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秦葶总觉着银河里住着神仙,每每看到清晰的银河她便会闭了眼暗自朝天祈愿。
不过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她已经许久不信银河里的神仙了,因为好似从未帮她实现过一次愿望。
许是这次心情太过沉抑,也许是她真的感觉走投无路,她再一次仰脸朝天,闭上眼,虔诚朝银河里祈祷。
内容仅有两个字——自由。
愿许过了,才睁开眼便自嘲的轻笑一声,笑自己竟还信这些。
正当此时,船舱外有人敲门,语气中却有些急躁之意。
自不必想,除了冷长清也不会有旁人。
果真,随着何呈奕的一声:“进来。”
冷长清便拉门而入。
身为文臣,又是何呈奕手底下的重臣,他自是行事随时保持稳重,但这回好似果真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使得他回话时连声音都带着颤。
“陛下,现有人来报,说有一行匪人将商船底凿了窟窿,看起来应是水匪。咱们带的人不多,且多数不识水性,还请陛下先上小船离开此地。”
“方才臣已经放了火信出去,想来支援的船只很快便能到了。”
这回连两耳不闻事的秦葶也猛然扭身过来。
水匪二字自她脑子里一过,便知厉害。
先前的那艘商船整船人只活了一个人......
她手轻轻捏起拳头,看向何呈奕。
哪知那人只是眉头轻皱一下,不急也不慌,只问:“来者有多少人?”
“不少于三十,这群人水性极好,趁着夜色潜入河中,船下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窟窿,咱们的人在船上也只能干着急,下又下不得水,不过暂且还拖得住。”冷长清还不忘再催一下,“快走吧陛下。”
何呈奕将手上书页朝一侧一丢,“既是水匪,自不会让人轻易自船上逃脱。”
稍思片刻,他起身又道:“且先亮明你的身份,看看那伙人会不会退怯。”
“是。”冷长清忙退出船舱去,只听门外有步子疾速踏在船板上的声音,显然冷长清是跑着去的。
对比冷长清的慌乱,何呈奕便似没事人一般,他身子微侧,目光投在一脸紧张的秦葶身上,而后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秦葶起身朝前走去,手被他拉起,见秦葶指尖儿微凉,何呈奕笑问:“怕了?”
“你不怕吗?”秦葶反问。
“怕有用吗?”他一顿,“在这里?????好生坐着,朕出去看看。”
而后松开她的手,大步朝外行去。
作者有话说:
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落水
瞧见何呈奕的身影消失在船舱外, 秦葶趴在窗上朝下看去,这个角度望下去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隐隐听到下面有吵乱之声传来。
她有些待不住, 便也随之出了门去,查看情况。
小双吓的跌跌撞撞的跑来,两个人正走了个迎头。
许是先前冷长清的模样将她吓着了, 她紧赶慢赶跑来寻秦葶。
“秦葶,听说有水匪是真的吗?”小双自舅舅口中听过水匪的所作所为,在水面上讨生活的,个顶个的凶残。
水性又好,入水化蛟一般。
他们会悄然无声的潜到商船底来,将底凿开几个洞, 待水慢慢将船底淹没,船身下沉, 他们便可借此机会杀人越货。
速度之快, 手段之狠,都是常人所不能及。
且没见过真的,只听走南闯北的舅舅一番形容都足可让人吓破了胆,更没想到有朝一日还真的能碰上。
“别急, 先看情况再说。”若是先前, 秦葶也是个小胆子,还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可如今, 死在她眼前的人命没有十条也有八条,血腥见的多了, 也麻木了。
虽说对于未知的恐惧也会胆寒, 却能比小双淡然的多。
小双哪里能不急, 她抱了秦葶的胳膊在前用力摇着,“秦葶你说那些水匪会不会杀人啊?”
“就算是不杀人,只怕从这船上掉下去,淹也淹死了。”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秦葶竟然觉着船身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下降。
此处早没了何呈奕的身影,她下至二楼,这才能看清水面上有水鬼似的人头在环着船身游荡,而船上乔装的官兵也只能举着刀恐吓,却不敢下水。
这种情境之下真若动手必然吃亏,那群水匪最擅长的便是水下作战。
眼下四周漆黑,前不着岸后不着边,仅有的光火还是船上的灯火。
带着小双重新回到三层,小双这会儿吓的满身发抖,秦葶只能抱着她的肩膀安慰,“没事,好歹是皇上在这船上,冷大人已经报了信,想来很快长亭的官府便有人前来支援。
“方才我听皇上说,要冷大人亮明身份,这些水匪说不定一见是朝廷大员在此便不敢了。”
“会吗?他们会吗?”
做了亡命之徒,敢在此处闹事,还有什么不敢的,又还有什么顾忌的。
可为了暂时宽慰小双,也只得肯定道:“会的,一定会。”
船底此刻似不止是一个洞,好似环境越发嘈杂,各处手忙脚乱,还能听到官兵的破骂之声。
却全无用处。
环望四周,仍是暗黑一片,无人来援。
何呈奕迈着平稳的步调归来,却瞧见在船舱外抱在一起的两个姑娘。
“在这里做什么,进去。”他命令道。
透过栏杆,秦葶瞧着越来越清晰的动乱好似扰的船上的人们越发不宁,可到了何呈奕这里,仿佛置身事外,与他毫无关系。
冷长清迈着步子朝他快步走来,最先扫了一眼小双,而后才道:“陛下,那些人仍在船底凿洞,臣亮明身份,那些人仍无所动。”
“眼下船身下沉,想来不过半个时辰,那些匪人便可上船,皇上,您先乘小船走,臣等带着人断后,应当可以护您平安离此。”
逃,从来不是何呈奕的作风,“你想到的,那些人早就想到了,你看看这船身四周围着那群匪人的小船,哪里还有空隙容人逃脱,既他们一会儿上船,那便同他们拼杀便是。取朕的长剑来。”
不到最后一刻,何呈奕从来不会认输。
他宁可殊死一搏也不会灰溜溜的逃命。
这么多年,他逃够了。
冷长清也只好照做。
“秦葶,进去。”他再说一次。
一会是杀戮也好,是拼死也罢,他想留秦葶在最后一刻。
秦葶强撑着将小双扶起,二人齐入了船舱。
好似关上舱门,外面的声音才稍小一些。
亦不知过了有多久,秦葶一推开窗,便能清晰的看到水面,好似很快便能与她视线平齐一般。
这代表着,一层已经开始注水,随着一层入水,船身也开始跟着倾斜,船舱内桌上摆的杯子一经倾斜便滑落在地,一摔几瓣。
先前的吵骂声,此刻也变成了撕斗之音,秦葶安顿好小双,独行出了门去,自三层的栏杆上朝下观望,那些人赤脚上船,拿着刀见人就砍,与官兵缠斗在一起。
当真数不清那些水匪到底有多少人,只瞧着不断有人上船上来,明明水面上不过是些小船,此刻却似无底深渊一般。
官兵们被丢下水,还未及扑腾几下便被水底的人拖拽下去,在水底被人乱刀胡捅,毫无招架之力。
此刻何呈奕正手持长剑站于三层船头望着这一切,他面色凝重,身后仅有几人护卫。
这回连秦葶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命丧于此。
不知谁于夜色当中嘶吼一声:“有官船来了!”
众人目光聚在一处,齐齐朝南面边去,不知何时一艘船朝这边驶来,上面灯火明亮,敲疾锣之音徐徐传来。
官船来了,就说明这一船的人都有救了。
众人好似看到了曙光。
可那些水匪仍不甘心就此作罢,好不容易在夜色中劫了一条商船,又怎么肯空手而归,于是只能速战速决。
就在眼见着希望靠近之际,因船底漏洞不一,眼见着船身歪斜,偏侧过去,此下只会加快了入水的速度。
显见着船身倾斜到一侧,秦葶手疾眼快抓住了围栏才堪堪站稳。
船身下降越来越快,几乎快要将二层一面淹没。
常言道水火无情,就算是再强大人的,在此时的宽阔无边的长河中也似一只小小的蝼蚁,只肖眨眼的工夫便可消失不见。
官船明明近在眼前,却看着又是这般缓慢,众人心急如焚,船身再歪一分,有水波自二层灌到三层来,翻起的一道巨浪拍在秦葶身上,若不是她抓的牢,只怕这一道浪便能将她冲下船。
尚来不及喘口气,只瞧船身下翻,继而又起起一股巨浪打在她身上,只觉着好似整个人于浪前调转了方向,闭着眼又死命抓住船身围栏,虽暂保住性命,却整个人都悬空在船身外。
冰冷刺骨的水花拍在她身上,秦葶重重喘着气,脚底下便是长河水面,漆黑一片。双腿悬空,胳膊使不上力,她只能拼了命的攥住那一只栏杆往上攀去。
何呈奕站于三层船头,此刻船身歪过,他单手抓了栏杆,站稳不成问题,只是心中偶有感,本能想往背后船舱中看去,哪知见船舱的门打开着,瞧不见秦葶的身影,心感不妙,目光急迫在四处寻找那抹身影。
却偶然在栏杆外瞥见那一只用劲朝上的胳膊,还有一颗圆头。
秦葶不知何时掉落在船身外。
何呈奕只觉着脑子‘嗡’地一声响,旁的什么也顾不得,拔腿便朝她跑去。
谁知船身再次下沉,他脚下打滑,人险些摔出去。
秦葶喘了口气,这个角度她除了眼前的木围板什么都看不到,亦看不到朝她奔来的何呈奕。
手上酸痛,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长河,在夜色中变成了一只张着无边海口的猛兽,只要人掉进去就会被吞没。
抬头仍是安静无声的满目星河。
那么近又那么远。
不知是哪条脑筋一闪,突然有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飞出来。
她傻傻的想,是不是银河中的神仙今日终于听到了她的祈愿所以才以这种方式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
脚下或不是深渊,而是生路。
这念头一起,连她自己都觉着荒诞可怕。
只听前方传来何呈奕撕心裂肺的喊她的名字,却看不见他的脸。
也正是因为这一声响,使得她觉着方才的念头不是荒诞,果真是个机会。
她实再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用力抓住那围栏,身子在一点一点朝下坠去。
此刻她似听到了脚步踏在木板上的声音,在一步步朝她奔来。
秦葶闭了眼,咬着牙,用极短的时间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想赌一把。
赌她不会死。
置之死地,而后涅槃,去一个无人知晓之处,重新开始。
“生死由命!”她睁开眼咬着牙暗同自己说道。
抬眼见着自己搭在围拦上的最后三根手指,终用力最后一丝力气,在指尖儿完全脱离了那处之后,身子急急朝下坠去。
就在她将要落下水面那刻,秦葶终看见疾奔而来的何呈奕,双臂撑在栏杆上,满目惧恐,一双大眼瞪的深红,撕心裂肺的唤着她的名字。
秦葶竖着入水,一股从未尝试过的刺骨寒凉自脚底蔓延到她身上每一处毛孔,好似瞬间就能将她凝结成冰。
无数的水泡在她眼前升腾,入水的瞬间,耳朵里除了一股接一股的水声什么都听不见。
在水中睁开眼,她瞧见一半浮在水面一半浮在水面下的尸体,还有血?????液不断从尸体中散冲出来......
“秦葶!”何呈奕从未如此失态的长啸,可就在他看到秦葶坠落的那一瞬间,好似一下子现了原型。
额头青筋暴起,连带着脖子上的横筋一起。
若不是有官兵死死护拦住,他便立即跳下水去,被人自身后拉下时,一条退已经跨迈出去。
就算秦葶水性再好,他也不觉着能在这般黑暗冰冷的河中生还下来。
“放开朕,放开!”他暴怒而起,似疯了一般,朝前冲去,却又被几人抱了回来。
他随手扯了离他最近的官兵的衣襟用力摇晃,“下去救人,若救不回她,朕要让你们一起陪葬!”
作者有话说:
第 80 章
明光洒在河面上, 照出一片零散的光亮。
有光线透过云层,刺过水面,昨夜那艘商船早就沉入长河底不见了踪影, 唯有浮尸体七零八落的浮在水面上。
有些来不及打捞便没了踪影。
昨夜前来支援的官船停于长河正中,于最高处站着何呈奕,他此刻负身而立,一眼不眨的望着河面,目珠流转间,将水上的每一具浮尸都看过。
皆是男身, 没有女子。
经过一夜的冲洗,长河的水似将所有罪恶掩下, 唯有尸体才能证明, 昨夜的一切拼杀都不是假的。
秦葶落水后再无踪影也不是假的。
长亭的官员皆跪在何呈奕的背后,只敢私底下相互交流眼神,大气不敢出一口,在管辖地界出了这种事, 惊了圣驾, 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冷长清黑着一张脸走近,众人跪在脚下, 也只能瞧见他的鞋靴, 在何呈奕身侧停驻下。
“陛下。”
他仅唤一声,没有接着往下再说。
原本还抱了一线希望的何呈奕仅从冷长清的语气便可得知他带回来的结果。
此刻天光已然大亮, 他早该想到的。
不过是心口憋了一团气, 带着丝丝侥幸罢了。
即便如此, 他还要问:“人呢?”
昨夜那几声嘶吼几乎叫破了喉咙,又滴水未进一夜无眠,再开口,嗓音带着浓重的哑意。
身侧的人未答,一不忍心,二是不敢。
他不敢说自己命人下去打捞一夜的结果。
自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水去,又是春寒之时,加之夜色深重......只怕有十个会水的秦葶也活不了一个。
“她水性极好。”何呈奕上下牙齿碰在一处,自齿缝中挤出这句话,似在为自己打气一般。
是啊,她水性极好,从前一跃入河,独家完结文H文小说漫画广播剧,都在 Q群⑤2四9令8一⑨②能憋好久的气,似入水蛟龙一般。
然,他有意忽略过昨夜的凶险。
这条长河贯穿南北,平静时水面下更是暗生湍流,漩涡无数。
这也根本不是村里那条河,一眼望过去,八百里长堤看不到尽头。
他凭什么认为秦葶能活?
“陛下,能找的地方,臣已经派人去找了......”何呈奕一夜未眠,冷长清亦是,眼底的疲倦怆然显露无疑。
从前冷长清觉着秦葶是何呈奕的负担,他不想让其活着。
可如今若是秦葶真的死了,他也会难过,因为小双会难过。
言下之意,秦葶果真在这河中,再无生还的可能。
何呈奕目珠微动,透黑色的瞳孔一点一点撑大开来,他自背后捏紧双拳,指关节亦随之咯吱作响。
他就是不愿意相信,那个若葶苈子般坚韧的秦葶怎么会死的这么轻易。
微闭双目缓而睁开,眼中的红丝没有消下去半分反而渐深。
“再去找,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动用多少人,去各处找,上游下游皆去!”
眼前有黑点不断放大袭来,而后他便觉着有些晕头转向,身形微晃,好在旁人及时扶住,眼前的黑点才消失不见,眼前又恢复一片清明。
见他安然,冷长清这才疲着身子退下,自河中每捞起一具尸体他都要亲自上前查看是不是秦葶。
他既盼着这里有秦葶,又希望没有。
若真的不见,似能还给人一分遐想。
可望着这宽阔无际的水面,连冷长清亦知无望。
此时何呈奕面似平静,实则心底早就暗潮汹涌,他心里若是怒极亦不会轻易爆发出来,只会平静的杀人。
冷长清站在一层忧心忡忡回望船顶,只怕方才跪在何呈奕身后的那几名官员,一个也活不了。
......
午后阳光正好,照的水面有了几分暖意,手臂粗的木棒一下一下颇有节奏的敲在堆在平石面上的麻衣上,发出“噗噗”的水声,衣衫上的水渍汇成一条条小溪顺着平石滑下,再流入河中。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近河洗衣。衣裳锤打的差不多,老妇一双干枯的手又将衣衫自平石上拿起,放入河水中涮动两下,老妇喘口气的工夫,一抬眼便见着河心处有一物自上游随着水流缓而朝这边飘来。
年过花甲,眼神不太灵光,隐隐瞧着似一块浮木上趴了个人,衣裳也来不及拧,暂且搁置盆中,而后她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朝身后大石头上正闭目养神抽烟袋锅子的老头子走去。
“老头子,你看看那边飘过来个啥?”老妇拍着丈夫的肩,一边还眯着眼朝那头看去。
老头睁开眼,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打眼便瞧着有东西在水面上似船又不似,他立即站起身来瞪大了眼仔细瞧看,“好像是个人!”
“我也瞧着是个人!”二人说着话,齐齐朝岸边奔去。
这条河流是长河无数支分支水流中的一支,站在这头便能瞧见河对岸的光景。
夫妇二人来到河岸边上,齐齐下了水,好在岸边的水不算太深,将能没过膝盖,二人接龙似的手拉着手,老头伸手一拉,在那块浮木飘来时及时扯住,借着水流稍一用力,将浮木拉到岸边。
“是活人还是死人啊?”老妇见状吓的不敢上前。
老头子上去轻捏了浮木上那人的手臂,硬凉的厉害,本以为是个死人,再一探上她的鼻息,惊喜笑道:“还活着呢,还有气儿!”
......
接连三日留脚在长亭,那日打斗,水匪与官兵的尸体除了丢失不见的,打劳起大半,却始终不见人影。
顺着河流上下寻去,更是一无所获。
冬日一开化,河里的鱼虾饿的饥瘦,只怕有尸体入水,也早被啃食的不成样子。
加之这么凉的水,除非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水匪一类,否则常人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乍一入冰河怕早就冻的不能动弹。
常留在此不是个法子,还有许多朝事等着何呈奕回宫去处理。
他于阴暗中且抽了几分理智出来,在第三日打捞毫无结果之际终不甘回了京,却留下几个可信之人,仍留在此处安排打捞。
他就是不甘心,也不愿相信秦葶自这个世上消失。
以最快的速度回了京城,他一直很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内心,自外人看来好似一切如常,上朝下朝批阅奏折处理国事。
无人晓得宫里丢了个宫女,他们都以为秦葶随着皇后魏锦心一齐死在了魏府。
终,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何呈奕终于爆发了。
齐林轻步入殿,瞧看一眼案前紧皱眉目批折之人,小声道:“陛下,长亭那头来消息了。”
“让他进来。”他于案上头也不抬,专心批着手里的折子。
“陛下,长亭那头方才派人来说人找到了。”前来通禀的是华宵殿的传书令,他知秦葶的身份,一边报信,一边悄然打量何呈奕的神情。
朱笔顿于折上,尚未及下笔,便有一只朱砂点滴落在上,他抬眼看着底下的人,唇色略显发白。
这么多天他总算起来也不过睡了十几个时辰,眼底的乌色愈发浓重,目珠周围布满血丝,眼尾泛起红意。
轻动了干涸的唇角,他阴着嗓子道:“此刻人呢。”
传书令面上有些为难,目光投在齐林面上,略有求助的意味。
这题太过难解,齐林也不敢犯险,只将眼别到旁处,假装看不见。
见齐林也不肯出手相助,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此刻人停放在暗宫。”
又是那里。
先前“魏锦心”的尸体便停放在那里。
自前朝起,宫中有妃嫔死亡,便会将灵堂设在那处。
又是一滴朱砂点落在折上,两处叠在一起,沁透纸张。
刺的何呈奕眼仁生疼。
他将朱笔重重搁下,挺直坐在那里静默良久,后毫无预兆的挥臂将案上一应皆挥落在地。
砚台落地一分为二,墨汁子溅的各处都是。
重重的零落声响将殿内宫人皆吓了一跳。
何呈奕这般发火,还是头一次。
“朕去看看。”没见着人,他仍旧不肯不愿相信那是秦葶。
可尸体过了这么多天都泡发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齐林见状忙扑跪到何呈奕身前,“陛下,见不得啊!”
倒是没想此刻有人还敢拦他。
本?????就直冲脑顶的火意这会更是呼之欲出,几乎腥红了眼,他二话不说抬起一脚将齐林踢出老远,“滚!”
他终忍不住破口大骂,“谁敢拦着朕,朕便诛他九族!”
眼底似能喷火,大步流星扬袖而去。
半步未顿来到暗宫。
近此处,唯有黑白入了眼帘。
大殿正中正脚朝外头朝内摆了一俱尸体,上头以纯白麻布覆盖。
殿内燃着香,烧了纸钱,一股呛人的气味直窜鼻腔。
见是他过来,殿内负现料理后事的宫人们皆默声跪拜下来。
暗宫堂中很忌讳出声。
自打上位起,何呈奕杀过很多人,见过很多血色,千奇百怪的各类死法,唯独鲜见溺水者。
他早听闻在水里泡了许多天的人再捞上来是何种模样,且听形容便觉着犯恶心,他罚人杀人也不用这种法子。
白布盖于其上,底下浅见着一个人形轮廓。
一想到或是他与秦葶只隔着这么一块白布,心似被人攥住,紧紧的拧了几圈儿,前胸后背明明没有一处伤口,却疼的他胸口几乎窒息。
水性极好的秦葶不会死,绝不会!
上前探步,伸出手指轻拉那蒙身的白布一角,一团长发入了他的眼。
他无法形容那张脸,早就面目全非,青白诡异的颜色,看起来尤其可怖。
心脏仿似骤然停下,可心里那股子拧劲儿般的疼却无限放大。
作者有话说:
第 81 章
先前还活蹦乱跳的人此刻就躺在这里,以这样的姿态。
目珠稍移,挪到她的耳上, 因泡水而略带肿胀的耳垂完好无损。
何呈奕轻眨眼皮,定睛又瞧那耳垂,眉目一收, 连心也定了,眼底先前的悲怆之意转而又变成了寒凉,“这尸身是谁送来的?”
他沉问道。
见何呈奕问话,暗宫管事便抬眼道:“回陛下,是一早起长亭那边送来的。”
“叫冷长清来。”他将白布放下,转而再没瞧那尸体一眼, 大步行至殿门外,身上的呛人的烧纸香仍在。
不多时, 冷长清得令入宫, 到了华宵殿时,何呈奕正负手而立窗前,望着窗上的那盆石榴花出神。
当初由秦葶之手修剪了这花枝,如今又发了新芽, 看起来嫩色不少。
“陛下。”冷长清已经为秦葶的事操忙了几日, 即便回了京城也没歇息好,这会儿匆忙入宫, 显得有些憔悴。
“那尸身是你的人打捞上来的吗?”他指代暗宫里躺着的那具。
“回陛下, 不是,是长亭知府送来的, 说是在河道下游发现了一具女尸。”
“那又如何认定是秦葶?”何呈奕转过身来。
之所以他且看了一眼那面目全非的东西便敢断定, 是因为秦葶有耳洞, 而那女尸恰恰没有。
秦葶生死暂且不说,他不能允许有人混水摸鱼为了交差随便塞给他一具尸体说那便是秦葶!
那是有人在找死!
寻人寻了这么多天,任谁都知是凶多吉少,且那日有人前来交差,一验下是女尸,冷长清也没想太多,只想着让人先入土为安便是,哪里晓得何呈奕突然来了这番疑惑。
“回陛下,臣已经找仵作验过,无论是年纪还是身高,还是死亡时间,都与秦葶相符合........”接下来的话连冷长清也不忍心,“那人便是秦葶。”
“你难道不晓得这些东西都是可以作假的吗?”何呈奕低声质问道。
见他来真的,冷长清便想着何呈奕是不是因着过于伤心而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倒没往真假处多想。
“那人不是秦葶,找人去处理了。”他蓦然扭身,面向窗前,依旧是冷长清入殿时的姿势。
还未等冷长清应下,只听他紧跟着又吩咐道:“传朕令下去,长亭知府及县令任由水匪在官行码头肆意横行,官匪勾结,祸害百姓,即日斩首。男丁十四岁以下皆充军发配,十四以上成年男子皆处死,妻女没入官奴,教坊,永世不得脱籍!”
“再将那些在押的匪类尽数处死,派人下去将那些剩下的水匪清剿干净,不得留一人,否则与长亭官员同罪!”
此事在冷长清的意料之中,他早知何呈奕会对此事有所惩处。
那日于长亭他留了三日,长亭地方官心惊了三日,本以为随着圣上回京,再弄具尸体糊弄过去,此事便皆可平息。
可是他们过于小看何呈奕。
他不仅下手狠,而且记仇。
回来这几日,早就派人将长亭一应查个清楚。
若说长亭那些官员这般处理一点都不为过。
官匪勾结也确有其事,任由水匪在官家码头附近打劫商船,收了商户银钱前去做做样子剿匪,水匪打劫下来的银钱再挪出一部分送去官府。
长亭官员在其中两头通吃。
有百姓状告便强行压下,可谓在长亭手眼通天。
若不是遭了这一回,何呈奕当真不晓得有人敢胆在他的脚下这般肆意妄为。
就算是现在,这些人还敢拿一具假尸体来糊弄他。
就算有一百条理由,长亭的那几个官员都活不成了。
“此事臣也有错,臣没有细细查看.......”到现在冷长清也不晓得那尸体是真是假,他内心更倾向于是何呈奕的异想。
先认错下来,而后话峰一转,劝慰道:“长河贯穿南北,每年死在那里的人也不在少数,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水面有许多小漩涡,就算是水性极好之人,若是不慎碰见漩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