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秦葶就算尸体没寻到,也必然活不成。
这点何呈奕如何不晓。
这么多天他总在有意忽略这件事,甚至不去想那些生死,在他眼里,只要一天没见着秦葶的尸体,便总会留有余地。
说不定哪日,宫外再有人拿着她的画影图形来报,说她人找到了.......
“你先下去吧,冷卿。”他背对着冷长清稍摆摆手。
这角度,冷长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着声音似比从前黯然了许多。
冷长清自殿中退下,随着殿门一响,华宵殿中又只剩下何呈奕一个人。
此刻有光柱直透过窗子缝隙打在他的脸上,他垂眸低望着眼底的这盆石榴花,曾几何时,他于案上批折子,处理国事,只要一抬眼,便能瞧见秦葶站在这里,也是这般对着它。她安静时美的似一幅画。
那种感觉很美,很妙,且只瞧她纤瘦的背影似便能让何呈奕一颗烦乱的心平复下来似的。
慢身回望,如今殿中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随着心口一点点紧缩起来,那种压缩般袭来的痛楚让他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抬手抚住自己心口,毫无半分作用,反而是越来越疼。
若是形容那种感觉,就好似有人拿着一把刀子,先插/入他的心口正中,然后一点一点拧着刀柄旋转,将他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挖的连一点好肉都没有。
明明身上没有一处伤口,却觉着满身各处血流不止。
这些天明明他看起来十分淡然,好似在所有人眼中那样,不过是死了个宫女,可无人时,便总能臆想身前有把刀,似时时刻刻都在将他凌迟。
想到深处,他下意识的朝后退了半步,不慎打落窗前的花盆,那盆才涨新枝的石榴花被他失手打翻在地,花盆破碎之音传入他耳,震碎了他的心。
失魂落魄望着脚下的一片狼藉,他好似此刻才后知后觉,秦葶,真的死了。
死在他的眼前。
就在他的眼前掉入无尽深渊,再也没有出来过。
“秦......秦葶.......”他干涸的唇角低喃她的名字,一手撑着窗台,眼眸盯着脚下的花枝,无人见过何呈奕回宫之后这般失态的模样,似重病一场的人,急于寻个支撑跄跄前行。
从前秦葶不见时,何呈奕勉强能清醒,而后不急不缓的抓人。
就好似一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自认为秦葶身上似绑着一根风筝线,无关她跑去哪里,只要他随手一扯手中的线,秦葶便会马上飘回到他手边上。
可这次,他生平头一次感到无助,无为,无力。
终有了他掌握不住的东西,终有了他也会没底的事。
可这代价有些过于沉重,是秦葶的性命。
“齐林!齐林!”他似突然想到什么,猛的抬起头来朝殿外唤去。
齐林迅速应声而入,一入门却吓的傻了,何呈奕腥红着一双眼站于窗前,脚下是打翻的花土 ,才想着要去收拾,便听何呈奕喘了一口粗气吩咐道:“去告诉冷长清,长亭的那些官员以及家眷不必流放砍头了。”
齐林一一记下,本以为此事有缓,而后又听他说道:“诛长亭知府及县令九族!一个活口不留!那些水匪,凌迟!”
“凡是与长亭知府有所牵连官员,革职查办!不光长亭,凡是有水匪出没之处,皆清除干净,违令者——斩!”
这还是何呈奕上位之?????后头一次办哪位官员办的这么重,先定一罪,转眼加重也是头一次。
齐林不敢多嘴,一一记牢,打算一会儿去告诉冷长清冷大人。
“将这株石榴重新栽好,放到朕的寝殿去。”再提这石榴,何呈奕那暴怒的样子便又立即平息下来。
不为旁的,只为着它曾沾染了秦葶的气息罢了。
本以为加了那些人的罪何呈奕心里便会好受些,却也没多大效果,他慢慢踱步回到金椅上坐下,唇色苍白,手依旧捂着心口。
能疼成这样,也让何呈奕始料未及。
......
于长梦中仍能听到水声不散。
秦葶好似一尾鱼,一直漫无目的游在水底,周身围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水底暗黑,她根本找不到出口。
突然有一张鬼脸似的东西出现在她面前,吓的在水中惊叫一声,只瞧见眼前无数的水泡升腾,而后她便醒了。
心悸之感久久不散,呼吸急促,她甚至不晓得此刻是在地府还是在人间。
“醒了吧?”
“可是醒了?”
那对老夫妇听见动静小心在炕边查看,老头子还往炕洞里加了一块柴。
这天气其实已经用不着烧炕了,但自打前两日从水里将人救回来,便一直给她烧着。
听到说话声,秦葶眨眨眼,头微微侧过,入的第一眼便是一个看起来面善的老者。
见她果然睁了眼,那老妇一拍大腿,忙拍了拍自家老头子,“老头子快来瞧,人醒了!”
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老人朝前稍探头,暂将烟袋锅搁到一旁,轻声问:“姑娘,你可是醒了?”
身子很沉重,沉的似灌了铅,久晕初醒,秦葶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才一张口,嗓子就似被人塞了块破抹木,干哑的厉害。
伴随着轻咳两声,她才本问道:“这是哪儿?我可还活着?”
一见人还能说话,夫妻二人露了笑意,老妇忙回道:“还活着呢,你都睡了两日了,我们从水岸边儿把你救回来的!”
“姑娘你可真是命大,我们都以为你活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第 82 章
何止是他们以为秦葶活不成了, 就连秦葶自己也抱着九死一生的念头跌入水中。
其实下水的那一瞬间她是有些后悔的。
初春冰才融化,那刺骨的寒凉似刀似刺,她觉着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冻碎了一般很快便没了知觉。
许是那一抹求生的念头使得她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河中抓到了一块浮木, 而后那块船身上掉下的浮木便就着夜色带着她一路漂流。
当真命不该绝。
“姑娘啊,可能坐起来?”老妇又问道。
秦葶稍动了动胳膊,发现一动起来, 便还使得上力,被子里暖烘烘的,与那冰河一样的寒凉成分明对比,简直是极乐之界一般。
见她胳膊能动,老妇便上前将她自炕上扶起,将荞麦皮的枕头竖起来倚在秦葶背后, 这才道:“老头子,你快去给姑娘盛碗粥, 这才醒最好是吃流食。”
老头应着便往门外走, 不多时,老头没回来,端回粥的是一个年轻妇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
“我是我儿媳, 桂娘。”老妇介绍说道。
秦葶嗓子哑的厉害, 强扯着喉咙唤了一声‘桂娘姐’。
将粥放在桌上,桂娘这才道:“才熬好的粥太烫, 稍凉一些再喝。”
清粥的香气飘到秦葶鼻子里, 倒惹得她肚子叫了两声。
“胳膊腿可还能动?”桂娘坐到炕沿隔着棉被轻掐着她的腿问道。
秦葶不知她为何这般问,可还是稍动了动, 这一动起来便轻快了许多, 不似先前那般铅重。
“能动便好, 你是不知道,我爹娘两个将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身子都僵了,天气这么凉不知你在水里泡了多久,这身子要冻坏的。我娘便叫我将生姜捣烂了给你覆在关节上,再用姜水擦洗身子,这样往后便落不下病根儿了,女孩子家家的,可不能受凉。”
怪不得,醒来之后秦葶总闻着身上有股子隐隐的姜辛气,原是如此。
“多谢大娘,多谢姐姐,谢谢你们救我性命。”秦葶努力坐直身子点头道谢,很少被人这般用心对待,秦葶心里一阵暖气,想来是又遇见了好人。
桂娘忙摆手,“不用谢,举手之劳,我爹和我娘信了一辈子佛,哪里会见死不救呢,不过话说回来......”
她上下打量秦葶,看起来年岁不大,瞧着也不像是寻短见的主儿,便问道:“你怎么会落到水里呢?”
再回想那日船上的一片混乱,仍让秦葶心有余悸,四周刀剑厮杀声不断,天水相接之处漆黑一片.......
实不愿再回想,她抬眼扯了个谎,“我本是要上京城去,但没想坐的商船遇到了水匪,他们将船毁了,我掉到水里,就一路飘过来了.......”
“又是水匪,这帮天杀的......”桂娘一拍大腿,咬着牙道,“我和我们当家的以前也做些小生意,时而会将货从远处订回来,由商船经运,这群在水上讨生活的,不一定劫哪段儿,我们好几次也吃了他们的亏!”
“辛苦去码头等上整日,也不见货船回来!”
“真是造孽啊!”老妇一听,浑浊着老眼直直叹息,吃斋念佛的人最听不得这些杀戮事。
众人苦这群水匪良久,却又无奈,官匪勾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众人敢怒不敢言,有的人家就算丢上几次货,却也不能放了吃饭的营生,唯一能做的便是盼着自己运气好些,走货时别遇上那些人。
“对了,这是你来时穿的衣裳。”老妇自炕角拿过秦葶的衣裳,已经浆洗干净,叠放整齐,最上面是一只眼熟的荷包,里面正是任妙彤赏她的银子,“这里的银钱我们都没动,你数数对不对?”
“大娘,不用数了,你们都是好人,救了我的命,又怎么会贪我的银子。”说罢,秦葶拾过荷苞,将里面的两锭银子取出一只,双手奉到老妇面前,“大娘,这是我的谢礼,我知道远远不够,但是我现在也只能拿这么多,往后.......”
话没说完,腹内又是一股水气上涌,呛的她狠狠咳嗽了起来。
瞧着她呛咳红起的脸色,老妇娘上前去拍了她的背,另一只手将秦葶手上的银子推开,“什么谢礼不谢礼的,咱们庄户人家不讲这些,你孤身一人在外,用钱的地方多了,自己留着用吧。”
话落,桂娘将那银子夺过,好生生的塞回秦葶的荷包当中,重新搁到她叠放好的衣衫上,“可不是吗,显得我们救你是为了钱似的。不过话说回来,姑娘,你既说那船毁了,那船上可还有你的家人?”
她想着,总不会是姑娘一个人上京,定有陪同的,“我们可能用什么法子联系到你的家人?”
商船虽毁了,可当时官船分明已到,秦葶私想着,小双他们应是平安回京了,却也只摇头,“失散了。”
那婆媳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想着人大概也是凶多吉少,毕竟落到水匪手上的,有几个能活命的。
“没关系,姑娘,你就在这好好养着,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把身子养好再说。”
老人见她怪可怜的,也只能安慰。
话是这么说,可秦葶可不是个爱麻烦人的性子,被人救下已是万幸,给银子他们又不肯要,哪里敢死皮赖脸的留在这儿,她也不答,只问道:“大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咱们这是百金村,还是长亭地界。”
长亭走水路,只需三天就能到京城。
还是不够远。
指不定那手眼通天的何呈奕何时能找过来,那疯子什么都做的出来,万一拖累了这家,就是她洗不清的罪孽。
沉默片刻,秦葶突然想起一个地方,便又问:“大娘,桂娘姐,你们可知道从这里去南州有多远?”
“南州啊,自这里一路朝南行,若是只靠脚力的话,怎么也得走上大半个月,”桂娘一顿,“怎么,你要去南州?”
记得当初第一次来京,灰溜溜的混在流民堆里时便听人提起过南州是个好地方,临海,冬短夏长,还颇为富庶。
秦葶没出过远门,一直想看看海,也没有了所谓的家,自是想寻一处好地方落脚,最重要的是,那里离京城很远。
现在保不齐何呈奕都以为她死了,若是如此应也不会再寻她。
“我在南州还有亲戚,想着京城去不上了,先去投奔亲戚。”不能如实相告,也只能以这般说辞。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自己去南州路途遥远,倒有的苦吃呢。”桂娘已经开始替她担心这长路漫漫了。
殊不知,秦葶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
宫中巡夜的侍卫铜锣敲过三声,离得老远便听得见,这一敲,将站倚在门柱上打盹的齐林扰醒了。
一个激灵精神起来,第一眼瞧看金椅,?????只瞧何呈奕手笔未停,一直在那里忙国事。
晚饭后呈上来的三摞推得半人高的折子眼下只剩下一摞,原先这是他三日的阅量,如今几乎不眠不休下了朝便窝在此处,旁的什么都不干。
复而又是三声铜锣响,齐林僵硬着身子头重脚轻凑到桌案前去小声道:“陛下,已经三更了,您该歇息了。”
那头人毫无动静,只瞧手中朱笔停都未曾停过。
“陛下......”知道他这两日不痛快,齐林说话声都放小了几成。
“齐林,给朕加盏灯。”何呈奕毫不顾及齐林的话,将一切都排在外头。
终,还是齐林忍不住,跪下道:“陛下,该歇息了,您不能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啊,别说身子,眼睛也受不了啊!”
何呈奕难道不想歇息吗?
他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又不是不晓得冷热。
可是他怕,他一不敢回寝宫,二不敢入华宵殿的内室,那里面都是秦葶躺过的地方,从前在宫里几乎日日枕伴而眠的人如今只剩下他一个。
他有些受不了。
他只是瞒骗自己还不习惯,等到习惯了便能一切恢复如常。
明明心里难受的紧,却仍嘴硬道:“你先下去吧,朕没事。”
见他执意不肯,齐林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见管不得,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的中和一下,随后又道:“陛下晚膳用的不多,熬了大夜这会儿也该饿了,奴婢命人去给您做些小食吧。您想吃什么?”
提到此,何呈奕有些强颜欢笑,而后又故作轻松的拍了拍肚皮,“还真别说,朕真的有些饿了。”
“让膳房给朕做些野菜饼吧,许久没吃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齐林心想。
什么野菜饼?
这宫里哪来的野菜?
“皇上,您是说野菜饼?”齐林宁可相信自己耳朵方才塞了驴毛,也不相信野菜两个字是从他何呈奕的口中说出来的。
“是,朕就是要吃野菜饼。”若是先前,只怕何呈奕也觉着自己疯了,从前两年间,他上顿野菜饼下顿野菜饼,曾想着离了那处,此生再也不会,也不可能再碰那东西,可今日他就是偏想吃这口。
疯了一样的想念。
“好,奴婢去让他们想想办法。”齐林自地上起身,满目愁意的来到殿外,朝殿外提灯的小太监招招手。
见人过来,齐林才道:“这时节,后山的草该长出来了吧?”
小太监点头,“出芽了,远远瞧着嫩绿一片。”
“那野菜也应该跟着长出来了吧?”
小太监又道:“许是有婆婆丁一类的吧。”
“你现在马上带着几个人去后山挖野菜,挖到什么算什么,送到膳房去让他们给皇上做野菜饼,”齐林重力一拍小太监肩膀,“记着,要快!”
作者有话说:
第 83 章
夜深露重, 各宫苑一片沉静,默待黎明到来,唯有膳房里有声响传来。
何呈奕要吃野菜饼的事儿一传到此地, 便惊动众人,宫里的师傅熟掌各大菜系,任何山珍野味到了他手里就没有做不出花样儿的, 可唯这野菜饼,别说他没吃过,更别提做。
御前的人深更半夜提着灯在后山挖了许多野菜回来,众人研想该如何将这东西制成色香味美的饼.......
既是皇上吃,那定然不能粗糙着吃。
最后还是掌勺的大厨亲自动手。
青绿的野菜先过水焯出嫩翠色,而后剁碎和在面糊中, 加上细碎的鱼肉沫,提了鲜亮, 又放各种调料加以佐味, 最后饼身被炸的金黄,恰到好处,稍一掰开,外焦里嫩, 散着淡淡的咸香。
姜还是老的辣。
忙前忙后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 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野菜饼呈到何呈奕的面前。
晾了适当的温度,齐林自宽碟中夹出一块, 放到何呈奕面前的玉碟中, “陛下,您要的野菜饼已经做好了。”
且只瞧那颜色, 再闻那鲜香, 便很难与野菜两个字联系到一处。
何呈奕只瞧看一眼, 便立即皱了眉:“这是什么?”
“回陛下,这是您说想吃的野菜饼。”
接过齐林双手奉上的银筷夹起一块,卖相倒是不错,只轻咬了一口细嚼两下便又丢回盘中:“差的远了。”
“不合您口味?”齐林问道。
何呈奕将银筷重重搁下,低沉一口气,“撤下去吧。”
“是。”瞧他不快意,齐林也不敢惹他不悦,更不敢劝进,只得老老实实撤下去。
那所谓野菜饼的香气仍留在齿颊间久久不散,除了鱼香气便是各种滋味叠在一处,软滑香口,却不似从前那股子味道。
再者说,也唯有秦葶会做那东西。
野菜洗干净,稍剁碎了便和在杂面糊里,仅放些盐巴和匀拍成饼,贴在锅边等熟......
从前见着她做了无数次。
可这么简单的东西,到如今就变了味儿。
到底人还是不在了。
那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却让他与秦葶在一起整整吃了两年。
此刻殿内空无一人,唯他自己坐于殿中金椅之上,明堂阔窗,一切一切都极好,却唯独不见了秦葶。
背靠金椅,他有些怊怅。
心里那挥不去的凄惘滋味如同积在头顶的黑云滚滚,如何也挥不去戳不破。
他在怀念什么呢?
怀念那个死了的秦葶吗?
“不过就是个孤女罢了。”他喃声道。
“这回,从前的事情便都算了结了。”他心想着。
他本应该就是如此的,不必在意担忧任何一个人。
他当初不过就是可怜秦葶罢了,如今是她自己福薄命短,怪不得旁人......
想到此处,他觉着自己本应开怀,奈何心境却越发沉重,心口似被人生生掐住命门,多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试图强将这种不明快的感觉深压下去,何呈奕自金椅上站起身来,扶着桌案朝殿下行去。
他需要出去透透气,一连不眠不休的忙了几日,他应是太累了。
大步出了殿门,一股春夜的微凉之风扑在他的面前,妄想吹散他心口的那朵沉积,何呈奕愣站殿门外,大喘了几口气,那种感觉却没有半分减缓。
最后何呈奕自己也不知是如何回的寝殿之中,入了内室,灯芯如豆,给整个内室添加了一层晕色。
从前每每自华宵殿忙完政事归来,秦葶都杵在这里,冬日里便拿着铜钩蹲在那里百无聊赖拔弄碳盆里的松碳。
先前忙碌整日,在入门第一眼若得以见她,身上的疲意就可消散大半。
眼下再瞧空空如也的房内,连秦葶的影子也不见。
“齐林。”他失了魂一般坐在榻前。
齐林入门,“陛下有何吩咐?”
“朕之前让你收好的那只箱子呢?拿过来。”他道。
只肖一说齐林便知是哪个,俄顷,齐林自柜中取了一只扁长的箱子亲奉到何呈奕的面前。
“放在这,出去吧。”他指了床榻说道。
箱子被轻声放于榻上,未上锁。
外面门声响动许久,何呈奕才只手摸上那箱子锁环。
将其打开,若大的箱子里面仅存放了一件乌蓝色短衫,这箱子是檀木所制,里面却任由他意放着这般粗陋之物。
这件短衫是当年秦葶省吃俭用给他扯了布亲手制的,后来也是她亲手弃留在行宫里的。
许是从她放弃这件短衫的那日起,便意味着,她也将他抛弃了。
无论是阿剩,还是何呈奕。
她都不要了。
将那衣衫自箱中取出,殿平于榻上,与榻褥相比,那料子显的尤其粗糙黯淡,半分上不得台面。
可曾几何时,那却是秦葶的全部......
何呈奕修长的指节轻轻抚过那件衣衫,随着脑海中回想那日秦葶在她眼前跌落深黑的水面当中的场面,心便开始跟着颤,继而牵连到指尖儿也跟着颤。
他于情感方面素来便十分迟钝,又好似经了这么多天才后知后觉,也正是此刻,秦葶彻底没了音讯他才意识到,秦葶这回是真的死了。
那个曾毫不嫌他,满心满眼待他好的那个傻姑娘真的死了。
只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
掌心停按在袖口上,何呈奕半张着嘴喘了两口气,眼尾泛起了泪红之色。
显见着他将头埋的很低,自背面看,他两侧肩骨骨突起,似一条匍匐的恶龙。
再细瞧,背影略带颤意。
有隐声呜咽传来。
“秦葶,你好大的胆子.......”
“朕不许你死.........”
“回来.....”
房里仍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响。
窗明几净,帘胧的月光透过细窗穿到屋里,刚好打在他单薄孤寂的背上。
......
鸡鸣叫第三声的时候,秦葶自炕上睁开眼。
春日来,天亮早。
随之外头传来鸡鸭吵乱之声,倒一时让睡的恍惚的秦葶还以为回了从前的村落。
每日天一亮便能听到相似的声音。
不过那时家禽的声音都是来自隔壁,她家中家徒四壁连只打鸣的鸡也没有。
穿好衣裳下地,随意洗了?????把脸,盘了个简单明快的发型便出了门去。
这几日身子养的差不多了,白日便帮着他们家做些活计。
生火做饭不在话下,秦葶从前在乡间做了许久。
桂娘系上围裙远远就瞧见厨房这边有炊烟升腾,一入了门,果真见着秦葶在此。
“怎么起的这么早啊!”桂娘说道。
秦葶一边拉着风匣子一边笑道:“这几日天天在炕上睡着,没那么多觉了。”
桂娘一边端起盆来淘米,瞧着她熟练的一边往灶里扔柴,一边将风匣子控的极好也不呛人,便笑道:“本以为你是个商户家的千金小姐,想不到也会生火啊?”
“不是什么商户家的小姐,普通人家的女儿罢了。”秦葶笑笑,虽在宫里过了这么些日子,好在生火的手艺还没生疏。
桂娘笑着笑着便抿了唇,“昨日夜里我听我婆婆说了,你明日就要离开这了?”
“是。”
“怎么走的这么急啊,瞧着你身子还没大好,再多留些时日,等天彻底暖下来再走也不迟。”
桂娘是人实心眼儿,既她说想留,便是真心,这点秦葶倒是晓得的,只是她心中有事儿,不愿在长亭境内多留,于是道:“想着先去南州寻亲,毕竟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儿,很多事也要找亲戚商量着来。”
“也是,出了这么档子事.......”桂娘想想先前的水匪就来气,提了便觉晦气,干脆一抬手,将米倒入铁锅中,“这里离南州可不近,若是路上遇上什么难处,就再回来。”
“谢谢桂娘姐,我记下了。”秦葶浅笑,心里舒意,便觉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隔日便是晴天,三月近末的天气,浅草破土而出,树上浅见嫩色。
秦葶来时也不过是一袋银子一身衣裳,走时便也是轻装上阵。
桂娘给她带了两件旧衣,留着路上替换之用,大娘给她装了些水和干粮。
谢别了这一家人,收下一堆嘱咐,秦葶便一路向南,直奔南州方向。
沿河一路秦葶倒听到了不少闲事,其中一样便是朝廷已经下令彻底清剿水匪,有此安排,水路上的商船行人也不必再挑时日提心吊胆的出门,显见着长河水面上的商船行船比先前多了一倍不止。
如今天下倒颇有些安定之意,连那些随时会出现打家劫舍的叛军也基本肃清,官道上人来人往,也不似从前那般人心惶惶。
秦葶暗自盘算着,若是这样也最好,想来一路南去,也能平安顺遂许多,不必再似先前那样三步一坑五步一陷。
荷包里的银钱被她一分为二,到底临走时还是给那户人家留了银钱。
救命之恩虽也不是这些小钱便能打发的,但她若不给,良心上便过不去。
现在所有认识秦葶的人都以为她死了。
死在了长河水底。
包括小双。
自长亭归来没了秦葶的消息,她心知凶多吉少加上自责是自己只顾着害怕没看顾好秦葶,一股攻心疾火上来人就病了。
嘴边起的皆是燎泡不说,嗓子哑的一句话说不出来,醒着便哭,睡着便说胡话。
高烧反反复复,退了烧又起,以此往复。
一碗一碗清火的汤药灌下去,好在若干日后人终于清醒过来。
冷长清入门来瞧她,此刻她正倚在床榻边喝药,本来的圆脸现如今几乎瘦成一条。
人看着也是可怜。
“怎么样了?人回来了吗?”她病时,便听身边有人安慰,冷大人在外负责打捞秦葶,这回见了人,她药也顾不得喝,两眼直勾勾的望向冷长清。
作者有话说:
第 84 章
且他先不用答话, 只瞧他那墙灰一样的脸色便知结果。
可冷长清顾及她的病,还是细量一翻,坐在榻边好言好语说道:“你先将药喝了, 我再告诉你。”
小双聪敏机灵,自是懂他话里的意思。
这药喝与不喝对她来说没什么用。
但她还是仰头痛快的将手里汤药一饮而尽,咽下满口的苦涩, 她强忍着泪意道:“这么多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就是说,我想见她一面看她一眼都不可能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滴落下来。
小双伤心欲绝,一边咳嗽一边哭道说道:“她只比我小一岁,从前我俩一起下河,我的脚抽筋了险些淹死, 若不是她在,我就去见水鬼了......”
“那天我不应该怕的, 我应该拦着她, 不应该让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