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又私下对薛收道:“趁着现在天竺、波斯和即将建立的阿拉伯帝国正强盛,正是海上丝绸之路发展的好时机。不趁着这个时候用丝绸和瓷器抢钱,在有明君贤臣的时候把国内基础建设都翻新一遍, 难道指望后世深宫富贵乡里出生的君王?”
薛收深觉有道理。
李玄霸自幼经商养全家。薛收既然是他的友人, 对李玄霸要在交州和爱州并无意见。
他这一路南下, 时常下马车和舟船观察周围地形环境。岭南道大部分地方都是起伏的山地, 只靠种田恐怕也难以收上赋税,特别说地方截留一定赋税来教化百姓了。
薛收唯一不满的是李玄霸笑话他是“添头”。
陈棱学造船的时候,难道自己没有学吗?李玄霸明明知道,就是嘴贱。
薛收很疑惑,李二郎究竟是怎么把弟弟养成这样?将来太子的教育,恐怕他们要多费心了。
将手头的工作一五一十地交给了薛收和陈棱,李玄霸带着陈铁牛准备乘船去占城国了。
占城国与爱州隔着一条较高的山脉,陆地上不好出兵,所以他们才从东汉黄巾起义后一直割据至今。
隋朝的海军不弱。经过李玄霸这几年的咬牙支撑,大唐在统一中原后,也将当初隋文帝和隋炀帝为了攻打高丽而打造的海军保留了下来。
海军一分为二,一半在齐鲁半岛,一半在江都李靖手中。
现在李玄霸把李靖手中的水军要了三千,但把李靖从出兵名单中踢了出去。
李靖很担心李玄霸,很想跟随出征。李玄霸要给他表演个现场写圣旨,李靖捂住眼睛掩住耳朵逃跑。
于是李玄霸就把潞国公陈铁牛任命为此次出征的海军主将,保护自己出访占城国。
去占城国的船上,潞国公陈铁牛被他爹陈铁匠训得哼哼哧哧抬不起头。
张亮小声道:“郎君,我们在一旁嗑着西瓜子看铁牛挨训,真的不会让他生气吗?”
李玄霸丢了一颗五香炒西瓜子进嘴里:“陈叔在,他生气了又如何?而且陈叔不在,他生气了又如何?”
张亮腹诽,陈铁牛对你是不敢如何,但他会揍我们啊。
但即便腹诽,张亮也坚持留下来看到了最后。因为真的很有意思。
等陈铁牛挨完骂后,李玄霸才虚伪地替陈铁牛说了几句好话:“陈叔,你怎么亲自来了?”
陈铁匠道:“我花了十几年终于亲手打造出的大家伙,我不亲眼看着不放心。”
陈铁匠又横了儿子一眼:“听闻铁牛又让三郎君受惊,我更加不放心。”
陈铁牛哼哼哧哧,想说自己根本没让三郎君受惊,是三郎君让自己去碰瓷,但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大孝子,还是不敢驳斥他爹。
李玄霸笑道:“他没有让我受惊。我倒是该道歉,没护好铁牛,让铁牛受惊了。”
陈铁牛使劲地抖了一下,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陈铁匠脸色稍霁:“他为三郎君做事是应当的,没让三郎君受惊就好。三郎君,我们什么时候到目的地,我已经忍不住想听个响了。”
陈铁匠虽然身体还壮硕,面容已经很苍老。
打铁的人太花力气,身上劳损很多。李玄霸虽然给自家工匠把福利拉满了,陈铁牛立功后也给家里置办了很多家产,但陈铁匠就是不想享福,仍旧钻进铁匠工坊里,一钻就是一天。
现在宫里的工坊都是陈铁匠管着。李玄霸所琢磨的新玩意儿,更是由陈铁匠直接负责。
此次出访占城国,李玄霸拿出了一个大玩意儿,一个他十几年前就让陈铁匠去打造,现在才勉强做出来的大玩意儿——铜火炮。
用黑火|药发射实心炮弹的火炮看上去好像不是个高科技的东西,李玄霸把构思提出来后,一群工匠琢磨了十几年,还是在大唐建立后才有了眉目。
原因无他,材料太难得。
李玄霸原本想打造铁火炮,但火炮所需要的精密度很高,一不小心就会炸膛,现在的冶铁工业难以达到火炮的耐冲击、耐爆炸和耐高温标准。
李玄霸只是一个大龄高三生,对冶炼工艺了解不多。他只知道冶铁和温度有关,建高炉有利于提升温度,但高炉怎么建,原料怎么选,他一概不知。
他让工匠尝试用煤炭代替木炭,效果还没有木炭好。
李玄霸也只能胡乱猜测,或许是华夏的浅层煤炭杂质太多,不是优良的煤炭。
可惜袋鼠岛实在是太远,就算海运发展了,在工业革命之前,从袋鼠岛挖矿带回来也入不敷出。
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在工业革命之前,西方国家扩张殖民地是亏本的吧?
或许有贵族在扩张殖民地中富裕,但对于整个国家而言是亏本的。就算工业革命之后,大部分殖民地对西方国家也是亏本,所以他们才会大变卖。
比起殖民地,商品倾销的非直接占领方式,才是西方殖民者摸索出的“可持续发展”扩张。
在袋鼠国没有一个国家自发组织挖矿的前提下,大唐要自己派人去挖矿,怎么都是亏的。
不过有优秀矿产的地方不仅袋鼠国,总有已经完成封建集权的国家有好矿。我等文明古国本就不喜欢野蛮,等海上丝绸之路打开后,大唐再进行和平互惠的双赢贸易就行。
铁炮行不通,李玄霸很早就考虑用铜炮。
他记得好像最初火炮制造也是用铜铸造,历史中一步一步爬的技能树是有这么爬的道理的,或许铜才是这个版本的答案。
但对于区区一个国公府而言,在大隋还强盛的时候收集大量的铜,恐怕就要被灭族流放了。
中原一直缺铜,所以铜是如同金银一般的贵重金属,不仅用于货币制造,武器制造就算进入铁器时代,也掺入一定铜。
大隋还没灭亡前,谁大量囤积铜,不是想造反吗?
虽然他们能以铸造佛像的借口囤积一定量的铜,但佛像再粗制滥造也得造出来交差,哪怕废旧金属能回收,研究火炮的进度也十分缓慢。
征伐天下的时候,李玄霸没有精力继续研究火炮。直到大唐建立,李世民才能动用皇帝的力量继续支持火炮研究。
在缩小佛道规模,拆掉未经朝廷允许建造的小庙宇道观的时候,李玄霸终于凑够了足够的铜。经过十几年的经验积累,再加上足够多的资源和工匠,能够用于战场的铜火炮终于制造出来。
接下来就是怎么把铜火炮从少数精英工匠手搓,变成能让普通工匠也能一起手搓。
实验性质的铜火炮是无法装备给军队的,只有工坊能制造后,铜火炮才有了实用价值。
要工坊制造,朝廷还需要大量投入。
在那之前,李玄霸要让朝廷诸公看到铜火炮的威力,才好向朝廷诸公要人要钱。
要完成工坊制造,并将铜火炮装备给军队,就不是他和二哥两人能决定的了,即使他二哥是皇帝。
现在能铸造的铜火炮的重量很大,几乎很难在陆地上使用。唯一能让它有“灵活度”的只有大船。
李玄霸此次去占城国,正好试验一下铜火炮的威力。
他虽然向朝廷申请了支援,但没想到是陈铁匠亲自过来。
不过转念一想,换做自己,哪怕病死在路上,也要亲眼看到铜火炮用于战场上。
这是陈叔十几年的心血,陈铁牛都没有花陈叔这么多心血。如果铜火炮有意识,恐怕铜火炮才是陈叔最疼爱的亲生儿子,陈铁牛这个真正的儿子是捡来的。
挨完训后,陈铁牛拍拍屁股,神色恢复如常,一看就很习惯被训了。
老爹不再训人,陈铁牛纠缠着老爹要先试发几枚火炮。
去占城国之前,总要在海上试试,别炸膛了。
他这话一说,气得陈铁匠随手捡起不知道谁丢在甲板上的扫帚,追着他揍。
李玄霸又看了一次笑话,十分满足。
其他跟着薛收来的工匠都骂陈铁牛活该,丝毫没把陈铁牛这个潞国公当回事。
陈铁牛不愧是朝堂上最没存在感的国公。
可惜爱州到占城国的距离太近,李玄霸没看多久笑话,就看到了占城国的海岸。
占城国早就接到消息,海军已经在海岸线上集结了。
李玄霸拿着装着水晶镜片的望远镜,站在瞭望台上看了一会儿,笑道:“陆地上应该是他们国王的仪仗。看来他还是挺看重我这个大唐使臣。”
被亲爹和工匠叔伯以“说了不吉利的话”为由,揍得鼻青脸肿的陈铁牛揉了揉嘴角的乌青:“我先登岸,让他们国王前来向大唐请罪。”
“登什么岸?先打声招呼。”李玄霸放下望远镜,“你不是想开炮吗?随意朝着船只密集的地方打几发。就算铜火炮的准头再差,也能落一两颗炮弹在他们船上吧?”
陈铁牛瞬间嘴角不疼了,他憨厚地笑道:“好嘞!我这就去开炮!”
他走了几步,回头道:“二郎君已经玩过火炮了吗?如果他没玩过,知道我率先开炮,他肯定会找借口揍我。要不还是三郎君去?”
“能放出京的新奇玩意儿,你说二哥有没有玩过?”李玄霸翻白眼,“快去。”
陈铁牛蹦跑起来:“哦,好嘞!”
第252章 这下岸上热闹了
现在的占城地区, 在中原王朝的名称是林邑国,因最初是秦汉的象林邑而得名。“占城”这个名称,是在五代时才广泛使用。
但李玄霸一直念着“占城”, 在官方文书里也改成“占城”了, 甚至不在“占城”后面加个“国”字, 贞观君臣之心昭然若揭。
虽然之后占城被越南狂揍,好像是一个无辜的小可怜,但此时, 它正嚣张着。
占城原本只有象林邑;两晋时,占城攻打晋朝的日南郡和九真郡;南齐时,日南郡几乎被吞噬殆尽;隋文帝时, 占城也多次犯边;直到隋炀帝继位,看不下去占城的蹦跶, 派军队攻破占城的国都, 占城这才消停,派人进贡。
但隋炀帝是一个只好大喜功,不管后续的人。隋军攻破占城,占城国王范梵志承诺增加贡品后,隋炀帝就让隋军拍拍屁股回去了, 什么都没要,更别提重建日南郡。
以至于隋末乱世, 占城又跳了起来,蚕食了隋朝南边不少土地。
大唐建立后,范梵志原本打算向大唐称臣进贡。但国内大臣探得消息, 大唐的君王不过弱冠, 还在和太上皇夺权, 恐怕难以坐稳江山。
想想中原王朝几百年乱世, 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大一统的隋朝国祚不到四十年,很显然中原分裂才是常态。大唐这开国君王配置怎么看都不像个长命王朝,恐怕镇压内部都自顾不暇,根本管不到占城来。
范梵志被隋炀帝攻破国都,深以为耻。他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心里憋屈难道一直要带到地下?
于是这位老国王决定冒险试探大唐。
如果大唐发怒,大不了他亲自去谢罪,再把王位传给儿子。反正他都要死了,用生命试探大唐,以探寻林邑国之后的道路,也挺划算。
劝老国王试探大唐的臣子也立下誓言,如果大唐发怒,他们愿意用脑袋来让大唐息怒。
总的来说,林邑国的君臣做出这个决定,从他们自己的角度出发,还挺悲壮的。
他们希望林邑国能再创在两晋南北朝时的辉煌,不仅吞并原本的日南郡和九真郡,想个大的,把中原的岭南道全境吞下,成为与中原王朝对峙的“南朝”。
这个梦想,后世越南也做过。
中南半岛的国家强盛后,都有一颗与华夏先划珠江而治,再图谋划长江而治的野心。
林邑国现在正是最强盛的时候,有这样的野心很正常。
在原本的历史中,唐末衰弱时,林邑国就多次犯边,扩大疆域。
李玄霸探得了占城国朝堂上的消息,对此的反应是没反应。
无论他们怎么想,两晋南北朝丢掉的日南郡都得给我还回来。就算他们现在老老实实称臣,他也会找借口敲打。等大唐能腾出手,就一口气把失去的故土拿回来。
“铁牛,悠着点,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就在你的碑文上嘲笑你。”李玄霸叮嘱。
陈铁牛道:“如果是郎君亲自为我写碑文,随便郎君嘲笑。”
陈铁牛虽然这么回答,该有的谨慎小心一点都不会少。
虽然铜火炮的安全性已经得到了多次验证,以防万一,李玄霸还是把铜火炮放在单独的船上,由工匠们严加看管。
陈铁牛摩拳擦掌去开炮时,张亮等人也屁颠屁颠的跟上。
这么久了,他们都没能好好摸摸这些大家伙。现在哪怕给陈铁牛打下手,他们也想试试新武器。
李玄霸看着他们那狂热的神情,很有既视感。大概男人都难以拒绝新武器吧。
只是如果这船炸了,他麾下的将领都要一锅端了。
李玄霸叹了口气,把脑海里不吉利的想法丢出去,再次拿起了望远镜。
林邑国的主力部队是象骑兵。
老国王虽说是来岸边迎接大唐的使臣,没打算真的开战,也没想过大唐会直接向他们开战,但也拉来了国内最精锐的士兵。
国与国第一次外交交锋,可不是耍嘴皮子,都要亮出彼此肌肉。
看到大唐的战船徐徐靠近,老国王忍不住从象背上的王座占了起来。
象背很宽广,老国王的座驾就像是一个安放了王座的小亭子,让他可以站在王座前眺望远方。
老年人的视力已经不够好了,但他仍旧能够看到大唐数量不多,但十分威风的战船,也能看到战船上飘扬的旗帜。
海风呼啸,旗帜飞扬,他耳边似乎出现了大唐的旗帜猎猎作响的幻听。
老国王垂下的双手握紧。
林邑国的未来,能不能达成先祖的夙愿,就看这次会面了。
如果大唐的气势被压下去,他和他的子孙就能把林邑国推向更高峰,象骑兵踏平中国的岭南。
中国,四方天地居正中的华夏正统称中国。原本只是指中原,后来成为华夏周围番邦共同的称呼。
有野心的国家,也想自称中国,比如如今的倭国,虽不敢自称“中国”,但也自称“东方皇帝”,称华夏皇帝为“西方皇帝”。
林邑国还没有倭国那样隔着海洋所以可以随便作死的狂妄,在林邑国老国王的心中,“中国”仍旧是“中国”,而他祖祖辈辈的夙愿就是蚕食这个古老又庞大的“中国”,以期许自己能成为“中国”。
林邑国历代国王都干得不错,唯独如今的老国王范梵志踢到了铁板——他遇到了短暂统一的大隋。
即使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林邑国的君臣也生出了恐惧和疑惑。
如果中国再次统一,林邑国还能战胜他们吗?还是说,大隋只是一个意外?
“他在看我们呢。”
拿着望远镜的李玄霸嘴角上翘,眉眼弯弯,笑得温文尔雅,一如他光风霁月的高士模样。
他单手仍旧举着望远镜,另一只手,轻轻挥了一下。
瞭望台上,士兵换上了新的令旗。
陈铁牛一脚踹开在铜火炮面前跳来跳去的张亮,脸上憨厚的神情一沉,变得冷酷肃杀。
“列队。”
陈铁牛一边下令,一边到达自己的位置。
跟随农民起义军,接受的军队纪律教育不多的张亮张望了几下,才一路小跑来到陈铁牛身后。
他的眼神不住地瞟着突然变陌生的同僚。
刚才还嬉笑打闹的玄甲兵都面无表情,如兵佣一般肃立在自己该站的位置,甲板上瞬间鸦雀无声,衬得风浪和旗帜的声音越发清晰。
再次检查炮膛和炮弹。
安装炮弹。
陈铁牛一个指令,兵卒们一个动作。
他们随时第一次用铜火炮作战,但已经预演过很多次,所有动作都已经熟背于心。
张亮虽然也跟着一同干好了自己的事,却有一种格格不入之感。
他恍然,这就是名震天下的玄甲兵,这才是名震天下的玄甲兵吗?
只是碰瓷剿匪根本没有展现出这支军队真正的气质,现在的灭国战争才让他们苏醒吗?
“轰隆”一声巨响,战船轻轻摇晃。
“轰隆”巨响接连想起,战船摇晃的幅度变大。
众人的耳朵里都塞入了布条,以抵御铜火炮巨大的声响。
开炮的时候他们听不到指令,只能依照原本的训练,机械性地操作这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新战友”。
铜火炮的精准度与弩|箭一样,只能靠目测。
第一发试探的炮弹落空。战船往前开近,对方的战船发出了警告的旗语。
有趣的是,对方警告的旗语,居然是大隋军队那一套。
当对方打出警告的旗语,并将投石车和弩|车准备好,也驶向大唐战船的时候——此时海战都是用投石车和弩|车开场,然后进行跳帮战,大唐的火炮再次发射。
这次是齐射和轮射。
大唐和林邑国的战船相互靠近,林邑国的战船迅速进入了大唐火炮的射程。
他们为了震慑大唐,战船排列十分紧密,几乎将全国最大的船都拉了出来,后面还有许多小船装着严阵以待的士兵壮声势。
火炮就这样落入了他们的船队中。
与投石车的石蛋相似的实心炮弹砸在了林邑国的战船上,战船应声塌陷了一块。
虽然现在的炮弹还不能装火|药,在砸中敌人的时候再次起爆,但火炮的势能与投石车完全不同。铜火炮的实心炮弹连城墙都能砸出裂痕,何况几乎是木头打造的战船?
李玄霸隔得较远,只能通过望远镜看到对方战船缓慢下沉的景象,和战船甲板上慌张逃窜的人群,听不到他们的恐惧的哀嚎。
他眨了眨眼睛,放下了望远镜。
“送我去火炮船。”
在李玄霸的命令下,就算下属认为太危险,也不能阻止李玄霸的行为,一如李玄霸以前亲上战场一样。
现在可没有一个李二郎把李玄霸踹下马。
李玄霸来到了火炮船上,命令火炮船按照他指的方向全速前行,旁若无人地穿过了混乱逃窜以至于空出了一大片可供通行的海域的林邑国船队。
一些来不及离开的小船撞在了大唐包裹了铁皮和铜皮的船头撞角上,如海面上的泡沫一样一触即碎。
“保持着这个速度,我试一试。”李玄霸笑着调试火炮,“虽然准头不好,但大象是很容易受惊的动物,只要炮弹能落入象群,岸上的景象一定会很壮观。”
火炮再次发射,陈铁牛再次站在了李玄霸身后,沉默地为总是喜欢冒险的郎君进行徒劳无用的护卫。
老国王已经坐回了王座上。
他看到自己的水军一触即溃,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输的,也知道自己应该退回城池中了。
国王和贵族们都会离开,象骑兵会继续留在岸边,阻挠大唐的军队上岸。
虽然他们的水军打不过大唐,但象骑兵在地面上就是无敌的,仅凭体积就能组织海船上的人登陆。
“没想到大唐如此蛮横,居然连使臣都不派,直接攻击我国!”大臣们都愤愤不平,指责大唐没有礼仪之邦的风范。
当初大隋攻打林邑国好歹还发了个通知,让他们做好了准备,并找了一个“进贡不诚心就是要反叛”的借口。
他们只是声称不清楚中原王朝的情况,不知道大隋是不是真的被大唐取代了才拒绝进贡。按照常理,大唐不应该先派使臣来了解情况,告知他们中原的实情,让他们再做一次选择吗?怎么就直接开战了?
正当林邑国君臣骂骂咧咧,抱怨这个大唐一点都不像个“中国”王朝,与东晋、几个南朝,甚至与已经表现得足够蛮横的大隋都不像,简直是蛮夷风范,炮弹落入了象群中,砸在了几只大象身上。
“这下岸上万象奔腾,足够热闹了。”
李玄霸放声大笑。
第253章 象林邑该回来了
象骑兵就像是古代的坦克, 正面冲锋时几乎无人能敌。与象骑兵的初战,往往会造成巨大的伤害。
但了解象骑兵后,就知道大象根本不适合当骑兵部队的坐骑。
大象的饲养和繁育十分困难, 有象骑兵的国家, 有一千头战象就敢称无敌, 遇到大国哪怕靠人海都能把战象耗死。
但强国面对使用战象的小国时,只要熟悉了就能以少胜多,根本不需要人海战术。
缅甸派出八百象骑兵, 领着几万步卒,试图侵略元朝。元朝边塞守将仅靠七百骑兵,就打退了缅甸的进攻。
其中的原因, 第一是大象太受地形约束,只要守在峡谷伏击, 大象就是靶子;第二是大象太过聪明、太会趋利避害, 惧怕火焰、惧怕太大的声音、惧怕太密集的弓箭射击。
七百元朝边塞骑兵靠着山谷地形与八百先锋象骑兵迂回作战,用弓|弩引起了象骑兵的混乱,驱赶着象骑兵冲散了缅甸的步卒方阵。当步卒方阵变成乱兵后,哪怕七百骑兵都能追着几万人杀。
三国某知名不具孙十万和张八百对这场战役点了个感同身受的赞。
当火器时代来临后,象骑兵彻底失去了用武之地。
优秀的战马即使冒着枪林弹雨也能与骑兵们共进退, 战象只会甩下身上碍事的两脚兽再踩上一脚。
让你驱赶我来送死,踩死你!
林邑国此次拉了五百头战象出来, 除了守卫边疆的战象骑兵,所有精锐战象精锐骑兵都在这一片平坦的海岸平原上。
大隋曾经和林邑国作战过,老将还没死光。大唐的将领许多都是隋将, 林邑国自己知道战象的劣势, 也清楚大唐肯定也知道战象的劣势。
所以当己方先列阵, 且地势平坦, 林邑国都不知道己方怎么输。
他们也相信大唐的晋王只要如传言中那样真的是个会打仗的将领,看到岸上的战象方阵,也不敢轻举妄动。
至少他们这场会谈,大唐的晋王只能客客气气。
李玄霸却让这场战斗跃入了火器时代。
哪怕铜火炮造价高,体型笨重,使用麻烦,威力相较其弱点实在是有点不够看。
但火炮就是火炮。
不知从何处来的重击,完全不明白来由的巨响,还有炮弹上未散去的硝烟,都让战象惊恐万分。
混乱就此开始。
战象顺从本能一边甩掉身上的累赘,一边撞击身边碍事的其他战象——为了让战象冲锋达成最为强大的效果,战象队列一般都较为紧密,不给敌方骑马的骑兵以穿插的可能。
打顺风战的时候,聪明的战象从始至终都能保持严密整齐的方阵,就像是训练最严格的战士;当危险到来,战象的野性本能立刻上线,身边的“战友”就是阻碍自己逃跑的道路。
战象的挑选机制,导致编入一个队列的战象不可能是同一个族群,它们对对方可没有什么怜惜之情。
战象彼此冲撞,四散逃窜,有的大象倒下,被其他大象踩得无助哀嚎。
还好这里是平原,五百头战象散开之后,大部分都能顺利逃走。人类就没有了这样的好运。
战象四散逃窜的时候,步卒根本跑不过被吓疯的战象的速度。当战象粗壮的象腿落下时,许多步卒连哀嚎声都未响起,就成了一团肉泥。
骑兵还能靠着高超的骑术,勉强不被战象甩落,得以在战象安静下来后逃生。老国王带来的一万特意换了新武器和盔甲,让他的国库大出血的精锐战士,除了希望战象别往自己这里跑,没有任何生存的希望。
可人群都往没有战象的地方逃跑,也会造成推挤践踏。
人群也能把人踏成泥。
李玄霸登岸时,岸上的泥土已经全部被染红。
南方的气温虽然不一定比北方高,但太阳很毒辣。
李玄霸穿着一身隔绝阳光直晒和蚊虫叮咬的白纱罩衣,下船时还不忘撑起了一把涂成了黑色的油纸伞。
绫罗珍贵,纸张也不便宜。民间常用的“伞”,是在斗笠下面支个棍子。罗伞多是贵族的仪式用品。
直到唐朝,民间经济和科技蓬勃发展,纸张的造价被压低,油纸伞才成了百姓家中常备的雨具。
所以李玄霸现在手中的后世景区常见款式的油纸伞,在此时很是罕见了。
以前他下雨不常出门,出门也觉得斗笠更方便,直到来了南方想要挡太阳,才想起油纸伞。
李玄霸一袭白衣,撑着黑伞,踏上了混着林邑人骨与肉与血的泥土。
陈铁牛率先率领玄甲兵上岸扫灭残兵。贵族有充足的应对战象混乱的护卫,所以大多完好无损地被陈铁牛俘虏。
李玄霸缓步走向被陈铁牛押来的俘虏。
他踏过了林邑兵卒的骨,踏过了林邑兵卒的肉,锦靴上沾满了因林邑兵卒的血而变得泥泞的血泥,走到了林邑老国王面前。
跪在地上的林邑老国王抬头。
李玄霸将伞柄斜靠在肩头,微微屈身。
宽大的罩衣下摆落在了地上,染上了还未干透的血与泥土混合成了更鲜艳的褐色。
老国王惊恐地开口:“小王……不,臣、臣知罪……”
李玄霸微笑着摇摇头,让老国王恳求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本可以继续说,但看着李玄霸温和的笑容,他的身体却剧烈颤抖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国王身后的大王子试图挣脱按住他的兵卒,爬到李玄霸面前,代替老国王受罚。
他听闻中原王朝重孝道。若是他表现得够好,说不定会得到大唐晋王的青睐。
李玄霸瞥了一眼陈铁牛。
陈铁牛亲自上前,一脚踩在了大王子的背上。他身边的玄甲兵一拥而上捂住了大王子的嘴,不让噪音扰了晋王殿下。
李玄霸收起笑容叹了口气,一手护着伞,一手按在了膝盖上,身体又屈下了一些,视线只比跪在地上仰起身体的老国王略高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