干干净净,差点要疑心她在盒子里撞两遭,将记忆也撞回来了,鬼使神差问了句,“哪里面?”
龙可羡总想往下看,挨了片刻,仰身起来自个儿把小衣堆堆好,在昏光中看着伤口,闻言戳戳那处,不明所以道:“这儿啊。”
阿勒短促地笑了声,而后动作加快,指尖挂着点药膏,在她伤口处抹开,片刻后,把手从她衣摆下收回来,掌心多了块帕子,已经浸满了血。
“这热度不寻常。”
龙可羡还晕着,低头咬着小衣,露出半道腹部。
她生得白,肌肉纤韧,显得那层皮格外薄,像凝起来的奶皮,白而润的,连香味也诱着人去尝,不蓄劲时就软得令人浮想联翩。
这会儿横了一道伤,就像被剖开的蚌,龙可羡还在专注地看,那眼神仿佛在顺着那线伤口往里深凿,龙可羡就是这点坏,因为缺乏痛感,在展示伤口时,那眼神就像在拽着人去破坏。
破坏我,没有关系。她浑身上下都写满这个意思。
若你顺从她,她的呼吸,她的眼神,她皮肤升起的热度,都将成为饱含暗示的鼓励,而这是仅有阿勒一个人能看到的角度,对于旁人的窥探,少君只会无差别地一棍打死。
这无疑是另一种纵容,连龙可羡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纵容。
此地昏暗,光线都识趣,龙可羡没有察觉到阿勒在短短的时间内都想了些什么,她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名堂,又把手贴在自己额头:“没觉着热。”
阿勒刷地拉下她的衣裳,盖得严严实实:“谁家姑娘日日掀自己小衣,盯着自己肚子看个没完。” “我看伤……”龙可羡嘟囔一句。
阿勒捉着她的手腕,用自己面颊去贴她掌心:“没觉着热,是因为你连掌心也在发烫,是不是?再过会儿龙可羡不必煮,自就熟透了,这皮儿一搓就掉,正好教我拆骨剔肉,吞吃入腹。”
“……”龙可羡摸着阿勒,在黑暗中摸索到他额头,仿佛揉着冰皮似的,奇怪的是,他的额头丝毫缓和不了她的热度,反而被带得温热。
龙可羡越摸越忧心,这是失控的前兆,可阿勒的话驱散了那点焦虑,她收回手,“你日日惦记着咬我,我……我不要搓皮,也不要拆骨剔肉。”
“怎么不要,”阿勒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你不喜欢我?”
龙可羡:“……讨厌你。”
阿勒咔地把银环扣在她右臂:“又讨厌我。”
沉水钢冰寒,排列在银环内侧,细如牛毛,但扣在臂间又是另一回事,龙可羡感受到凉意的同时,也久违地感受到痛感,皱了下眉:“疼的。”
“疼就对了,”阿勒把锁扣压实,手掌贴在她后脊几处要穴,“好点儿了?”
龙可羡霎时直身,浑身僵得宛如木头做的,气劲乖顺,可远比乱窜时要让人心惊肉跳,它们集体反叛,听从了阿勒的摆布,收敛了咆哮翻腾的凶气,在他手掌下,凝成柔软的水滴,沿着四肢百骸温顺地流淌。
暖洋洋的。
龙可羡发誓,她自个儿掌控身体时,气劲从来都像炸毛的猫,绝没有这般乖巧过,她不习惯,扭着肩膀:“别顺了,再顺就没气了。”
“?”阿勒好心被当作驴肝肺,手下错劲,龙可羡汗都飙出来了。
不是疼的,因为那弧耳廓也悄悄地晕红,这种操控有别于皮肤触摸,比方才伤口的指探还要可怕,是让人忍不住战栗的入侵。
太放肆,也太隐秘。
像是把自己敞开了,毫无保留地对袒露给他。
龙可羡咬着牙,受着气劲流淌间带起的麻,阿勒不熟练,经过关窍时总让她痛,这痛更要命,竟然让她感到饥饿。
“别,别往那儿去。”
阿勒专心致志,半点心思也没有,掌心下的热度正在消退,闻言抬了头,在暗色里听出了隐忍,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天老爷,这门道还挺花花。
阿勒有心要探索一番,但地方不对,时辰也不对,收回手说起正事:“方才看清人了吗就往戏台里钻。”
龙可羡松口气,跟着站起来:“看见衣角了。”
“见着块衣角就往戏台里钻,不怕是个套?”
“不怕……”龙可羡反过来讲,“你也钻进来了。”
“小傻子愣往里钻,我能如何,我只能跟。”
龙可羡硬邦邦地呛:“万一是你呢,一片衣角也是线索,我能如何,我只能跟。”
阿勒笑。
半个时辰前,两人从后台走到厢房的这段路程,阿勒便察觉到似有人在暗处窥探,这窥探的指向性并不明确,似乎是在广撒网,并不能确定他们就是昨夜烧楼的人。
而阿勒披着镇南王府世子的皮,多少要受到忌惮,他们对镇南王府是不是当真与龙可羡扯上关系有疑虑,这层麻烦要是剥掉,他们便能逮着龙可羡一探究竟。
与其没头苍蝇似的乱查一通,不如勾对方出手。
故而他们在绕着镇南王府这个话题来回纠缠时,阿勒借着甩门而出的机会,隐在了暗处。
果然,龙可羡落单之后,后边的手便探了出来,将她当作鱼来钓,阿勒再配合着玩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楼门里的线索便逐渐地浮上了水面。
“你还生气,”想到这里,龙可羡语气不善,“生气也不准跑走,要在我面前。”
将计就计是将计就计,吵嘴也是真吵,但阿勒就是这么与龙可羡吵吵闹闹大的,他和尚似的忍了那么多年,对爱这一字的理解怪僻且独到,与寻常人不同。
阿勒想了想,先把这事捋清:“这般说吧,你我之间,若能两情相悦,那就当是助兴,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龙可羡没明白:“若是不能呢?”
“……”阿勒看她,眼神里压着某种危险的试探,“若是不能,那也不要紧。”
龙可羡还想问,可她扭过头,两道眼神在黑暗中擦碰,隐约从那“不要紧”当中听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阿勒擅长的并不是解决问题,大多数时候,他解决那个制造问题的人。
迟昀算个什么东西,龙可羡即便喜欢迟昀呢,杀掉迟昀,龙可羡不就只喜欢他了么。
燕楼金链小臂环,哪样不是情调。
求爱么,路子不要走太窄。
在窄廊里走了两刻钟,阿勒要龙可羡走路带点声儿。
“回声也能判断方位。”
龙可羡刻意放重步伐,和阿勒讲起进入几间盒子小屋的顺序:“我看见另一个我,跪在石台前,跪在……数百座牌位前,好狼狈的。”
阿勒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她的腕侧:“那皆是假的。”
“嗯,”龙可羡点头,“顶着我的脸,没有半分骨气,不如让我敲掉脊骨。”
“……”两人折过拐角,阿勒抬起手,就着火折子的光,在上边留下个记号。
龙可羡看那记号,恍惚是条虫:“他们大费周章,把我们引到这弯弯绕绕的盒子迷宫中,便是为让我看出戏吗?”
“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阿勒拍了把她后颈,“武不能敌,攻心为上,须得小心提防。”
龙可羡应着,伸手去摸了摸那条虫,“好丑的……”
“回身!”阿勒骤然出声,同时伸手去握她手臂。
虫字噎在喉咙口,那虫尾处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现出裂纹,瞬间便碎成了捧齑粉,连带足下石道都在下陷,她立刻缩手,一把将阿勒脑袋按进胸口,二人滚进砂石堆里飞速下落。
“……倒不必如此小心。”阿勒探出头来,反手揽住她后腰,主权牢牢控在手中,而后将手中的火折子猛往下掷,这一下犹如星子疾坠,不多时,火折子便跌落在地,溅出隐约火星。
“落地。”
龙可羡屈腿缓了这一记力,两人虚晃了晃,还未站定,后方气流涌动,她当即反手抽刀,刀鞘飞出时打断了攻势。
她没收手,就着打断的时机,踏上阿勒掌心,借力飞身上前,当头砍下一刀。
“砰——”
倒地的不仅有人,还有人后重重叠叠的书架。
烛光从书架后晃出来,龙可羡再次看到摆满蜡烛与牌位的五层台阶,与此前不同的是,她此时站在台阶中心,站在一地书册与木块里,与那少年换了个位置。
站在那少年身后的,是密密麻麻配刀薄甲的家将。
借着烛火,龙可羡才发现:“我们在……塔里?”
阿勒点了个头,霍然向前看去。
“孽障!”
跟前传来道浑凝沉厉的声音,很有些分量,隔着人潮生生怼上来。
家将往两旁让出了一条道,现出个灰衣男子,四十上下的模样,眉间两道深刻的川字纹。
龙可羡粗粗看了眼,又看了眼,莫名地觉得熟悉:“你觉不觉得……面熟?”
“自然面熟。”阿勒抬她刀柄,叠雪弯刀截面映出龙可羡的脸,她恍然一惊,这人长得与她有两分相像。
龙慎怼着拐杖,掷地有声道:“龙氏孽子,你毁我宗祠,砸我族塔,屡犯族规,灭杀北境族老一百三十余人,逼得我族分脉隐匿在此,竟还苦追不放,当真没有半分血脉亲缘!”
龙可羡皱起眉头,没有吭声。 龙头拐杖“咚”地砸地,他言辞沉痛:“我龙氏一族的宗师上百余众,因为你一人……因为你一人杀性入骨,癫狂无道,俱都惨死在你刀下,你可想起来了吗!”
龙可羡摇头:“没想起来。”
“盘龙族契在上,”龙慎倏然转头,拜向东方,“今日龙氏北支第三十六辈二房子龙慎在此清理门户,势要将此祸族异种绞杀在此,全卫听令!”
绞杀二字一出,龙可羡就没有留手,哪里肯等他啰嗦完,抬手就是一记飞刀,霍然打乱了对面阵型。
“你……你这孽障,龙霈,龙霈养出的好女儿!”
龙慎抬拐回击,那木色层层脱落,露出道冷然刀面,这人以木拐为鞘,藏了把剑在里头!
那长剑在颊边擦过,带落了龙可羡一丝发,龙可羡被压下的气劲正在膨胀,像一簇簇火种,沿着四肢百骸燃起。
她挥刀迎上去,刀剑在眨眼间数次交错,碰出可怖刺耳的声响,割得这塔内众人耳内剧痛,阿勒转着手腕,足尖随意地挑起把刀,挡开家将一击,他下手利落,刀刀对着要害去,像是存了许多旧怨,要在今日一并清算。
同样要清算的是龙慎,半年多前,他从龙可羡刀下逃过一劫,凭着祖上那点交情,以及祁国国境与北境的布防,在这涂州的戏楼里,寻到了落足之地。
“你把我引到这里来,就靠这点人,便想吃掉我吗?”龙可羡回身砸出一脚,直直踹得龙慎后退数步,咳出血来。
“莫要再装!你处心积虑查我下落,分明不肯放龙氏一条生路。”
龙可羡后仰脖颈,躲开剑刃:“我不认得你。”
不认得他,从何查起。
有些微妙的诡异感在心口蔓延,龙可羡直觉有只手推着她来,引着她来,却摸不准是谁,若是如龙慎所说,半年前,龙可羡晋上宗师境,发狂般杀了龙氏族人,那只手要她找到此处,是为着借她之手斩草除根吗。
她觉得不对劲,龙慎更是疑怒交杂,但他既无战损,也没失忆,自然能从心里翻出那些叛族之人,恨声道:“龙霈倾尽一生,养出你们这些叛徒……若不是龙氏,你们的荣光何来?”
“你们?”龙可羡不再兜圈子,迎着剑尖往前,弹指击断剑身,在龙慎惊怒的目光下掐住了他脖颈,“还有谁?”
“龙可羡!”
阿勒踢翻颗脑袋,飞旋着往她身后而去,听得极细微的剑入骨声,龙可羡侧开身,躲过一剑,肩头却受了记踹,闷哼两声,重重砸倒在石阶上。
拉长混乱的视野里,她看见了极清瘦修长的一只手,像是生来就该执笔作画,绘出来的当是雪中梅,雨前竹,这类清高到有些孤傲的君子雅物才衬得上这只手,此刻他却提着剑,背身上前去扶起龙慎。
她见过这只手,在雷遁海湾,带着那小孩儿。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牌位和蜡烛落了一地,龙可羡挨着些热度,还未起身,那一击带着陌生且阴寒的气劲,密密地扎着她经脉,腰间伤口已经开裂,她微微抬头,皱眉看着腰间漫出的血迹,面不改色地翻出匕首,把那圈皮肉剔干净。
没有灸种,在原先伤口上再度重创,削掉啼鱼血沾过的皮肉让其再生,这其实也是个办法,只是很少有人会这般做,一来怕疼也怕伤势过重,二来,这不疯子么。
阿勒与来人混战数十招,余光里瞥见那傻子剖着自个儿的伤口,心道不妙,尽十成力斩出一刀后,回身扶起龙可羡:“疯了?这些爬虫,不值当!”
战损伴随战力暴涨,龙可羡额汗涔涔,却前所未有地亢奋,连眼睑下都织满红丝,她抬起左臂:“摘掉它。”
“你自可挣断。”
“我不,你戴的,只许你摘。”龙可羡转头,她想吻住阿勒,临近时却只想咬他,咬到口腔里弥漫血味,这味道刺得她头疼,眼前模糊地闪过些画面。
废墟,断裂的牌位。
臂环松动,随之跌落在地,气劲攒不住,身旁的牌位和蜡烛都在轻微晃动,接二连三地跌落下去,家将被打得七零八落,已经有人开始打起退堂鼓。
而龙可羡像是在出神,她的视野晃得厉害,脑中晃动着扭曲诡谲的场景,甚至产生了微妙的割裂感。
有一小片挂着薄汗的皮肤,反着光,精悍劲厉,肌肉线条缓动。
她在下方,时而变动,一方面浑沌而被动地接受起伏,一方面完全失去身体的控制感,这荒唐的画面闪得很快,刺得太阳穴发疼。
五感的缺失混淆了她对时间的判断,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可能是一刻钟,那薄汗凝成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滚,她想要看清这人的模样,费力地偏头,却只看到一截鼻梁和略深眼窝。
最后剩下一方剧烈摇晃的胸膛,带着混乱不清的纹路。
懵懂中,耳朵里滑入一句短促的话,她慢慢抬手,莫名地说了句:“新婚的夫妻要饮红犀茶,睡红珊房,头三日是不得出屋的。”
阿勒一愣:“龙可羡……”
想起来了?
不容他多思,左侧十来个家将攻势不减,他踹出一排牌位,家将不敢冒犯先祖,只能仓皇地闪避。
“哥舒,哥舒策……”龙可羡拉过阿勒,把他按进胸口,翻身滚下五层石阶,抬手一推。
石阶在地面磨出沉涩的声响,犹如盘踞在此的巨兽昂首前扑,带着万钧之力往前撞去!来不及挪步的家将登时就被巨力撞倒,龙慎喘着粗气,“枝鸣,枝鸣……杀了她。”
乌枝鸣轻轻摇头,抬掌贴上快速逼近的石阶,两道气劲遽然碰在一处,只短短一个瞬息,那五层石阶便轰然溃散,漫天漫地都是碎裂的石砾与粉尘,火影零落。
阿勒借着轰散的力把龙可羡反护进怀里,用背挡了石块儿,两人滚进个角落,他压声说:“别再把我按进胸口,这不是地方!”
“保护你啊,”龙可羡纳闷地钻出头来,突然瞥见后方塔身摇晃,大声道,“低头!”
龙可羡抬手就是一刀,斩裂了摇摇欲坠的塔身,带着阿勒撞出去,掠身在窄廊里飞跑,沿着来时的窄廊一路狂奔出去,尽头处有光,还有些许喧嚷喊声,是百花戏台!
龙可羡提气,猛地撞开了门。
脂粉味儿照面扑来,龙可羡呛了口气,足下险险刹住,差点儿从楼台高处跌下去。
可她环顾四周,却看见各戏台上没有伶人,没有看客,密密麻麻地立着持刀持枪的士兵。
阿勒一把抓着她手臂,拖进角落帷幕里。
“想起来多少?”
龙可羡欲言又止:“我可能成亲了,那人不是你。”
龙可羡撩开点儿他的衣襟,瞄眼看看里头:“那人胸口……有刺青。”

脚步声碎踏, 拥挤在窄道和木梯中。
寒兵薄甲带来股肃杀的风,取走了戏楼里的靡靡春光。浸在水袖飘扬里的贵客被生硬地拽出来,他们有的跳脚大骂, 有的失声惊泣, 上上下下都压抑着哭骂声, 恐慌的情绪弥漫在这封闭的楼门里。
只有高楼台上阴影覆盖的角落里栖着两个人。
龙可羡浑身都在发热, 四肢百骸流动着火种,简直要透过皮肤灼烧阿勒, 连叠雪弯刀都在掌心里发出微弱的鸣震。
热度使得皮肤更加敏感。
阿勒带着她的手,依次走过刺针落点,那里的皮肤刺满象征权力的黑蛟,那相当于阿勒的第二张脸,他的肩头、手臂、腹部都留出了空, 那是给龙可羡腾的位置。
纹路隐藏在药水下,龙可羡摸过的肌理是干净的, 但她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有些话不该现在讲给你, 这地方终归差点意思, ”阿勒扣住她后脑,“你只需知道, 成没成亲不要紧,喜欢迟昀不要紧, 你走过的岔路再多,终归都会绕回到我身旁。”
“迟……”电光火石间,龙可羡嗅到了点不对劲,“迟昀?”
她急起来, “我以为你是,是世子。”
“?”阿勒揉了两把她后脑, 额头磕上去,难以置信道,“作弄人的本事半分没减!你好生瞧瞧,那西南边陲迂腐得很,那些人把规矩当饭吃,生得出我这般品貌吗。”
他反应快,厢房里的话重新回到脑中,嚼碎了之后品出了点味道,原以为是苦汁,没想到回了甘,但这点甜被妥帖地按在心里,他一贯如此,所有的忍都是为了某一刻的爆发,他会连本带利地向龙可羡讨回来。
龙可羡哑口无言,抚着刀柄,把那颗沉金石抠来抠去,半晌才说:“你一路来雷遁海,对海域这般熟悉,出手就是镇南王府世子腰牌……”五贰久90八1久2
尾音越来越淡,此时卫队和家将在挨间排查,龙可羡拉着阿勒滚进暗处,她没再提,定神看他眼睛,转而说,“我有许多事想不明白,还有许多事记不起来,但我想同你讨一句准话。”
因为挨得近,龙可羡的热度毫无保留地递向阿勒,他摩挲着龙可羡耳下的皮肤,伸出一指:“想好了,我只答你一个问题。”
“……”龙可羡这就难住了,她喘了一口气,把蠢蠢欲动的气劲压下去。
阿勒静静地等。
想了半日,龙可羡问的是:\"我欠你银子吗?\"
没头没脑一个问题,阿勒毫不犹豫:“一大笔。”
“所以。”
龙可羡挣开他,才发现早已把他小臂握得发红,留下了几道斑斑指印,她懊恼地扯扯头发,分明从这问题中摸出了无数线索,可思绪开始颠三倒四,只能喃喃地确认一件事。
“我认识你,”顶上有卫队搜寻,簌簌地落下灰尘,龙可羡抬手挥开,看着阿勒,固执地问,“与我成亲的是不是你?”
“这要紧吗?”阿勒对龙可羡的了解程度深到令人发指,他知道龙可羡在想什么,开始不疾不徐地反攻,“你根本不是想问这个,你想问我们睡过觉没有,对不对?”
龙可羡被这句话烫到了,她往回缩了一步,却被阿勒拽着手臂按进胸口:“你借这个问题想试探自己。”
他步步紧逼。
龙可羡慌得想跑,回头一脑门猛地磕在墙壁,险些将墙上撞出裂隙。
这动静使得头顶脚步声顿时一停,继而开始密集快速地移动。
阿勒看着那灰屑落进光束中,到了此刻他却不急了:“如果我说有,我们夜夜颠/鸾/倒/凤,哪里都做遍了,船上,屋里,吊床,沙滩上,你身上没有一处不沾染我的味道……如果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就想要顺理成章地与我逍遥快活一回?”
“……”
“我偏不,我方才说的是真是假,你且自辨,我只要你开口,说你想要什么?”阿勒的温柔正在快速消耗,已经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勃勃的攻击欲。
他与龙可羡经历过这场面,有些话她从前不会说,有些事他从前来不及做,但此刻正好。
他擅长引导,这些话说出来,龙可羡就忍不住在脑中虚构出许多画面,那景致比她看过的艳册还要让人面热,体内的气劲瞬间躁动起来,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最终再也克制不住。
手底的石墙忽地裂开,碎石灰砾哐哐砸地。
这串响动吸引了周旁戏台所有目光,他们立刻朝此奔来。
“这边!”
“高台!”
声出之前,阿勒对着裂纹一脚踹下,两人跃过墙垣,进入一处戏台中,里边还有看客在慌忙地撤离,谁也顾不得谁,故而他们突兀的闯入在这里激不起波澜。
外头的呼喝声越来越急促,二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放慢脚步,带上两分慌张神色,脱外衫,着戏袍,融进了人群里。
“我不记得你。”龙可羡低声说。
“你也没有忘记我。”阿勒把她护到人潮里侧,拉下兜帽,转换步伐,成为两尾行色匆匆的鱼。
腰侧伤口创面大,可抹过药后愈合的速度比之前快,只有小部分渗血,龙可羡没感觉到疼,她的手始终放在腿侧,抬头看了眼远处的楼门,又看了眼阿勒,在这时想起黑暗中冒出阿勒那人说的话。
“我们是在战时失散的吗?”龙可羡反手握住刀柄。
“不是,”兜帽帽沿垂在阿勒眉骨上方,落下的阴影就在他眼窝,显得比平常更深邃,但他忽然侧眸看过来,神情桀骜,“你一步登天晋了宗师,力气大得吓人,将我吃干抹净后又抛下。”
“?”龙可羡警惕地看他,“你哄我玩,我没有这般坏的。”
“你太小瞧自己了,”阿勒叹口气,“我钟情于你,日日都耽溺在你身上,故而再找见你时,是一步也挪不动道,什么下三滥的戏码都演了,只想得你一分青眼。”
他越是在言辞间把自己放在低位,在情绪上越能勾得龙可羡心旌摇曳,她不禁拉高衣领,蒙着声音问:“我从前对你不好?”
“算不上,”阿勒轻描淡写,“也就是……日日都干些不知死活的勾当,戳我心窝,砸我软肋,踩在我头顶蹦,还要无辜地……对,就是眨着这般大眼睛望着我,看得我心软,拿你无可奈何,只好日日都发泄在……后边你不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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