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想了想,道:“用处是我努力过了,就算以后这件事仍旧发生,我不背锅。”
李世民:“……”有点不想安慰坏弟弟了。
李世民道:“现在这件事你也不背锅。和你没关系。”
李玄霸再次叹了口气。
还好李渊没事。
现在李渊不能死。他若死了,李建成就是唐国公。
隋朝败亡得太快了,那时他和二哥还太小了,不可能开府有私兵。若李建成成了唐国公,他现在手中的产业都保不住。
而且李玄霸不得不承认,从他本心而言,他也不希望李渊死。
他前世的父母太垃圾了,比李渊垃圾多了。那时他也没希望过父母死。
李世民又拍了拍弟弟的脑袋,道:“太子只是病了,不一定有事。”
李玄霸道:“我真的没有担心太子。”
李世民道:“好好,你没担心。你先静一静,明日我们再去探望太子。”
他把李玄霸怀里捣乱的乌镝抱起来,唤了还在委屈的寒钩一声。
乌镝乖乖被李世民夹在胳膊窝里。寒钩像一只走地鸡一样收着翅膀,跟在李世民身后摇摇晃晃踱步离开书房。
李玄霸往后一倒,躺在坐榻上叹气。
他闭上眼,回忆这部分记载,终于翻看到了这一段记载失实的原因。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考异》中提到过这段记载。在《帝纪》中,此事发生在六月初八,杨广去往张掖途中。
但他认为就算西边再寒冷,六月盛夏也不可能下雪冻死人畜,所以怀疑记载失误,其实是杨广在从张掖回大兴时原路返回,再次经过大斗拔谷时冻死的人。那时已经七月入秋,更可能出现冻死人的事。
于是他在《资治通鉴》中就采取了此事发生在七月的史料。
宋朝人一辈子对西北都只能靠想象,司马光不知道大斗拔谷海拔四千米左右,不知道山中的风霰不是风雪,而是夹杂着冰粒的冻雨。
杨广也不知道西北的山底是炎夏,山上是寒冬。他身边的卫卒和宫女穿的还是单薄的夏装。
在四千米的高山上,盛夏遇到极端天气是真的能冻死人的。
杨广虽上山时衣着单薄,但他行宫般的房车里有足够的衣物和炭火、食物。别说风霰,就是遇上真正的暴风雪,他也死不了。
只是卫卒冻死大半而已。
在太子的劝告和预防下,这次只死了一成人。
但杨广并不开心。
他不知道原本自己带来的卫卒会冻死大半。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听太子的劝告,导致卫卒冻死了一成,太子和他带来的许多妃嫔、公主都受寒生病。
杨广身为皇帝是不能错的。
当时他不听太子的劝告也是因为“皇帝不能错”这个原因。
汉朝的天人感应虽然现在已经不是王朝主导思想,但相信的人也很多。
如果遇到不可能出现的极端灾害天气,比如盛夏飘雪,那一定是因为皇帝无道。
杨昭对杨广进言,当地人说大斗拔谷可能会出现大风降霰时,杨广第一反应是有人妖言惑众,要杀掉妖言惑众的人。
盛夏怎么可能出现大风和降霰?又怎么会刚好在他穿越大斗拔谷的时候出现大风和降霰?
这件事在杨广脑海中不是“天气问题”,而是“政治问题”,是打击他声望的“阴谋”。
退一步说,就算真的出现了大风和降霰,他也必须穿越大斗拔谷,以彰显他的无所畏惧。
看到杨广因为遭遇风霰而震怒,虞世基在与卧病在床的太子杨昭聊过几次之后,对杨广道:“此次盛夏降霰,定有妖孽作祟。幸亏太子窥得先机早做准备,陛下携大隋君威冲破妖孽封锁,才护得我们大隋军队安然无恙。”
杨广闻言大喜:“虞卿所言是极!”
于是杨广召集巫者来给太子和妃嫔、公主看病。巫者说是杨勇的鬼魂作祟。风霰是杨勇干的,太子和其他妃嫔、公主的生病也是杨勇干的。
李玄霸去探望杨昭时,听杨昭说起此事。
杨昭沉沉地叹了口气:“吐谷浑可汗拼死一搏,召集族中巫师阻拦大隋皇帝御驾亲征的借口,不是更好吗?”
他让虞世基进言时,选的就是这个借口。但他的父皇没有用自己选好的借口,而是把已经死了很多年的伯父拿来当挡箭牌。
李玄霸道:“或许陛下不仅仅是找借口,对有鬼魂作祟之事也是半信半疑。”
杨昭重重咳了几声,声音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他惨然笑道:“也是,父皇可能真的以为是鬼魂作祟。他仍旧不信当地人的话,西北的高山,在盛夏真的会很冷。”
李玄霸道:“表兄,别忧虑了。好好休息。”
李世民道:“是啊,表兄,你会好起来的。”
杨昭摇了摇头,又重重咳了几声。
他用手帕捂住嘴,手帕上陈血新血层层晕染,暗红鲜红的色块相叠,好像被夕阳映红的石头。
李玄霸看着手帕上的血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曲起。
肺部毛细血管破裂才会咳出血来,这就已经是重度肺炎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到这时我才后悔没听大德的劝留守京城。”杨昭擦干嘴边的血迹后,似乎舒服了一些,说话连贯了一些,“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两位表弟,表兄求你们一件事。”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
李世民道:“表兄请说,如果是我们能做到,又不损害我们利益的事,我们一定做。”
杨昭笑道:“你们真实诚,半点虚话都不说。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放心。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劝导阿孩,尽可能让阿孩在我的儿子长大前成为太子。”
李世民和李玄霸略微有点惊讶。但细思之后,他们明白了杨昭请求的原因。
杨昭自己也紧接着说出原因。
“父皇偏爱我的庶长子杨倓。以父皇凡事都爱随心所欲的态度,说不定会想越过诸子立杨倓为太子。”
“阿孩已经年过弱冠,在朝中颇有权势,我若熬不过这次,他就是父皇嫡长子;三弟虽只有两岁,但待倓儿长大时他也已经长大,身为皇子,他不可能不对皇位有期望。”
“倓儿不仅辈分上差阿孩和三弟一代,就是平辈之中,他的弟弟侑儿才是嫡长。且侑儿之母出身京兆韦氏,有母家支持。倓儿之母不仅已经亡故,还只是良家女。”
“父皇也是疼爱阿孩的。只是阿孩性格和父皇类似,也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若只当个皇子还好,若成为储君,父皇一定不能容忍阿孩过于张扬的性格。”
杨昭两眼微微放空,眼前仿佛出现了弟弟和儿子们的模样。
“请你们告诉阿孩,储君天生分君王一半权势,所以一定要谨慎低调,不能让君王感到威胁。切记切记,只有如此,他才能坐稳储君之位。”
“若阿孩在我的孩子们和三弟之前就被封为储君,我的孩子们和三弟只要不谋反,他们的性命就都保住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听着杨昭这些本不应该让他们这两位“外人”听到的肺腑之言,一时心情过于复杂,很是沉闷。
他们都明白杨昭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若不是最理所当然该继承太子之位的杨暕当太子,那么杨昭的儿子就会与叔父残杀,还会自相残杀。
杨昭宁愿自己的孩子不当太子,只希望他们能平安终老。
李世民低头不语。
太子算尽了一切,万万没算到他的父皇会在短短十五年,就让正处于强盛期的大隋轰然崩塌。
无论是他的弟弟,还是他的儿子,都还没来得及自相残杀,大隋就没了。
李玄霸道:“能劝我们一定劝。”
李世民附和:“嗯。”
杨昭笑道:“有你们这句话就够了。如果实在是劝不住,你们还是保重自己,别卷入夺嫡之争。你们置身事外,身居高位,才可能帮我保住一丝血脉。倓儿、侗儿、侑儿中谁都行,庶人也好,流放也罢,只要活着就够了。”
杨昭在发现自己可能熬不过去的时候,就做好了自己血脉断绝的最坏预想。
只要他的父皇不让二弟按照常理补位成为太子,那么他的儿子一定会卷入夺嫡之争。按照伯父叔父们夺嫡的惨烈,输者肯定会被斩草除根。
他的儿子又太小了,就算夺嫡成功,大概率也是傀儡。那时说不定会有大隋代北周的事再次发生。
杨昭很聪慧,太聪慧。所以他对自己死后的未来很绝望。
李玄霸道:“好,我答应你。若真出现了你担忧的事,我会尽全力至少保下你一个血脉,并争取让他富贵终老。”
李世民眉头一跳。
杨昭猛地撑坐起身:“你居然答应?”
李玄霸道:“表兄你都如此请求了,我必须答应。”
杨昭的眼睛闭上,眼泪从眼角溢出:“大德,表兄再次为以前错怪你道歉。”
他以为李玄霸和李世民能勉强答应,若情况允许就拉他血脉一把,就已经是极限。
他其实不止和李玄霸和李世民说了这件事。许多来探病的人,只要他信得过对方品行,都做出了托孤之事。
夺嫡之事牵连很重,谁占谁灭门。杨昭不信任何人会不顾自家安慰来救他的孩子,但为人父,他必须为孩子们做点什么。所以他只是广撒网,能求一个是一个。
所有听了他的托孤之话的人都含糊其词,有些人甚至连安慰的话都不敢说,只让他“宽心”,“病一定会好”。
唯独被他曾经误解为“擅钻营”“心思深沉”的表弟李玄霸,居然答应了他。
甚至李玄霸答应的还不是保住他的子嗣“活着”,而是“富贵终老”。
“表弟……”杨昭忍不住抱住李玄霸,呜咽哭了起来。
李玄霸努力地伸手拍杨昭难以拍到的背:“表兄你帮了我许多,这是我该做的。”
李玄霸:【给太子一个安慰吧。太子确实帮了我们很多忙。而且我们应该做得到承诺。】
李世民:“……嗯。”
杨昭哭着道:“谢谢,谢谢……”
李玄霸劝杨昭重新躺下,又与杨昭聊了几句后,才与李世民离开。
李玄霸和李世民离开后,杨昭长叹了一口气。
他唤来心腹:“将我今日床前之事告知父皇,一字不差地告知父皇。”
心腹担忧道:“连你担心夺嫡之事也告知父皇?”
杨昭咬牙道:“一同告知!”
他说完后,像是用尽所有的力气一般,声音微弱,几不可闻:“父皇,这是儿最后的劝谏了。”
“求你……求你一定要听啊……”
大业五年六月十七日,隋太子杨昭高烧晕厥,在一群巫者的驱邪声中病逝。
同日,隋朝皇帝杨广来到了燕支山,会见了西域共二十七国的国王和使臣。
杨广命令武威、张掖的贵族女性盛装打扮,夹道围观。郡县检查她们的衣服和车马,如果衣服和车马不华丽整齐就勒令更换。
西域国王和使臣佩金戴玉,载歌载舞,进献珍宝。
被杨广命令来观看此次会面的贵女的车驾堵塞了几十里路。西域国王和使臣看着没有戴冪离的贵女姣好的面容,和她们华美的衣服、车驾,纷纷夸赞大隋强盛。
当杨昭在痛苦中阖上双眼时,杨广正高兴地接下西域诸国国王和使臣进献的几千里土地。
李世民和李玄霸被杨广叫去随驾。但李玄霸恰好又病了,所以他们没有去现场,只是事后知道了这一场盛大的献地仪式。
“阿玄,那名义上献给大隋的几千里土地,有多少能真正落入大隋的口袋?”
“谁知道呢。总之,大隋的强盛,此刻就是顶点。”
“哦。”
“阿玄,太子表兄还好吗?我们离开时,太子表兄似乎病情还很稳定。他知道今日的事,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心情一好,身体也会好许多。”
“不知道。隔得老远,我哪知道?”
“唉。”
太子病逝是大事, 消息第二日就传到了杨广的耳中。
杨广虽然很悲伤,但作为皇帝,完成此次西巡的政治目的更为重要。所以杨广斋戒三日为最疼爱的儿子表示哀悼之后, 继续与诸国国王和使臣宴饮。
杨广和地位最高的高昌国国王与伊吾吐屯坐在观风行殿上, 其他使臣分列下座作陪。
殿前陈列着宏大的仪仗和仪式, 热闹的鱼龙百戏在九部乐的伴奏声中循环演出,宾主都十分尽兴。
杨广高兴之余,赏赐外藩使臣无数珍宝, 又下令大赦天下。
杨广对身边重臣洋洋自夸,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江东诸帝多待在深宫不出来, 不知民间疾苦,所以他们活该亡国。我就不一样。
近臣们纷纷夸赞皇帝南巡北巡西巡之功。
李渊也在近臣中。
他闻言后嘴上附和, 心里不以为然。
古代确有喜欢巡狩的明君, 但没见过带着妃嫔宫女行宫乐人巡狩的明君。
杨昭与自家二郎三郎熟悉,李渊与太子杨昭的关系也较亲近。
李渊很欣赏太子杨昭,常与朋友说若杨昭继位,定是一位仁明之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太子的臣子,是他们的幸运。
杨昭身死给了李渊很大的打击。
他素有济世安民的念头, 才会给二儿子取名为“世民”。
在这之前,李渊只是想成为如高颎、杨素那样的国之重臣, 稍稍一点的奢望也就是结局要比高颎、杨素好,不仅自己一辈子得皇帝信任,自己的儿子们也能成为国之重臣。他所想的“济世安民”, 也只是身为臣子辅佐君王济世安民而已。
但跟随杨广御驾亲征这一路, “皇帝”的光辉形象在李渊面前缓缓崩裂。
杨昭之死, 给了李渊原本理想重重一击。
文臣武将, 当生活足够富足后,“利”已经满足,想要的就只剩下“名”。
这样的皇帝,真的能完成自己济世安民的愿望吗?
李渊很早就对杨广生出了不满和警惕之心,太子之死,第一次让他对杨广生出了不屑之心。
这样的皇帝,这样昏庸还不自知的自大愚蠢皇帝,凭什么立在自己上头?
如果是自己,如果是自己……
他打了个颤,警觉自己居然生出了忤逆之心,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渊赶紧将心中的僭越之意抹去,但念头一旦升起,就在心底扎了根,只等一场风雨发芽。
李世民和李玄霸得知太子病逝后,立刻向杨广请求回去拜祭。
杨广已经得到了杨昭找许多人“托孤”,只有李世民和李玄霸傻乎乎应下的事。
他在儿子病逝后只假装悲伤了三日就继续大摆宴席,也有这个原因。
杨广很生气。
杨广最厌恶的就是别人质疑他的能力,质疑他的统治不够稳固,质疑他治下的大隋不够强盛。
杨昭此举,把杨广的禁忌踩了个遍——杨广还活着,杨昭居然向其他人托孤,还敢擅言储君之位,甚至说出害怕儿子和兄弟自相残杀的话,杨广能不生气?
若不是杨昭已经死了,杨广简直动了废储的心思。
但又正因为杨昭这个一直顺着他的儿子在临死之前说出了如此多的禁忌之语,杨广无论如何沉浸在宴席中,也无法将这些话忘记。
对杨昭托孤的人,杨广也很厌恶。
不过他不是厌恶李世民和李玄霸,而是厌恶那些不敢答应的大臣。
虽然杨广愤怒杨昭的疯癫之语,但朕的太子都求你们了,你们居然不答应?而且朕一定不会让后代重演自相残杀,朕对朝堂的控制力可不是父皇能比的。杨昭“托孤”的愿望很容易就能完成,你们为何不敢答应?
李二郎和李三郎既拒绝卷入储位之争,又承诺就算发生万一,也会尽全力保证杨昭的儿子富贵终老。
杨昭病逝之后,“太子”之位吸引来的人大部分都会散去,流动到齐王杨暕那里。
在自己还在宴请诸国使臣时,居然只有李二郎和李三郎敢向自己请求回去拜祭太子,不害怕触自己霉头。两人这颗赤诚之心,杨广很感动。
杨广问道:“其他人都担心请求拜祭太子会打扰朕的宴请,惹朕不快。为何你们不担心?”
李世民疑惑道:“陛下对太子极亲近,为何臣请求拜祭太子会惹陛下不快?”
李玄霸道:“为人父母,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陛下先为君王,再为父亲,太子病逝也只能哀悼三日,继续坚持完成君王的责任。我和二哥还小,朝政之事用不上我和二哥。身为陛下的晚辈、太子的表弟,我们就该回太子身边守灵。”
杨广心头一暖。
是啊,就算他再生气,杨昭仍旧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他寄托了无数心血的嫡长子。杨昭病逝,自己怎么可能不难过?
因自己表示出杨昭病逝前的疯癫之语不喜,那些大臣居然就怀疑自己的慈父之心,竟然不敢前去拜祭太子,哼!
“去吧,告诉世明,朕忙完后就会来看他,让他不要难过。”杨广温和慈爱道,“世明的兄弟和孩子都不在这里,你们身为世明的表弟,是他最亲近的同辈,就以亲兄弟之礼为他守灵,等朕回来吧。”
很巧的,杨昭字世明。如果他能继位,李世民就要避讳改名了。
杨广赐予李世民和李玄霸九环金带,命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张掖主持太子葬礼。
李世民和李玄霸跪地谢恩,领着九环金带回张掖。
“束九环金带”是隋文帝首创“贵臣”的特权,如后世赐吉服一样。
杨广身边近臣,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特权。两个孩子得了这样的特权,他们都恭喜李渊养了好儿子。
李渊这次没有自得。他平静道:“陛下欣赏二郎和三郎与太子的表兄弟情谊,这是他们应做的事,何来恭喜?”
李渊除在宴会时刻,其余时间禁酒肉、服素服为太子哀悼。
杨广感慨能养出李世民、李玄霸这样好的孩子,李渊也是纯善之人。他对李渊的信任又加重了几分。
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张掖时,张掖正因为太子之死乱作一团。
更让当地官员焦头烂额的是,伴随皇帝一同西巡的乐平公主杨丽华也病重了。
杨丽华的身份很特殊。她是北周宣帝的皇后。隋文帝对她心中有愧,所以对她极好。
杨丽华又颇具政治头脑,早早讨好杨广,多次为杨广进献美人。杨广也对她很亲近。
杨广和朝中重臣都不在张掖。张掖剩余的官员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玄霸让李世民操办太子杨昭葬礼,自己去照顾杨丽华。
早在得知太子生病时,李玄霸就让孙思邈悄悄以采药之名避开,并且在张掖传孙思邈只是“民间吹嘘起来的神医,本事不如御医,你看,他照顾的李三郎仍旧病恹恹”的传言。
孙思邈被叶护带走,在草原上躲避,得以逃脱杨广的征召。
以杨广的阴晴不定,说不定会让征召的医师为太子陪葬,李玄霸不敢冒险。
杨广离开张掖之后,孙思邈偷偷潜了回来。李玄霸让他开了一剂能缓解病患临终痛苦的药,以“我常服用”交给御医检验后,给杨丽华喝了几日。
杨丽华的高烧仍旧不退,但精神好了一些,算是回光返照,能留下遗言了。
她所说的遗言,果然是李玄霸在史书中看过的遗言——“妾唯一女,不自忧死,深怜之。汤沐乞回与李敏。”
杨丽华这一辈子过得既风光又凄苦,所挂念的只有自己唯一的女儿。李玄霸知道杨广会同意此事,安慰道:“公主请放心,陛下对公主很亲近,定会同意公主。”
杨丽华欣慰地闭上双眼:“陛下常言李三郎颇懂圣意,李三郎如此说,我安心了。”
她意识再次变得模糊,嘴里一直念着“静训”二字。
李玄霸知道杨丽华念的名字是谁的。
李静训,杨丽华最宠爱的外孙女,去年在汾阳宫病逝。后世因墓葬考古发现,在历史爱好者中颇具名气。
李玄霸虽常进宫,但无缘得见这位杨丽华宠爱的外孙女,也无从改变她的命运。
他知道很多人或悲惨或不公的命运,但都只是旁观者的“知道”。
比如他知道杨丽华最疼爱的独女宇文娥英,会和丈夫李敏一起被杨广赐死,包括杨丽华其余外孙、外孙女在内的所有血脉全部被杀。
李玄霸安慰道:“公主请安息。陛下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杨丽华停下了嚅嗫,神情更加平和。
御医摸了杨丽华的鼻息和脉搏,摇摇头。
李玄霸恭送乐平公主离世,一边派人向杨广报丧,并呈上亲自记录下的乐平公主的遗言,一边为乐平公主治丧。
小小的张掖城,因两位贵人的葬礼满城戴孝。
官宦士族人家一边要让家中女眷穿戴着华丽的衣服首饰,乘坐着华丽的马车去为陛下当气氛小组,一边又要在自家挂孝为太子和乐平公主默哀。
他们又要哭,又要笑,每日战战兢兢。
杨广的旨意到达了张掖。他果然同意了乐平公主的请求,将乐平公主的食邑都赐给了李敏。
他让李玄霸将乐平公主的灵堂设在太子一旁,减轻了两个孩子的工作。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得以聚在一起守灵,互相照顾。
李玄霸将一张一张的纸钱丢入火盆中。
——没有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李玄霸又为杨丽华填上了香烛。
——陛下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安息吧,带着谎言安息。
大业五年,大隋平吐谷浑,西域诸国纷纷朝贺,献西域几千里土地。大隋新设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迁天下犯人戍卫。
《资治通鉴》曰,“是时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有奇。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隋氏之盛,极于此矣。”
大隋最强盛的时刻到来。
杨广回来了。
他带着太子杨昭和乐平公主的灵柩,浩浩荡荡抄近路回西京大兴安葬。
李渊也跟着杨广离开。李世民和李玄霸跟随处理西域之事扫尾的裴世矩,继续留在张掖。待裴世矩回朝时,再一起回来。
杨广离开时,文武百官终于换上了素衣,为太子进行迟来的守孝哀悼。
从六朝时开始兴起的祭奠纸钱被赶着做了出来,沿路挥洒。
李世民和李玄霸站在张掖城门口,目送大隋皇帝的车驾离开。
在大隋最强盛的时刻,一路挥洒着纸钱离开。
正午的阳光将天边的云彩都染成了火海,仿佛以最直观的景色来描绘此刻大隋的烈火烹油。
而在这灿烂的阳光下,纸钱纷纷扬扬如雨飘落。
李世民和李玄霸送别了皇帝和父亲, 没过几日,中原亲朋好友的信到了。
他俩原本以为父亲到的时候会捎带信件,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信件才来。
当看到“信件”时, 他们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晚到了。
李世民:“整整五车, 全是信?”
李玄霸:“显然不可能全是信。”
五驾马车上装满了大小箱子, 李玄霸有了前世拆快递的爽快感。
但拆了第一车的箱子,李世民和李玄霸就双双苦脸了。
老师们怎么能装满整整一车功课?更可恶的是,这装满功课的马车居然还是第一辆!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低头扒拉书籍:“每本书都要写注疏?不要吧?”
李玄霸:“还有策论和绘制地图……我后悔拜长孙伯父为师。”
李世民:“薛老师布置的诗赋作业都能算休息了。”
李玄霸:“还是虞老师好, 只说会抽查我们做的其他功课,看字迹是否工整。”
李世民:“这是好吗!这不是把所有其他科目的功课都变成了书法功课吗!”
已经快十一岁的少年郎李世民抱着脑袋使劲甩,就像是后世的沙雕彩虹小人甩头表情包。
李玄霸丢开了第一车老师的“疼爱”, 去往了第二层。
当遇到郁闷的事时,就丢一边, 去看一点高兴的事。
从第二车开始, 是家人、老师和朋友寄过来的生活用品。
窦夫人、万氏和几个出嫁的、未出嫁的姐姐都寄来了亲手缝制的衣服鞋帽,再加上家里仆人做的衣服被褥,装了两大车。
第四车是药材,第五车是金银珠宝等贵重财物和众人的信件。
李世民先看了母亲的信件,又嘲笑了几句李智云信中的错别字, 然后立刻找出长孙小妹的信件看起来。
李玄霸嫌弃地瞥了二哥一眼。
李世民坏笑着举着一封信:“宇文小娘子给你的信,想要吗?求我啊。”
李玄霸毛发都要竖起来:“你什么时候偷的?还给我!”
李世民举着信, 绕着马车“哈哈哈哈哈”跑。李玄霸在后面把腿蹬成了风火轮追赶。
大概是老天都看不下去李世民欺负人,李世民一脚踢到了地面凸起来的部分,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没有跌倒。
李玄霸赶到, 一把抢走自己的信, 又一脚把还在努力保持身体平衡的二哥踹倒在地。
“哎哟!”李世民先摔倒, 然后迅速爬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跟没事人似的,“弟媳写什么了?让我看看。我和你交换。”
李玄霸把二哥推开。
二哥脸皮极厚,恨不得逢人就炫耀自己和未婚妻感情有多好。他可没有这么不要脸。
“唉,你还害羞。”李世民叹了口气,没有继续逗弄弟弟,继续仔细品读未婚妻的来信。
李玄霸走到离二哥较远的地方拆开信。
宇文珠的信一如既往的“理性”,除了例行问好之外,只询问了李玄霸的身体和自己所附的滋补药方是否有用。
李玄霸心情不知道为何,有些许低落。
他翻开了下一张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