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双的婶婶素日里是个泼辣的,可是这几句秦葶听的出,也是为她好。
秦葶的头埋在小双怀里不说话,婶子接着说道:“今日若不是丁宽及时赶来,只怕你也难了,丁宽比你家那傻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你这小娘子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还是头一次,小双觉着婶婶的话很有道理,她轻轻拍着秦葶的背,小声嘀咕道:“秦葶,往后你若真的跟了丁宽哥,村子里就没人敢欺负你了,而且丁宽哥很能干,你们两个的日子一定能过红火的。”
小双倒没有刻意要保媒拉线之意,只是不忍心看着秦葶孤单一人过着苦日子,毕竟在小双眼界里,跟着丁宽已经是秦葶最好的选择了。
屋里的人只闷头不发话,外头的人竖了耳朵心里有些恼,头也未回,只高声道:“婶子,我先回去了,你们好好照顾她!”
丁宽中语气中有些气意,这任谁都听得出来。
待人走后,小双婶子这才唉了口气,“罢了,瞧着你现在这样,跟你说这些你也听不进,也是,前脚傻子没了,你后脚就跟了旁人,总也有些说不过去,经了今天这一场,村里不安好心的光棍也能消停两日。你看你这破屋烂舍的,连条看家狗都没有,小双,一会儿去把咱家大黑牵来在秦葶院子里守几天,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把狗什么时候给我还回来。”
未等人回话,婶子便自行出了门去,留着小双目瞪口呆,待见不着婶子人影,小双才敢大声说话,“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婶子平时抠的要命,我多吃两粒米都要骂我的,今日不仅给你拿了粥,还要把大黑借给你!”
秦葶抬袖擦了擦眼泪,这会儿眼睛哭肿的不成样子,却因为小双婶子的话心里暖暖的,抽着鼻子说道:“你婶子只是脾气急躁了些,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第九章 杀身之祸
时日一晃,距何呈奕离开已有不少时日,那人去楼空的铁匠铺日夜无人,屋里的东西被人搬的差不多了,门前的杂草也在盛夏时节里飞速生长着。秦葶每日都会来看看,也报了官,可近一个月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即便知道阿剩回来的可能性越来越渺茫,可她仍是要来,在门口一坐便是一上午。
天下易主,何呈奕终借着昔日舅舅的旧部还有魏家势力东山再起,而对于此,远在京城外的秦葶一无所知。
这种事情素来不是平头百姓所关心的,对于老百姓来说,谁当皇帝都是一样的,只要没有战乱,只要日子好过,那他便是好皇帝,随便他姓张姓李。
日头从东照到头顶,正洒在秦葶所坐的门槛上,有些烫人。她站起身,眼神无意飘到草丛中若隐若现的一物上,颜色有些熟悉,伸手拨开高至小腿的杂草,里面正正好好躺着一个小布包,暗土色的,落在地上便能与大地融为一体的颜色,上面的针脚歪歪扭扭,正是秦葶亲手缝的。
从前这布包都是给阿剩装野菜饼用的,见了阿剩用过的旧物,秦葶心头一颤,将它从地上拾起,这阵子这布包也算是饱经风霜,上面泥水盖了一层,将它从地上捡起时,原本的坑印里围了一堆一堆的蚂蚁。
将布包打开,一股令人作呕的异味儿传来,虽然里头的东西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灰绿色的毛裹了周身,可秦葶仍认得出那是最后一次见阿剩时给他塞的两个野菜饼。
这一瞬,秦葶眼圈儿一下子便红了,她很快便又联想到阿剩身上,想着,若他当真是被抓了壮丁,那岂不是饿着肚子被人带走的?
越是这般想便越是心疼,她想象不到一个那般笨拙傻憨的人现在正独自面对着什么,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正砸在手上的布包上,丝毫未觉在背后不远处的山头上,正静站了几人,朝她这个方向凝望来。
冷长清骑马自京城一路疾奔而来,停在旧时山头,身后跟着两个长侍,他冷眼瞧着山下村口那仍挂着幌子的铁匠铺,还有铁匠铺下的那一抹人影若有所思。
外面情境早已天翻地覆,可这村落似仍安宁无声,一切未变。
身侧长侍略有犹豫的望着他,而后终忍不住问出口:“大人,您当真要逆了陛下之意?”
“那女子知道的太多,又是一介村妇,让她入京,只怕会给陛下声誉抹黑,便让她永远留在这吧。”
他将后半句话咬的很死,长侍已经明了该如何去做。
秦葶正午时自外回来,推开自家门时见院中有人,吓了一个激灵,看清是丁宽,心才稍沉了沉,丁宽亦抬眼对上她的,不禁手上插竹条的动作也慢了些,“刚才来找你,见你不在,院门未锁,我就进来了,瞧着院子里摆了这么多竹条,一时手痒,便帮你编了几个筐。”
自打阿剩失踪后,秦葶整日浑浑噩噩的,有时候忙上一整天也未必弄好一个框,眼下瞧着院子编好的几个竹筐齐整整的摆在那,反而是秦葶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一头扎进屋里,倒了一碗水递给丁宽,“多谢丁宽哥了,本想着回来编的。”
自她手中接过水,瞧着她略肿的眼皮,丁宽没未多说什么,而是仰头将水喝了个干净才说道:“又去铁匠铺了?”
顺手接过他手中的空碗,又满了一碗,却未答话。
丁宽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身子坐的端直,表情也一下子变的严肃起来,“秦葶,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你若是不嫌弃,我娶?????你,我也不在意你是不是跟过那傻子。”
他话音一落,秦葶头皮都跟着发炸,躲来躲去,还是没躲开,“丁宽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我还是想等阿剩回来,说不定他哪天就.....”
“你还以为他能回来?这阵子找也找了官也报了,可有音信?”丁宽似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讲,自竹凳上猛的站起身,高大的身板在秦葶面前罩上一道阴影,“我就那么不招你待见吗?我就连那傻子都比不上吗?”
面对着这种压迫感,秦葶下意识的朝后退了半步,丁宽更气了,鼻子里出了一声哼气,而后顶着日头气乎乎的出了门去,甩的大门重力响了一声。
丁宽回到自家院子时,丁母正往院中泼水,险些泼到了丁宽身上,瞧着他躲也不躲,又一脸怨气,丁母便知他在何处碰了壁。
“又去秦葶那了吧?”她问。
丁宽也不说话,径直走到水缸前用瓢舀了满满的水大口大口灌下去,这阵势,倒似一头牛。
“要我说,你就别在她身上费心思了,你这几天总往那跑,帮她忙这忙那,她要是有那心思,早就答应了,这几天村子里的人见了便总问我,我都不敢出门了,那傻子媳妇有什么好,就模样俊些......”
“娘你别说了行不行?”眼下他正在气头上,听着唠叨越听越烦。
“我不说,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丁母越说越气,“这阵子你连工钱都不往家里拿了,反而还拿出去不少,是不是你拿工钱去贴补那个傻子媳妇了?”
“没有的事,你别乱说!”丁宽将水瓢重力一丢,水花溅了他满脸,故而因心虚恼羞成怒,“真是烦死了,回来便整日的唠叨,我出去了,晚上不回来了!”
说罢,便气冲冲的走了,留下丁母在后面怎么喊也不停留。
秦葶将捡回来的布包洗洗干净,晾在院里,一整个下午也没吃过什么东西,饿的她前胸贴后背,摸着黑上了炕,倒头便睡,这阵子到了晚上小双家的大黑狗便牵来留在院子里,能让她安心不少。
后半夜时,村里一片黑,伸手不见五指,冷长清带着两个长随潜入村中,很快便摸到秦葶家门口,破土墙一翻便入,两个长侍入了院中手脚虽然麻利,却还是惊动了大黑,大黑一见有人,便汪汪大叫起来,本在门外等候的冷长清亦是一怔,先前倒不知养了狗。
听到狗叫声,秦葶猛的从睡梦中惊醒,一边穿衣一边朝窗外探看,只见两个人影正在院中,大黑正扑过去冲着他们撕咬。
有了上次刘二的事,秦葶长了记性,她知道若是现在出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于是便迅速下了炕,躲在暗不见光的角落里。大黑这么个叫法,一定能惊动人。
两个长侍一人与大黑周旋,一人奔入屋中打算速战速决,秦葶眼见着一个黑影入了房,手中挥着长刀劈头盖脸的朝炕上砍去,之所以她知道是长刀,是因为月光正照在那刀身上,闪的寒光晃了她的眼。
果不其然,村子里其他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扰的不停,小双跑到院中搭了梯子,一见秦葶院中有人,便嘶声力竭地朝着屋里喊:“婶婶,有偷狗贼啊,有偷狗贼!”
果不其然,这招奏效,一听说有偷狗贼,各家都敲锣打鼓的奔出来,小双的婶子更是直接拎了两柄菜刀冲出了门。
此时屋里的长侍身形一转,正看到墙角蹲着的人,秦葶一声惊叫,趁乱跑了出去。
本在院外候的冷长清见势不妙,先一步离开。
他虽为了杀人而来,却不能动无辜百姓,若是动了,只怕事情又要闹大。
村子里鸡飞狗跳,两个长侍来前被交待过自是不敢随意杀人,见秦葶跑了,他们也只好先撤。
耳畔的风声呼啸而过,秦葶什么都顾不得,没有方向的一路狂奔,她什么都不晓得,不晓得为什么会有人带着长刀来杀她,不晓得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她除了跑只能跑,将一切都远远的甩在身后。
穿过一片田埂便是山脚,借着月色秦葶摸黑上了山,这山路她和小双几乎日日都来,所以走起来不算费力,爬到半山腰处,她已经筋疲力尽,扶着一棵大树回望,周遭漆黑一片,除了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再无旁它,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冷汗将衣衫湿的透透的,贴在身上,秦葶听到自己的心跳的飞快,她闭着嘴喘气,不敢妄自发出半点多余声响,生怕那些人又追到这里来,若是追过来,她唯有死路一条。
又是一阵风吹过来,秦葶独自一人抱着腿靠在树下,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林中,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好似黑暗处不一定会突然钻出什么似的,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便怕了起来,人也好,鬼也好,她都怕。
她将脸埋进膝盖,一遍一遍的在心里宽慰着自己,“是梦,一定是梦,这一切都是梦!”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这半夜过的,似一辈子那么长。秦葶睁开眼,观望了四周,倒是熟,再往前走不远便是先前的那条小溪,顺着小溪往山下走,路要好走许多。
她撑着膝盖起身,这样在树下窝了一夜,整个身子又酸又紧,才走到小溪旁,便听着说话声,秦葶心一惊,脚步一顿,身子隐到一旁大树下细听动静。说话声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熟悉,离的近了她才看到个熟悉的人影,心头一紧,朝前叫了一声:“小双!”
小双寻声望去,瞧着树下探出来的半个脑袋又惊又喜,朝她奔来,此时秦葶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丁宽。
“秦葶你没事吧!”小双不放心的上下打量她,除了脸脏了些,好似没伤到哪里。
“我没事,我在山里待了一夜,我怕那些人回来,又不敢回去。”
“方才我来时特意去你家看了一眼,一个人都没有,昨天那些人都被赶跑了,我叔说他今日会去报官,”小双一顿,“我一猜你就是躲到山上来了,我刚正好碰见丁宽哥,他不放心你,同我一起来找。”
有了昨日一事,两个人再见面便觉有些尴尬,丁宽忙道:“我从外面回来,正好碰见小双,听说了你的事。”
再瞧丁宽脸上,眼底乌黑一脸的晦气,好似一夜没睡似的。
“话说回来,那些是什么人啊?”小双昨夜灵光一闪,才说是偷狗贼,可她又觉着不像。
秦葶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该不会是那杀千刀的刘二?刘二被丁宽哥打的半死不活的,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记恨你,跑来寻仇?”
秦葶摇头,想着昨夜里的大刀,难不成那刘二竟这般胆量,恨的非要杀了她不可?
“我瞧着你那家是不能住了,像犯邪似的,不如你换个地方住吧,或者出去避避风头。”
小双说的话很有道理,秦葶自也明白,可话说的简单,她除了这里,又哪里有旁处可躲可避。
丁宽瞧着秦葶的神色,用力眨了一夜未合过的眼皮欲言又止。昨日心情不好跑去赌坊博了几手,正赶上时运低,又搭了几两银子进去,天亮回来在村口碰上小双才知道昨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丁宽哥,你本事大,认识的人又多,你能不能帮秦葶先找个落脚的地儿?”小双猛的想起身后的丁宽,“你之前说张大户家不是缺人吗,秦葶现在一个人现在去那里不是正好!”
若是先前,丁宽的确有此意,可是因为秦葶一次一次的拒绝他,他便改了主意,“张大户家人手早就招够了,去不成了,既然想要找个地方先落脚那倒也简单,我知道京城有个酒楼正缺人手,你去不去?”
第十章 上京城
本来秦葶便无处可去,先前又听小双说京城最近事多,怕是阿剩被抓了壮丁,到此她的心便活了,想也不想的点头,“若是能出去做工,那是最好了。”
说不定可以一边找人,一边挣些银钱养活自己,京城繁华之景她一早就想去瞧瞧了。
果真,没了那傻子,她便没有顾虑了,丁宽心里冷笑着,可面上表现的极其自然,与平常无异,“既然这样,赶早不赶晚,你回家收拾收拾,咱们即刻出发。”
“丁宽哥,京城酒楼里的活好不好干?你看要不你把我也带去?”小双的心更活,一早就想出去挣银子,苦于没有门路。
“那可是京城,哪有那么多缺人的地方,先让秦葶去吧,等过阵子她站稳了脚你再去不是更好。”
言听至此,小双倒也觉着有些道理,忙一把扯过秦葶笑道:“那咱们可说好了,等你在京城站稳了脚跟,你就给我捎个信回来,我也去京城找你!”
“好。”秦葶满心的?????欢喜应下,两个姐妹嘻笑成一团,丝毫未觉一旁丁宽复杂的情绪,连看着秦葶的目光也阴狠了几分。
说是收拾,可秦葶连身换洗的衣裳都没有,家里唯二值得带的东西一样是那件阿剩没上过身的乌蓝色短打衣衫,另一样就是藏在乱柴垛里的旧瓦罐。瓦罐带着碍事,只得将里头的铜板尽数倒出来收好,这便是她全部的家当。
小双给她塞了两个饼子留着路上吃,此时天光大亮,丁宽不知从哪里借了辆牛车带着秦葶一路上京,这里离京城倒是不远,若这时起程,天黑便能到了。
牛车缓缓行在京驿道上,一路风景陌生却又让秦葶的心里充满无限期待,秦葶自小从乡下来,连馆子都没下过两回,更别说是酒楼,还是京城里的,她紧搂了包袱在身前,转了个身,小声问道:“丁宽哥,京里的酒楼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特别大?听说京城都有宵禁,到了晚上就不让人进城了,是真的吗?”
一连几问,丁宽头也没回,只面无表情回道:“京里的酒楼.......大的很,每天都有很多客人,可能会很累。”
这秦葶倒是一点都不怕,她一穷二白的,最不怕的就是使力气换钱,“没关系,累一点也没关系的。”
“至于宵禁,”丁宽一顿,“临近七夕前后,京城里不设宵禁。”
“七夕......”秦葶小声嘀咕一句,不知不觉都过了这么久了,过端午时阿剩还在,眨眼的工夫,都到了七夕了。
秦葶的说话声渐小下去,也不知哪个字哪句话触了丁宽心里的结,他将牛车拉停,随后转身朝着秦葶问道:“秦葶,我再问你一次,到底嫁不嫁我?”
方才秦葶在沉寂在寻不到阿剩的悲情当中,倒不想丁宽又突然跑来问的这般直白,日头下的丁宽一张被照的发亮的脸近在眼前,因常年在外劳作,他高壮黝黑,以秦葶现在的处境来说,她跟着丁宽是最好的出路,可以过上她一直盼着的安稳的日子。
可人有时候偏偏就很奇怪,她一直盼的东西正向她招手的时候,反而是她自己又不情愿了。
她心里很清楚,她不喜欢丁宽,就算他再好她也不喜欢,既是她不喜的东西,她顺不着。
秦葶眨眨眼,并未说话,可这神情与每一次拒绝丁宽时的别出无二,丁宽一眼明了,两条厚唇挤在一起恨恨的抿了一下,挂了脸。
“好,我知道了,”他再次转过身去牵牛,而后头也不回的朝前行走,咬牙切齿的说了句,“去京城吧!”
于此时,秦葶是无比内疚的,她无助的将怀中的包裹紧了一紧,大热的天也搂在怀中,因为包袱里是做给阿剩的衣衫,他不在,这衣衫就成了她的依靠似的。
她心头暗想,丁宽待她属实不错,帮过她很多次,就连这次上京亦是,待酒楼的活计一稳定下来,拿了工钱,就给他备份厚礼,能还多少便还多少吧。
夏风穿过湖中荷叶吹进望星楼中,望星楼居高望远,遮阳的玉珠帘随风而动,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似珠玉唱歌,脆响却不恼人。
玉珠串被风带的摇摇晃晃,偶有浅景晃了何呈奕的眼,他自宽长的桌案前抬起眼皮朝窗外看去,这个角度正好可看到满湖的荷花。
他站起身来,绕过桌案前的冰鉴,带了一身的凉气站到窗前,望星楼足有两层高,他负手而立窗边,眼前尽是连水无穷碧的荷绿色,还有翘起头的莲蓬。
时日一晃,都这个时节了,自打他回宫逼宫那日到如今,竟已是荷叶满湖的光景。
不到两个月的时光,他为了重新夺回他的东西,杀了很多人,手上沾了数不尽的鲜血,既顺利又不顺,顺利是因为他本就是一国储君,且那何成灼不成气候,夺得了却守不住,不顺是因为,有些许不干净的流言在外,他何呈奕早就不配做一国之君王。
宫人踏着小碎步入了门中,将一碟子新剥的莲子搁在桌上,公鸭嗓一开说道:“皇上,这是新下的莲子,最是下火,您请慢用。”
他于楼下湖面波光粼闪中轻扭过头来,目光恰正落在那一碟子莲子上。莲子剥的很细,莲身光嫩,十分讲究的摆于玉碟之中,他缓步走过去,捏起一颗放在口中,脆苦。
记得从前秦葶也十分喜欢这东西,夏日里便带着他下河去摘莲蓬,十几枝捆在一起扛着回家,吃的时候也没这么讲究,随便剥了便往嘴里里一扔。她不是早盼着这时节了,若是她来时看到这满湖的莲蓬眼都要泛绿光。
他从鼻腔中无意发出一声轻笑,一旁的宫人以为是这莲子有何不妥,吓的忙跪到了地上。
何呈奕余光看到宫人的动作立即敛了笑意,眼中方才的那些温意如数散去,这些日子以来,他不知手上沾了多少人命,有人在私下里议他性格阴鸷嚣狂,是个动不动就杀人的暴君。
暴君又如何?他走到今日,早就过了怕被人非议的年纪。
一十二载,自十二岁被人似狗一般丢出宫去的那一天算起,整整过了一十二载,这些远在京中的权贵又怎知他这些年来是如何苟且偷生的走过来的?
如今他好端端的站在这里,重回高点,就是为了给天下人看,即便他何呈奕被人折断了脊骨,仍能堂堂正正的回来。
他不发一言,仅冷着脸便能让宫人吓的出了一身的冷汗,正不知如何处之时,门外有人报,说是冷长清求见。
听闻冷长清回来,何呈奕眼皮一跳,随即抬手示意宫人出去,吓破了胆的宫人这才如释重负,自地上轻快起身,退了出去。
冷长清随即问礼,“臣见过陛下。”
何呈奕不发一言,只等着他的下文。
他深知何呈奕在等什么,于是道:“臣无用,没能找到秦葶。”
冷长清仅抬一眼,瞧见对面的人身子站的松驰却又笔直,一双深邃的大眼似蓄着湖水,一眼望不到底,亦没有情绪。
“没能找到是什么意思?”何呈奕语气平和,似无异状,但眼前人晓得,这也代表不了什么,因为他自小便是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内里的情绪总能敛的极好。
“臣去时,家中早已人去屋空,听村中人讲,秦葶在陛下离开的第二日便不知所踪。”这番话冷长清是硬着头皮讲出来的,何呈奕让他去接秦葶入京,可他没有照办,而是私下决定杀了秦葶,以绝后患。在他眼中,秦葶这种人是不配入宫的。
闻言,何呈奕双唇微抿,他想不通秦葶能跑去哪里,又为何要走,适时冷长清又添了一把柴接着道:“依臣见,秦葶此人背景绝不简单,若不是心虚,她怎能一去无踪。”
言外之意,秦葶当初出现在他身边的目的并不单纯,因为她本身就是何成灼身边的人给买给他用来羞辱的。
真是这样吗?
于此何呈奕并非没有过怀疑,可是他更倾向于秦葶并非是眼线。
她不过是一个流落异乡的孤女罢了。
“既然人已经找不到了,便随她去便是了,好歹她伴在陛下身边两年,且留她一命也就是了,”冷长清巴不得这件事快过去,于是又道,“更何况陛下婚期临近,着实不该为这种小事烦恼,臣再命人去寻便是。”
“也罢。”何呈奕未与冷长清在这件事上多作争辩,而是随手捏起一颗莲子在手边把玩。
何呈奕生性多疑,他反而觉着眼下冷长清的话未必是真,既然冷长清不想说实话,他不问便是,若想知道秦葶的去向,他可以自己去查。
冷长清不晓得他的这句‘也罢’是何意,自他面上亦瞧不出答案,于是话峰一转,又接着道:“今夜华灯初上,陛下与魏家千金会在景星楼之上广施恩泽与民同乐,一应都已准备妥当。”
何呈奕未应声,而是眼皮垂下,随手又将那颗莲子丢进玉碟中。
“还有一事,臣想启陛下明示。”冷长清又道。
“尽管讲便是。”何呈奕道。
“村中的那些刁民,过去对陛下也算不上善待,如今您既已经回来了,那些人该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何呈奕想过不止一次,当时他装疯卖傻,村里的孩童没少来找他的麻烦,个别村民也时常揶揄他,做为一国之君,让整个村子就此灰飞烟灭如同踩死一窝蝼蚁那般简单,可他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沉默片刻他才道:“暂且让他们多活一阵子,现在朕还不屑杀几个村民。”
简单的一番说辞却让冷长清听出了话外音,他不杀那些人,不是为了秦葶,还能是为了谁,想到这层,不免心头落下些隐忧来,“陛下所言及是。”
第十一章 被人卖了
入夜时,丁宽带着秦葶入了京城之中,此?????时城中灯火阑珊,华灯似两条长河,由南串亮至北,将城中一瓦一木照的亮若白昼.秦葶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华光之景,城中百姓来来往往,喧嚣热闹,长街两道数不清的摊位错落有秩,有卖果食花样的,有卖磨喝乐的,五光十色,让人眼花缭乱。
秦葶抱着包袱一边行走一边瞧,和丁宽拉上不远不近的距离,恨不得长上八双眼。
丁宽似怕她丢了,每走几步便顿足稍等下她。
偶有喷火龙的杂耍艺人将四周喷的通亮,吓的秦葶一愣一愣的。
“时辰不早了,我先带你过去,免的让人等烦了。”丁宽似无心观景,颇不耐烦地催促道。
听了他催,秦葶这才敛了笑意提了步子跟上他,可一双眼还是忍不住的朝左右瞟去。
京城,当真好啊!
穿过永宁街便是长乐坊,这里楼宇造的更是别致,楼台围水而起,有拱桥四通八达,桥上挂着各式灯笼,上头的美人图婀娜多姿。丁宽朝她招了招手,随后带着她踏过一条小桥,将人带到一处楼舍中。
绕过正门,自偏门而入,与丁宽熟识的人早在偏门处接应,先是上下打量了秦葶一番,神色略显诡异,这才问向丁宽:“就是她?”
丁宽在前应话,灯下亦瞧不出他的神情,只听他说道:“对,就是她。”
“不错,不错。”那人咂咂嘴,笑起来的样子让秦葶很不舒服,心起一时打起了退堂鼓。
见她停在原地不动,丁宽便扯了她的衣袖将她拉到门中来,“快进来吧,一会儿掌柜的会亲自见你,与你说工钱的事儿。”
一提工钱,秦葶心上不适之感稍浅了些,心想着反正来都来了,先瞧瞧再说,万一不成大不了再找别的活计。
丁宽将她带到二楼一间房中,随后便道:“你在这里坐着等会儿,我去叫掌柜的来。”
秦葶老实点头,“好。”
“先万别乱跑。”丁宽适时追了一句,紧接着便出了门去,还将门环拉死。
瞧着门前有人影移开,秦葶这才坐下来环视四周,房间不大,屋子里倒是很香,是秦葶从未闻过的那种香,有些呛人。
此时身后突然有破空之声响起,随之整个夜空照的通亮,秦葶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扭过身看去,正值一朵烟花在外面绽开,似流星一般。
余下的光辉在秦葶眼中似星光闪动,秦葶有些兴奋的反应过来,这许就是烟花了。
她忙不跌的跑到窗前,此时又是一朵由下飞上来,好似正闪在她头顶一般,将整个夜空照的如梦似幻。
一朵绽完,秦葶朝下望去,只见应是眼下湖心亭的位置放的,周遭桥头有许多人围看,烟花绽起时会将围着楼宇的湖水也照的似星河一般,难分天水。
兴奋之际,秦葶正桥见楼下有几对男女搂抱在一起,或是迎来或是送往,她心下起了疑问,怎的京城民风这般开放,男女在一处这般搂抱都不避讳的吗?
她素来见识少,可小双却是个碎嘴子,从前小双与她叔叔进过几次京城,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小双便曾对她讲过,京城里有一个地方,叫做‘青楼’是专门‘卖姑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