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听着李世民安慰自己的话,有点明白李世民身后的将领怎么都是同款亮晶晶眼神,好像自己还是个富家翁时养的大黄狗眼睛了。
即使李世民没有许诺他高官厚禄,还直言降将在他心中的地位比不过没和他打过仗,没让他麾下将士有过伤亡的其他将领,他也难以对李世民产生担忧惧怕之心,相信李世民只要现在不杀他,将来就不会因为忌惮猜忌而杀他。
窦建德抱拳道:“是,主公。窦某……属下还是有几分本事,至少将来为主公当个太守,治理一方郡县还是绰绰有余。”
李世民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转头对身后的部将道:“你们也要好好读书啊。如果你们现在不好好读书,将来等天下平定后,你们做不了文官的工作,就不能对你们委以重任。不过阿玄已经为你们想好了退路,等你们回大兴,就轮流留守后方读书识字,好歹要会认得公文。”
好几个部将脸色大变:“什么?还要读书识字?!”
李世民背着手笑眯眯道:“高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如果不识字不读书,将来你们被幕僚骗了都不知道。历史中好多开国功臣都是被人骗得家破人亡。朝堂斗争很激烈,多读书才能保护好自己。放心,阿玄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不信你们问秦叔宝。”
众部将齐刷刷看向秦琼。
秦琼道:“三郎君确实常常如此叮嘱我。”
众部将:“……”
秦琼宽慰道:“谁家主公还管你们读书识字,管你们在天下平定后不被幕僚骗?主公和三郎君这么关心你们,你们应该高兴。”
刘黑闼叹气:“高兴是高兴,但我真的……”他略识得些字,但真的定不下心读书,否则也不会整日遛狗赌|博,家业凋零到被窦建德救济了。
李世民拍着窦建德肩膀龇牙咧嘴坏笑道:“窦建德,你不是他恩公吗?教刘黑闼读书的事就交给你了。”
窦建德看着刘黑闼如丧考妣的表情,忍着笑道:“属下领命。”
刘黑闼再次重重叹气。其余同僚纷纷大笑,气氛一时间快活不少,什么瓦岗寨义军、齐鲁义军和窦建德义军的隔膜都小了不少。
窦建德投降后,窦建德的部将自然也纷纷降了。
他们听了李世民所说的“降将最初待遇不会太高,我不能让同袍寒心”的话后,心中的惶恐反而少了许多,愿意相信李世民给他们的待遇。
李世民拍了拍脑袋,意识到了什么,但笑了笑没和其他人说。
等回去后,他再和阿玄分享这一路的感想。
李世民在庐江郡城内留了几日,先把战场上的尸骨收敛后,才去处理宇文化及的事。
窦建德抓到宇文化及的时候,就已经把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其子嗣全部杀掉。但宇文化及军中还挟持有许多原本和杨广一同巡幸江都的隋朝高官。这些人跟着窦建德上了战场,软禁在后方。
李世民把这些人解救出来,告诉他们隋朝已亡,自己回西京后就登基。
“洛阳还在杨玄感手中,等我回去登个基就去打他。”李世民道。
兵部侍郎崔君肃替被解救出来的隋朝旧臣问出内心的疑惑:“听闻唐国公已经登基,唐国公要退位当太上皇了?”
李世民道:“不知道啊。”
一众隋朝旧臣:“不知道?”
李世民点头:“确实不知道父亲怎么想,但无所谓。”
他将自己被封秦王,李玄霸被封晋王,李智云被封唐国公的事告知隋朝旧臣,又告诉他们洛阳城破,小皇帝“自焚”前的禅让。
“逐鹿天下能者居之,我要当皇帝,与他何干?”李世民道,“不止先帝禅位与我,我法理上就该是皇帝,这天下也是我打下的,皇帝我想当就当了,乱世之中,难道还有人为了一个‘孝’字把皇位拱手让人?不过我希望父亲老实点,别逼我在史书上留下恶名。他这样做就是为李家抹黑,逼李唐的开国不完美,见了祖宗,祖宗都会骂他。”
隋朝旧臣很沉默很无语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对着他们少年气十足的眨了眨眼,好像说的是什么无知无畏的傻话。
崔君肃深深叹了口气,对李世民作揖道:“秦王殿下言之有理。”
李世民笑道:“那自然是很有道理。”
其余隋朝旧臣也纷纷对李世民作揖,愿意与李世民同回西京。
至于官职,当然是未来的皇帝,现在的秦王李世民看着给。不给也没关系,一切由秦王殿下说了算。
没有任何人出声质疑李世民孝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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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先派人把这群隋朝旧臣送回西京, 自己去江都接了虞世南老师再回去。
隋朝旧臣:“……”
他们突然想起来,虞世南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的小官,居然曾经教过秦王殿下写字。
只是教写字而已, 怎么能被秦王殿下认作老师!
虞世基被杀后, 现在虞世南也要成为皇帝宠臣了吗?!
他们本来毫无波澜的心荡起醋意的惊涛骇浪, 后悔自己以前没多接触李世民。
但他们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仔细一想,当初他们不是不想接触李世民,李世民和李玄霸本就是先帝杨广的宠臣, 老师都是杨广亲自指定的,他们不够格而已。
一众隋朝旧臣酸溜溜地启程回西京,李世民在城门口对他们挥挥手, 带着军队继续南下。
李世民才离开庐江郡半日,就遇见了前来迎接的李寿。
李世民笑着迎上前:“叔父, 李药师已经把历阳郡拿下了?”
李寿苦笑:“何止历阳郡?他已经在江都了。”
他将舆图献给李世民。
李世民展开舆图一看, 笑着回头对窦建德道:“如果我迟来几日,你入了庐江郡,就是李药师来打你了。”
他把舆图给窦建德看了一眼:“不愧是大唐军神,攻城略地的效率也太高了。”
程知节性格大大咧咧,发现李世民好说话后, 常常管不住嘴插话:“主公,李药师是大唐军神, 那主公是什么?”
李世民道:“我当然是大唐皇帝啊。”
程知节:“……我还是认为大唐军神更帅气些。那个李药师很能打?”
李世民想了想李靖的模样,道:“一力士可擒之。”
“大雄,不要乱用典。你现在已经是主公, 随口无心之语都可能引得臣子惶恐不安。”
李世民站直身体:“老师说的是, 我知错了……啊?虞老师?你怎么也在?”
虞世南叹了口气, 对李世民作揖道:“虞世南见过主公。”
李世民讪笑道:“老师请起……我知错了, 真的知错了,别罚我抄书。”
虞世南起身,知道李世民故意展现和他的亲近,心头一暖。
他顺着李世民的话道:“臣可没罚过主公抄书。罚主公抄书最多的不是高公吗?”
李世民道:“虞老师是不轻易罚我抄书,但虞老师会检查高老师布置的抄书作业,字迹不工整就重抄。”
虞世南道:“那是高公的要求,主公要抱怨找高公去。”
李世民嘟囔:“以高老师的性格,我别说当秦王,就是当了皇帝,该罚抄还是罚抄……唉,别说高老师,宇文老师、薛老师和虞老师你哪位会因为我的身份改变就放松对我的课业要求?不加重对我的课业要求就不错了。”
虞世南听了李世民的抱怨,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弟子就算是快当皇帝了,仍旧性格一点都没改变啊。
李世民向其他人介绍了自己的书法老师虞世南。
他这样故意展现出对虞世南的亲近,并在话语中介绍虞世南的刚正不阿,是因为虞世南的兄长虞世基是著名奸臣。
世人都知道虞世基的名声,虞世南因不受杨广重用,在外名声不显。所以世人第一次听说虞世南的名字,会很容易因虞世基而轻视他。
听闻虞世南一直被杨广关在牢中,宇文化及离开时都忘记还有这么个人时,李世民的部将都肃然起敬。
敢在杨广面前直言进谏的人,都是不怕死的好官啊。
虞世南见李世民刚与自己见面,就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扬名,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有愧。
他哪是什么不怕死的好官。知道杨广的性格后,他说好听点叫大隐隐于朝,说难听些就是明哲保身,并未对杨广有多少劝谏。
虞世南自知自己不算什么刚正不阿的人。他遇上明君会刚正不阿,遇见昏君暴君就降低存在感,只是不同流合污而已。
“大德可还好?”虞世南将羞愧和感动藏在心中,转移话题道,“你没有把大德带在身边?”
李世民道:“我本来想带的,但阿玄说要回西京一趟。”
虞世南道:“他独自去迎李渊入西京了?”
竖着耳朵听这对师徒对话的将士们纷纷侧目。居然直呼未来太上皇姓名,虞先生果真是主公的老师。
李世民撇嘴:“我猜他就会这样做。他大概是想在我回西京前劝服父亲,以免我和父亲起冲突。他带着兵,又有老师们的支持,应该无事。”
虞世南瞥了一眼李世民身后的将士,没有压低声音:“你就不怕他与李渊和李建成起冲突,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替你做不孝之事?”
李世民傻眼:“啊?不会吧?阿玄那么乖巧。”
虞世南道:“你最好还是快些回去。”
李世民:“……我不去江都了,我这就快马加鞭先赶回去。单雄信、徐世勣,你们把兵带给长孙辅机和李药师。秦叔宝,你点一百人玄甲兵和我快马回西京。”
虞世南道:“也不差这一日,先到历阳郡城休息一日。否则到了西京累倒,你就更不能阻拦大德了。”
李世民深呼吸:“老师所言极是。”
李世民身后部将都很迷糊。
起什么冲突,做什么不孝之事?难道……不、不会吧,晋王李玄霸不是“德重恩弘”,超级善良心软的大好人吗?
刘黑闼眼睛一亮:“主公,现在南边已经没有仗打了,末将愿与主公一同回西京,护卫主公左右!”
窦建德瞥了刘黑闼一眼。以前他只认为刘黑闼是个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没想到脑子这么灵活。
徐世勣给了单雄信一个“跟上”的眼神,道:“主公,不要抛下末将。”
单雄信道:“主公,这种好事一定不要抛开我啊!”
李世民本来心急如焚,听了单雄信的话后骂道:“单雄信!这算什么好事!”
单雄信傻乎乎道:“从龙之功是大好事啊。”
李世民:“……”
虞世南扶额。他虽然生出了用这件事帮李世民试探部将的心思,但这个叫单雄信的人也太憨了些!罢了,憨了也好,够忠诚。
其他部将回过神,一边汗流浃背,一边纷纷请战。
李世民挥手打断:“停停停,别说的我回去就一定要动兵戈似的。”
虞世南建议道:“现在驿站已废,主公就算快马加鞭也不能缩短路上时间,不如直接带玄甲骑兵从运河北上,快到东都的时候再换马,速度更快。虽然杨玄感盘踞东都,但主公势大,如果主公不主动攻击他,他应该不会出兵阻拦主公。”
李世民想了想,点头道:“就按老师说的做,还是把玄甲兵都带回去,我心里更踏实些。父亲优柔寡断,只要阿玄让他明白我不会因孝道对他迟疑,他下不了决心与阿玄撕破脸。至于李建成,他没本事威胁到阿玄。不过我还是要尽快回去,免得父亲和李建成仗着父兄的身份,对阿玄太过欺辱。”
虞世南想着李渊和李建成那从两位弟子幼年期就不间断的糟心事,也不由叹气:“是啊,虽说在大事上大德绝不会退让,但若李渊和李建成只是发脾气,大德恐怕也会为了你的名声忍耐下来,不会还手。”
李世民脸色一沉,眼中满是狠戾,没有回答。
“郎君,李建成本不足为惧,为何你要故意纵容他?”陈铁牛疑惑,“若郎君不想让他私下勾连,他连唐国公府的大门都出不去!”
李玄霸一边处理文书,一边头也不抬道:“李建成就像是一坨粪便,只要他在那里,不仅看着恶心,也永远会吸引新的苍蝇蚊虫,很不卫生。不过如果他只是私下抱怨,没有做出格的事,我也会看在母亲的份上忍耐下来,只拍死苍蝇蚊虫,把这坨粪便丢得远远的,找个由头贬为庶人,眼不见心不烦。”
陈铁牛高兴道:“那太好了!他现在居然联络突厥人,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动手了!我这就去抓了他!”
李玄霸放下笔,活动了一下肩膀:“抓什么抓?等他势成后再抓。如果他能拉起一支叛军搞兵变就更好了。”
陈铁牛道:“郎君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李玄霸笑了笑,继续埋头干活。
其实李建成什么的一点都无所谓。
李建成在这里虽然看着恶心,但对他和二哥已经完全没有威胁。
但这满城隋朝旧贵实在是太烦人了,若不多杀一点,大唐仍旧是满朝荫官,想多动一动都难。
后世稍稍读一点唐朝历史的人就知道,唐朝定都长安后,从唐高宗时期起,就常常带着文武百官去洛阳“乞食”,连河东百姓都笑话唐朝皇帝是“乞食天子”。
其实那时关中平原的水土状态还不错,若说粮食产量,自给自足没问题。唐高宗曾查过这件事,发现关中平原的水利设施常常“失效”,灌溉运河被豪强截断,土地兼并更是病入膏肓。
他派兵处理过此事,但最终不了了之,仍旧只能去当“乞食天子”,大唐就变成实质上的长安和洛阳两京制。
大唐之后肯定仍旧会保持长安和洛阳两京制,这样更有利于统治。
但关陇贵族,还是得先治一治。
陈铁牛领命离开,继续监视李建成和李渊。
李玄霸终于处理完文书,伸了个懒腰。
“兄长啊兄长,你可要努力啊。”
“杨玄感那里,就算处死他的关陇下属,也不能触动他们的家族。但在京城里起兵谋反就不一样了,不说诛个九族,抄家流放还是得安排上吧。”
“不除旧,如何迎新?”
李玄霸打了个哈欠,决定小睡一会儿。
李渊先退位又登基的仪式如期举行。
李渊试图拖到李世民回来, 但李玄霸已经把台子架好了请他去,他不得不去。
就算是他身边想要投机的人,都劝他先把这件事干了再夺权。毕竟现在朝中的勋贵也是大隋的勋贵, 大隋小皇帝用自焚为大隋刷了一波名声, 他们给大隋贴金, 也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如果是李世民在这里,他们不敢做这件事,因为李世民是真的可以把他们拉一块儿打了。
但李渊将来就算在他们的支持下当了皇帝, 也需要继续依靠他们,李渊自然要做这个丢脸的人。
李玄霸对身旁抱着叼着木头奶嘴婴儿的少年郎道:“是不是很有趣。”
抱着堂弟的杨侗笑着道:“真的好有趣。”
杨侑扶额:“表叔,你让我们跟着表姊一同回来, 就是为了看这个热闹?”
李玄霸笑道:“我是担心三姊离开后,其他人保护不了你们。你们身份特殊, 这几年只能稍稍委屈点。”
杨侑忙道:“不, 我不是抱怨,我只是……”
杨侗道:“他只是觉得这个闹剧看着他这个旁观者都尴尬了。”
杨侑使劲点头。
李玄霸道:“不喜欢看闹剧的话,就闭门读书吧。你们堂叔也喜欢清静,让他好好教导你们读书,功课不能落下。”
杨侑担忧道:“我们去堂叔家中暂住, 不会被发现身份吗?”
李玄霸看着在张掖天天出去骑马玩,变得黝黑干瘦的两个表侄, 失笑道:“你们是弘农杨氏子弟,不住在已经被推举成弘农杨氏族长家中,还能住在哪里?你们与他越亲近, 其他人就越不会相信你们的身份。何况……唉, 你们照照镜子, 哪还有一点以前的模样?”
两个已经抽条长高的黑瘦小子对视了一眼, 讪笑:“也是啊。”
杨侗笑道:“估计连母亲和娘亲都认不出我。”
杨侑默默点头。
李玄霸道:“那你们还担忧什么?去吧……磬之,他们就交给你了。”
薛德音道:“好。”
杨侑有些愧疚道:“薛老师一直跟着我们真的没关系吗?薛老师才华出众……”
李玄霸打断道:“他就算一直跟着你们,我也会给他派活干。你看我像是能纵容同僚偷懒的人吗?”
薛德音嘴角微抽:“你知道就好。”
杨侑:“……”
他看向杨侗。是这样吗?
杨侗对他耸肩。我哪知道?
这对亲兄弟以前是熟悉的陌生人,自懂事起就只知道有这么个兄弟,几乎没见过面。
杨广狠心将嫡孙杨侑和儿媳韦太子妃丢到西京,美其名曰坐镇西京;杨侗和其母刘良娣则一直在东都洛阳居住。
若论起来,杨侗在杨广心中的地位恐怕比杨侑还略高一丝,毕竟他总不回西京。
杨侗和杨侑在张掖见面时都有点尴尬,只是杨侗破罐子破摔后放飞自由的心理状态十分良好,每日拉着尴尬的杨侑一同顽皮,现在兄弟二人已经感情十分融洽。
李玄霸见这对前皇室兄弟不仅感情和睦,还学会了带孩子,好笑之余终于对他们放下心来。
他们三人互相扶持,将来应该能生活得不错。他去两位表兄墓前,也能让表兄安心了。
李渊登基典仪还是十分隆重,李玄霸没有故意克扣,毕竟这是他们李唐的颜面,只要能做到的待遇,他就给李渊拉满了。
李渊登基之后,就将李世民封为太子,李建成封为齐王,李玄霸仍旧是晋王,李智云这个原唐国公则是楚王。
他还特别在李建成的封王诏书中强调李建成谦让太子之位的事,夸赞了李建成对李世民的兄弟之情。
匆匆赶回来的李智云对李玄霸附耳道:“听得我都直犯恶心。而且我才是唐国公,他怎么一直住在我的唐国公府里?”
李玄霸还未回话,在他们身后的国公堆里,某个姓高的国公干咳了一声,李智云立刻站直身体,目不斜视。
李玄霸在心里感慨,高老师的威严越来越重了。
李渊在册封诏书里夸奖李建成这件事,李玄霸早就知道,还参与了诏书的起草,所以并不惊讶。
他只是好奇为什么李渊这么喜欢“齐”这个称号。
诚然除了发家的封号,比如朱元璋时的“吴王”,“秦汉晋齐楚燕赵魏韩”封号高其他春秋国别封号一等,礼制上是同一个档次。但他以为魏、赵在李渊龙兴之地,汉又曾经有过大一统王朝,李渊会给李建成选魏、赵、汉的称号。
说来已经死透了的李元吉原本也该是齐王,真是巧了。
当李渊册封完皇子后,朝中许多担忧夺嫡之争的大臣都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他们以为大唐建国之初的夺嫡之争在这次册封仪式后就消弭了。
这群忧国忧民的老臣们看向恭敬地站在李建成之后的李玄霸,眼中难掩欣赏。
李渊册封完皇子之后,又册封后妃。除了窦皇后和万贵妃,李渊称帝后,后院里多了几个李玄霸不认识的女人,其中几人还有了身孕,这些女人统统有了份位。
这不是李玄霸和群臣关心的事,他们睁着眼睛打瞌睡,把这冗长的后宫册封熬了过去,终于轮到重头戏,给大隋皇帝定谥号。
杨道玄府中。
杨侗捧着下巴看着堂弟在榻上乱爬:“二弟,你说我会有怎样的谥号?”
他们改变身份后,就把本来就不怎么熟的大哥从兄弟行列暂时剔除,杨侗是老大,杨侑是老二,堂弟杨愍成了老三。
杨侑道:“你才当多少天皇帝?你应该没有谥号。”
杨侗叹气:“我猜也是。表叔说册封的事都是李渊做主,我想要个好谥号,等二表叔登基后再挑。”
杨侑无语道:“你人还没死,想什么谥号?多不吉利?何况一个傀儡皇帝的谥号也没什么好想的。兄长如果想要谥号,我们努力读书习武,将来赚个更有意义的谥号。”
杨侗道:“我就想要两个谥号不行吗?一般人都只有一个谥号,我如果有两个谥号,那多厉害啊。”
杨侑:“……”兄长的想法他真的不懂。
皇宫中,满朝官吏也翘首以盼,等着李渊把他们共同商定的杨广的谥号念出来。
原本杨侗继位之后,洛阳小朝廷给杨广定的谥号是“明”。
“明”是个美谥。“思虑果远曰明;任贤致远曰明”,东汉第二位皇帝,公认的有能之君刘庄的谥号就是“汉明帝”。
这个时候的人不像后世人把京杭大运河错当隋唐大运河,然后说杨广“思虑果远”没错。封建王朝没那么多舍己为民的想法,所谓“远”,就是家族和事业的延续。
在原本时空中,皇泰主给杨广定的谥号也是“明”,夸杨广任用贤才有远见;窦建德这一方的文人给杨广定的谥号是“闵”,取“慈仁不寿曰闵”之意,夸杨广仁慈。
他们为了拉拢隋朝旧臣,都捏着鼻子给杨广美谥。但有意思的是,“任贤”和“仁慈”恰好是杨广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抨击绝对不存在的美德。所以杨广的两个谥号完全是和真实情况反着来,算是明褒实贬的讽刺。
文人的笔真的很有意思。
在原本历史中,李渊在武德四年,大唐根基已经稳固后,才给杨广定谥号。大唐现在已经统一大半天下,立国根基十分稳固,所以李渊现在也不用奉承杨广。
在定杨广的谥号时,李渊和李玄霸有一点冲突。
“逆天虐民曰炀”。李渊要给杨广谥号定为“隋炀帝”。
“杀戮无辜曰厉”。李玄霸虽然认为“隋炀帝”也不错,但他坏心眼,想要给杨广一个不同于原本历史的谥号。
父子二人在这个冲突上倒是气氛比较融洽,召见了群臣商议。
群臣一致认为杨广的谥号应当是“炀”,因为“炀”还有“去礼远众”的含义。
杨广不尊祖宗之法,长时间待在东都洛阳,疏远了西京大兴,又不断削减勋贵的爵位和待遇,又任人唯亲,远贤臣近小人,对群臣而言,当然是“去礼远众”。
“逆天虐民”是百姓对杨广的咒骂,“去礼远众”是群臣对杨广的不满。
而且杨广沉迷建宫殿和与高丽死磕,其他政务都置之不理,连镇压农民起义都不积极,这何尝不是一种“怠政”?不做正事就是“怠政”!
群臣对杨广的不满在这次制定谥号的时候爆发出来,一些老臣骂着杨广的时候情绪太过激烈,在朝堂上晕了好几个。
还好虽然是名医但也是文官的孙思邈正在朝臣堆里打盹,从袖口里摸出金针把人救醒。
老臣们转醒后,不肯离开休息,继续跳着脚骂杨广。
哪有人每年大兴徭役?大运河和长城还能说有点用,每年都要建好几座宫殿你是不是有病?
还有那个高丽王怎么你了!你要打仗就好好打,每次对方一口头投降你就退兵,然后又劳民伤财去远征,你和高丽王在玩游戏是吧!
李玄霸听得表情古怪极了。
不是他思想龌龊。这话真的好容易想歪啊。杨广赔上整个大隋和高丽王玩你追我赶欲擒故纵的游戏是吧?我们大隋臣子都是你们游戏乐趣的一部分是吧?
呕。李玄霸感到了反胃。
李渊坐在皇位上有点无助。
既然你们第一时间就定下“炀”的谥号,是不是该进行下一个议题了?怎么全部都骂上了?
这群老臣气势汹汹,骂着骂着袖子都撸了起来,好像要和谁斗殴似的。
哦,他们真的斗殴上了。
这个朝堂有被杨广冷落的人,有差点被杨广冤杀的人,还有杨广身边的狗腿子,所以骂杨广变成骂战,然后变成斗殴,倒也不奇怪。
李建成本来全程苦着脸,一副被迫害的模样。现在他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往旁边躲,然后撞到了李智云。
李智云也被居然在朝堂上斗殴的群臣吓到,不小心和李建成往一个地方躲。
兄弟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交汇,然后同时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这场朝堂闹剧最后结束于李玄霸把侍卫领进来,拖开了打成一团的群臣。
当把这些老臣拖开的时候,他们还伸长着脚试图踹人。
宇文弼:“裴世矩你算个屁的大隋忠臣,只知道奉承皇帝,小人尔!大隋灭亡有你一半功劳!你怎么不死在江都!”
裴世矩:“屁!比起你明哲保身,我至少一直在兢兢业业为大隋做事!还因劝谏先帝被贬!你才是小人!”
李玄霸:“宇文老师、裴老师,够了够了,别踹了……哎哟,你们也别踹我啊!”
劝架被误伤的李玄霸被冷眼旁观的长孙晟拉到身后护着,宇文弼和裴世矩继续伸长脚互踹,被侍卫请了下去。
长孙晟是李世民的丈人,身份与他人不同,没人找他吵架斗殴,他也不会主动下场。
薛道衡本就是个暴脾气,早早加入战局。而一向冷静自制的高颎高老师,居然把人按在地上捶。
李玄霸看得心惊胆战,真怕高老师在朝堂上捶出人命。
总之,给杨广定谥号的现场虽然意见一致,但十分混乱,把初次上朝的小年轻们吓得夜不能寐。
匆匆赶回来的房乔和杜如晦对李玄霸拍着胸口道:“隋朝老臣也太可怕了,以后我大唐的臣子可不能这样。”
李玄霸敷衍地“嗯”了一声。
杜如晦死得早,在朝堂上没表现出个人风格。但房玄龄你可是动辄喊打喊杀啊,你比这群人文明礼貌的地方在于只是进言杀人而不是斗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