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怨道:“看来以后我有的是为这位结义兄长头疼的地方。”
徐世勣狠狠擦着长|枪,把长|枪擦得嘎吱嘎吱响。
徐世勣抱怨单雄信的时候,李世民已经接近了合肥城。
他们早几日就到了合肥城附近。
因杨广横征暴敛,又遇到民乱四起,百姓先因徭役家破人亡,又被打着起义旗号的贼帅屠戮掠夺一番,等隋军到来又是兵过如篦,此刻应当是全国最繁华之地的华北平原,沃土上长满了野草,常常奔袭半日看不到人烟。
或许山中是藏着有逃难百姓的,但看到李世民这支队伍奔袭而来,他们就早早躲起来了。
刘邦登基的时候,民生凋敝到连同色马都凑不齐。隋末虽然不至于如此,但繁华落尽后的荒草也已经占据了原本人声鼎沸的中原大地。
因此李世民率兵千里奔袭,就算没有怎么特意隐藏,除非兵临城下,否则城中的人都发现不了。
窦建德也不知道李世民已经到了。
宇文化及带兵的本事特别烂。他将兵卒带回北方时路没走到一半,兵卒先散了大半。现在又要回南方,兵卒跑得只剩下不到一万人了。
当窦建德追来时,他都没怎么抵挡,他和宇文智及便被窦建德虏获。只有从未展现过自己任何本事的宇文士及中途与兄弟意见不合,带着一千余兵卒前往西京投奔老朋友李渊,才幸免于难。
窦建德抓到宇文化及后,便用宇文化及从江都搜刮的,兵卒快跑光也舍不得丢的金银珠宝犒劳全军,提升士气,兵临庐江郡城,十分有名地军事重镇合肥城下。
庐江郡城虽然城池坚固,但原本的郡守和郡丞都是不知兵之人,对大隋也不怎么忠诚。当贼帅张善安率兵来袭时,郡中守将没怎么抵抗便让张善安把庐江郡夺了。现在庐江郡城的是没有守城经验,与城中百姓相处也不怎么和睦的张善安。
李世民到达庐江郡城城下时,窦建德已经攻城两日。
此时李世民的粮草已经快要耗尽,但他拼着全军饿肚子,也静静等候窦建德破城。
程知节随着李世民冲锋的时候,脑中一直思索这件事。
能预判出窦建德就在这一两日内破城,并断定破城之日就是最好的袭击时刻这不算什么,自己也能判断出一二。但主公能说服全军饿肚子等候战机,这些兵卒还有小半来自于原本不属于他的瓦岗寨,这就厉害了。
虽然李世民早已经名扬天下,但他毕竟过于年轻,初见李世民时,哪怕李世民顶着诸多光环,如程知节等猛将还是难免对李世民头上的光环心生疑惑,不敢轻信。
就在程知节思索时,秦琼飞速拍打马屁股,跑到了李世民前面,也把程知节甩在了身后。
程知节:“……”怎么回事!
他看向李世民。李世民神色不变,似乎已经料到了此事。
当程知节将视线移回秦琼身上时,身披铁甲的秦琼已经冲到一个没反应过来的披着全甲,应当是将领的人面前,靠着马匹的冲劲,将敌将一马槊戳下战马。
“秦叔宝在此!贼帅窦建德纳命来!”秦琼先收一颗人头,然后收回马槊大喝道。
在秦琼吸引了敌人注意力的时候,李世民取下强弓,羽箭离弦,射中了敌军阵中最大的那面旗帜。
咔擦一声,竹竿做的旗杆折了一半,向下弯曲。
李世民没有再向旗杆射出第二箭,却突然侧身朝着另一处兵将的战马射去。
一声惨叫,战马头部中箭,朝着一旁栽倒。
“这边。”
李世民朝着自己第二次射箭的方向奔去,手中弓箭连续离弦,与秦琼一同在窦建德的兵阵中撕开了一条口子。
玄甲军十分默契地跟在李世民身后,朝着秦琼和李世民撕开的口子处冲进了敌军军阵。
张善安刚投降,窦建德的兵卒刚刚心生松懈,军阵稍显混乱。
当有一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骑兵冲入步卒兵阵时,步卒兵阵瞬间生乱。
不过窦建德军中也有良将。虽然刚一照面,就有两员将领被杀,也有将领迅速命令兵卒重新聚拢,并用弓箭阻拦这支已经冲入他们军阵中的敌军。
向已经冲入自己兵阵中的敌军射箭,显然会误伤自己的兵卒。
弓箭手听令的时候,下手难免迟疑,就算射出箭矢,力道都会稍稍减弱。
李世民将头稍稍低下,冒着箭雨继续冲锋。
秦琼总比李世民靠前一个马身,帮李世民将正面的箭矢拦下。
程知节跟在李世民身边,脑门上直冒汗。
等等啊!秦叔宝你真不够意思,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自己跑到前面去了!说好的一起给主公当护卫呢!
程知节已经落后一步,又怕干扰李世民射箭,打乱秦琼和李世民的默契,只能闷头杀敌,任由秦琼一人逞威风。
在李世民冲锋时,他对面军中有个人惊得亡魂大冒,正在努力上马。
这个人就是窦建德。
李世民在冲锋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的旗帜立起来,窦建德知道来者何人。
他万万没想到在齐鲁的李世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庐江郡,更想不到那为首的将领为何会直直朝着他冲过来,一点弯都不拐。
事情是这样的。
张善安派人来递降书,窦建德停止了攻打庐江郡城。
但这城不能就这么进去,假如张善安是诈降,骗自己入城后巷战呢?
所以窦建德一边宣布暂时停战,一边在军中临时紧急召开会议,商议是否接受张善安投降,进城的时候该做什么准备。
这个会议十分紧急,因为张善安城楼上的兵都撤下来了,马上准备开城门。
谁知道他们刚召开会议,就遭到了李世民的袭击?
看这黑压压的盔甲,这还是李世民麾下名震天下的玄甲兵!勒石燕然的那支常胜具装骑兵!
当听到秦琼那一声大吼时,身经百战的窦建德都打了个哆嗦。
秦叔宝都来了,李世民不会亲自来了吧?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让秦王李世民亲自攻打?
而且秦王李世民不是还在中原吗!不是还在攻打他的大本营河北河间郡吗!
窦建德前两日还收到河间郡告急,恐怕支撑不了几日的消息。
退一万步,李世民来都来了,他震惊也没用。
但玄甲兵怎么能在万军丛中准确无误地朝着自己冲过来?帅旗也不在自己这里啊!他为了避免张善安诈降袭击,特意在军中故布疑阵,开会的地方一根旗帜都没竖!
窦建德终于骑上马,扶了一下头盔,头皮发麻。
第194章 刘黑闼擒窦建德
在李世民眼中, 虽不能肯定窦建德的所在处,但军中哪里有重要人物,还挺明显的。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窦建德在故弄玄虚。
虽然他第一时间习惯性地射中敌军帅旗, 但当他看到帅旗被射中时帅旗附近兵卒的反应, 就知道主将不在帅旗那里。
李世民立刻直起身体, 凭借高头大马所带来的视野,只瞟了乱哄哄的军阵一眼,就发现了这个虽然没有立起任何旗帜, 但防守最严密的地方。
他心中倒是疑惑了一瞬,为何这一处防守最严密的地方没看到骑马的将领。但无所谓,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先冲过去再说吧!
于是李世民就带着玄甲兵冲了过去。
窦建德头皮发麻的时候, 程知节的头皮也在发麻。
因为骑兵就不是这么用的啊!
这里再次强调一下骑兵用法。
骑兵要么贴脸射击然后后撤,反复挤压敌方兵卒阵型, 或者绕圈削皮, 算是前一种骑兵用法的进阶版;要么从侧翼冲击,斜着冲进冲出,撕裂敌军阵型。
直接冲到敌军堆里那不叫冲锋,叫送死。
马匹的冲击力虽然强,但马会累会疼, 即使对方兵卒没有带甲,撞飞几个人后马匹速度也会放缓, 然后被步卒缠上,失去机动力。
失去机动力的骑兵陷入兵阵,就是案板上的肉。
李世民最初带兵冲锋的方向还很正常, 是普通的侧翼冲击。
但怎么冲到一半, 李世民就往敌军中间冲去了。
别啊主公!我们就这么点人, 往敌军中间冲, 不就被敌军团团包围了吗!这别说撕裂敌军,我们连冲出去都难了!
可这时候程知节再在心里崩溃呐喊,也只能咬紧牙关沉默地跟着李世民往死地里冲。
已经在冲锋途中,谁也不能贸然离开队伍,也不敢出声质疑,降低士气。
李世民把弓箭放下,留着点箭,将手中兵器换做了长|枪;他身后的玄甲兵则收了长兵,开始用起了弓箭。
程知节还在傻乎乎地挥舞武器,发觉身边兵卒都在用弓箭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才拿起弓箭。
李世民居然在冲锋途中还能看到程知节在做什么,转头笑道:“你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打,不必跟随玄甲兵的节奏。你和秦叔宝一样,都是可以自由发挥的猛将。”
即使程知节觉得李世民判断失误,听到李世民这句话也不由心头一暖。
然后他唾弃自己心中的这一暖。
主公都判断失误了,我都快死在乱军中了,还暖什么暖!身体都要凉了!
“嗯?啊?!窦建德!”程知节正在挽弓时,瞪大眼睛道,“主公,前面穿金甲的是窦建德!”
李世民大笑道:“我就知道这里有大鱼!可恶,我都穿的是银甲,他凭什么穿金甲,秦叔宝,揍他!”
已经收了一会儿力气,只帮李世民防御正面射来的箭雨的秦琼重新换了一柄马槊,拍马加速。
“我也去!”程知节可不能让秦琼专美于前,“秦兄,我来助你!”
虽然程知节和秦琼没有配合过,但他们打过那么多场仗,没配合过也知道怎么在骑马冲锋的时候不干涉到对方。
李世民也知道。
他把长|枪收好,重新拿出强弓,为程知节和秦琼掠阵。
无论是悍勇的步卒还是骑马的猛将,李世民的箭一脱手,就有一个人倒地,没有一支箭落空。
秦琼和程知节的冲锋压力减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有玄甲兵的箭雨压制。
弓箭手射箭可不是影视剧中那样闭着眼睛抛射。抛射的箭根本没有穿甲力,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箭。
随意翻阅关于弓箭手选拔的史料记载,就能看见“拉弓的强度”和“射箭的精准度”是选拔的铁要求。
玄甲兵不仅人人射箭准头都不错,又一直保持着较为紧凑的阵型,他们斜着射击,偶尔脱手也不怕误伤同袍。
但窦建德军中的弓箭手就不一样了。
他们环绕着玄甲兵,如果射箭,只要箭没落在玄甲兵的身上,就一定会落在自己的同袍身上。
之前将领可以无视误伤兵卒,强令弓箭手射箭。但现在玄甲兵已经冲到窦建德面前,他们若是误伤,误伤的就是高层将领和谋士,顿时不敢下令。
与此同时,已经准备开城门的张善安,看到城外窦建德的大军不知为何变得混乱,赶紧出城门,朝着城门附近的窦建德大军砍杀一波。
张善安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虽说之前递降书是真的想投降,但看到窦建德的军队因不明原因混乱,他就要趁火打劫了。
张善安很狡猾,他只带兵在城门处砍杀,随时准备撤回城中。如果窦建德的兵卒跑远了他也不追,只是让人射箭。
窦建德军队的前翼乱了起来。
指挥中央又面临玄甲兵突袭,无法及时下令反击。
这时候大部分兵卒如果没得到将领的命令,就像是无头苍蝇。他们自己是没有任何自主作战能力的。
窦建德大军的前翼抵挡了一阵子,兵阵中的旗手回头瞅了许多眼,都没看到将领指挥的令旗,心头一慌乱,手中的阵旗也不知道怎么挥舞了。
这就像是后世作战指挥中心被无线电干扰,指令不能传达到前线,如果前线队伍没有自主作战能力,哪怕留有战斗能力,也会以保命为先,一击即溃。窦建德大军的前翼因为指挥中心被李世民的骑兵缠住,明明还有一战之力,阵型也溃散了。
张善安这时很冷静,没有看到窦建德大军前翼阵型溃散就冲出去扩大战果。
窦建德明明胜券在握,却连指挥军队都无法做到,显然遭遇了另一支奇兵的袭击。
他有自知之明,这支奇兵肯定不是自己的援军,而是想趁着他和窦建德两败俱伤,两头吃。
但张善安明白这一点,也不会放过袭击窦建德大军的机会。
他脾气很不好,窦建德打了他那么久,他一肚子气,先找回来场子再说。
现在已经出了气,他就谨慎地留在原地不敢动作,免得被那支不知名奇兵误伤。
“窦建德肯定会战败,等战败后,我们就投降打败窦建德的人。”张善安对下属道,“反正都是投降,降给谁不是降?降给比窦建德更强的人不是更好?”
下属们纷纷点头。
他们就是一群真正的贼,脑子中没想过什么未来,都是走一步算一步,打不过就降,降了不爽再叛,叛了打不过再降。贼都是这样,脸面品行操守什么的不存在。所以他们对投降那支不知名……
“张将军,那旗帜上好像写的是秦王李世民啊。”张善安身边一个识字的将领傻眼道。
张善安揉了揉眼睛,努力瞪着远方的旗帜,然后想起自己不识字。
他转头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因为隔得太远,识字的将领有些不确定:“有点像,太模糊,看不清。”
张善安眉头拧起来。
如果真的是秦王李世民,他若之后不爽,好像反叛有点难。希望李世民能让他留在江淮,天高皇帝远,他不爽才好叛。
你问他为何还没见到李世民,就想着要叛了?因为他十七岁就当了强盗,脑子里除了当强盗就没想过其他事。
张善安看到了窦建德的败象也不敢追击,徐世勣和单雄信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们在李世民冲进敌阵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带领步卒冲锋的准备。
但他们等了一会儿,没见到李世民带着玄甲兵从侧翼冲出来。
主公这是被窦建德大军缠住了?
徐世勣和单雄信正在犹豫是按照李世民的吩咐继续等待,还是赶紧去救援主公时,刚才还算稳固的窦建德大军军阵就像是吹破的水泡一样,“哗”地一下猛地炸开。
徐世勣和单雄信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瞬间抓住战机,带领步卒朝着溃散的窦建德大军冲了过去。
他们的人数远远不如窦建德大军,但指挥中心瘫痪,前翼又已经被击溃的窦建德大军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张善安又已经帮李世民把窦建德的前翼给击溃,徐世勣和单雄信带着兵卒去戳窦建德的后翼,后翼的将领又在李世民率领玄甲兵冲阵的时候,被他和秦琼率先阵斩,早就没有人指挥,当然一触即溃。
只要出现一个溃兵,就有一窝原本有一战之力的兵卒跟着跑。
窦建德的大军军阵已经完全乱掉,溃兵抱头鼠窜。徐世勣等人又没打算全歼这支敌军,任由他们四散逃跑。没有人阻拦,窦建德的大军就溃散得更加迅猛了。
单雄信开心地大笑:“主公究竟是做了什么?窦建德的军队怎么软得和枯草团似的!别跑!乃父单雄信来也!”
徐世勣一边沉默杀敌,一边仰头去寻找玄甲兵的所在处。
主公跑哪去了?怎么还没看到?
还好秦琼和程知节的声音够大,让徐世勣终于找到了他们的所在。
“单雄信,这边!”徐世勣催促,“别恋战,赶紧去支援主公!”
单雄信嘀咕:“平时无事就直呼姓名,只有啰嗦的时候才会叫兄长。”
徐世勣懒得理睬单雄信。他直呼单雄信的姓名,不是因为单雄信家中无文人,所以没给单雄信取字吗?
徐世杰和单雄信挥舞着兵器左刺右砍,前往接应李世民。
秦琼和程知节已经和窦建德麾下将领缠斗。他们自诩天下难得猛将,居然斗将斗得势均力敌。
李世民眼睛一亮,见才心喜:“是个好汉子!你们已经溃败,何不投降于我?”
一个小将骂道:“我才不会投降大隋狗皇帝的走狗!”
李世民眯眼。
心眼有时候很大,但有时候比针尖还小的某秦王,记住了这个小将的长相。
窦建德是个良将,他在马背上扫视一眼,就知道自己确实已经溃败。
前翼应该是遭遇了张善安的偷袭……张善安果然是诈降!
后翼当是秦王李世民的大军袭击。李世民居然把主力带来了?
自己没有及时在大军遭遇突袭的时候稳住军队,已然落入颓势,现在只能逃跑。
窦建德虽然个人武力也很勇猛,但很清楚自己现在不能逞一时之勇。
他趁着秦琼和程知节被自家妻兄曹旦与小将苏定方缠住,命令周围将士保护自己突围。
这时徐世勣和单雄信带着其他有马骑的将领冲了过来,步卒方阵紧随其后,缓解了玄甲兵的压力,也拦住了窦建德突围的去路。
前来支援的将领中,有一人为齐鲁义军首领之一郝孝德麾下偏将,名为刘黑闼,正好与窦建德是年少友人。他一眼就瞅到了缩在将领堆里,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将领的窦建德。
刘黑闼兴奋地对李世民道:“主公!那个穿着锈迹斑斑铁甲的人是窦建德!末将去把他擒来!”
李世民疑惑:“嗯?程义贞说穿金甲的是窦建德啊……罢了,可能换衣服了。去吧!”
刘黑闼在李世民疑惑自己指出的窦建德,与程知节指出的窦建德不是同一人时,正想开口解释自己和窦建德是年少友人,自己认人绝对比程知节准。没想到李世民只疑惑了一下,立刻就相信了自己,命令自己出击。
程知节来自瓦岗寨义军,刘黑闼来自齐鲁义军。两支义军现在虽然都归于李世民麾下,但将领彼此间难免心中暗暗竞争。
刘黑闼见主公如此信任他,给了正在与苏定方缠斗的程知节一个得意的眼神,拍马朝着窦建德冲了过去。
程知节看到了刘黑闼的眼神,脸色一沉。
他之前绝对没看错!肯定是窦建德准备逃走的时候换盔甲了!可恶啊!这个小将怎么这么能打!给你祖宗我滚走!不要拦你祖宗!
刘黑闼带着几个齐鲁义军中的同袍将领朝窦建德袭来时,窦建德也认出了刘黑闼在头盔下的那张脸,顿时脸色大变。
窦建德怒斥道:“刘黑闼!我曾经有恩于你!你为何恩将仇报!”
刘黑闼一边弯弓射箭一边道:“我生擒你,才叫向你报恩!如今天下已经尽归我主公秦王之手,窦公你何苦顽抗?现在投降,我定以命保你周全!”
李世民在后面起哄:“对!窦建德!你现在投降!我绝不杀你!都听着!投降不杀!”
玄甲兵立刻帮主公扩散消息:“投降不杀!”
徐世勣等人忙跟上:“投降不杀!”
李世民麾下其他兵卒虽然不知道“投降不杀”是自家主公喊的,也知道自家主公快赢了,这话只可能是主公在说,便也一边杀敌一边高喊。
这“投降不杀”四个字一喊出来,马上就有兵卒丢弃武器跪地投降,动作十分利落。
刘黑闼脑袋十分灵活,性情狡诈,知道主公和晋王殿下在民间名声极好。
他大声喊道:“我主公是‘义薄云天’李世民,其兄弟是‘德重恩弘’李玄霸!‘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对百姓极好!现在投降,主公绝对不会杀你们!”
他身后的齐鲁义军将领高喝:“‘义薄云天’!‘德重恩弘’!投降不杀!”
瓦岗寨将领:“???”还能这样?
他们连忙也跟着喊,并暗自警惕刘黑闼。
这个人脑子如此灵活,是个劲敌!
休息够了的李世民一边嘟囔自己和弟弟的诨号早就更新换代,“战无不胜”“算无遗策”比“义薄云天”“德重恩弘”更帅气,一边手持长|枪跟上了刘黑闼等人。
齐鲁义军将领往后瞥了一眼,赶紧加快了速度。
虽然他们没有经历过,但听玄甲兵同袍抱怨过很多次。
主公来抢人头了!
在刘黑闼喊出“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的名号后,还在迟疑的窦建德麾下兵卒纷纷丢下武器投降。
许多被分散在溃军中的将领也调转马头,下马投降。
他们大多不识字,不知道李世民旗帜上写的是什么。但“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的名号,在他们还没当贼的时候,就早有耳闻。李世民的信誉很好,他们没有故意吃人为乐,投降李世民就不会被杀。
窦建德见自己身边的将领也迟疑了,顿时脸色煞白。
在他走神之时,刘黑闼一箭射中了他胯|下马头。骏马一声惨叫,往旁边栽倒。
“窦公!”
“主公!”
刘黑闼暴喝:“窦公!不要执迷不悟!速速弃暗投明!”
他居然跳下战马,冲入窦建德亲兵的护卫圈中,将快要落马的窦建德一把拉到地上,死死压住。
将领混斗戛然而止。
窦建德落马被擒, 麾下将士逃的逃,降的降。
李世民命人给窦建德治疗箭伤,拿着张善安给窦建德的降书, 骑着马大摇大摆来到合肥城下, 问张善安的降书还作不作数。
张善安答“作数”, 开城门迎秦王入合肥城。
合肥城屯着不少粮草,李世民先和饿了一天肚子的将士们吃了顿粗粟饭填饱肚子,才去问窦建德降不降。
窦建德没有回答降不降, 而是问道:“秦王真的是饿着打仗?”
李世民笑道:“对啊。你攻城也攻得太慢了,我都断粮一日了。如果你再晚一点打下庐江郡城,我可要头疼了。唉, 这次作战还是冒险了些,可不能对阿玄说实话。秦叔宝, 听到没有, 不准向阿玄告状!”
在李世民身后充当护卫的秦琼:“???”
程知节和秦琼一同当了一次护卫,与秦琼关系变得亲近。
他笑着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秦琼,戏谑道:“没想到你居然会向晋王殿下告主公的状。”
秦琼想了想,认真回答:“主公,恐怕魏先生告状的信已经在三郎君桌上了。”
李世民挠头:“对哦, 魏玄成也是一只阿玄同款告状小狗。他在我面前告阿玄的状,在阿玄面前告我的状, 这就是谏臣吗?”
秦琼老老实实道:“末将不知道。”他觉得这和谏臣没关系,但不好说同僚坏话。
李世民和下属笑闹了几句,又对窦建德道:“你向突厥称臣, 我不太喜欢你, 但阿玄说你还算有本事, 我将来的臣子中也要多一些寒门士子, 你正好合适。如果你肯老老实实为我做事,我就赦免你的死罪。不过我一开始不能给你太高的官职。”
窦建德疑惑:“秦王殿下,一般而言,劝降不是用高官厚禄吗?”
李世民揉了揉鼻子:“我以前是这样,被阿玄说了一顿。阿玄说和敌人打仗时,我们同袍不知道死伤了多少人。凭什么为我们打仗的将士的官职还没有降将高?如果降将想要高官厚禄,要么一开始就没和我们打,要么之后展现出自己的本事。当然,他只是抱怨几句,然后说现实肯定不允许这样,因为降将带来的好处比普通兵卒大。”
李世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将领,笑道:“我的双生弟弟阿玄你听说过吧?‘德重恩弘’和‘算无遗策’说的就是他。他又善良又护短,还特别爱护百姓。虽然他的想法在当世看来有点离经叛道,老师老说他是狂士,有时候连我都觉得他太偏激。不过他有的话还是说得对,如果我有本事不用降将带来的好处也能平定天下,那我还是应该给与我并肩作战的同袍更多的好处。”
窦建德沉默不语,只不断打量比传闻中更年轻的秦王李世民。
李世民又道:“不过刘黑闼愿意用自己的战功和官职来为你抵命,你也没给我造成太大损失,如果你不肯归服我,我也不取你性命,就让刘黑闼和你一起去戍边。嘿嘿,刘黑闼,你可别后悔。”
刘黑闼好像鼻子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抱拳瓮声瓮气道:“主公,我不会后悔。我去了边疆也能很快立下大功劳,重新回到主公身边!”
李世民点头:“我相信你。所以,窦建德,你如何选择?”
窦建德叹了口气,跪地叩首,苦笑道:“我本来心灰意冷,想着秦王殿下若能留我一命,我就当个田家翁终老一生。但……”
他叩首后,跪直身体,看着李世民身后那群被李世民一番话感动得快哭出来的将领,带着苦意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画面真的有点好笑啊。
在乱世之中,在大军之中,无论何处的色彩都该是阴郁沉重的。
但李世民站在这里爽朗一笑,原本阴郁沉重的气氛就变得过分活泼,好像脱离了乱世和战场。
李世民这个将帅和主公不太像将帅和主公,倒像是西京和东都宽广的街道上无忧无虑的富贵公子,真让人难以相信他居然是饿着肚子千里奔袭到庐江郡,以少胜多战胜了自己。
窦建德再次俯身,重重叩首:“窦某只恨未早遇见主公,白白蹉跎了大半生。”
【布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
李世民耳朵一痒,差点当众掏耳朵。
阿玄的魔音灌脑停停停!不要再和我说什么“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了!我不想收义子,也不想被背刺!
唉,即使阿玄不在身边,阿玄那魔性的心声也把李世民折磨得不轻。
“起身吧。刘黑闼,看来你不用去戍边了。”李世民把窦建德扶起来,调笑了刘黑闼一句,“窦建德,你就先跟着刘黑闼。这天下要打的仗还有很多,平定天下后还有东西突厥和高丽,打完仗了还要治理。只要你有本事,以后立功的地方多得是,不用担心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