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揍!别连累我被“一箭双雕”!
当乌镝诚心悔过时,李世民也终于进了高颎的门,求得了高颎的原谅。
在听到李世民发誓以后一个月只狩猎一次的时候,李玄霸惊讶极了。
他问道:“你说的一次,是指一次狩猎一个月吗?”
李世民追着李玄霸打。
兄弟二人齐聚大兴,每日轮番去三位老师那里求学,规律的生活让时间流速仿佛也加快了。
冬季将至,两人到了该回洛阳的日子。
李玄霸回去前,将颜真和向固留在大兴为他管理新购买的资产。
李世民没有太关注李玄霸赚钱的琐事,这时才知道李玄霸在大兴城做了什么。
他惊得下巴都要落在地上:“你居然在挖地道?!你就不怕被陛下发现灭满门吗!”
李玄霸淡定道:“我花十年时间挖地道,谁会发现?我在洛阳也挖了。虽然不一定用得上,需要用的时候也可能被人发现,但先准备着。”
李世民瞠目结舌。
他每次以为弟弟已经够厉害的时候,弟弟总能做出令他更惊讶的事。
李世民决定要加大学习量,不然赶不上弟弟的思维了!
李世民好奇道:“除了挖地道,你还准备了什么?”
李玄霸道:“铁锅终于打造成功了。我们回洛阳就可以吃炒菜了。”
李世民满头雾水。铁锅?炒菜?
他知道铁锅和炒菜,这和攻城有什么关系?
李玄霸道:“没关系。我能准备挖地道就不错了。”
李世民傻乎乎道:“也是。走,回洛阳吃炒菜!那个炒菜好吃吗?”
李玄霸道:“我怎么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铁锅菜刀,锄头镰刀。
他改良厨具和农具是造福百姓的事,把设计图呈给杨广,杨广还得赏赐他呢。
回到洛阳过年, 父母很热情,小五更热情,一直缀在李玄霸身后当小尾巴。
李建成和李元吉就不热情了。
李建成已经成熟许多, 虽不是很热情, 但对李世民和李玄霸还算友好。
郑氏第二胎又得了一个女儿。李建成已经是两个女儿的父亲, 也该成熟了。
李元吉的暴躁脾气收敛了许多,嘴也甜了许多。原本不喜欢李元吉的李渊现在似乎对李元吉亲近了不少。
李元吉在人前对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很客气,终于能规规矩矩叫李玄霸三兄。
但背着旁人的地方, 李元吉总是会对李玄霸比挑衅的手势,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李玄霸觉得这个弟弟大概真的精神有问题。
温馨的年夜饭之后,唐国公府里的后宅就起了波折。
李元吉想要李世民和李玄霸送只金雕给他, 李世民让他别想,李元吉就哭闹。
父母打圆场, 李建成拉偏架, 好一幅宅斗场景。
李玄霸借口生病,和李智云一起去了城郊的别庄居住,把李世民一个人留在唐国公府应付宅斗。
李智云疑惑:“二兄三兄有了新宅院,为什么不去新宅院住?”
李玄霸抿了一口热羊奶,慢悠悠道:“新宅邸比唐国公府还好, 我和二哥敢住进去吗?”
李智云噘嘴:“陛下的赏赐,为什么不能住进去?”
李玄霸笑着放下杯子, 摸了摸李智云的脑袋:“以后会有更好的宅子。”
李智云气呼呼道:“那也不是现在的大宅子。我还想去二兄三兄的大宅子探险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把皇帝赏赐的大宅邸让出来,李智云比当事人还生气。
李玄霸不主动开口,李渊也不可能做出抢夺儿子宅院的事。
不过李玄霸主动开口, 让唐国公府接管了宅院。
这件事杨广也知道。或者说, 赏赐给未成婚子女的宅邸, 实际上也是父母的私产。而且, 就算是赏赐给已经成家的大臣的宅邸,大臣将其给父母住都很正常。
古人很重视家族。李世民和李玄霸将皇帝赏赐的宅邸给父母,是孝顺的体现。
李渊是喜欢奢华的人。他很喜欢李世民和李玄霸新得到的大宅邸。儿子主动将其让给自己,他自然很高兴。
李玄霸顺势从李渊手中换得了许多金银、田地和奴仆。
比起宅邸,在乱世中能增长实力的“财产”更重要。李玄霸这生意做得很划算,但李智云是不会理解的。
李玄霸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承诺自己病好了之后带弟弟去骑马,李智云才停止了抱怨。
虽然李世民常带李智云去骑马,但李智云就喜欢黏着李玄霸。
这不是眼缘什么之类的问题,只是李世民有时候对亲近的人有恶趣味,喜欢“欺负”人。
随着李智云长大,开始反抗李世民这个“臭二兄”,至今没有反抗成功。所以李智云对李世民总是气鼓鼓的。
李玄霸曾经劝说二哥别太欺负小五,但李世民笑着说小五气鼓鼓的样子真好玩,忍不住。
他看着李智云气鼓鼓的样子……嗯,确实挺好玩,要忍住。
李玄霸梳理完自己离开后洛阳的产业账本,李世民终于姗姗来迟,大包小包地也搬了过来。
李世民抱怨:“如果不是看在父亲娘亲的面子上,我才不和他们虚与委蛇。后宅那些话听得我头疼。”
李玄霸道:“宅斗就是这样。不过很快我们就再也不需要宅斗了。”
李世民兴奋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李玄霸将一封信递给李世民:“因为天下要大乱了。”
李世民:“……”
李世民怪叫:“啊?!”
李智云抱着李玄霸给他做的小皮球从外面跑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李玄霸挑眉。他可没说谎。
李世民双手颤抖着拆开信。来信人是宇文士及。
李玄霸在第一次伴驾南巡后,就与宇文士及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都会先送给宇文士及一份。和宇文述的友好关系,也是李玄霸通过宇文士及搭上的。
杨广那里政策有什么变动,宇文述和宇文士及总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他们合作十分愉快。
李世民看着信,眉头紧锁:“征高丽……现在?这么急?!裴世矩他在进什么谗言!”
李玄霸淡淡道:“裴世矩通过游说皇帝御驾亲征吐谷浑得到了皇帝的青睐,尝到了甜头,所以想更进一步吧。苏威、宇文述、裴世矩、裴蕴、虞世基,大业鼎鼎有名的‘五贵’齐聚了。”
李智云抱着球道:“我是不是不该听?”
李玄霸道:“只要你能保证不告诉其他人,就留在这里一起听。你也到了该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了。”
李智云犹豫了一会儿,坚定道:“二兄三兄放心,我一定会保守秘密,就连母亲和娘……阿姨也不会告诉。”
李世民道:“你在我们面前称万阿姨为娘亲也没关系。只是在外注意点,别被人抓了把柄。啊,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讨厌宅斗!”
李智云放下球,用帕子擦了擦手,乖乖坐到靠坐在坐榻上的李玄霸身边。
他帮李玄霸整理了一下盖着腿和腰的被褥,道:“我准备好了,二兄三兄继续说!”
李玄霸给李智云介绍裴世矩的事,李世民继续看信。
李世民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抓着信纸的指间都攥紧了。当他看完信的时候,指间已经把信纸攥皱。
“荒唐,荒唐,太荒唐了!”李世民双目赤红,“前年刚征讨了吐谷浑,去年修了江南河,今年又要征讨高丽,钱粮和役夫哪来?”
李玄霸已经和李智云介绍完朝中重要的大臣。
去年十二月文安宪侯牛弘死了,杨广身边唯一一个算得上有品德的信任之人辞世,现在大业进入了“五贵”的时代。已经没有人会劝阻杨广。
李玄霸淡淡道:“只是征讨吐谷浑和修江南河吗?大业元年和大业二年的东都洛阳、通济渠和南巡;大业三年的驰道、榆林长城和西巡;大业四年的榆谷长城、永济渠;大业五年的御驾亲征吐谷浑;大业六年的江南河和南巡……还不说显仁宫、西苑、汾阳宫、江都宫、晋阳宫等大大小小几十座宫殿。自从陛下登基之后,大隋的百姓一口气都没歇过。”
李智云抱着三兄的被子一角瑟瑟发抖。
他后悔了!这些话真的是他能听的吗!
李世民揉了两下眉头,将眉间皱纹揉散,道:“如果征讨高丽能迅速成功,还能熬过去。”
李玄霸道:“都御驾亲征了,二哥你说什么胡话?”
李世民苦笑:“是啊,都御驾亲征了。”
征讨吐谷浑的时候非常顺利,就因为皇帝非要御驾亲征不听劝告穿越大斗拔谷,导致出征将领死了一成多,不得不撤兵。
这次御驾亲征呢?陛下会又折腾什么?
李世民已经从弟弟的谶纬中知道将来是大唐的天下。他原本期盼着大隋的落幕,大唐的到来。
可真的到了大隋缓缓崩塌的时候,李世民却心里控制不住地难受。
如今仍旧如日中天强盛的大隋,真的会因为征伐高丽迅速崩塌?
李世民和李玄霸得到信的半月后,杨广的诏令就颁布了。
二月初,杨广的龙舟从江都出发,经过黄河和永济渠前往涿郡。
出发时,杨广发布求贤令,征召三千余名后备和低品级官员随驾候选。他的龙舟在黄河和运河中行驶,候选的官员在岸边跟着仪仗和卫卒步行。
李渊也得到了诏令,准备北上涿郡。
他本该第二次征高丽的时候才得了督运粮草的官职。这个时空中,因李渊早早得到杨广的信任,现在就得到了这个肥差。
李元吉和李智云都还年幼,窦夫人此次没有随行。
李建成见李世民和李玄霸立了功,也起了立功的心思,请求与李渊同行。他还劝服了李渊,让李世民和李玄霸留了下来。
李玄霸拉住了想争夺机会的二哥,同意留在洛阳。
三月到来,洛阳繁花似锦,春光明媚。
杨广到达了涿郡,下令征讨高丽,命天下官吏征粮、征丁。
“陛下求贤令征召的官员在河岸上走了整整三千余里路!死了一两成!”杜如晦将温酒一饮而尽,拍桌骂道,“三千余士人!活活累死冻死了一两成!这是什么求贤!这是送死!”
薛收也双目赤红,一直沉默地灌酒。
杜如晦深呼吸了几下,道:“还好我辞官了!”
薛收闷声道:“我本来要随使团出使倭国,我也不想去了。我不愿意给大隋当官!”
李玄霸给两人添酒:“能当官就当吧。我帮你们运作。天下即将大乱,到时你们想安全地积累为官经验都没机会了。”
杜如晦和薛收猛地抬头看向李玄霸。
在一旁喝葡萄酒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被呛到。
李玄霸道:“你们不是很好奇房乔比你们多知道了什么?”
杜如晦犹豫:“李三,你说的话有危险吗?”
李玄霸道:“我不会让你们做危险的事。只是说动你们出外做官,能有什么危险?”
杜如晦直视着李玄霸的脸,似乎从李玄霸脸上的表情打量出什么。
李玄霸道:“如果你们实在不乐意也没关系,再过六七年你们再做准备也一样。我只给你们一人一个建议。”
李玄霸看着杜如晦道:“说动你兄长搬家,别和你叔父住在一地。”
他又看向薛收:“少做魏晋名士的荒唐事,保重身体,别早逝。”
杜如晦惊讶:“啊?薛伯褒早逝?”
薛收:“……我怎么就早逝?!”
李世民看向薛收的眼神中充满同情。可怜的薛兄,终于被剧透了。
薛收:“……你们俩又用我们不知道的方式交流了什么奇怪的事?!”
杜如晦看着李玄霸若有所思。
长孙无忌紧张道:“我呢我呢?”
李玄霸道:“你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全部告诉伯父了。”
长孙无忌不满:“为什么只告诉我父亲,不告诉我?!”
李玄霸无奈道:“伯父说,等你达到他的要求,他会告诉你。伯父是我的老师,老师的命令,弟子还是要听从一二的。”
长孙无忌听到是他父亲的命令,只能郁闷认了。
杜如晦眨了两下眼睛。
伯父?长孙无忌的父亲?长孙晟将军也知道的事?
李玄霸还有几位老师,那些老师都知道吗?
杜如晦突然觉得有点口渴。他将李玄霸刚添的酒饮下后,抹着嘴道:“房玄龄知道多少?”
李玄霸道:“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
杜如晦叹气:“我和薛兄不知道,是因为我和薛兄受家族牵绊更多吗?”
李玄霸道:“是也不是。有这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有些话提前说了不太好。我总不能提前好几年给薛兄说他会早逝吧?”
薛收扶额:“你现在也别说!李三,你居然会相面?”
惊讶之后,他们想起房乔那些反常的举动,想了几年的问题终于寻得了答案,便不是很惊讶了。
李玄霸点头:“对。”
杜如晦叹气:“怪不得我邀请你去我家,你见到我兄长时神情有异。兄长还问我是不是无意间冒犯了你。当时你回答只是没想到兄长气度不凡,比我强太多。”
李玄霸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你真小气。”
李世民不断点头:“杜克明,你真的好小气,这都记得。”
杜如晦恼羞成怒:“我只是记忆力好,过目不忘!”
薛收呗杜如晦的反应逗乐:“你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小气了。”
长孙无忌问道:“李三郎,你现在给我们指的路是最顺利的路吗?”
李玄霸摇头:“相反,是不属于你们命运的路。”
三人皆惊讶:“啊?!”
李玄霸微笑:“看到未来,遵循未来,不是很没趣吗?原本你们在六七年后发迹前都没有发挥过各自才华,这次要不要提前积累做官经验?虽然这样做你们可能会遭遇原本不会遭遇的危险,但只要在二征高丽失败时辞官归隐,安全应该是能保证的。”
三人瞠目结舌。
他们原本以为李玄霸坦白自己会相面,给他们指一条最顺利的路。谁曾想李玄霸居然给他们指一条未知的路?有这样的朋友吗??!
杜如晦问道:“房玄龄选的哪条路?”
李玄霸道:“我没看见的路。”
杜如晦冷哼:“那我也要走你没看见的路。不然都被你看到了多没趣。”
薛收犹豫了一会儿,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真的什么都被你看到了,那确实无趣。”
长孙无忌傻眼:“啊?你们就这么中了激将法?”
杜如晦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不然呢?以李三的性格,若我未来每一步都走在他的预料中,不知道会遭遇多少折腾。”
薛收赞同:“可不能让大德看轻了。”
长孙无忌还是不明白,但他决定合群:“好吧,我也要重选一条路!李三郎,快给我建议!”
李玄霸道:“好好听伯父的话。”
长孙无忌:“……就这?”
李世民把着长孙无忌的肩膀:“你就好好在伯父那里学习就行。”
长孙无忌一头雾水。我原本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怎么在我父亲那里学习就行了?难道原本的未来中我叛逆了,不肯向父亲学习?不应该啊。
杜如晦和薛收却猜到了什么。
他们对视一眼,没有说出来。
杜如晦把玩着酒杯道:“李三,你不仅会相面吧?”
李玄霸道:“还会谶纬。听吗?”
杜如晦没好气道:“不听。”
薛收叹气:“大德,收了你的神通吧。今日我和克明的惊吓已经够了。”
长孙无忌嘟囔:“我想被惊吓,还不给我机会呢。”
李世民严肃道:“不,听我一句劝,你最好别想。阿玄真的会吓死你们。”
杜如晦起身拂袖:“我本来今日是来向你们告辞,之后回大兴闭门读书隐居了。看来这告辞要迟一些了。”
薛收仍旧用手撑着额头叹气:“我本来告诉你们不用和你们告别,我不想出使了。现在倒是变成告别了。”
长孙无忌想合群一点,也说点什么,但发现自己没什么想说的,生活继续一成不变。唉,好无趣。
李玄霸起身拱手:“保重,记得二征高丽后就辞官回大兴,或者直接来寻我和二哥。”
杜如晦道:“记住了。还有让我兄长远离叔父,对吧?”
薛收没好气道:“还有好好养生,别早逝。”
长孙无忌嘀咕:“二征高丽?高丽弹丸之地,还需要二征?”
李世民讥笑:“毕竟是御驾亲征。”
除了李玄霸之外的几人不再言语,都面色凝重。
沉默了一会儿,杜如晦问道:“即使李三你不说,我也看出天下要大乱了。陛下眼中看不到黎民百姓,但秦汉皆崩塌于民乱。强盛的王朝,多是亡于内部。李三,你们唐国公府是想争一争天下吗?”
薛收神色一凝。
长孙无忌脸上的表情在惊诧和忧虑中来回切换。
李玄霸没说话,只伸出手,指向李世民。
李世民抱着手臂,歪头。
杜如晦、薛收、长孙无忌:“……啊?就他?”
李世民眯着眼睛道:“你们什么意思?”
长孙无忌连连摆手:“我不信我不信。不是说六七年后吗?他年纪也太小了!”
杜如晦道:“应该是唐国公吧。”
薛收也道:“唐国公确实是英豪。”
李玄霸道:“是也不是。”
他放下手,又抬起手,继续指向二哥。
“到时你们就知道了。”李玄霸放下手,“保重。虽然你们选的路有危险,但身为朋友,我希望你们能多看两眼大隋从盛世到乱世这急速变化的几年。隋末乱世不足为惧,难的是治世。”
杜如晦拱手:“你倒是有信心。房玄龄真的都知道了?”
李玄霸道:“他知道。”
杜如晦露出不满的神情:“啧。快我一步。”
杜如晦衣摆一旋,转身离去。
薛收捋了捋衣袖:“我将来比房杜二人成就小?”
李玄霸道:“你早逝。”
薛收失笑:“他们胜之不武,这次给他们增加点难度。我也告辞了。”
说罢,薛收也拱手离去。
长孙无忌指着自己:“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该走了?刚还在喝闷酒,这变化也太快了。”
李世民勾住长孙无忌的脖子:“你走什么走?来,陪我继续喝。”
李玄霸收起酒壶:“喝毛喝!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李世民抢夺酒壶:“啰嗦。来,帮我按住阿玄!”
长孙无忌撸起衣袖:“好嘞!”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先抢酒喝!
四月,入夏。大隋皇帝住进了涿郡的临朔宫。
工匠、役丁、兵卒纷纷北上。
洛阳城郊有许多踏青的好地方。李玄霸坐在小山坡上的亭子中,看着宇文珠寄来的信。
宇文珠夸赞李玄霸寄过去的铁锅和小炒菜谱,说她在学做菜,常去市集购买外地的食材香料。
“今日去市集,竟得知粟米价格涨至一斗两百钱。祖父闻言恸哭一场,我心亦哀民生之多艰。”
李玄霸手指拂过这一行字,幽幽一叹:“大兴的物价都涨到了斗米两百钱了啊。”
听母亲说,开皇年间大兴斗米二三十钱。就是杨广折腾了许久,去年大兴的物价也不过七八十钱。
大兴算是受杨广抽调役夫影响最小的地方,物价一直比较稳定。连大兴都斗米两百,其余地方呢?
百姓,快过不下去了。
仆从道:“三郎君,那是唐国公府的旗帜!二郎君回来了!”
李玄霸收起信,骑马下山,来到渡口等候唐国公府的船只靠岸。
母亲要送些东西给李渊,李世民便趁此机会与船只一起北上,去看一看涿郡备战的情况,增长见识。
等船只靠岸,没想到与李世民一同回来的还有李建成。
李玄霸不动声色地迎接两位兄长,等回到家后才询问。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往后一倒,躺在坐榻上叹气:“阿玄,涿郡有疫病,所以父亲让李建成先回来,以免得病。”
李玄霸:“疫病啊……”
李世民睁大着眼睛看着房梁:“陛下急着造战船,工匠日夜不敢停。我第一次看到人还活着,身上就长了蛆虫的模样。”
李玄霸垂目。
史书记载,造战船的工匠和役夫“昼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
李世民继续睁大着眼睛道:“涿郡的路上、河中,运送粮草物资的车辆皆络绎不绝,拉车的不是牛马,全是役夫和兵卒,不断有人倒下。我看的那短短一刻钟,就有四五个人倒下。驰道旁,河道旁,尸体叠着尸体,腐烂的尸体都融在了一起,只看见一堆一堆的腐肉和蝇虫。”
李玄霸继续垂目。
史书记载,河南河北的民夫拉车供应军需,江淮江南的民夫拉船运送粮草,“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填咽于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
李世民抬起手,用手臂遮住双眼:“别说李建成撑不住,我上过战场,见过死尸无数,我都做起了噩梦……我都做起了噩梦,我都害怕合眼。”
“皇帝,杨广,隋炀帝,他难道就不会做噩梦吗?!”
李世民声音嘶哑,似哽咽,又似怒吼。
李玄霸道:“秉旄仗节定辽东,俘馘变夷风。清歌凯捷九都水,归宴洛阳宫。”
李世民遮着双眼道:“阿玄,你这时吟什么诗?”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杨广写的《纪辽东》。”
李世民咬了一下舌尖,哑声笑道:“好!好诗!豪情万丈!”
李世民在家中颓废了几日。
他的颓废就是每天读书习武。连窦夫人都没看出他在颓废, 还以为李世民没有以前跳脱,是变成熟了。
李智云倒是看出了二哥的不同。
这么久没见,二哥见到自己居然没欺负自己, 真是奇怪。
他悄悄问李玄霸:“二兄是不是被大兄欺负了?”
李玄霸道:“没有。他去涿郡时看到了被强征徭役的百姓的惨状, 心里窝火又无能为力, 所以心情不好。”
李智云似懂非懂。
对于出身国公家的孩子而言,“百姓惨状”这种事离他们太过遥远。
李玄霸揉了揉五弟的脑袋:“趁着二哥现在心情不好,不会欺负人, 你正好多向他讨教学问。他这次会认真教你,不会欺负你。”
李智云犹豫:“这不太好吧?不是该安慰二兄吗?”
李玄霸轻笑:“你像以前那样对待他就是安慰他。”
李智云不明白三哥的意思,但三哥的话总是对的。
把李智云丢给李世民后, 李玄霸回到唐国公府,替代心情不好的二哥和年幼怕染病的五弟, 承担起看望和照顾兄长的责任。
李建成回到家后就病倒了。唐国公府的嫡长子病倒, 府中气氛很紧张。
于情于理,李玄霸都要做出一番好弟弟的模样,以减轻母亲的负担。
窦夫人担心体弱的李玄霸染病,本不想李玄霸回来。
听说涿郡的疫病可能会传染,她把李智云交给李玄霸和李世民照顾, 让万氏带着李元吉、李六娘和李建成的妾室女儿去别庄居住,只自己留在家中照顾李建成。
万氏没有照顾李智云, 是万氏自己恳求的。
比起让李智云待在她身边,她更想将李智云交给李世民和李玄霸照顾,自己去照顾李元吉等人。
窦夫人看出了万氏的心思, 默许了。
听了母亲担忧的话, 李玄霸道:“医师已经诊断出兄长并非疫病, 只是疲惫。虽然以防万一, 年幼的弟弟和也去过涿郡的二哥不好留在府中,但若府中兄弟全部避开,兄长心里大概会难过。何况我也不能坐视母亲一人劳累。”
窦夫人叹气:“你自幼就友悌。”
她想起李玄霸从小对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好,心里很不是滋味。
理智上,窦夫人知道要让孩子们之间兄弟和睦,比起占据嫡长位置的李建成和怎么也教不听的李元吉,应当让更懂事和更有本事的二郎、三郎忍让。
感情上,窦夫人心里总是在撕心裂肺地质问自己“凭什么”。
二郎三郎自幼在她身边长大,就算四个孩子都是她所生,她与二郎三郎当然也最为亲近。
只是她是母亲,是唐国公府的主母,不能感情用事。
窦夫人不断地说服自己理性地平等地对待所有孩子,这样对孩子、对这个家才最好。但每当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退让,特别是病弱的三郎对兄长、四弟友悌却得不到好意回馈的时候,窦夫人的心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痛。
她强忍着痛苦,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慈祥微笑:“三郎是个好孩子,那就辛苦你了。”
李玄霸道:“有仆人照顾兄长,我不过是叮嘱仆人几句,让他们别偷懒。不算辛苦。母亲去休息吧,有我在。”
在李玄霸的劝说下,窦夫人才去休息。
李建成见李玄霸来照顾他,脸色并不好看。
他心里很想问,自己灰溜溜地从涿郡回来,李玄霸是不是很得意。
但李玄霸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敌意,他这样问,反倒是显得自己心虚气短。所以他只能把话憋着,越发难受。
李玄霸当没发现李建成的别扭。
他检查了府中仆人的疏漏后,拿了一本书坐在李建成床头:“兄长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
李建成瓮声瓮气道:“有仆从在,我吩咐你做什么。”
李玄霸笑了一下当回应,低头看书。
他这样淡然的模样,让李建成更窝火。
李建成问道:“二郎身体还好吗?他上过战场,应该很习惯涿郡的情况。”
说完这句话后,李建成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