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当上江都守将,就有打着隋军和陇西郡王双重旗号的战船从长江下游驶来。
长孙无忌满头雾水。虽然他知道李大雄很能跑,经常打仗的时候跑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再“嗖”地冒出来,但我们哪来的这么大的战船?这种战船都能在海上行驶了吧?!
还好,来人是薛收,他认识,才没引发误会。
薛收道:“陈将军愿意归顺主公,但想先来江都为先帝收殓祭拜。我想主公应该也到达江南了,正好用得上陈将军的水军。”
长孙无忌比划:“所以你们就从筑紫岛跨越这么长的距离,跑长江来了?这么长的距离?你们哪来的粮?”
薛收道:“陈将军在筑紫岛屯田,筑紫岛囤积的粮食勉强够用。”
长孙无忌看向陈棱。
陈棱谦虚道:“我和薛伯褒在岛上当了好几年的野人,屯田的本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薛收抱怨:“你可以不用说得这么清楚。”
长孙无忌失笑:“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他松了口气:“有陈将军相助,此次守城应当能高枕无忧,等到李药师救援了。李药师就在巴陵郡,只要战船筹备妥当,顺流而下速度很快。”
薛收问道:“主公和大德呢?他们不来救你?”
长孙无忌道:“我刚得到消息,主公往齐郡去接应魏玄成,太原郡王护送老唐国公和老唐国公夫人前往西京。路途遥远,恐怕无法指望他们亲自救援。”
他没有说洛阳城破的事,担心陈棱仍旧心向大隋,对没有救援洛阳的李二郎李三郎生出芥蒂之心。
长孙无忌虽然有意隐瞒, 但陈棱还是很快知道了洛阳城破的消息。
原因无他,薛收向长孙无忌询问了中原的事,说服了长孙无忌后, 将这件事告诉了陈棱。
“洛阳城破, 主公已经是秦王, 李三郎也被封为晋王。”薛收以开玩笑的口吻道,“长孙四郎担心你心系大隋,知道这件事后会悲伤过度, 我认为他想太多。”
陈棱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容:“先帝被杀时,大隋已经灭亡,洛阳小朝廷不过苟延残喘, 救不救有什么意义。”
陈棱听懂了薛收委婉的言下之意,明白长孙无忌更担心的是自己会对主公不救洛阳有微词, 但长孙无忌确实想多了。
在原本的历史中, 陈棱确实对大隋较为忠诚,因在镇压杨玄感和农民起义中立下战功,被封信安侯。
宇文化及离开江都后,陈棱为杨广重新安葬。贼帅李子通攻陷江都,陈棱逃往另一个贼帅杜伏威处, 被杜伏威忌惮,不久后杀害。
但这一世, 陈棱对杨广的感情可不深。
他先被困筑紫岛几年,勉强算自己倒霉,不关大隋的事。
但他刚回到中原, 杨广脑门一拍, 认为继续驻扎筑紫岛对攻打高丽有好处, 便又让陈棱去岛上吹海风了。
谁愿意去岛上当野人?陈棱心里难免有埋怨。
更重要的是, 长期驻扎到海岛上,陈棱与中原朝廷“脱节”了。
他刚出海时,正是大隋最强盛的时候;当他第一次从筑紫岛回来时,大隋已经岌岌可危;而他第二次从筑紫岛回来,杨广都没了。
曾经陈棱在朝中有许多好友,现在他能信任的只有与他一同在沙滩上挖了几年贝壳的薛收。薛收的主公又正好是最有可能夺得天下的人,陈棱多犹豫一秒,都对不起自己的智商和在筑紫岛上吹的那么多年海风。
“等见到主公,我再为你引荐一番,就不用担心了。”薛收道,“李二郎和李三郎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陈棱开玩笑道:“主公和晋王殿下可能好相处,但主公的下属似乎不是很好相与。看来将来我仍旧谋求外放,继续在筑紫岛吹海风得了。”
薛收失笑:“下次你再去筑紫岛,我和你一起去。说不定李三郎也会想一同去。”
李三郎曾经说筑紫岛有金银矿产。等李二郎打下天下,李三郎肯定会去筑紫岛。
陈棱好奇:“晋王殿下去筑紫岛干什么?”
薛收随意找了个借口,但也不仅仅是借口:“高丽有不臣之心,终究是需要解决的。”
陈棱叹气:“是啊。”
先帝征讨高丽这件事本身没错,他错的是不顾百姓死活强征高丽。
薛收的坦白让陈棱心中对投奔李世民的忐忑又少了几分。他积极备战,想在见到主公之前赚点战功。不然以他在隋朝的地位,可能有薛收举荐,也难以身居高位。
长孙无忌观察陈棱的态度,松了口气。
陈棱这次带回来的兵卒不多,大部分仍旧留在筑紫岛屯田,但也比他带来的几十个护卫多太多。有了陈棱的兵,江都守军也会更尽心尽力。陈棱愿意尽全力守城,他可以将功劳都让给陈棱。
陈棱还需要功劳赚取爵位,而自己什么都不做也是个国公,爵位已经到顶,不需要再争权夺势了。
长孙无忌想着李玄霸的唠叨,觉得放弃争强好胜的心思,把精力转移到举荐人才上,似乎也不错。
江都做好了守城的准备时,李靖已经点兵出发。
当长孙无忌求援之前,李靖已经征集了大船,顺着长江一座一座城池的劝降。
在得知杨广被杀后,江南各个郡县群雄并起,许多郡县的官吏被杀。
江夏郡的太守和郡丞还未被豪强杀掉,见到李靖劝降,赶紧献城保命。
江夏的官吏表示,李世民是大隋的郡王,自己把江夏郡交给李世民,怎么能叫投降献城?这是下官该做的事!
江夏郡的郡城就在后世武汉。李靖夺得江夏之后,就占据了长江和汉水的交界处,连通了长江和汉水水运航道。
李世民已经拿下的襄阳、南阳等郡,终于可以通过汉水和巴蜀、洞庭湖平原连为一体。成都平原、江汉平原和洞庭湖平原三大产粮地都接在了同一张运粮水网上,李靖攻打江南再无后勤之忧。
稍稍休整一二,李靖继续顺着长江南下,劝降九江郡。
但贼帅林士弘在鄱阳起兵,包括九江郡在内的鄱阳湖周围郡县都已经尽入他囊中。林士弘已经称帝,国号为“楚”。李靖劝降波九江郡受阻,被林士弘部将阻拦。
李靖本应该老老实实在九江郡攻城。谁知道他只派出萧铣麾下刚归降的将士佯装攻打九江郡,一边继续前行。
林士弘虽然已经坐拥鄱阳湖平原两年,但他有个大部分贼帅都有的毛病——不知治理。
他打下的郡县只是派将士守城,其他治理都交给了当地豪强,自己只需要拿钱。
至于什么劝农桑、明政令、兴教化……你和一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说这些干什么?完全不懂。
所以新修军备什么的,林士弘也不懂,只是拿着隋朝兵器库里的兵器坐吃山空。
林士弘这个楚帝既没有设立完备的官制,也没有颁布可行的政令,虽说称帝,仍旧如贼帅一般,所以他明明占据着鄱阳湖平原这个水战之地,却没有多少战船可用。
李靖从长江水流而下穿越九江郡,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长江诸郡县虽说归服林士弘,但林士弘没有建立一个完善的政治体系,对各个郡县的管辖力度很弱。大部分郡县都只是名义上归服林士弘,实际拥有者是当地豪强。
李靖越过林士弘有嫡系军队驻扎的九江郡,到达了历阳郡,派人前去劝降。
历阳郡的守将见李靖顺流而下,以为李靖已经攻占九江郡,将长江上游连成一片,便立刻献城投降。
李靖笑纳了历阳郡,休整一番,将守将换作自己的人后,又逆流而上,重新来到九江郡城下,带着历阳郡补充的兵吓唬九江郡,再次劝降九江郡守将。
历阳郡守将:???
但他也没办法,降都降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事有凑巧,林士弘本来定都豫章郡(江西南昌),与九江郡有鄱阳湖水系连通。
去年年底,正好是李玄霸与萧铣对战的时候,贼帅张善安夺得庐江郡(合肥),南下投奔楚帝林士弘。
林士弘虽称帝,但没有一丁点的雄主气度,见到稍稍厉害一点的人不会倒屣相迎,总是端着一张怀疑脸忍不住忌惮。原本历史中的陈棱就因为他的器量狭小被杀。
林士弘也忌惮张善安,不准张善安进城。
张善安这个暴脾气,当即攻打豫章郡,烧掉豫章郡外城后跑了。
称帝后的林士弘不仅既没有器量也不懂治理,连原本揭竿而起的胆气也没有了。张善安挑衅他,他也不追击,就带着下属和后宫跑到了更南方的南康郡(江西赣州)继续当快活的皇帝。
林士弘这样的行径让他的部下都感到很郁闷,士气大大低落。
因此原本历史中,萧铣趁机夺得了九江郡和豫章郡。
现在萧铣还未崛起,就已经被李玄霸打败。李靖正好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稍稍一整合了情报,就制定了这个“两头骗”的计谋。
李玄霸在他耳边叹息了许久后勤,李靖尽可能地不动用自己的兵卒,竭力减轻后勤的消耗。
既然林士弘的下属已经对这位称帝后变得耽于享乐的贼帅不满,李靖何必去打攻坚战?他只需要用兵势逼迫守将献城即可。
但洛阳的消息传来后,李靖运用“势”更加得心应手。
李靖派人将中原的事告知九江郡守将,对被他围而不攻的九江郡守将道:“林士弘不过是一个贼帅,论出身还不如你。他又没什么英雄气概,退到南康郡闭城不出,已经把你当做弃子。这样的主公,有什么值得你追随?隋朝已亡,我的主公李世民是世间罕有的英雄,你向我的主公投降不是向隋朝投降。跟随一个英雄,还是跟随一个草莽,将军应该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九江郡守将听闻虽然李世民已经晋升为隋朝的秦王,但隋朝已经亡了,终于心里没了疙瘩,乖乖投降。
投降后,九江郡守将积极地自告奋勇前往豫章郡,劝降豫章郡守将。
之前献城的守将感到了危机,也立刻向李靖请命,前往劝降附近的安陆、永安、同安等郡。
李靖鼓励了他们,赐予了他们不能吃不能喝的金银珠宝,让他们各自带人去劝降。
不出一旬,从江夏郡(武汉)到历阳郡(乌江)这一段长江流域,长江以北的郡县纷纷献城归降秦王李世民,长江以南也有豫章、宣城两郡献城归降。
李靖未耗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数十个郡县。
长孙无忌求援时,李靖就在历阳郡城乌江。
隋文帝毁建康城(南京)后,原建康城所管辖的地区被分成几块,其西便归于历阳郡。后世乌江属于马鞍山市,就在马鞍山市和南京市的边缘线上。
长孙无忌十分紧张,担心自己等不到救援,在陈棱积极备战后才松了口气。
其实他完全不需要紧张,因为李靖如果想要救援他,顺流直下不出一日就能出现在江都城下。
但李靖在得知陈棱到达江都后,封锁了自己的大军已经到达历阳郡的消息,没有立刻前去救援。
他胆大包天,要以主公的妻兄为饵,围城打援。
李靖这一番操作,看得李神通有点糊涂。
李靖只是劝降,便将自家领土从洞庭湖,快推到了长江入海口。他没有显示出任何武勇,总让人觉得“我上我也行”。
但李神通虽带兵打仗的本事不行,也不是个没眼界的蠢货,兵书史书都读过。
显然李靖这轻描淡写的劝降,换上自己估计是真的不行。
李靖制定策略和吩咐部下都没有避开李神通,李神通很努力地想看懂李靖在这轻描淡写行为后的深层次考量。
他看不懂,实在是看不懂。
李神通委婉地问道:“既然这么多郡县都能劝降,为何将军不去劝降庐江郡?自古合肥易守难攻,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合肥,我军在江淮大地上将畅通无阻。”
李靖笑道:“我现在劝降的郡县不是心向萧铣,就是属于已经胆气不足的林士弘,不然就是还捏在隋朝旧官吏手中,我才能用‘势’去压他们,逼迫他们献城投降。但张善安不一样。他是个狡诈凶残的贼寇,又没什么远见,不会轻易投降,就算投降也会很快复叛。‘势’压不住他,他也看不懂‘势’,只能硬打。我见窦建德似乎朝着合肥而去,就让他们二人先碰一碰。”
李神通颔首:“原来如此。”他好像听懂了。
李神通又问道:“为何我们不去救援江都?就算要围城打援,先告知江都也一样。”
李靖道:“虽然现在我们看着强势,但其实直属我们的将士并不多。降卒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自身带来的兵卒数量。现在他们畏惧我们,我们勉强能指挥他们。但如果真的遇上一场大战,他们中出现了伤亡,我们不一定能控制住哗变。”
李靖又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但略有苦涩却仍旧不改自信:“我对外声称围城打援,其实只是让杜伏威、沈法兴等反王以为我隐瞒大军来袭的消息,想要围城打援,好让他们自己撤兵。”
李神通:“原来如此。”是、是这样吗?原来我们看上去很强,但其实不能打吗?
他迷糊了。
李神通感慨:“将军和主公的作战方式完全不同啊。”
李靖想了想,叹气道:“若是主公和太原郡王都在这里,或许太原郡王会请主公亲自去劝降杜伏威和沈法兴,不需要我逼退他们。我能操控的‘势’,远远比不过主公亲自上战场的‘势’。”
李神通仍旧不解:“我们是主公的部将,难道我们劝降不等于主公劝降?”
李靖失笑:“这哪能一样?未见主公,他们仍旧心存侥幸;若见主公,谁敢奢望自己能打败主公?主公可是‘战无不胜’啊。”
李神通再次颔首:“原来如此。”原、原来如此,这就是“势”!他懂了!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上好像也行!下次要不要向主公请战试试?
李靖看着李神通恍然大悟,并逐渐自信的表情,捻须微笑。
李靖很认真地在教导李寿李神通。
李寿胆子不大, 很容易慌张,只要稍稍给他一点压力,他就会带头逃跑, 当主将肯定不合格。
但他毕竟是李唐宗室, 将来难免会遇到独当一面的时候。李玄霸私下找过李靖, 让李靖稍稍带着李寿一点。
李玄霸道:“我让你带着他一点,不是希望他将来有进步,而是让他知道你轻描淡写就可以做好的事, 他想破脑袋也做不好。”
李靖觉得晋王殿下这话有点过分,如果李寿听到了晋王殿下的评价,说不定会和晋王殿下反目成仇。
不过他还是照做了。
虽然李玄霸是让李靖打击李寿, 但他认真教导李寿这件事本身并无错误。李靖当时想,李玄霸是不是和他开玩笑, 让自己教会李寿一些带兵的本事才是正事。
李寿不能抗压, 李唐将来打仗总会有不需要承受压力的战役。这时候李寿只要按部就班发挥出自己教导的本事,应当就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将帅。
李靖尽心尽力地在搜集情报的时候带上李寿,教导李寿如何从情报中抽丝剥茧,制定出合格的作战计划。
李寿瞪大眼睛,很努力地学了。
然后, 他的脑子变成了一团糨糊。
一个连孙子都出生了的中老年汉子现在抱着脑袋,就像是孩童一样无助。
他看这些搜集的资料都平平无奇, 就像是走在街上一个普通的老妇老翁随口谈起了邻居今天中午吃了点什么。李靖是怎么从这些稀松平常的情报中制定出作战计划?你的作战计划靠谱吗??!
李靖仍旧尽心尽力地带着李寿飞,看见没有,那里花草细微的颤动就表示这里马上有一个上升气流出现, 你只要在这里展开翅膀等着, 自有好风祝你飞上云霄和太阳肩并肩。
李寿:这能看出来才有个鬼啊!
江都城中, 李靖对外宣称不告诉别人他已经到了历阳郡, 实际上现在是乱世,到处都是流民探子,历阳郡离江都又如此近,哪可能瞒得住。
长孙无忌自然也迅速得知了李靖已经驻扎在历阳郡,并以自己为饵钓鱼的消息。
他先疑惑了一番,李世民和李玄霸交口称赞的李靖为何会这么蠢。
这消息是瞒得住的吗?!而且以自己这个国舅为饵,李靖是想找死吗??
随即,长孙无忌就明白了李靖真正意图。
他一点都不信任李靖,但他信任李世民和李玄霸。何况那兄弟二人意见一致的时候,就更毋庸置疑。
“这是李靖之计。”长孙无忌好歹是长孙晟悉心教导出来的继承人,“他虽未派人来告诉我们他已经到达历阳郡,但自有人为了挑拨离间,会帮他把消息传递给我,让我安心。”
陈棱疑惑:“但他不担心你仍旧对他不满吗?”
长孙无忌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但还是耿直地开口道:“他认为我是主公的青梅竹马和妻兄,当是和主公一样心胸宽广的人。”
薛收道:“他猜得没错啊。正因为他了解你,才用了这个计划。”
长孙无忌:“……嗯。”
陈棱颔首。原来如此,也理应如此。
他道:“虽然李靖是想逼退江淮贼帅,但我们还是要做好江淮贼帅仍旧进攻江都的准备。”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如果他们退兵,我们就该主动出击了。只需要一场不大的胜利,就可以让江都兵卒彻底对主公归心。陈将军,到时可否与我一同冒险出城?”
陈棱抱拳笑道:“陈某领命。”
薛收叹气:“我就替你们守住后方了。你们出城时,我会通知李靖来接管江都。”
得知李靖已经到达历阳郡后,他们彻底没了压力。
长孙无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虞世南。
虞世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开玩笑道:“大雄的部将怎么总会在关键时刻从奇奇怪怪的地方凭空冒出来?如果远在中原的大雄突然也凭空冒出来,我也不惊奇了。”
长孙无忌忍俊不禁:“那还是别了。如果他凭空出现在江淮战场,后勤怎么办?他难道是饿着肚子跑过来,打赢了再找我要吃的?大德心脏不好,可别这么气大德。”
虞世南叹息:“是啊。大雄可别这么气大德。”
西京中。
李玄霸反复看着魏徵写来的告状信,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半晌,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李玄霸把信往桌面上一拍,冷笑道:“好啊,看来他是嫌弃吃得太饱长得太胖,非要饿几日减肥!我还费尽心思给他筹什么粮草?我看他那一身腱子肉,不吃粮草也能挺过去!”
李智云拍着李玄霸的背,为气得呼吸都不畅的三兄顺气:“三兄别气别气,二兄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他在战场上从不乱来,你要信任他啊。”
李玄霸没好气道:“什么道理?不就是他现在出击虽然可能饿了点累了点,但是能得到最大的战果。将帅就是这副德行,上了战场后,不仅部将士族是获胜的‘数字’和‘道具’,身为主将的自己也一样。”
李玄霸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脑子飞速转动。
“二哥应当清楚,现在他的命比什么胜利都重要。所以此举看似冒险,但他一定看出了什么我现在还未得到的情报,才会做此决策。”李玄霸自言自语,“除了长孙无忌意外成了江都守将之外,还有什么让二哥能放心深入敌人占据的江淮的情报?”
李玄霸思索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但这不敢置信很快就化作了确信。
“李靖可能已经扫平了长江中游,快推到长江入海口了。”李玄霸笃定道,“他有李靖接应,确实可以稍稍大胆一些。”
李智云没听懂:“啊?”
李玄霸解释:“我们离开前,让李靖在巴陵安抚降军。”
李智云疑惑:“降军?这才多久?李靖带着降军就能从巴陵推到江都了?”
李玄霸淡然道:“别人不可能,但他是李靖李药师,确实可能。二哥敢孤军插|入江淮,就证实了这个可能已经成为现实。不然二哥就算带兵打赢了窦建德和宇文化及,也是深陷江淮反王的重围,江都一地不可能给他太多补给,他还可能会遭遇杜伏威、沈法兴和林士弘的围攻。”
李玄霸幽幽叹了口气,又道:“谁都知道秦王李世民是最可能逐到鹿的人,所以如果他孤军深入,江淮反王们无论有再多矛盾,都会抓住这个机会杀了他。他们虽然各有各的缺陷,但能在天下大乱之际成为反王的人,可不能小看。”
李智云还是觉得李靖带着一群降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巴陵推到江都,实在是太神奇。不过三兄都这么说了,三兄说得对!
李智云笑道:“恭喜二兄三兄又得一名将。三兄三兄,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帮二兄?我亲自去给他押运粮草!”
李玄霸瞥了弟弟一眼,道:“帮什么帮?我在西京,还能千里迢迢给他空运粮草不成。他已经自己订好了计划,那就按照他自己的计划做。魏玄成给我这封信,不是让我做什么,只是告知我二哥以身犯险,让我多骂二哥几句。”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桌面上的书信上,失笑。
魏玄成啊魏玄成,给王薄当了这么多年军师,变狡猾了啊。
魏徵写给李玄霸的信中措辞与以前一样恭敬,丝毫没有他重归李世民麾下后与李玄霸说话时的夹枪带棒。
他大概是认为二哥麾下所有下属都把自己当“副主公”,其实是对自己不利吧。
先不论魏徵是否多虑,但李玄霸没打算阻止魏徵。
朝中大臣性格各异才有意思,他也希望朝堂上有个人唱唱反调,规正他的失误。
再者魏徵的做法很聪明。他虽常讽谏,但进谏时常常也符合主公心意,能让主公感受到他不是为进谏而进谏,而是真的为了自己好。
而且,魏徵除了讽谏,更常常夸人,夸人的措辞比他讽谏时更华丽。每当被他讽谏的主公做出了点成就,魏徵夸赞的话能把人淹着在里面畅快地游泳。
这才是魏徵这个千古留名的谏臣最优秀之处。
所以李玄霸不担心魏徵偶尔与自己针锋相对,会惹怒李世民和其他与自己交好的同僚。
由着魏徵去吧,这才是魏妩媚的特色。
何况魏徵骂自己,自己绝对比魏徵言辞更犀利。看着无往不利的魏徵在自己面前气得跳脚,那多有意思。如果魏徵对自己恭恭敬敬,李玄霸就不好意思主动欺负人了。
“不过你倒是可以先出门避一避。”李玄霸道,“你去魏玄成那里帮他招降反王。”
李智云道:“好嘞……嗯?避一避?是避开父亲吗?三兄!你不会做什么坏事吧!”
李智云十分紧张,脑门上都冒出了冷汗。
李玄霸白了李智云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你还担心我弑父?”
李智云赶紧捂住三兄的嘴,压低声音道:“我的好三兄啊,别胡说!”
他犹豫了一下,劝说道:“那毕竟是我们的父亲。”
他虽然愤怒父亲端着的那碗水倾斜得太厉害,但也没想过父子相残。何况父子相残的名声一点都不好,他不希望兄长沾上。
李玄霸把李智云捂嘴的手拿下来:“放心,我不会。”
李智云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如果、如果真的逼不得已,三兄不准抛开我!我们兄弟一起!”
李玄霸失笑。
他伸手揉了揉已经订下婚期的弟弟的脑袋:“好。”
李智云咧嘴笑了,笑得傻憨憨的。
李玄霸立刻止住了笑意:“别学你二兄的傻笑。”
李智云:“哈哈哈哈哈。”
李玄霸无奈地摇头,让弟弟滚去收拾行李。
李智云打着“唐国公”的旗号,得意洋洋地离开西京。
进入西京后,以为自己的日子能变好过的李渊心情十分复杂。
李渊进入西京后,以为自己终于能短暂地当一次真正的皇帝了。
虽然他知道让李世民当太子是不可更改的事,自己这个皇帝的话还不如李世民这个未来太子好使,但他毕竟已经称帝,已经是大唐的皇帝。
李渊也抱着微小的希望。
西京勋贵中肯定也有不想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谋取更大的富贵的人。这群人肯定会围绕到自己身边,帮自己从李世民那里夺权。
他占着皇帝和父亲的大义,再有朝中勋贵的支持,就能调动粮草后勤和李世民麾下部将官职。
当然,李渊脑子很清醒,没想过真的和李世民撕破脸。
李世民大势已成,除非李玄霸也想争夺这个皇帝之位,否则无人能成为他的威胁。李建成这个嫡长子也不能。
他只是想多当几年实权皇帝,在史书中不至于让人笑话罢了。
他得到权力后,只会尽心尽力地支持李世民平定天下。
与其说他是从李世民手中夺得权力,不如说是夺取李玄霸现在手中的权力。
一些与他交好的勋贵已经被他说服。
他这个父亲将来迟早会把权力交到太子李世民手中。而李玄霸只是李世民的弟弟,是李世民的平辈。
皇朝一半权力握在已经年迈的父亲手中更好,还是握在自己的弟弟手中更好?这不用思考,就能得到答案。
李玄霸无论是为了李世民好,还是为了李世民将来的儿子好,更是为了他自己好,现在都该把手中的权力交给别人了。
晋王殿下应该也不想与秦王殿下兄弟相残吧?
西京中风云涌动,甚至有人已经在劝说李玄霸,让李玄霸主动交出手中权力,让李渊代劳。
李玄霸任由西京风云涌动,没有出手压制西京的流言蜚语。
李渊身为皇帝,是要入住西京皇宫的。
西京皇宫已经荒废了一段时间,李渊住进去之前需要整修。而且新的皇帝入住皇宫,肯定需要一个正式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