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为了自家女儿,打探亲家背景为人,考验女婿才干品行,这都很正常。
可这次自己和二哥是临时决定来的,“考验”却肯定是提前订好的。
也就是说,这群家伙要考验的是自家母亲?!
哪家选女婿的时候不是让女婿“雀屏中选”,而是让亲家母和亲家公去射雀屏?!这不纯纯的侮辱人吗!!
但看着母亲竭力为郑家说好话,李玄霸知道自家大概把这门亲事看得极重,有气也只能憋着。
他瓮声瓮气道:“那如果我和哥太张扬,把郑家的儿子们比得一无是处,会得罪他们吗?”
窦氏微笑:“你俩才几岁?若他们和你们一般计较,那荥阳郑氏可就在五姓七望中抬不起头了。若是他们不考校你们就罢了,若是敢考校,你们就尽管张扬。你们若能把他家子弟全压下,他们还得捏着鼻子为你们扬名。”
李玄霸皱眉:“这么大气?”
李世民老气横秋道:“阿玄,你真笨。这哪是大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力压郑家子弟的消息瞒不住。他们自然要把我们捧得高高的,才能显示他们输得有道理。我看啊,他们说不定还想捧杀我们,撺掇其他高门士族的子弟来‘围攻’我们兄弟。”
说完,李世民摇摇头,嘴里继续嘀咕“阿玄真笨”“书读得再多也笨”。
李玄霸一口气闷在胸口。
他没有经历过这些豪门争斗,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才六岁就能和人玩心眼的二哥才是不正常好吗?!
“二郎说得有理。”窦氏颔首赞同,“三郎不用担心。”
李世民蹭到窦氏怀里:“娘放心,我和阿玄不会丢娘的脸。”
窦氏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抱进怀里揉了揉:“娘定是放心的。还有,如果他们看你二人很厉害,悄悄遣自家小娘子和你们好,你们可千万别上当。”
李玄霸:“……”看来娘心底也不是没有怨气。
李世民冷哼:“他们瞧不起我们,我也瞧不起他们,才不喜欢郑家的小娘子。”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
将来唐太宗的后宫里,可是有荥阳郑氏出身的贤妃。为了笼络五姓七望,可由不得你要不要。
不过荥阳郑氏这前倨后恭的模样,之前连唐国公府的宗妇之位都要挑挑拣拣,后来眼巴巴地送女儿入宫当妃嫔伺候人,倒也是分外有趣。
窦氏此次来荥阳穿得很简朴。
为了在郑家撑起唐国公府的面子,窦氏特意让人快马加鞭从唐国公府运新衣首饰来,一两日就能到。
除此之外,她还要置办些有当地特色的首饰衣装、胭脂水粉。李渊的官邸中有一些,窦氏得带着人改一改。
所以窦氏通知了两个儿子好好复习之后,就匆匆离开。
李世民又趴回了书本上:“高门士族的女儿有这么金贵吗?连我们唐国公府都得低声下气?”
李玄霸冷冷道:“不过是待价而沽。”
李世民好奇:“怎么个待价而沽法?”
李玄霸换成心声道:【哥,你知道并嫡吗?前朝有两家高门士族都把女儿送给同一个男人,生儿子争嫡长子的位置。】
李世民脸色一僵:“这也太匪夷所思。”
李玄霸:【高门士族嫁女儿还有一个‘补门第彩礼’的规矩。按照我们这种高门,门当户对的时候向来讲究厚娶厚嫁,嫁女儿的时候不仅会将彩礼充作女儿的嫁妆,还会补上一份差不多的嫁妆。】
李世民点头:“这个我知道。”
李玄霸:【高门大族会开放旁支女婿名额给门第不高,甚至出身商贾的人,让他们付出高额彩礼。高门大族会扣下大部分彩礼,其彩礼和嫁妆的差额,就是‘补门第’的钱。】
这种事在唐初也很普遍,唐太宗专门骂过,所以李玄霸记忆较为深刻。
李世民盘坐起来,挠挠头:“一个要钱,一个要名,也算一拍即合了。”
李玄霸:【不过高门士族的女儿“教养”确实是好。在前朝那么混乱的时代,只有他们还教育女儿三从四德,为夫守贞。就算被夫家休弃,也有许多世家女子以孤老终生为荣。有些女子还会殉节。所以很多人家都希望迎娶高门士族的女儿当当家主母。】
李玄霸露出讥笑的表情。乱世就是贵族也朝不保夕,这时还要教女儿守“规矩”。
李世民歪着头想了想:“听你这么说,他们家女儿的教养的确好。但如果我的女儿也要给夫家守什么贞,我就打她屁股!狠狠地打!”
李玄霸:“……我觉得女儿的屁股是不能打的。”封建时代的局限性就罢了,哥你居然是双标狗!
李世民叉腰:“那就打手板心!”
李玄霸:“你随意……”
“哼哼。”李世民得意洋洋地哼哼了两声,也不知道他得意什么。
得意完后,李世民就拉着李玄霸准备“作弊”。
能作弊为什么要和他们公平战斗?你看哪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要和敌军公平战斗?
李世民小小年纪就运用上了兵法。
李玄霸也没有欺负小孩子的愧疚。
先撩先贱,古今真理!
三日后,盛装打扮的窦氏,带着同样穿金戴银珠宝架子李世民和李玄霸,前去拜访荥阳郑氏的祖宅。
在打扮时,窦氏和李渊出现了分歧。
李渊本来想让窦氏尽可能地贴近士族的穿衣风格。
窦氏反对道:“郎君,若论汉族士人的风雅,谁能比得过汉族世家?我若模仿她们穿戴,最后只会落得画虎不成反类犬。我们唐国公府乃是皇亲国戚,就该拿出皇室的气度。女人打扮的事,请郎君听我的。”
窦氏都说“女人打扮的事”了,李渊便只能听窦氏的。
李世民围着盛装打扮的母亲蹦蹦跳跳:“这还是我的娘娘吗?是神仙菩萨娘娘!”
窦氏抿嘴笑:“是,是二郎和三郎的神仙菩萨娘娘。”
李玄霸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出生这么多年,母亲就是被皇后召进宫里的时候都没有穿戴如此华丽。
比如那支垂着剔透红宝石珠子的镶彩宝凤簪,在阳光下反射的光芒都让他有些眼花了。
窦氏见李玄霸注意到她头上的流苏凤簪。她微笑着扶了一下凤簪,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这是舅父舅母送给我的嫁妆,用来应付郑氏足够了。”
李渊原本看着盛装打扮后风姿绰约的夫人眼神都直了,听了窦氏这句话后,他立刻皱眉道:“夫人,不是说好了不要再提他们?”
窦氏立刻垂眸道:“只是顺口和二郎三郎说一下凤簪来历,一时说漏了嘴,以后会注意。”
李渊加重语气道:“一定要注意。”
窦氏道:“是,郎君安心。”
李世民不明白为何父亲要训斥母亲,正想询问,被李玄霸拉住手。
李玄霸:【外祖母是北周襄阳长公主,娘的舅父舅母,就是北周武帝和武德皇后。】
李世民眨了眨眼睛,神色未变,仿佛没听到李玄霸的话似的,只是捏了一下李玄霸拉着他的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李玄霸在心底叹了口气。
母亲自幼被北周武帝宇文邕接在宫里教养,比所有外甥都得宠。宇文邕暴毙北征路上时,母亲悲伤至极,仿若失去了亲生父亲。
后来隋文帝篡北周,并杀掉了宇文家族所有直系男丁,母亲哭泣“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
这话现在应该还未传出来,应是唐朝建立后才从窦家人或者李渊口中传出的。
其实李玄霸猜测,外公外婆和舅舅的去世,也和隋文帝有关系。
虽然窦氏还有娘家,但这娘家是指“窦氏”一族。
窦氏如今仍旧还是名门望族,在隋朝从中央到地方都任大官,十分显赫。但窦氏的父母兄弟,已经全部去世。
窦氏的长兄窦文殊在北周伐齐时战死,三兄窦照在隋代北周前去世,暂且不提。
窦氏的父亲窦毅在隋朝虽拜定州总管,隋文帝常常说非常信任窦毅,但窦毅在隋文帝篡北周的第二年就故去了。
襄阳长公主也同年去世。
而在他们去世的前一年,隋朝刚改朝换代,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急匆匆让才十一二岁的母亲和父亲完婚。
更巧的是,窦氏仅剩的兄弟窦招贤刚袭了神武公没多久,也突然病逝。
北周武帝的遗孀武德皇后,也与李玄霸的外公外婆同卒于开皇二年。
北周的武德皇后是突厥可汗的女儿,曾被北周武帝冷落。窦氏劝说舅父厚待舅母,以安突厥的心。北周武帝听从了外甥女的谏言,才对武德皇后友善。武德皇后十分感激和喜爱窦氏。她与北周武帝并无子女,便把窦氏视作亲女,窦氏也和舅母很是亲近。
虽说没证据是隋文帝下手,或许他们都是因为隋文帝屠戮宇文皇室满门,惊惧得病而亡。但李玄霸站在后世人的角度阴谋论来看,惊惧而亡,也算一种逼死吧?
武德皇后身为当时还没分裂的突厥可汗的女儿,嫁妆极其丰厚,全是从现在还未畅通的丝绸之路彼端运来的珠宝香料兽皮。
武德皇后将自己所有的嫁妆都留给了窦氏。
隋文帝和独孤皇后没有对武德皇后的嫁妆伸手,还大方地给窦氏多添了些。
所以窦氏虽然没有亲近的同辈长辈了,但嫁妆之丰厚,连公主都不能比。
世人原本嘲笑李渊雀屏中选,却娶了一个孤女。
待看到窦氏的嫁妆,窦家又出面为窦氏撑腰,直言一族皆为窦氏娘家,世人这才从嘲笑转成羡慕。
李玄霸觉得,如果外公外婆和舅舅们还在的话,或许他们见到母亲在唐国公府的生活,在对外人夸赞母亲贤惠孝顺的同时,也会私下安慰母亲吧。
李玄霸还知道,母亲在开皇二年突然从天之骄女变成孤女,心里对隋文帝肯定有怨气。
父亲应该也知道,所以才斥责母亲不可再提北周武帝的事。
其中的事很复杂,很严重,是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个小孩不能插嘴的。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父亲又训斥了母亲几句,直到母亲眼眶微红时才结束。
本来一家人欢快的出门气氛,变得沉郁起来。
李渊有公务在身,窦氏独自带两个孩子去郑家做客。
倒不是李渊不愿意请假陪他们去,而是郑家想要窦氏单独去。
这大概也是“考验”的一环。
李世民把头伸出车窗外,挥手和父亲作别后,对母亲道:“娘,我一定给你争气!”
窦氏拿出小银镜补了补眼角的妆,已经恢复了雍容慈祥的微笑:“好。”
李玄霸手指头在袖口里动了动。
原本他和二哥一同做好这朵花之后,见李渊在给母亲描眉,没好意思拿出来打扰父母。
他深呼吸了一下,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盒子:“娘,这个贴在眉间,比朱砂更漂亮。”
李世民立刻道:“是我和阿玄做的!阿玄之前还不好意思拿出来,哼,还不是拿出来了。”
窦氏笑道:“娘看看。”
她把小盒子打开。盒子中竟然是一朵半透明的莲花。
窦氏惊讶道:“真漂亮,是什么做的?!”
李世民捂着嘴笑:“是我和阿玄在庭院里抓的蜻蜓翅膀染色后做的。阿玄一边捉蜻蜓,一边说我们好残忍,扑哧。”
李玄霸正色:“确实残忍。”
然后他低声道:“但也确实好看。”
窦氏笑道:“直接贴在眉间,像贴花黄一样?”
贴花黄古已有之,即用黄色涂料把额头涂成金黄色,或者贴上金黄色的花瓣。但这一般是未出阁女儿的装扮。
李玄霸道:“传闻南朝寿阳公主曾在眉间装点梅花,称花钿。花钿其实在先秦时就有女子如此装扮,只是现在不兴盛了。”
李世民抱着窦氏的手臂,声音黏糊糊道:“娘娘最好看,娘娘贴了花钿,让花钿重新兴盛,我和阿玄好在铺子里卖花钿。这是阿玄说的!”
李玄霸一愣,然后恼羞成怒道:“我只是开玩笑!”
李世民嘲笑:“就是你说的,敢说不敢当,阿玄不是大丈夫。”
窦氏扑哧笑道:“好好,娘娘帮你们卖花钿。用水贴吗?”
李玄霸先瞪了李世民一眼,然后拿出一盒透明的骨胶:“今天用这个,更牢固,免得掉下来。”
窦氏垂下头,李玄霸小心翼翼帮母亲把花钿贴在额间。
他和李世民一起糟蹋了很多蜻蜓,粘贴出了层层叠叠的立体效果。
李世民把车帘拉开,让阳光映射到母亲的额间:“娘娘!花钿在发光!真漂亮!”
窦氏看着银镜中自己额间那朵漂亮的花朵,微笑道:“是啊,真漂亮。”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
李玄霸:【娘终于开心起来了。】
李世民对李玄霸竖起大拇指。这是弟弟教给他的夸赞的手势。
窦氏看着两个孩子的眉来眼去,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
有子如此,为母足以。
郑家开了侧门来迎接窦氏。
若是李渊来,他们就要开正门了。窦氏只是后院女子,所以他们比较矜持。
窦氏没觉得什么,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把小脸沉了下来。
虽开侧门也不算不礼貌,但如果对自己母亲这个未来的亲家母稍稍更敬重一些,开个正门也不算违反规矩。
这就只是看郑家人想不想了。
还好郑家人也没有太矜持。待窦氏下马车时,郑家辈分与窦氏同辈的宗妇已经在马车停靠处等着迎接窦氏。
她看着窦氏的马车,脸色有点僵。
人是不是有点多?
窦氏没有立刻下马车。
她后面的马车车门先打开,出来一群身着绸缎的小厮婢女。
小厮在地面铺上绸缎,婢女打起遮阳的伞,又在马车下放好绣墩,窦氏所乘坐的马车车门才打开。
两个孩子先踩着绣墩下马车,然后一左一右齐齐伸手。
窦氏虚扶着两个孩子的手,踩着绣墩走下了马车。
长长的曳地裙落在了铺着绸缎的地上。曳地裙下,窦氏那一双缀着东珠的绣花鞋只露出了半个脚尖。
窦氏仰起头,对前来迎接她的郑家的女眷露出雍容又和蔼的微笑。
她仰头时,云鬓间的镶彩宝金凤微微一颤,吐露的红色流苏擦过乌黑的发梢,狠狠闪了一下郑家女眷的眼睛。
郑家也是豪富,本不应该羡慕窦氏。
但郑家的女眷皆是出自高门大族,所以她们很有眼力,一眼就看出了窦氏所戴所穿,皆是宫廷御用。
特别是这一支发簪,应是皇后规格,连公主没有特别允许都不能佩戴。
窦氏这一身穿金戴银虽庸俗了一些,但一身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皆是宫廷御用,她们就不好说庸俗了。
郑家宗妇笑道:“早听闻唐国公夫人贵气,这一身……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窦氏温婉道:“母亲乃是文献皇后长姊,家中一应用具皆是宫中所赐。唐国公府节省,很少置办新首饰,便只能用些赏赐的物事勉强装点。让夫人见笑了。”
郑家宗妇立刻敛容:“怪不得。”
窦氏搭在李世民手中的右手抬起,轻轻扶了一下额间花朵:“只这朵花钿,是二郎和三郎仿古籍中的花钿亲手为我做之。”
郑家女眷立刻齐齐把视线投向窦氏身侧的两个孩子。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脯。
李世民和李玄霸是一对同卵双胞胎,他们二人的长相应该是一模一样。
但无奈李世民身强体壮,李玄霸自幼病弱,所以李世民包括五官在内,都比李玄霸大上一圈。
再者李世民脸上总带着开朗的笑容,眼眸大而明亮;李玄霸平时眼睛总是微眯着,嘴也紧紧抿着,李世民老说他“阿玄不是发呆就是犯困”。
这太过明显的气质和身材差别,导致两人站在一起时,如果不特意去观察他们二人的五官,竟然难以发现他们居然是一对双生子。
郑家女眷仔细观察后,才开始感叹神奇,言语间终于透出了些许羡慕。
双生子这样的祥瑞太重,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消受得起的。唐国公夫人真是富重之人,令人艳羡。
窦氏见众人将注意力转移到一双孩子身上,微微抿嘴一笑,不再提衣衫配饰之类的事,只不断夸李世民和李玄霸。
李世民竖起耳朵,听母亲把他和阿玄以前做的调皮事一件一件挑出来闲聊,脸上表情越发得意。
李玄霸无奈:【哥,娘这是在嘲笑我们二人以前调皮,你有什么好得意?】
李世民瞥了李玄霸一眼,继续得意。
就是很得意,你不服,你也得意啊。
李玄霸继续在心里叨叨:【好无聊,好困,好累,她们就这样让我们两个小短腿走着去内院?】
李世民停下脚步。
窦氏疑惑:“怎么了,二郎?”
李世民走到李玄霸身前,蹲下道:“上来。”
李玄霸本来想说不用,扫见周围人好奇的神色,便顺势趴在了二哥的背上。
李世民站起身,颠了颠背上的弟弟:“唉,阿玄,你该多吃些,怎么还是这么轻。娘,我们继续走吧。”
窦氏焦急道:“三郎累了?怎么不和娘说?”
李世民笑道:“阿玄不是累了,就是犯懒。这么多外人在,若让娘或者奴仆抱着阿玄走,那太不礼貌了。我也是小孩,诸位长辈应该不会计较我爱护阿玄。”
李玄霸道:“马车上颠簸太久,我年幼,实在是腿疼,各位恕罪。”
说完,他十分坦然地靠在二哥背上打瞌睡。
郑家宗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去内院的路其实没有这么远。只是她之前与郎君和长辈商议,要让唐国公夫人看看荥阳郑氏祖宅的底蕴,所以绕了些远路,让唐国公夫人把祖宅中最漂亮的几个园子逛一逛。
这其实是好意。
郑家迎接其他客人时也会稍稍绕一绕,让客人观赏郑家祖宅的美景。
客人一般都会对沿路美景赞不绝口,有些有才华的人还会留下墨宝,然后郑家人将墨宝悬挂在亭台阁楼上,又能成为下一个客人眼中的美景。
郑家宗妇领着女眷簇拥着唐国公夫人逛园子,沿路指指点点,这个楼阁有谁题诗题字,这丛花木又有怎样的雅事流传,既展现了郑家的底蕴,也拉近了和唐国公夫人的距离,应该是两全的事。
但现在李玄霸和李世民这一番做法,却似乎责怪郑家待客不周——唐国公夫人带着两个幼子来做客,之前在马车上已经颠簸了一个多时辰,你还带着人绕远路,看,人家孩子都走不动了。
窦氏原本以为进来的门和要赴宴的地方真的就这么远。
她毕竟是在皇宫里长大,出嫁后因隋文帝和独孤皇后喜爱李渊的缘故,她也常常入宫讨好独孤皇后,从小到大所见的皇家园林十分雄伟,所以还真没发现郑家女眷正带着她绕远路。
待看到郑家宗妇眼底尴尬的神色时,她念头一转,才发觉了郑家人的心思。
窦氏没拆穿郑家宗妇,而是低着头对李玄霸道歉:“是娘没注意到。还是让娘来抱吧。你二人年幼,不会有人责怪你们。”
李世民摇头:“娘的力气还不如我,走啦走啦。”
李世民背着李玄霸蹦跳了一下,还围着窦氏跑了一圈:“看,我背着弟弟也速度飞快。娘,别担心。”
李玄霸懒洋洋道:“娘,就让哥背我吧。若娘来抱我,我肯定会不好意思,就只能自己走路了。”
窦氏被逗笑了。
她对郑家宗妇道:“我两个孩子顽劣,让你们见笑了。”
郑家宗妇赶紧道:“二郎友悌幼弟,怎能叫顽劣?”
她赶紧换了一条近路。
郑家是结亲,不是结仇。虽然嫁女前要把架子端高一些,但私下还是要安抚好亲家的情绪。
加快脚步时,郑家宗妇忍不住多看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几眼。
她有些狐疑,这两个孩子是真的累了,还是不满自己在绕路?或者是想在郑家刷友悌的名声?
李世民没有自我吹嘘,他的身体确实强壮。又走了小半炷香的时间,来到一处石榴林前时,李世民还能蹦蹦跳跳,丝毫没感觉到累。
此时初夏,正是石榴花开时节。
绿枝红花,环绕着一汪有活水注入的池塘。一座白玉桥横跨潺潺流水之上,通向一处位于池塘正中间的高台。
高台已经被绢丝帷幕环绕,里面影影绰绰,看不清有多少人影,只有丝竹乐声隐隐传来。
窦氏一看池中高台上用作帷幕的薄绢,心头陡然一紧又一松。
之前李渊专门拿着江南产的绢,想为李世民和李玄霸赶做两个罩衣。
李渊炫耀,这绢千金难买,他还是托人才拿到。去郑家做客,正好给两个孩子做遮阳避蚊的罩衣。
但窦氏认为,高门士族彼此同气连枝。北方高门世家也有许多旁支在南方。自己认为江南稀罕的事物,说不定高门士族随手可得。
所以李世民和李玄霸现在身上衣物,也都是宫廷御赐布料。不说布料质量如何,布料上的花纹只有宫中能用,以彰显其御赐的来历。
果然,郑氏豪富,就算唐国公府也难以匹敌。
若是两个孩子做罩衣的布料,正好是郑家用来罩台子的布料,那真是没脸了。
郑家不知道李渊托人去江南拿了些南方流行的绢布,这只是巧合而已。
“唐国公夫人喜欢这些帐子?”郑家宗妇殷勤道,“这是江南现在正流行的碧罗纱,十分轻薄,是江南高门士族如今最爱的糊窗户的料子。”
糊窗户的料子……窦氏神色未动,道:“确实喜欢。二郎三郎不耐暑热,窗户又要避光又要透气,选了许多绢布都不合意。不愧是江南水乡,若要隔闷热,糊窗户的料子还是得去江南找啊。”
郑家宗妇点头:“是这个理。”
李世民不满道:“娘,是三郎不耐暑热,不是我。”
李玄霸没好气道:“行,你耐暑热,下次睡觉别把我当竹枕。”
李世民道:“那可不行。我不是把你当竹枕,是你体温太凉,哥哥替你暖手脚。”
见两个孩子丝毫不怕生,竟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众人皆忍俊不禁。
窦氏捏着帕子掩嘴笑道:“行,下次娘给二郎一个竹枕,给三郎一个暖炉,让你们分开睡。”
李玄霸:“好。”
李世民:“绝不!我要保护阿玄!”
李世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背上的弟弟:“阿玄!”
别说窦氏忍不住了,其他女眷皆笑得花枝乱颤。
李世民疑惑。笑什么笑?这有什么好笑?
听着这里的笑声,一位老夫人拄着拐杖从帘子中走出来。
“哎哟我瞧瞧,这是哪里的菩萨和神仙童子来了?”老夫人笑道。
窦氏因有诰命在身,没有福身下拜,只双手交握胸前,叉手一礼:“崔老夫人可别笑话我了。”
李玄霸拍了拍二哥的后脑勺,让李世民把他放下来。
兄弟二人拱手长揖行礼。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崔老夫人笑着亲自弯腰把两个孩子扶起来,“阿婆这里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们两个长命锁玩。”
两个美貌丫鬟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是两个用红绳系着的一模一样金镶玉长命锁。
崔老夫人取下长命锁,递给李世民和李玄霸。
李玄霸习惯性地把自己手中的长命锁挂李世民脖子上。
李世民道:“阿玄,你做什么?”
李玄霸道:“哦,就顺手……给我。”
李玄霸抢了李世民手中的长命锁,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两个孩子这小动作,看得崔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夫人的孩子如此友爱,真是令人羡慕。”崔老夫人笑道。
窦氏没有谦虚,她微笑应道:“有这样的孩子,我也认为此生很是幸运。”
崔老夫人引着窦氏和两个孩子进入帷幕中。
帷幕中俱是年老的妇人和未束发的孩童,除了几个还未束发的男童之外,没有其他异性。
窦氏先将视线扫过几个行礼的女童,然后笑着让仆从也端来匣子,无论男女,赠送之物皆是镶嵌彩宝的佛牌,让孩子们自己挑选。
“都是开过光的,讨个吉利而已。”窦氏笑道。
但郑家的孩子都未动。
直到崔老夫人对他们点头,才有最年长的孩子接过匣子。看样子,是要私下分配。
崔老夫人笑道:“孩子们都活泼,恐怕是不耐烦和我们这些长辈相处。”
她对最年长的孩子道:“玄毅,你带唐国公府的二郎和三郎,到林中玩吧。”
众人都还未取字,所以以名称呼。
窦氏介绍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名字。
当听到李玄霸的名字时,众人纷纷侧目。
李玄霸:【迟早拔了他的氧气管。】
李世民疑惑地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没什么,自言自语。】
李玄霸说的自然是李渊。
显然自己在出生的时候,李渊看着病病恹恹的李玄霸,就没想过能养活,所以取名特别敷衍。
看看老大老二,“建成”是希望守住家业,“世民”是希望儿子将来济世救民,都是好寓意。
老四原名李劼,“劼”是谨慎的意思,现在叫李元吉;老五原名李稚诠,“诠”是明事理的意思,现在叫李智云。
而自己呢?“玄”的意思是排名第三,“霸”……那真是霸气十足呢。
排名第三的小霸王是吧?!还不如叫李玄呢!!
李玄霸曾经试图求李渊改名。但这个时代的人都很迷信。李渊见李玄霸居然没夭折,坚信自己的名字取得好,说永远不会给李玄霸改名。
李玄霸每次报名字的时候,都会引来别人侧目。
习惯了,习惯了。
就等着拔氧气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