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玄霸还没有表现出恶意的时候,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倒像是自己嫉妒李二郎。
李玄霸把书放在膝盖上,抬头道:“战场和涿郡怎么能一样?涿郡还没开战呢。二哥也受到了刺激。只是我不想让母亲担心,没告诉母亲。”
李建成不知道为何,心中涌出一丝雀跃:“李二郎也病了?”
李玄霸没直接回答:“任何有良心的人看到涿郡的惨状都会难受。兄长这样才正常。”
李建成道:“正常啊……”
他心中涌出惆怅,因羞恼对李玄霸的敌意消失了不少。
李玄霸点头:“对,正常。”
这次李建成的生病,李玄霸确实没有任何嘲笑的心思。
李建成纵然有再多不是,至少他有正常人的情感,看到百姓的惨状会做噩梦。
李玄霸的态度让李建成心里好受不少。
他本来就没有染上疫病,只是心病。心态轻松后,李建成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
窦夫人以为是李玄霸照顾妥当,才让李建成身体这么快好转。当李玄霸回到别庄后,在夏秋季节变换的时候例行小病一场,窦夫人对李玄霸愧疚更甚。
万氏带着李元吉等人回到了唐国公府,李智云就像是被忘记了似的,继续留在李世民和李玄霸身边。
窦夫人没有再提起让李世民和李玄霸亲近李元吉,疏远李智云的事。
万氏暗自抹了眼泪,高兴地哭了。
只是一点风寒,李玄霸没几日就好了。
时间已经进入七月。徭役还在继续。
百姓的田今年是没法耕种了。卖身给勋贵的农人不需要服徭役,勋贵的田地正进入热火朝天的夏粮收割时节。
洛阳附近田地种植的夏粮多是小米或者大豆。收获之后,农人立刻将田地翻弄,种上冬小麦。
唐国公府的田地也丰收了,粮食堆满了仓库。
李玄霸用杨广的赏赐和李渊给的钱财购买了许多田地庄园。
百姓每户家中青壮男女都被征发徭役,家中只剩下老幼,拼了命也会误了农时,收获的粮食还不够果腹。
但赋税还是要按照原本的田地和人头征收的。
许多青壮男女有命回到家乡,还来不及享受家人团聚的喜悦,就要面临交不起赋税的灾厄。
这时就是勋贵世家豪强土地兼并和扩充奴仆的好时机。
李玄霸早早准备好了钱粮,派奴仆在各地疯狂购入庄园田地。
他购买庄园和田地的时候打着“义庄”的旗号,不仅给的钱粮更多,和那些青壮签订的“卖身契”也更宽松。
这些青壮只需要在庄园里干上五年,每年缴纳与官府规定田赋相等的粮食布匹,五年后不仅能恢复人身自由,还能带走原本卖出去的田地。
李玄霸让仆人宣传,他不是购买田地和奴仆,只是“抵押”。
李玄霸用的是他和二哥的名号,契约上只盖了他和二哥的印章,没有以唐国公府的名义。
他虽然攒了许多钱粮,但对比其他勋贵豪强,这点钱粮不过是小打小闹,又分散各地,实在是不显眼。
再加上各个地方消息不灵通,每个州县之间民间通信都需要以日计,上层勋贵也不关心底层百姓的事,所以这点小事没有引起任何勋贵豪强注意,更别说引起朝廷注意。
就是李渊和窦夫人都对此事知情不多,顶多知晓李玄霸拿自己和李世民的钱财去救助了一些百姓而已。
李玄霸所做的“善事”只在底层百姓间传递。
许多百姓都等着“李二郎、李三郎”来拯救他们,甚至愿意不签五年契约,一辈子投靠两位“菩萨佛祖”。
李玄霸很快就将手中钱粮花了个干干净净。
反正他背靠唐国公府,手中零花钱没了也不会降低他和二哥的生活水准。
老师们知道此事后,悄悄送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许多钱粮,让他们继续以“李二郎、李三郎”的名义“借贷”。
宇文小娘子和长孙小妹还以自己的名义送来金银,支持李玄霸和李世民的善举。
两位少女并不知道李玄霸和李世民所做的事不是善举。
老师们知道李玄霸的善意不纯粹。
以现在民怨积累的速度,五年后天下一定已经很乱了。李玄霸说五年后让那些百姓离开,那些百姓肯定也不愿意离开。这些扩充的人力和田地,都将成为李玄霸和李世民的根基。
而且有“五年”这个期限,即使杨广得知了此事,也不会对李玄霸和李世民生出警惕。
比起其他勋贵世家豪强们直接土地兼并购买奴仆,李玄霸和李世民五年后就会将土地和奴仆“放还”,这简直是纯粹做好事了。
老师们唯一担心的是李玄霸和李世民会不会在民间声势太过。
李玄霸写信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陛下眼中没有百姓。朝中大部分公卿眼中也瞧不起百姓,所以在百姓中的声望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他们不会忌惮我和二哥。”
宇文弼犹豫了许久,还是将李玄霸真正的用意告知了宇文珠,没有让宇文珠过分误会李玄霸的高尚。
宇文珠得知李玄霸的用意后,确实低落了一会儿。
但她想起李玄霸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论迹不论心”。
无论李三郎的目的如何,李三郎做的就是善事。
何况这些目的难道就不是“善举”吗?
等天下大乱,这些百姓会成为唐国公府抵抗乱世的底蕴,唐国公府也会为这些百姓提供庇佑。
这封信宇文弼也拿给了宇文珠看。
宇文珠看完后沉默良久,道:“三郎怎么能说他的善意不纯粹呢?能看到百姓,会看重在百姓间的声望,并讥讽陛下和公卿不重视百姓,三郎对百姓的善意就是纯粹的。”
宇文弼颔首:“三郎就是在这一点上很别扭。妄自菲薄是他最大的短处。你以后要好好帮他弥补。”
宇文珠道:“我这就写信夸他!”
宇文弼失笑:“好,快去写。”
看着孙女充满干劲的模样,宇文弼心情复杂。
去年孙女连在信中多写几句自己的私事都羞涩无比,难以下笔。现在孙女表达感情的态度是不是过分直爽了?
唉,罢了,直爽些也好。
李玄霸得到宇文珠的信后,看几行字,把信纸扣下,尴尬地抓了抓头发,然后把信纸翻开继续看,看两行又把信纸扣下挠头。
李智云趴在李世民背上小声道:“三兄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道:“还能怎么?你三嫂一定又在信中夸你三兄样样好,把他夸害羞了。你三兄就是这样的人,别人骂他他不在意,别人真心诚意夸他他就会浑身不自在。”
李智云惊讶:“真的吗?那我要多夸三兄!”
李世民道:“对,多夸他,让他习惯。喂,你都快十岁了,别还像个小孩似的老往我背上趴着,重。”
李智云道:“我离十岁还早着呢。”
李世民嘀咕了一句“都是阿玄太宠的错”,但还是驮着挂他背上的小五偷偷离开了书房,免得被李玄霸看到自己笑话他恼羞成怒。
李世民真不知道弟弟为什么会养成这样奇怪的性格。做了善事非说自己不是出于善意,谁夸他一句好像要了他的命。好像不用一层恶人的外壳包裹自己,就会被太阳晒死似的。
虽然我们家兄弟不怎么和睦,但也没险恶到需要强装坏人才能活的地步吧?
等李玄霸终于把宇文珠的夸夸信看完,额头上汗珠都冒出来了。
他擦了擦汗,很想向宇文珠解释,自己真的没有宇文珠所写的那样好。但以前他辩解过,宇文珠却写了一封更长的夸夸信,他都不敢解释了。
李玄霸长长叹了口气,感到棘手极了。
最终,他写信催促孙医师尽快作出决定,赶紧收宇文珠为徒。等宇文珠忙起来了,或许就会在信中多写点学医的日常,少尬夸他几句。
送完信后,李玄霸继续投入“义庄”的建设。
叶护经过李玄霸的牵线,在洛阳贩卖草原特产,赚了许多钱。
有了钱财就有了地位。叶护回部落,与短视的回纥贵族进行了激烈辩论后,成功将所有钱财带回中原,也全力支持李玄霸的“义庄”事业。
叶护道:“我不知道大德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也不需要告诉我,你只用告诉我该怎么做。”
听从李玄霸的建议经商这段时间,让叶护感受到了大脑放空还能赚大钱的痛快。
李玄霸便让叶护在河套买了许多草场,扩大养马的规模。
“陛下征讨高丽需要很多战马,我会想办法让你成为朝廷战马的供应商之一。”李玄霸道,“你趁机扩大规模抢占草场,如果遇到刺头,哪怕遇到突厥贵族,就以大隋的名义借兵抢夺。只要你给驻边将领足够多的好处,他们会帮助你。”
叶护兴奋道:“抢夺突厥人的草场?好!这个首领也会支持!看我的!”
李玄霸道:“很快我会送许多青壮来马场,你教他们养马和骑射。我相信回纥人的骑射本事不会比突厥人差。这些人都挂在你的名下,你好好掩饰。”
叶护摩拳擦掌:“你对我如此信任,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办砸!”
不仅要养马,还要训练青壮骑射?叶护窥到了李玄霸的野心,更加兴奋。
叶护离开后,李世民叹气:“骑马真好啊,我也想去。要不我去草原教他们骑射?”
李玄霸道:“迟早有机会,但不是现在。你得跟我出门了。义庄建立,我们怎么能不露面,让他们看看‘李二郎、李三郎’长什么模样?”
李世民道:“你找好离开的借口了?”
李玄霸道:“我已经磨动老师,老师建议我们去游学的信到手了。”
他笑道:“身为士族子弟,怎么能不游学?”
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吹了声口哨:“可惜小五又要被我们丢下了。我和丈人说一声,让他帮我照顾小五吧。小五擅长射箭,正好丈人可以教导他。”
李玄霸道:“小五擅长书法,也可拜虞老师为师,顺便给虞老师多送点钱。”
他捏了一下眉间:“虞老师不肯收我们赠送的财物,让小五每次上课就多提点肉去,给虞老师改善生活。”
李世民失笑:“你真是样样都要操心。怪不得老师们都更疼你。”
李玄霸放下手,没好气道:“难道不是因为某人在听课的时候越来越喜欢抬杠,惹老师生气的缘故吗?你就算心中不赞同,也别和老师吵啊。”
李世民叹气:“我也知道不该,但我就是忍不住,容易情绪上头。等我冷静下来,话就出口了。以后我一定要三思后再说话。下次一定!”
李玄霸听到二哥的“下次一定”就脑壳疼。
他越发期待进入贞观朝,看二哥的臣子们被二哥折磨得脑壳疼的模样。
不能他一个人脑壳疼。
李玄霸用老师写的信迅速说服窦夫人,与李世民连夜离开洛阳。那速度之快,好像不是游学,而是连夜出逃似的。
李世民只以为李玄霸如此焦急,是不想面对母亲过于啰嗦的叮嘱。
其实李玄霸只是在赶时间。
老师的信来得太晚,差点错过时间。如果错过时间,等流民大爆发,母亲怎么也不会让他们离开。
李玄霸和李世民刚离开洛阳不到一旬,崤山以东、黄河以南就爆发了秋洪,三十多个郡遭遇水灾。
窦夫人果然如李玄霸所想,写信让他和二哥赶紧回去。
李玄霸以已经走出很远,怕被往洛阳求活的流民阻拦去路为理由,说自己和二哥暂时留在城里,等流民被朝堂安抚后再回来。
窦夫人权衡之后,认为李玄霸的决定更加安全,便同意了。
李玄霸看到母亲的回信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这次谋划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接下来,只剩下说服二哥。”
他看着镜子中瘦削的自己。
现在是大业七年。
历史中的自己,大业十年就会病逝。
因为是病逝,所以他再怎么挣扎,也不一定能渡过这次死劫。
大业七年很快就要过去,如果无法渡过这次死劫,他只剩下两年时间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
“总不能白来唐朝一趟。”李玄霸将银镜扣在桌上,起身。
他也有野心。
李世民声音高亢,自进入变声期后,他的声音从未如此高亢过:“你疯了吗?你居然要接触民贼?!”
李玄霸淡然道:“我没疯。”
李世民把自己的发髻都抓散了。
自留发之后,李世民总是很注重自己的头型,再也不像以前总角时那样挠头。
“阿玄,弟弟!我知道你同情那些被逼反的百姓,但已经成为民贼的百姓就已经不是百姓,你同情他们,他们只会想杀你!”李世民努力劝说,“他们已经没救了!你劝不动的!就算他们愿意回头,官府也不会放过他们!”
李玄霸道:“我不是劝他们回头。我是去教导他们,怎么把这场火烧得更大。”
李世民张嘴,下巴嘎吱一声,差点脱臼。
李玄霸平静道:“二哥,你知道‘福手福足’吗?”
李世民摇头。
李玄霸道:“《唐会要》注解,‘自隋季政乱,徵役繁多,人不聊生,又自折生体,称为福手福足,以避征戍’。”
李世民双拳猛地握紧。
李玄霸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但你知道这是哪一条记载的注解吗?”
李世民深呼吸:“你说了,《唐会要》。”
李玄霸看出了二哥想要逃避的表情。
但这次,他没有停下“剧透”。
“贞观十六年七月勅:今后自害之人,据法加罪,仍从赋役。”李玄霸平静道,“二哥,你是个好皇帝。纵观历史,比你爱民的皇帝都不多。但有的事,即使是你当皇帝也无法避免。”
李世民想做出捂住双耳的动作,但手抬起后还是放了下来。
他像是反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贞观十七年?”
李玄霸将视线投向窗外的天空。
“隋唐更替太容易,大部分土地还留在豪强手中,能分给百姓的地太少。就算你再仁慈,治河、修路、抵御外敌也需要徭役。拥有土地的百姓越少,百姓的徭役负担就越重。”
“而且二哥,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这乱世杨广有责任,那些依附杨广的勋贵世家就没有责任?凭什么引起乱世的人换了个朝代照旧富贵加身,被祸害的百姓却要承受乱世的痛苦?”
李玄霸收回视线,语调仍旧很平静:“要打造一个盛世,只有皇帝和少数有良心的大臣知道‘水能覆舟’是不够的。反正二哥你有收拾乱世的能力,那就让乱世更乱一些,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感受到百姓的力量。”
土地兼并不可抑制,社会制度不会改变。但那有如何?李玄霸只是想让一些人感到些许和乱世百姓一样的痛处,让初唐“均田制”能实行的土地变多一点。
他想让隋末的农民起义范围变得更广,“危害”变得更大,让这把火更加令人畏惧。
李世民深呼吸:“阿玄,你疯了吗?”
李玄霸反问:“二哥觉得我疯了?”
李世民把脸皱成了一团。
沉默了许久之后,李世民问道:“福手福足……真的贞观年间也有吗?”
李世民闭上眼,咬紧牙关。
他又重重地呼吸了几下,猛地睁开眼:“他娘的!干了!阿玄,哥哥相信你!”
他伸出手:“我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一定要比你看见的那个贞观皇帝强!”
李世民长舒了一口气,冷静道:“民乱更猛烈,我们也更有机可乘,说不定能早日起兵。”
李玄霸眼眸微动。
他从二哥的眼中除了看到对百姓的怜悯和对未来的不满,还看到了冷静到冷酷的理智,和熊熊燃烧的野心。
为皇为帝的人,哪可能是纯粹的善茬。
他伸出手,和哥哥击掌握拳,露出了轻快的笑容:“二哥说得对。”
大业七年秋,山东、河南洪水。十月,黄河砥柱崩塌,堵塞河道,黄河逆流,洪水更甚。百姓流离失所。
然徭役不停。
是以天下反。
隋末乱世拉开序幕。
李世民和李玄霸组织了一支乡勇,得到当地官府的认可后,协助官兵辗转各地,抵御民贼。
杨广得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来信后,赞赏兄弟二人的勇敢和忠诚,下旨给兄弟二人自行讨贼的便宜之权。
李世民打完仗回来, 洗净了一身血污去找李玄霸。李玄霸正品着茶打着算盘给他计算后勤损耗。
李世民抢了弟弟的茶灌了一口,喝得不过瘾,直接拿起茶壶往嘴里倒。
喝完一壶水后, 李世民抹了一下嘴:“接下来干谁?”
李玄霸道:“先等等, 你不累, 你手下的兵还要养伤。”
李世民从李玄霸手边把炒栗子端到怀里,捏碎栗子壳,把栗子肉往嘴里丢:“终于能歇息几天了?阿玄, 你真是太会使唤人了。”
李玄霸一边继续拨弄算盘,一边道:“你不是每次出征回来都挺高兴?像个杀人狂似的。”
李世民差点被栗子肉呛到:“我带兵打仗,怎么就变成杀人狂了?你会不会说话?不会就闭嘴。”
李玄霸闭嘴了。
安静了一会儿, 李世民忍不住道:“你还真闭嘴啊?”
李玄霸嫌弃地瞥了二哥一眼:“你刚回来不累吗?赶紧去休息,别打扰我算账。”
李世民把靴子蹬掉, 从弟弟背后扯了个靠枕出来, 斜躺在长长的坐榻上:“阿玄,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你不是同情他们吗?怎么一直让我剿贼啊。”
李世民都做好支持李玄霸任何离经叛道计划的准备了,谁知道弟弟居然拉起庄园里的壮丁,组织了当地乡勇,真的只是剿贼而已。
李玄霸问道:“怎么想起问计划了?不是说不问?”
李世民叹气道:“没办法, 我都准备好和你一起搞个大的,结果你只是让我带兵剿贼, 心理落差太大。你如此同情他们,为何还让我别留手?我还以为你们会让我当护卫,深入敌营去劝服他们。”
李玄霸拨弄算盘珠子的手一顿, 用无语的眼神看着二哥:“我多蠢才会这么做?”
为了不让二哥再说出贬低他智商的话, 李玄霸只好给二哥解释了一遍自己的计划。
他还以为二哥已经看出来, 不需要解释呢。
“用游说的方式就是将主导权交到他们手中, 达成目的的可能性很低。”
“而且无论他们有多悲惨的过往,当他们走上对平民百姓奸|杀掳掠的路时,就不需要手软。”
虽然这群人都叫“农民起义军”,但不要指望农民起义军的道德水准有多高。
大部分农民起义军的首领都是当地豪强或者贼寇,他们起兵后几乎不会约束手下,就是一群贼。
说他们是“民贼”,并不是贬低。
这群人对待平民百姓,比兵过如篦的大隋兵痞还残忍,常常做出攻破村庄、县城后就屠城取乐的事。
不是所有弱者手中有了刀就会对弱者有同理心,他们反而会释放兽性,变本加厉地欺辱弱者。
李玄霸在购买义庄时就布置了眼线搜集情报。
当民乱四起后,李玄霸又借着唐国公府的名义与当地官府情报共通,每一支大大小小农民起义军领袖的生平和起兵后的行为都被他记录在小册子上。
李玄霸为李世民组织了三千人的队伍,专门挑选行事暴虐的农民起义军剿灭。
二哥的带兵能力在伏击吐谷浑可汗时已经得到了验证,李玄霸很放心。
李世民不辜负弟弟的信任,每次都能以最小的战损完成李玄霸制定的战略目标。
每当李世民打完仗,都会有一群当地乡勇愿意跟随李世民。
李世民不增加队伍中的兵员总数,只保持三千人的队伍。新人老人不断进出,在杨广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便宜之权,李世民能从大隋军队库房里给自己的兵扒拉装备时,他已经能筛选出一千能跟随他冲锋的精锐。
现在马匹不够,这一千人还只能算是精锐步卒。
精锐步卒不是不骑马,而是只有一两匹马作为代步。若是精锐具装骑兵,一人至少五匹马。五匹马中一匹马是战马,平时不载人不负重;两三匹马用于急行军轮换代步;剩下的马托运盔甲武器粮草。
历史中的秦王李世民手中有三千精锐骑兵,就能扫平天下。在盛世王朝巅峰时期,也只养得起不到十万精锐,所以雍正靠着占卜微操败光了六七万八旗精锐,乾隆打仗时就得去抓索伦人的壮丁充当精锐。
秦王的三千玄甲具装骑兵是李渊给的。李玄霸早早赚钱,就是想给二哥私藏一千精锐骑兵。到时候无论历史再怎么蝴蝶翅膀扇,靠着这一千精锐骑兵,他们兄弟二人都有胜算。
“剿灭行事暴虐的民贼有三个好处。”
“第一,能保护当地百姓,提高我们在民间的声望;第二,让所有农民起义军都惧怕我们,我们才能进行二哥你所说的游说;第三……”李玄霸眼中冷光一闪而过,“用刀子威逼他们改变,不改变就死。”
对于一群没有道德的野兽,说服是不可能的。只有让他们有了性命之忧,他们才会惧怕。
大隋的军队都集中在了涿郡准备征讨高丽,地方军队几乎没有剿灭民乱的能力。若是此时大隋能派出将军剿匪,农民起义军一碰就碎。
杨广不肯停止他征讨高丽的计划,民乱的规模才会扩大到大隋无法控制的地步。
后世李玄霸常在营销号上唏嘘“杨广如果不是三征高丽就不会巴拉巴拉”,其实大隋的民乱是在第一次征讨高丽的准备阶段就开始了。
如今“反王”们已经纷纷站在了历史舞台上,征讨高丽明年才开始,现在还在征发徭役兵役。
杨广看不起百姓。农民起义军遍地开花,但他只是命令地方官吏镇压,不仅没有中止征讨高丽,还变本加厉督促徭役兵役进度。这才给了农民起义军壮大和整合的机会,让窦建德做大做强。
稍稍能打的兵卒都去了东北,地方官吏手中那点维护治安的兵就只能吓唬一下逆来顺受的老百姓,被农民起义军揍得抱头鼠窜。
自民乱开始后,竟然只有李世民在打胜仗。这就给农民起义军首领脑海中植入一个念头——不能被唐国公府的李二郎、李三郎盯上。
人的求生欲,会督促他们改变,让他们学会约束手下。
“但如果不屠戮百姓,他们要如何搜集粮草?”李玄霸嘴角上翘,“就只能去向富户‘求助’了。”
李世民叹气:“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按照常识,农民起义军应该“杀富济贫”。大部分时候却正好相反。
豪强都有家丁和高门厚墙,再加上魏晋南北朝过去没多久,有些豪强甚至还有坞堡。农民起义军如果要抢掠豪强,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且这个时代的人对世家豪强有天然的畏惧心,即使他们揭竿而起,也会尽量绕着高门大族的门扉走,不愿意得罪“德高望重”的士人。
农民起义军大部分时候都是逼急了揭竿而起,没有理想没有纲领。他们当然只会挑软柿子捏,去抢夺与他们一样的平民百姓的活命口粮。
农民起义军是没有后勤储备的,都是以战养战。如果他们不屠杀平民百姓,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被逼着对豪强世家动刀子。
“谈判、勒索,或者强攻,只要他们得到一次甜头,发现那些高高在上的豪强世家也不过是一刀就能砍死的凡人,他们就会放弃对平民百姓的掠夺,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李玄霸道,“平民百姓家中那点粗粮,怎么比得过豪强世家粮仓里的酒肉?”
李世民用手遮住眼睛,长叹一口气:“弟弟,我们也是豪强世家。”
李玄霸认真道:“我们是他们打不过的豪强世家。”
李世民:“……好吧,你说得对。”
李世民唏嘘道:“当他们对豪强世家动手,你就可以游说他们……那你还游说他们做什么?他们不是已经动手了吗?”
李玄霸伸了个懒腰,继续算账,一心二用道:“没有理想、没有纲领的动手,只会给豪强世家造成一丁点小麻烦。他们主动点燃了小火花,我才好给这朵小火花里加点油。”
李玄霸切换心声:【比如‘打豪强分土地’,比如‘义军来了不纳粮’。】
李世民眼皮子猛地一跳,从坐榻上爬起来:“喂喂,你这么说,会不会火烧到我们都灭不了的地步?”
李玄霸:【不会。二哥,你说他们队伍中有多少会识字算数的人?】
李世民想了想,犹豫道:“不知道,但肯定不多吧。”
李玄霸:【是的,不可能多。以行军打仗的后勤安排为例,管理者不会识字算数,人一多就会混乱。】
李世民道:“不止后勤。行军途中如果不会识字算数,战术安排也不容易。我只有三千人,路上安排多少个厕所炉灶都是麻烦事。”
李玄霸:【所以你知道为何他们就算声势再浩大,火焰都会熄灭了吗?】
李世民思索了一会儿,叹息道:“士人不会支持他们。”
李玄霸出声道:“嗯。”
隋朝虽然已经有了纸,但纸张仍旧很贵,书籍十分贵重。
再加上魏晋南北朝的乱世让民生凋敝,百姓连活下去都难,怎么有机会读书识字?知识文化只在豪强世家中传承,寒门庶族还未崛起。
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治理已经打下的地盘,没有读书人是不行的。
一边是与他们同阶层的唐国公府,一边是泥腿子,你是士人,你选谁当领导?
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看到一个原本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人突然爬到自己头上,更别说他们还打出了“打豪强、分土地”这种严重损害自己利益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