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白切黑夫君以后—— by鹿燃
鹿燃  发于:2024年0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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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双这才后知后觉,收拢了她平生所有知晓的言辞朝他重重拜下来,何呈奕脸上飘过明显的不耐烦,却仍能不紧不慢地沉声问道:“秦葶呢?”

第十四章 他来了
待出了村秦葶才感叹自己是个井底之蛙,世间之大,绝非她在村子里时看到的那一方天,那一片田。
为了安全起见,她行的是官道,路上常见流民,多则十几,少则三五,但大都是奔着京城的方向,唯有她是向背而行。
这一路上也少不了官府搭建的粥棚,赈济流民的粥里会掺些沙子,以防有人跑来占便宜与灾民抢吃食,行这两日,秦葶身上一个子儿都没少,却也没太饿着,尽管掺了沙子的粥有些牙碜,难以下咽却可糊口。
走走停停,也没少听旁人说如今天下的大事小情,先帝当初用不光彩的手段抢了皇位,在位时非但没有励精图治,反而生活奢靡广纳后宫,线将士们在拼命护国打仗,军饷迟迟不到位,可那位皇帝却仍在强征百姓土地四处建行宫。
如今四处战乱,北有胡人威胁,南有节度使蠢蠢欲动,内有灾民无数,他有今日也不奇怪。
秦葶也是今时才知,她的阿剩当初回宫时当上那个皇帝,是顶着怎么样的压力,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实则秦葶心里明镜似的,他再也不是阿剩了,可一想到那个人,她却不知该以何代称更加妥当,毕竟她连那人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终于出了京城地界,秦葶寻了一处粥棚落脚,天气早晚有些凉,她干脆将做给阿剩的那件衣裳套进衣衫里,外搭着自己的衣衫,这样能少些磨损,能省则省。
身上那些铜钱则包了几层绑在身上,这样既丢不了亦让人偷不去。
如今已经出了京城地界,秦葶更是搓磨的整个人不成样子,灰头土脸的,混在流民堆里,倒也分不出来。
排着长队混上了一碗粥,她捧着热乎乎的粥坐到人少处,待里面的沙子石粒稍沉了沉便轻吹着喝下一口米汤。
一口还未咽下,便听着身后一声声混乱响起,有一伙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官兵朝粥棚的官兵拔刀而相,速度之快,还不及让人反应,看顾粥棚的几人便皆倒在血泊之中。
围地而坐的流民吓的惊叫连连,惶恐的从地上爬起来便去逃命。
不知谁匆忙跑过秦葶身边,将她手上的粥碗打翻在地,一碗米汤沁入土地中,几粒米还浮在土上。
秦葶爬起来就要跑,可那伙官兵似有备而来,举着染血的刀将他们这几十人拦到一处。
他们就像是没主的羊群,任人赶之,偶有拼命逃跑的,被人追回来便是一刀。
不多时,血流成河,粥棚一片狼藉,有血腥气自空气中蔓延开来,秦葶方才仅喝了一口米汤,饥肠辘辘,再闻这血腥气,引的腹胃中一阵翻腾。她缩在人群之中,瞧着他们似也穿着军服,却不晓得为什么他们要杀人。
若说人在走霉运时喝口凉水都会塞牙,秦葶本以为自己先前过的那么苦,待离了京城便能过的安稳些,谁知老天不开眼,才出了京城地界,便又遇上这样的事。
那群杀人的官兵提着刀将他们这些人围住,似狼一样围观他们的猎物,朝廷连年四处征战,青壮年差不多都被抓了壮丁,举家迁逃的流民大多是老弱妇孺,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被人持刀一吓,便再不敢胡乱动了。
其中有人举着刀,逼着年长的老人站出人群,众人不知是何用意,待他们都站出来,那些官兵手起刀落,将那些老人一个个的皆砍杀。
又是一阵尖叫连连,秦葶与周边的姑娘们一样,吓的面无血色,只听耳畔哭喊声连天,秦葶瞧着满地的尸体,虽与他们素不相识,却也心痛的想要流泪。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这些官兵眼中似乎人命就是随手可以拿捏的东西,踏过横倒满地的尸身,便将他们剩下的一众都带走,放眼望去,还活着的,皆是些年轻姑娘。
起初秦葶还不知为何他们明明是官兵却要杀无辜百姓,走了一路听到了绰落一些,这些人原是反叛军,被人追赶了一路逃到这里,要绕过此处与大军汇合之际,正巧遇到他们这些人。
而他们这些人,就是要被带到那些叛军的军营的。
将他们眼中没什么价值的老人杀掉,剩下年轻姑娘......秦葶已经想到了后果,怕是比留在京城的青楼还要可怖。
一路上秦葶不敢轻举妄动,且等着天黑,瞧瞧有没有什么机会能逃走。
天色随着他们的一路颠簸终于暗下去,也不知行了多久,行到何处。
这些叛军似是深恐追兵,身在荒野,四周黑的不见人脸也不见却也不敢生火,只有领头的护着一只火折子带着人慢慢前行。
眼下秦葶除了白日那口米汤旁的便再没吃过,饿的前胸贴后背再多一步都行不动了。
叛军们似也撑不住了,一声令下,命这些人就地歇息,还大放厥词谁若敢跑便就地斩杀。
目睹了白日的一场杀戮,这些人自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借着夜色,谁也瞧不清谁,秦葶朝他们翻了个重重的白眼,便原地坐下,明面上要歇口气,脑子里想的是稍缓一下之后该怎么逃跑。
这夜色便是最好的掩藏,她从前常在山间往来,这种事当难不倒她。
想着那些人是细听了没旁的动静,便大着胆子生起火来,一是要做些饭食,二是以防她们逃跑。
中间火堆燃起,将四周照的通亮,火亮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却无半点光彩,皆是面对前路不知的绝望。
稍适歇息,便有人不安分起来,一叛军自地上站起,绕过两个人朝一个小姑娘行去,一把她将从地上扯起,拖着入了一旁的村林,小姑娘吓的惊叫起来,那人恐吓?????了两句便再也不敢出声,只能听到隐隐传来的呜咽之声。
其余姑娘见状便都缩了脖子,吓的恨不得团成一个团,却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生怕出声后下一个便是自己。
有一便有二,见有人起了头,剩下的叛军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一双双眼睛似虎狼一般盯着他们眼底的姑娘们,似是在相比较,哪个更美貌一些,更干净一些。
正当众人吓的半死之际,领头之人自火堆中取出一只正燃着的木棍朝树林中丢去,起身骂道:“妈的,当这是在军营?后面还有追兵,不警惕着还玩女人!”
一声怒呵,原本蠢蠢欲动之人皆重新坐下不敢妄动,树林里的人还未尽好事便提了裤子出来,面对领军敢怒不敢言,硬陪着笑说道:“头儿,兄弟们都逃了一整日了,这不趁着这会儿松快松快,反正这些姑娘也是要入军营的,早晚不都一样吗!”
“你他娘的不要命了,要是一个个的都像你这样,万一一会儿追兵追上来了,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那领头怒而坐下,“等回了军营,你们想怎么样老子不管,但是现在首要,就是要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活着回去!”
那人咂咂嘴,万分可惜的将方才那小姑娘重新丢回人堆之中,小姑娘连羞带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秦葶心里好歹松了口气,这便说明,在到了叛军军营之前,她与这些姑娘们至少还是安全的。
一夜未敢合眼,却也没有机会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出去,这些人夜里轮流守值,看的严紧。
直到天快亮时,这些人才熄了火,轰赶着催促他们上路。
从地上爬起没有多久,便听着有破空一声,紧接着一支羽箭穿透一名乱军的脖子,其余人警惕起来,拔刀相向。
秦葶眼前一亮,想着莫非是这些人的克星,朝廷的追兵?
一回头,见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官兵朝他们这边冲过来,本来这些叛军还想抵挡,可一见来人势头汹涌,他们以少敌多自是没有胜算,也顾不得许多,拔腿便跑。
没跑出多远叛军便被追来的官兵团团围住,双方对峙之间,于天光之前秦葶瞧见一队骑兵不急不缓的朝这边行来,最前方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形挺拔从容,似在观赏风景一般,那熟悉的五官轮廓让秦葶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与众人围抱在一处,头埋的低低的,只见前方刀光剑影之间,那些叛军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成了一具具尸体,与昨日他们杀的百姓一般无二。
这两日见够了血腥场面,秦葶觉着这些人死有余辜,瞧着这些人死于乱刀之下,心头甚至有些快意。
“你们是何人?”将叛军杀尽后,有官兵上前来盘问。
秦葶不敢抬头,生怕马上那人认出自己。
见着这些人杀了叛军,有姑娘便知晓是朝廷的人,也就放心大胆的说道:“我们是外乡来的流民,遇上了这些叛军!”
官兵回身朝马背上的人禀报了什么,再回来时便告知她们可以走了,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让姑娘们又惊喜又惶恐,秦葶仍旧将头压的极低,退后半步,躲在旁人的身后,而后随着她们一道离开。
“秦葶。”——有人自背后生冷的唤她的名字,语气无波。
秦葶眼皮一跳,一口气提在心口,不敢呼亦不敢吸,这声线她很熟悉,从前听了两年之久,何以认不出?
她硬着头皮佯装没有听到,继续混在人群中朝前行走。
“你若再敢多走一步,定让你生不如死!”——又是一声呼,声音不大却刺了秦葶的耳。
她不由顿住脚步,却仍没有勇气回头。

那个一直想要杀她的人,或视她为耻辱的人,终于寻到她了。
秦葶脚步止住后,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之中转过身来,对上马背上那一双阴鸷不见光底的双眸。
从前那样一双清澈充着良善的眸子,如今似一片幽深的寒潭,隐隐透着杀气,似要将人吞没一般。
有那么一个恍神,秦葶觉着,马上这个人她不认识。真的不认识。
许是她的阿剩早就死了......
风吹过她额前凌乱的碎发,干裂的唇纹上透出血色,配上苍白又脏黑的脸庞,如同冬日里雪地上绽开的一朵梅花。
朝阳东升,光影正打在她的身上,削瘦的身躯与高头大马上的那人成了分明的对比。
她杵在原地,一动不敢乱动,那人骑在马背上慢慢朝她行过来,好似正走入光线之中,随着他越来越近,刚好站在光里,逆着光,秦葶再就看不清他的神情。
再瞧见时,他夺过亲兵手中染血的长剑,直指在秦葶面前。
方才明明她看到自己了,却仍埋着头要离开,她宁愿随着流民飘荡亦不乐意同自己相认。
何呈奕很生气。
“你要去哪儿?”面前的人高高在上,以睥睨天下的姿态,瞳孔中瞧不出任何情绪,秦葶只能仰视他。
是啊,她能去哪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她命如草芥,他若想杀,自己哪里躲的了?
或这便是命,自小的颠沛流离,如今的居无定所,这便是她的命,她认了。
轻咽喉头,秦葶将心头的恐惧与心酸一并嚼碎了咽下,人若是怕到极至,也便不怕了。
她重新仰起脸也不答话,尽力扬着脖子,盼着一会儿他若是下手,可以痛快一些。
见她不答,何呈奕似没了耐心,将长剑举近了半寸,那长剑闪着寒光,似那夜闯入她家中的那些黑衣人手持的没什么两样,“哑巴了?”
“没想去哪。”她哽着喉咙低声回道。
“你这条命还想要不想?”何呈奕于马上眯着眼问她。
阵阵血腥气直冲秦葶的鼻尖儿,这两日这味道好似一直在周身发散,挥之不去,胃中又是一阵翻涌,暗自咬了牙,眼中现出一道生机。
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还能有选择吗?
“朕只说一次,”他一顿,“要么同朕一起走,要么像这些人一样死在这里,你选一个。”
丢出去的话未有回音,秦葶不确信的眨巴了两下眼睛,此刻她才看清,马上那人,眼中已然燃起了一丝愠怒,似在愤恨她的犹豫。
的确,秦葶猜的没错,何呈奕就是生气了,他明明已经给了她生的机会,她竟然不感激涕零的选择同他一道离开,反而杵在这里不知在想什么。
她有什么资格犹豫?
她秦葶凭什么犹豫?
秦葶还未傻到有路不走非下黄泉,她惜命又怕死,她想活着。
“我......”她微张了干裂的不成样子的嘴唇,从喉咙里生硬的挤出一句话来,“我不想死。”
是的,她不想同他走,却也不想死。
那卡在生死之间的长剑终于放下,而后被何呈奕反手丢下,正插中秦葶脚边的土地,入土三分之音响在她耳畔,难以想象,这剑若是穿透她的喉咙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场景。
她垂下眼,颤着肩望着脚边的剑,双目发直。
马上的人再也没了耐心,驾马朝前,弯身展臂将人自地上捞起来,秦葶只觉着腰后一紧,随之双脚悬空,似一只小鸡被人拎起来挂在马背上,背朝天面朝地,眼前是何呈奕不染尘土的玄黑镂钦靴。
随着身形摇晃,身子底下的马蹄响起,她似一件货品一般被人带走。
这姿势并不舒适,腹内被颠簸的似疼又不似,她曲臂抓握住马鞍试图在马背上挺起身子,却被人用力一掌拍在屁/股上,以示警告。
“不想死就别乱动。”耳畔是他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他常把生死挂在嘴边,秦葶相信他并非是吓唬自己,他是来真的,他是会杀人的皇帝,并非从前坐在槐树下每日等着她回家的阿剩。
明明是一样的脸,可秦葶却觉着这人陌生,他为什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呢?
或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不过她现在才知晓罢了。
秦葶这般在马背上颠簸了一路,半路上胃中不适吐了一回酸水,正吐在他的鞋靴上,瞧着他额上青筋暴起,秦葶已是吓个半死,好在他除此之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丢下马去。
而后不久她便被带上了另一匹马背,这回是顺顺当当的坐在马鞍之上,由人牵着一路前行。
这是长这么大她第一次骑马,明明瞧着旁人在马背上坐的稳稳当当,可她总觉着腚下打滑,随着马儿四平八稳的行走,她便似要随时滑落似的,无奈只得身子朝前伏去,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抱着马脖。
牵马之人一直用眼角扫量着她,秦葶也佯装瞧不见。
好不容易落了脚,秦葶被人带到一处府邸。
笨拙的下了马,随军一路归来,正站于无数打量的目光中央,她?????吓的不敢抬头,两手绞着自己破烂的袖口。
在流民堆里混迹多日,她早就面目全非,身上的衣衫似从泥潭里滚过一般,发髻亦乱成了一团鸡窝,若是夏日,怕是上面会盘上一圈苍蝇也说不定。
府邸前朱红的大门敞开,何呈奕大步上阶,还不忘回头瞧了秦葶一眼。
秦葶低着头,自是瞧不见,最后还是一路上给她牵马之人小声提醒她才方知要跟上。
她小步朝前,亦随着他迈上了石阶,踏入门槛拐过照壁的一瞬间,秦葶一双杏似的眼撑的圆大,震惊充斥整双瞳仁,她生平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院子,院中亭台在造型各异的松影间若隐若现,抄手游廊上浮雕祥兽,假山奇石数之不尽,连铺路的鹅卵石看起来都颇为讲究。
秦葶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袖口,一双手无处安放,一双受惊小鹿似的眼透着怯意。
前头那人闲庭信步,身旁簇拥一众人等,秦葶透过前方人头间的缝隙瞧着他,就在此时,他突然停下步子扭过身来,一双深幽的眼正好与她的视线撞上。
秦葶一怔,忙闪躲开来,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带她去梳洗。”何呈奕朝身边人吩咐下后便大步离开,留下秦葶独自一人孤零零的面对剩下的人。
众人不晓得这女子什么身份,但瞧着陛下这般待她,且也不敢怠慢,于是便一路引着她来到一处雅致院落。
穿过一道临水的复廊,经过一道木桥时,秦葶瞧见水面倒影上狼狈的自己,在这山水画似的园中那么的格格不入,似名家之手绘出的丹青偏就失准甩出了她这么一滴墨点。
由人引着迈入洞门,精致错落的雅院无一不透着贵气,来到一处房门前,引路人还算客气的同她说道:“姑娘请入房中稍歇片刻,小人这便去寻两个奴婢来侍候姑娘梳洗更衣。”
引路人言行得体,趁的秦葶似个呆瓜,她不懂该如何回礼,只用力点点头,含糊着道谢。
不多时,两个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轻步而来,她们见了秦葶的第一眼眼中透的错愕被秦葶如数收入眼底,她便觉有些窘迫,特别是在同龄人面前。
好在这两个姑娘似见过世面的,她们朝着秦葶一笑,而后软言温语说道:“姑娘随我来吧。”
推门进房,房间干净秀雅,陈设一应近乎让秦葶眼花缭乱。
从前在家时,她家唯一一样罐子便是被她藏在柴垛里的那只,丑陋粗糙,却被她当成宝贝似的,而此处,散发着浅轻幽香的檀木架落上列着各色瓷器物盏,任是随意哪一样她都叫不上名字。
女侍熟练打开衣柜的门,搬了几身衣裙出来摆在桌上同秦葶道:“姑娘一会儿要沐浴,这里都是干净的衣裙,姑娘要挑哪套穿?”
秦葶的目光从落地檀木架上移到桌前,衣裙整齐交叠在一处,虽还未展开瞧看式样,且只瞧那料子色泽便已经让秦葶目眩神摇。
“请问两位姑娘,”秦葶没把心思放在挑衣服上,反而是话峰一转斟酌了片刻终开口问道,“这儿是哪里?”
近前的一位女侍似瞧出了她的怯意和羞窘,面色温然地同她回道:“这里是宴槿苑,是皇家卸园,平日用来接待皇亲或是异邦礼客,偶有王公大臣也会在此议事歇脚,宫外像这样的府邸还有有很多。”
“原来如此,多谢。”秦葶好歹知道了落所何处,一颗心仍高悬不下。
“温汤已经备好,请姑娘来沐浴吧。”另一位女侍走上前来,同她说道。
秦葶点点头,心下还正奇怪,怎的烧热水这样快的吗?
随着女侍入了内室,绕过绣着松鹤延年的屏风推门而入,再拐过一处折角小门随即停下脚步掀了面前的玉珠帘,给秦葶让出路来并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进。”
透过剩下一半未撩起的珠帘缝隙,秦葶瞧见里面还有一扇屏风,有氤氲的水气自里面散出来,扑了满脸的潮湿。
她抬步走进去,绕过屏风便见了一汪大池,池中蓄了热水,一端有铜制兽首嵌入壁沿,张着獠牙,热汤自其口中顺喷而下,一拳粗的水柱砸在水面上,清泉似的声响荡开,将池中飘浮着的花瓣都摧到了一处。
这样一汪大池,足可装下她两个人。

第十六章 朕未想杀你
秦葶站在池畔手足无措,还是女侍好心提醒她方知如何做,这二位女侍要侍候她沐浴,秦葶何时受过这种礼遇,加上自外奔波了这么多日,身上脏的不成样子,自是不敢也不好意思应承,好言劝着她们出去了。
池中水温正好,她小心翼翼坐于池中,水刚好没了她的肩,女侍的身影于屏风后展动,随后声音慢幽传来,“姑娘,你换下来的脏衣裳奴婢帮你丢了可好。”
“别!”下意识的一挺腰,她微侧了身,二人隔着屏风对话,“那衣裳就放那吧,不必劳烦了......”
尾音渐小,她可没奢靡到随意丢件衣裳的程度。况且前路未知,她的东西一样也不能丢。
隔着屏风秦葶瞧不到女侍的神情,只是将自己往水底又压了一压,想着她们是在后面笑话自己还是嫌弃都无所谓了,假装不晓得便是。
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挑了一身素净的衣裙穿上,一只脚才踏入房门中,便闻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
一见她入门,方才那好说话的女侍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不由连眼都蒙上了一层亮色,只见秦葶似出水芙蓉一般,身上散着水气,脸色被温雾蒸的嫩白,似早春开于枝头的桃花。
“姑娘饿了吧,已经给您将饭食准备好了,您请入座。”女侍曲臂,将她引带着入了室中一方八仙桌前。
放眼望去满桌的佳肴似琳琅珠玉般整齐讲究的码在瓷碟中。
早就饿的肠腹打结的人见着这一桌,忍不住暗自咽了口水。
小心翼翼地坐下,秦葶却不敢轻易动筷,直到女侍取了一只白净的瓷碟帮她布菜。
女侍动作温静利落,一招一式如若挥毫,让秦葶看的越发傻眼。
“姑娘请用,”女侍双手递了银筷于前,“姑娘若是想要哪个菜,指一下便好。”
“这些都是可以吃的吗?”她双手接过银筷,以指尖儿用力捏着,从前便听闻张大户家用的便是素银筷,倒是不想有一日自己也能用这物件吃上一回。
“当然。”
“我自己来吧。”到底还是没见过世面,更受不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好在这半日的相处,女侍大约晓得了她的性情,先入生地,自是拘谨,于是笑言道:“那姑娘请慢用,奴婢们就在门口侍候,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唤我们便是。”
“好,好。”秦葶用力点头,这样自是最好,吃饭洗澡都让人盯着,倒是拘着一般。
待她二人走后,秦葶便再也矜持不起,眼珠子供不上嘴使,夹着碟中的饭菜朝口中塞了起来。
从前吃惯了野菜饼,如今第一次尝到这么多美味饭食,随意挑起来哪样都好吃。
当何呈奕入门时,正瞧见秦葶狼吞虎咽的一幕,他脚步顿于内室的珠帘,隔着珠帘间隙望着里头的人。
秦葶还未听到脚步声,只顿觉乌云压顶一般的暗波罩头,她抬起眼前,瞧见珠帘那头的一道暗影直立于前,她正松鼠似的塞了满口,见他的一息忘了咀嚼,一双圆大的眼中亦压黑了一片,映出何呈奕的身影。
秦葶瞳孔一点一点缩紧,带了惧色。
他入门时,有意阻了女侍见礼,于是悄然无声的出现在房内,让秦葶半点儿准备也没有。
他望过来的目光没有情绪,此时他换下了先前见过的那身玄色衣袍,身着一身鸦青色锦织长袍,看起来厚重且端正,那料子在透过来的日光下隐隐闪着华光,针脚细密,线形流畅无一处碍眼的褶皱。
口中食物来不及细嚼被她一股脑的咽下,打着旋儿似的硬生生挤在肚子里,噎的她眉眼紧皱。她自椅上麻利站起,直立于桌边。
何呈奕掀了帘子入门,端步走向窗边宽榻坐下,秦葶的身形亦随着他的方向而变动。
秦葶眼皮垂着,视线落于他的鞋靴上,明显换了一双新的,脚不染泥,比秦葶曾穿过的任何一双鞋子都要干净。
何呈奕上下打量对面的人,几月不见,下巴比先前的还要尖上许多,连眼中似也比从前少了灵动,多了木讷,他不是未曾想过二人重逢时的画面,只是没料过她会似现在这般愣杵在这里像一根柱子。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同朕说吗?”他终于开口问道。
从前秦葶所在之处就如同一方井,自底下望上去春夏秋冬皆是不会变的一片天,她知道如何挖野菜,知道如何补衣裳,却唯独不知若有一日见了皇上该如何做。
刹时回想起七夕前夜在景?????星门下那时,她灵光一闪,朝着何呈奕跪了下去,身形伏下,双手手掌撑地,高呼万岁。
何呈奕的视线随着她的头顶上下,在他的记忆当中,秦葶该是不会这些的,二人见面,她或是会高兴的傻笑,或是不知分寸的叫他阿剩,绝不会这般生硬又怯意的朝他跪拜,“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他不喜欢秦葶这副样子,与外头那群婢子无甚区别。
秦葶不抬眼,老实回话,声音与她眼前的砖石碰在一处,略显闷沉,“七夕前夜,我......”
意识到这样说不妥,忙改口道:“民女在景星门下,周围那些百姓都是这样拜您的。”
这声民女让入了何呈奕的耳,让他很不舒服。
景星门,七夕前夜,一下子让何呈奕想到了什么,“那天你也在景星门?”
他只从小双的口中知晓秦葶同那丁宽来了京城,宫人搜身之时还从她身上发现了那封秦葶托人转给小双的信,亦晓得丁宽对她做了什么,却唯独不知她来过景星门。
“是,民女也在。”她始终保持伏地的姿势,不敢抬眼。
“你既见了朕,为何反而不声不响的离京?你想去哪?”凭他的本事,找到一个区区秦葶不在话下,她知道这几日她过的是何样的颠沛狼狈,如今知晓她在知道自己身份之后,却仍然没有想过要回头,他十分不解。
秦葶不是一直想要过安稳日子吗?为何唾手可得之际她却跑了?宁可混在流民堆里喝掺沙石的粥亦不想法子入宫来?
两个人的对话尴尬又陌生,秦葶酸鼻子回想前不久,她还靠在阿剩的肩膀上说着对未来的期许,此刻她在他面前却连哭一声都不敢。
她咬着唇一言不发,沉默又自二人之间拉扯开来。
“你站起身来。”他终是对秦葶这般姿态忍无可忍,压低了声线说道。
秦葶不敢不从,乖乖从地上爬起身来站直,脸色由红转白,因方才跪地,身后散开的长发有一半滑到了身前,遮了一半的肩膀,整个人看起来瘦弱更甚。
“看着朕。”他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她掀起眼皮,眼中明光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惧色。
正是这一抹惧色,让何呈奕心头升起无名之火,自榻上起身,又似一团积雷的黑云压到秦葶面前,使得秦葶心虚的眨了眨眼,不觉步子朝后退了半步。
“你在怕什么?”他问。
他比秦葶整整高了大半个头,秦葶的发顶只到他鼻尖儿处。
一股凌厉的气势压的秦葶几乎抬不起头,她只好复而将眼皮垂下,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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