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政忙拱手道:“下官确实担心水土不服,但不是因此叹气。”
他顿了顿,虽然犹豫,还是如实道:“当初秋闱放榜,下官偶遇的那位贵人,难道真的是晋王殿下?”
虽然被点为薛尚书文吏的进士有好几个,但他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这样的自负的想法,让他又尴尬又担忧。
他尴尬的是可能自己想多了;担忧的是如果这是真的,自己真的能达成晋王殿下和皇帝陛下的期许吗?
“是他。你应该也看到陛下了。”薛收好奇地问道,“听闻陛下和李三郎被苏公他们追上了树,你也看到了?”
张君政惊恐地瞪大眼睛:“我不知道!我没看到!”
什么?还有这种事?还好自己跑得快,没有看到这一幕!
薛收遗憾道:“没看到吗?我还想问问细节呢。”
这么有趣的事,父亲一定很爱听。
薛收安抚道:“李三郎的相面从未出错。他说你是人才,你就一定是人才。或许你现在还很稚嫩,但多听多学多想多做,你一定能达到李三郎预言中那样的高度。”
薛收年纪比张君政差不多,却一副长辈叮嘱的口吻。
人与人的差距,世家子弟和寒门士子,即使英年早逝也青史留名的名臣和普通人的差距,就是如此大。
薛收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成名,哪怕现在是大隋,他也能被推举做官。只要能讨好了皇帝,成为朝中重臣希望很大。
张君政虽翻族谱把张良列为祖宗,若没有科举,他想成为朝中重臣几乎不可能。
这不仅是出身差距,薛收和张君政的才华、见识、胆识的差距也很大。
薛收或许有身份上的光环在,魏徵却没有。
他身为一个穷道士,提着一柄长剑四处投奔“名主”,原本历史中一路跟错主公还能走到千古名臣的位置。
人和人的差距,真是与天与地的差距一样大。
薛收自然知道厉害的不是张君政,而是张君政未来一个叫张九龄的子孙。张君政是会错了意。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很好奇,他和友人们也都很好奇,这一次会错意能不能真的造就一个新的名臣。
虽然达到“名相”高度不太可能,但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名臣,那李玄霸那“相面”的威力也足够可怕了。
“我会努力。”张君政感觉压力有点太大了。
他想起了殿试时的场景。
不仅是他,连多次面圣的友人崔仁师在进入金銮殿时都有些手足无措,不住擦汗。
或许古时有贤才能被皇帝亲自问策。听友人说,陛下来寻晋王殿下时,也常与他攀谈。
“但不知为何,我与一群士子一同在宫中接受陛下亲自考核,一群贤才在陛下和朝中公卿的注视下提笔答卷,压力居然比单独见到陛下还大。”
这不仅是崔仁师一人的想法。
虽然他不常见到陛下,但陛下曾经与这次殿试中许多勋贵世家子弟一样,也是大隋的“勋贵世家子弟”。
据说有的士子与陛下有过几面之缘,也曾有机会得到陛下单独的召见。
“但那不一样,太不一样。”
不一样的不仅是殿试,还有殿试后的唱名、游街和簪花宴。
张君政本以为秋闱唱名和鹿鸣宴已经足够让士子骄傲,但殿试放榜,却让他产生了仿佛飘在云间的错觉。
宫中身穿官服的宦官亲自宣旨,状元郎的家乡甚至会立下陛下御赐状元牌坊,其余进士也可由地方官立牌坊记录在案,以示褒奖;
进士参加簪花宴时,穿上御赐的特制官服,头戴簪花,由宫城侍卫开道,百姓提前洒水清洗道路,如皇帝出巡时一样骑马游街,一路唱名;
簪花宴帝后、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朝中公卿皆入座,皆先向他们敬酒,他们才回礼……
有哪朝哪代被推举的人才会有如此待遇?
这居然是每一届进士都会有的待遇!
簪花宴上,张君政能很清楚地感受到朝中一些公卿的不自在。这些不自在中,甚至还有些许的嫉妒。
天下没有白拿的好处。
簪花宴时,一位公卿意味深长地鼓励他们:“晋王殿下作保,陛下力排众议给了你们这些新晋进士如此高的敬意,以证明门荫之外也有人才。你们要好好为陛下效力,可别辜负了陛下和晋王殿下。”
即使张君政不是高门士族,也听明白了公卿话中的话。
大唐第一届进士是否出息,关系大唐之后的取士政策。他们的努力关乎的不仅是自己的未来,也关系陛下和晋王的脸面,关系保留这条大唐未来寒门士子不通过投效他人直接做官的途径。
在大唐春闱之前,有一句童谣传遍长安——“学成文武艺,效与帝王家。”
张君政自知自己是个俗人,学得的文武艺就是想出人头地。能直接为帝王效力,谁愿意再有一个二元君主,在夹缝中左右为难?
只要科举入仕,都是天子门生,满朝文武官员的地位都是平等的。
状元崔仁师世家子弟。他干得好与坏其实对大局不怎么重要。
张君政本应该也不能算是重要的一个。至少满朝公卿都没有太看重这个名次排名中下的年轻士子。
但他在春闱前偶遇晋王殿下,远远看到了帝后在士子中与民同乐;
他听到了晋王殿下透露的他的未来,知道自己的名字不仅传到了陛下耳旁,恐怕晋王殿下的旧友都知道自己的名字;
身兼相位的薛尚书前往岭南道传旨,听闻本不需要带新晋进士前往,但薛尚书带上了自己,前往晋王殿下透露的未来的自己的扬名之地……
张君政有一种天命加身的错觉。
虽然自己不是会元也不是状元,但仿佛自己才是这一届士子中的“象征”,仿佛才是陛下和晋王殿下与世家勋贵博弈的最重要的落子。
可他真的有这样的本事吗?
薛收看出了张君政的迷惘,想起了李玄霸信中的话。
李玄霸最后一封信,不仅是嘲笑他们,甩锅自己兄长,也提到了春闱,提到了张君政,提到了大唐科举的“曾经”。
“张君政能考上进士,在士子中完全可以说是出类拔萃。”
“原本的历史中,大唐其实不太在意进士,因为门荫候补太多了。唐高宗时期,等候实职的门荫替补官员有三四万,每年职位空缺却只有一两千,等一个轮替要等好几年。每年进士那几十个人,实在是不够看。”
“在这种情况下,寒门士子能做到别驾,且十几年不挪位置,就已经证明他的本事。”
“说难听点,能一路过关斩将来到二哥面前的士子,其才华都能坐稳公卿。才华是一回事,能表现出来的本事又是另一回事。一个在岭南韶州勤勤恳恳干到去世的别驾,肯定是踏实和务实的人。”
“仅这样,我就相信给他机会,再给他一点压力,他一定能成为一个被百姓称颂的好官。”
李玄霸难得正经时,友人都很信任他。
薛收能看出张君政虽然压力很大,但每日好吃好睡,除了偶尔走神或者叹气,看着比其他同往岭南,心里只担心路途艰辛和水土不服,再无其他压力的同榜要自在得多。
怪不得张君政在李玄霸所说的“另一个大唐”能在岭南干到寿终正寝,并培养出优秀的后代,薛收现在还没看出张君政踏实务实的一面,但张君政仅把压力停留在叹气上,不影响日常生活的洒脱和豁达,已经让薛收心喜。
一路上,薛收不动声色地给张君政开小灶。
他有空时就着急新晋进士,把自己为官和做事的经验分享给他们。
他谈及自己沦落海岛,被迫与陈棱将军一同捡贝壳度日。
队伍里护送薛收去交州的某位知名不具陈将军给了薛收一个莫名的眼神,很想告诉进士们他们有在屯田,没这么惨,但见薛收给他使了个“教育后辈就要说得够惨”的眼神,无语地闭上了嘴。
薛收提起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只会写诗作文的普通文人,虽懂一点骑射,但跟着年幼的陛下出去打猎收获只比病弱的李玄霸略好。那时他最离经叛道的梦想,不过是成为苏武那样的使臣罢了。
“李二……陛下和李三郎支持我的梦想,怂恿我跟随前往倭国的使臣团增长见识。流落荒岛的时候,我一度以为自己浑身所学毫无用处。”薛收回忆过往,满目唏嘘。
当事人陈将军欲言又止,既听不下去薛收的胡扯,又很想听听薛收还能胡扯到什么地步。
以为自己浑身所学毫无用处?是谁狂妄地在被他救下的第一时间就自荐,拍胸脯保证无论是上阵杀敌还是安抚岛民都手到擒来?
薛收刚落难时确实艰难。陈棱自己都头疼怎么养活手下的将士不哗变,薛收这个半路被救上来的年轻文人如果遇到了将士哗变,肯定是第一个遭殃。
陈棱重用薛收,几乎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不如让薛收试试,如果出错,自己还能找个人一同背锅。
他离开大隋时,大隋正是最强盛的时期。他从未想过割据为王,而是担心等大隋打完高丽来接他时,他要怎么脱罪。
薛收的父亲薛道衡是朝中高官,自己讨好了薛收,将来回朝堂的时候就会多一个人为自己说情。
之后他与薛收从大隋强盛一直在筑紫岛上待到大隋灭亡,军队一直没哗变,除了少数病死和战死的人,回中原时居然还能保持原本整编。
如果不是薛收有这样的本事,他怎么会在薛收说投靠李世民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听从了薛收的提议?
薛收这样厉害的人流落荒岛几年,听闻天下大乱了第一时间所想的居然是“李二肯定要当皇帝了,我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跟随,亏了,李三肯定会笑话我”,陈棱相信薛收的判断。
更让陈棱坚定这个决定的,是李玄霸派人联络了他们。
几年了,大隋都忘记还有个将军在筑紫岛上等着与隋军夹攻高丽,当时自己都身不由己的李玄霸却通过山东贼帅王薄联系到了他们,告知了他们中原已乱。
“不过不用担心,既然已经确定你们就在筑紫岛,我很快就能来接你们。”
薛收说李玄霸的亲笔书信字迹虚浮,定是在病中所写。
他一边感动李三郎在病中还惦记着自己,一边纳闷李二郎跑哪去了,怎么由着生病的李三郎为自己写信,不该李二郎写信吗?
待回中原后,他们才知道李三郎探得他们行踪,给他们写第一封信的时候,正是李三郎几乎命丧黄泉的时候。
如此友谊,难怪薛收流落荒岛也相信来救自己的人,一定是自己的两个朋友。
陈棱回过神时,薛收已经在唏嘘他如何在奋起中失败,又在失败中奋起。
在薛收的故事中,自己变成了反复打击薛收的多疑长官,专门负责在薛收耳边说“不过是个书生”。
陈棱此次带来的副将,也是他在筑紫岛的副将。
他们在回中原后,最初就跟随李靖在南边征战。后来南边局势稳定,不需要太多人镇守,他们就回到了长安,拿着高官厚禄休养。
但可能是在筑紫岛上待久了,长安的富贵生活过久了让人提不起劲。此次陈棱护送薛收去岭南,老下属们个个都来走后门,想把自己塞进南下的队伍里。
副将凑在陈棱身边,小声道:“将军,就由着军师这么贬低你?”
陈棱道:“他也不算贬低,我确实常说’不过是个书生‘。”
副将道:“那不是你和他吵架的时候……哦,你们会一天吵三次架。”
副将遁了。
看来军师还小心眼记仇呢。溜了溜了。
“这么有趣的吗?你带的进士知道护送他们的人就是陈棱将军吗?你有没有弥补陈将军被你贬低的形象?”李玄霸暂时无事可做,就到江都迎接薛收。
身为交州刺史,无诏坐海船跑到了江都,薛收觉得朝中又有人会弹劾了。
“先不知道,后来知道了。”薛收笑道,“他们看陈将军表情,就知道我夸大了,不需要我弥补。对吧,陈将军?”
陈棱懒得回答。
见陈棱都懒得和薛收计较,李玄霸也懒得帮陈棱找补了。
在薛收的故事中,虽然陈棱最初是个看不起书生的顽固武痴,但后来他与薛收化敌为友,倒也算一段佳话。
陈棱最初确实对薛收不错,但那是因为薛收的身份。当陈棱骂薛收“不过是个书生”的时候,才是与薛收平等相交,与其成为能相互托付性命的挚友的时候。所以薛收所讲的故事中的陈棱,倒也不算抹黑了,只是不符合本人性格而已。
“你跑这么远来迎接我,绝对没有好事。”薛收用合着的折扇点了一下李玄霸的肩膀,“说吧,你是不是想丢下交州偷跑?你要跑哪里去?不会去高丽吧?”
李靖顿时警觉,如鹰的眸子瞬间盯住了李玄霸。
陈棱嘴角动了动,好不容易强压住。
他看得出来,李药师真是辛苦了。被晋王支走,得知真相的李药师一定很委屈吧。
陈棱既然是薛收的挚友,自然从薛收口中得知了交州谋逆的真相。
谋逆是真的,但李玄霸故意把李药师支走后,再派出丝毫没有存在感的潞国公碰瓷也是真的。
陈棱又把视线投向晋王身后的普普通通憨厚侍卫。
陈铁牛目不斜视,十分尽职尽责,丝毫没想过他是个国公,需要和同朝重臣打招呼。
不过薛收可不会忘记陈铁牛:“铁牛啊,秦叔宝他们听到你被打的时候,都在担心贼寇都打到你这里了,会不会让李三郎受惊了。”
陈铁牛嘴角扯了扯:“回去收拾他们。”
薛收大笑。
李玄霸也跟着笑。
他在笑着的时候,视线轻轻扫过离他们大约有几米远,垂着头不敢直视他们闲聊的新晋进士。
李玄霸的视线落在了张君政的身上,又轻轻地移开。
自己还没老,怎么就有看到新一代人才崛起的欢喜了?
李玄霸笑了笑,拉着薛收单独叙旧,让陈铁牛向李靖、陈棱交代他未来的动向。
李玄霸移开视线的时候,张君政偷偷抬头,视线正好与李玄霸的视线错过。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玄霸比他更年轻的脸庞上,又略带惶恐地飞速移开。
在殿试和簪花宴面圣后,张君政已经从年轻的皇帝陛下的容貌上确定了真相。
其实不需要面圣,崔仁师都确定了,张君政本应该没有怀疑。
但他或许不是怀疑,只是想要一个“确定”。
这个“确定”是当日的人身份,也不是。张君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确定”,只是在亲眼见到以晋王身份出现的李玄霸的时候,他一路惶恐的心安定了下来。
他要的“确定”,仅此而已。
张君政站直了身体,眼神中的惶恐缓缓平静,再无动摇。
“你要去占城国?”薛收先惊讶了一下, 然后又觉得不是很惊讶。
占城国本就是汉朝的领土,在东汉天下大乱时被豪强割据。无论隋唐,一个新的统一王朝建立之后要彰显自己比起前朝厉害, 首要的事就是恢复故土。
高丽也是在汉末割据, 并在南北朝乱世时侵吞了不少土地。隋文帝时就要与高丽死磕, 不是真稀罕那片土地,而是出于收复故土的政治需要。
占城国很小,又处于最南端, 没有威胁中原王朝的可能性,在收复故土中顺次很低。如果占城国肯向中原王朝纳贡称臣,基本中原皇帝就不会管它, 任它蹲在角落里自己玩自己的了。
但占城国王不肯称臣,大唐就要派使臣去敲打一二了。
其实交州也这样。
大隋建立后, 原本也没太在意交州这片地, 而是任由豪强割据,只要交州豪强称臣,和隋朝是名义上的羁縻统治就没问题。
哪知道占据交州的豪强不称臣不纳贡,十分硬气,隋文帝就派了几百个士兵过来, 越南历史本上记载的所谓“越南前李氏王朝”就这么覆灭,交州从羁縻州重新变成了直管州。
占城国国王也这么硬气, 大唐像大隋一样派几百个士兵过去也正常。薛收只是惊讶李玄霸身为大唐晋王,怎么自己过去。
占城国何德何能啊!
但李玄霸说他对占城国的海港和水稻感兴趣,薛收也就说不出阻止的话了。
友人们都知道, 李玄霸脑海里有超出时代的知识和见解。李玄霸做的一些事, 只能他自己亲眼去看, 亲手去做, 其他人无法代替他的手和眼。
比如海上丝绸之路。
对于薛收等人,他们就算再厉害,大海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片迷雾。
中原王朝之外有什么,他们从书本了解的信息实在是太少太少,商人们传来的消息也不翔实。
但李玄霸不一样。海外的迷雾对他不存在,他很清楚这个世界的全貌,能辨别所获取的消息的真伪。
所以薛收等人只能等着李玄霸自己去探索地图,消除迷雾,再将这个时代的世界全貌告诉他们。
“陛下肯定不愿意你远航。”薛收埋怨道,“等我回京,肯定会被陛下亲手揍一顿。”
李玄霸道:“占城国离交州和爱州非常近,与我来江都差不多。如果他来了交州和爱州,肯定也会去占城国逛逛。”
薛收乐道:“也对……啊,不对,他不耐暑热,连交州和爱州都不想来。”
李玄霸道:“交州和爱州的夏季与长安差不多热,只是要湿一些,所以不太舒服。但这里的冬季可以穿单衣,比长安的春天还温和。可惜路途遥远,不然他可以来交州过冬。”
薛收失笑:“若有日行千里的飞马就好了。”
李玄霸鄙视道:“你想象力就这么匮乏?什么日行千里,太慢了,一个时辰两千里。”
薛收微微愣住:“那也太快了!”
李玄霸道:“一般一般。”
薛收和李玄霸就未来腾云驾雾能有多快聊了起来,把什么占城国以及李世民和朝中肱骨知道李玄霸又偷跑的震怒都抛到了脑后。
薛收自从在筑紫岛吃了几年海风,性格野得不像样。
他本就有点薛道衡狂士性格的遗传,现在就更放荡不羁,和李玄霸很容易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再者,李玄霸已经决定的事,就是李世民亲自来了也只能狼狈为奸,同流合污。薛收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阻止李玄霸。
不算久别的友人聊了许多天马行空,光怪陆离的事,十分尽兴。
待他们出门讨食时,发现李靖、陈铁牛、陈棱三个国公已经架起了火堆,要吃烤乳牛。
牛是重要资产,轻易不能宰杀。这头乳牛大概是早夭吧。
陈铁牛的烧烤本事是从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位烧烤达人那里学成,此次担任大厨;李靖对香料调配有些心得,负责调味;陈棱就只能干些烧火宰肉的体力活。
三位国公亲自烧烤,李玄霸和薛收自然赏脸品尝。
李玄霸评价:“不如我。”
然后他就撸起袖子自己烤其他的食材,让陈铁牛一边去。
薛收也是国公。他和陈棱回中原时不仅带了万余隋兵,还带了一个筑紫岛,光是投效之功就足以封国公,更别说之后立的功劳。于是四位国公就坐在一旁谈天说地,等晋王殿下给他们弄吃的。
陈棱原本不习惯,和薛收混着混着,也就习惯了;李靖至今不习惯,但薛道衡让他习惯,他也就习惯了。
至于陈铁牛,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郎君烤肉他吃肉,那也是遵循郎君的命令。
露了一手烧烤技术,李玄霸让人拿了一些烧烤送给新晋进士和随行官员将领。
烧烤下面自带火盆,天气也不凉,吃的时候还热腾腾的,就是数量少,一人就能吃一串。
听闻是晋王殿下亲手烤的,众人都受宠若惊,直叹晋王殿下不愧是出了名的爱惜人才、体恤晚辈后进的大儒大贤。
李玄霸听到送烤串的人的禀报,差点没呛死。
爱惜人才就罢了,体恤晚辈后进……罢了罢了,虽然我年龄不如你们,辈分比你们高,资历比你们深,也能说得通。
李靖已经较为了解李玄霸,看见李玄霸尴尬就想笑。薛收已经大笑出声。
在江都短暂休息后,李玄霸与薛收、陈棱一同前往交州和爱州,李靖继续坐镇江都。
“那伯褒就暂代我为交州都督,陈将军暂代爱州刺史。”李玄霸在船上伪造圣旨,看得陈棱眼皮子直跳。
李世民在给李玄霸的信中说,让李玄霸自行负责岭南道官员调配。但因为官员调配的权力必须掌握在皇帝手中,所以让李玄霸调配官员的时候记得把圣旨写好,私印已经寄给李玄霸,让李玄霸自己盖章。
李二陛下表示,魏田舍翁说得对,弟弟提炼的要点很有道理,那就是“程序正义”!
岭南道的官员调整都是李二陛下干的,不信你看圣旨!
薛收都绷不住喊’陛下‘了:“李二还做了这种事?房玄龄杜克明和魏玄成知道吗?圣旨不经过三省能发?!”
李玄霸一边写圣旨一边一心二用:“交州爱州为边疆,军政之事,不需要经过三省,由皇帝直接决定。”
薛收扶额,嘴里碎碎念没出声,估计是直言犯上辱骂皇帝和晋王,意图谋逆。
李玄霸对着皇帝小印哈了口热气,盖章:“薛尚书快跪下接旨。”
薛收给了李玄霸一脚:“滚。”
虽然踢了李玄霸一脚,他还是接过圣旨仔细端详:“足以以假乱真。李二也能模仿你的字迹?”
李玄霸道:“你这不是废话吗?他帮我写罚抄作业的次数比我帮他写罚抄作业多。”
薛收嘴角抽搐。原来你们俩模仿对方自己惟妙惟肖,旁人难以分辨真假,是在罚抄时练出来的啊?!我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高公肯定不知道,不然能放过你们?
连高公都能瞒过,看来就算房杜魏三人都出现,只要没亲眼看见李三郎伪造圣旨,也拿不出这圣旨不是李二郎自己写的……嗯?
薛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无法分辨圣旨字迹真假,你完全可以私下写了给我!”
陈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脸色很难看。
李玄霸眨了眨眼睛:“可是你知道圣旨是我书写后,反应一定很有趣。二哥在信中强调,一定要当着你的面写,然后让我告诉他你的反应。不然你和陈将军的新任命我早就在信里和二哥说了,二哥就算说以后官员任命由我自行负责,你和陈将军的任命状也可以他自己写了寄过来。”
陈棱疑惑道:“陛下是怀疑我的忠心……不对啊,这要我们有什么反应?严令拒绝?那不是耽误了陛下的事?”
薛收表情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最初李二和李三的模样。
两个垂髫小孩勾肩搭背,一个坏笑龇牙,一个微笑抿嘴。
今天李二和李三使坏了吗?欺负友人了吗?看友人笑话了吗?
打钩画圈。
薛收很认真道:“我怎么没趁着你和李二还小的时候,多揍你们几顿?”
李三殿下哈哈大笑,表情和如今龙椅上的李二陛下如出一辙,不愧是双生子。
陈棱明白了李玄霸话中真意,双手扶额。
自己这算是被陛下和殿下认可为“自己人”了吗?但这种“自己人”的待遇,他不想要啊!你们能不能给我换回“君臣有别”!
李玄霸:“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虽然陛下你能提前给薛尚书和陈将军写好任命状,但就是要让晋王殿下自己写,好看他们的乐子。那你现在告诉我们这些是干什么?看我们的乐子?”
房乔绷不住了。
李世民点头:“对,我就是想看看你们的反应。最近和阿玄的信里都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全是抱怨。这多没意思?”
杜如晦认真地问道:“把朝政当儿戏很有趣?”
李世民道:“边疆之事本就由皇帝决定;晋王监国辅政时一直都有任命官员的权力,此次去边疆,我特意给了他如同监国辅政的权力,哪怕对外开战也没问题。这些事朝臣都同意了。虽然我和阿玄想看你们乐子,但在朝政上真的没有儿戏,程序完全正义!”
房乔和杜如晦退后一步,把魏徵推出来。
“我受不了了,此次我绝对不弹劾你。”
“玄成,上,这样的皇帝应该让他遗臭万年!”
魏徵:“……”如果我把皇帝从龙椅上拖下来暴揍一顿算弑君忤逆吗?
无论友人们再生气, 活还是要干,还要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地干。
薛道衡骂道,怪不得李二郎李三郎敢乱来, 都是这群狐朋狗友惯的。
亲生父亲骂自己是狐朋狗友, 薛收也只能唯唯诺诺点头, 看得陈棱压不住嘴角上弯的幅度。
总还是有人能制得住薛伯褒,活该!
在李玄霸的计划中,薛收其实是顺带的。他问二哥要的人才是陈棱。
陈棱最初进入朝堂诸公视野, 就是率领大隋水军远航(在此时算是远航)打下琉球。之后他被困筑紫岛,不仅打了几年海战,还为了回中原深入研究过海船。
虽然陈棱和薛收最后是被李玄霸派人救回来, 但他们几年的研究和付出并不是没有用处。
李玄霸对海船了解不多,只是隐约听闻海船似乎船底与在内河行驶的船有区别。
他和陈棱谈起此事, 陈棱也在筑紫岛上有过类似构想, 并且已经付诸实践,只是工匠和时间不够他打造一条大船。
在陈棱跟着李靖打江南时,李玄霸就提前告诉陈棱,别把好不容易自学的造船知识丢了,以后会有大用处。
就算李玄霸不提醒, 陈棱也不会丢掉这个爱好。毕竟这是他和薛收流落荒岛时为数不多的爱好了。
“只要有稳定的海运航线,至少沿海这一线大唐能够牢牢掌控在手中, 不用担心运兵运粮。”李玄霸对陈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