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玩具,我是玩具,我不尴尬,我没有感情。
南阳公主看着两个孩子可爱的模样,心头一暖,还真想生个和李二郎李三郎一样可爱的孩子了。
她笑着道:“我捏了你们脸,作为补偿,可有什么想要的?”
萧皇后笑道:“你还真是慷慨。二郎,三郎,想要什么尽管提,她手中的好东西可多了。”
母女俩都兴致勃勃地好奇这两个有“神童”之名的孩子,会索要什么“补偿”。
李玄霸揉着被捏红的脸:【我们随意要两件首饰送给祖母和娘如何?】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对南阳公主道:“我可以悄悄和公主说吗?”
南阳公主低下头,把耳朵附过去:“说吧。”
李世民双手捧着嘴,在南阳公主耳边小声道:“我听闻南阳公主最受陛下喜爱。公主可否劝谏陛下,吃不完的食物别埋了,送给岸边拉船的人?我看他们好像非常饿。如果他们太饿,就拉不动船了,陛下也不会开心。”
南阳公主杏眼微睁。
她抬起头,仔细地打量怀里的孩童一番。
李世民满脸恳求地望着南阳公主。
李玄霸看看自家二哥,又看看南阳公主,小小的眉头紧皱。
二哥究竟说了什么恳求?
李玄霸:【二哥,你说什么了?】
李世民看向岸边,然后收回视线。
李玄霸想了想,道:【你该不会想让南阳公主劝隋……隋朝皇帝节俭?】
李世民眨了眨眼睛。
李玄霸又想了想,道:【朝中肯定有人就节俭一事劝过皇帝,没用的。】
萧皇后好奇道:“李二郎和你说什么了?”
南阳公主回过神,笑道:“他想给窦夫人讨要首饰。唉,这有什么好悄悄说的。”
李世民愣住。
李玄霸拉住李世民的手:【公主如此说,就证明皇帝如果得知你的话会很不高兴。她在护着你。】
李世民抿了抿嘴唇,握紧了弟弟的手。
南阳公主揉了揉李世民的脑袋,道:“母后,我想带着李二郎和李三郎去给郎君看看,让郎君也沾沾两个孩子的聪明气。”
萧皇后笑道:“去吧,晚上记得送回来。”
南阳公主点头:“好。”
她让自己的侍女抱起李玄霸,自己抱着李世民,回自己居住的船上找丈夫宇文士及。
路上,南阳公主悄声道:“父皇最不喜人劝谏。世民,你心善是好的,但不要被父皇听到了。”
她很郑重地称呼了李世民的名字。
李世民垂下脑袋,有些沮丧。
南阳公主心中叹息。
听李世民这么一说,她也有些怜惜岸边的民夫了。
但她既为最得宠的公主,自然深知父皇喜恶。
这话是说不得的。以父皇性格,进贡的东西就是烧了,也不可能给低贱的庶民用。
皇帝怎能与庶民吃同样的食物?
其实这件事,早就有大臣劝过。
无论是令沿岸州县进贡食物,还是将吃不完的食物掩埋,平昌县公宇文弼劝谏过好几次。父皇私下常常辱骂宇文弼。
南阳公主见状,自然是不敢触父皇霉头的。
李玄霸一直注视着自家二哥。
待他们下了船,又上了船,李玄霸才在心里开口。
李玄霸:【哥,别想了。我俩都还是小孩子,你想得也太多了。你能不能想些符合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想的事?比如吃什么玩什么。】
李世民抬起头,转头对李玄霸努力咧嘴傻笑:【好!】
兄弟二人跟着南阳公主先拜见了驸马宇文士及,又跟着宇文士及前往船上朝中重臣的房间串了一会儿门。傍晚时分,他们才被南阳公主亲自送回了萧皇后的船上。
两人累得沾枕头就睡。
第二日,船队继续航行。
李世民再未和李玄霸提起过不该小孩子考虑的话题。
十二月中旬,李世民和李玄霸终于抵达了江都。
杨广曾任扬州总管, 江都是他经营了十年的地方。
江都的行宫已经建好。他带着众臣重游故地,在马背上奏乐,做《江都宫乐歌》。
“扬州旧处可淹留, 台榭高明复好游。风亭芳树迎早夏, 长皋麦陇送馀秋。
渌潭桂楫浮青雀, 果下金鞍跃紫骝。绿觞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
歌伎们怀抱各种乐器,侧坐在马背上边弹边唱。
骏马前行的时候, 歌伎衣袂飘飘,仿佛天宫中的仙女。
李世民和李玄霸年幼,没有参加这一场马背上的游园会。
他们和萧皇后坐在高台上赏景。从栏杆下往下望去, 正好能看到皇帝和众臣的“游园图”。
萧皇后笑道:“三郎,你擅长作诗, 据说能五步成诗, 现在可有灵感?”
李玄霸“老实”道:“其实我的五步成诗是提前做了准备。去郑家之前,我已经猜到他们可能会出的诗题,大约就是描绘一些景物而已,总不会太过为难我。现在让我作诗,我还要琢磨一会儿。”
萧皇后没有因为李玄霸的“坦白”而小瞧李玄霸, 反而更加喜爱李玄霸的聪慧。
“不急,慢慢想, 想不到也没关系。”萧皇后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道,“作诗只是小道。”
李玄霸点头:“是。”
李世民凑到李玄霸耳边小声道:“你不是能看到未来人的诗?真的选不出一首好的?”
李玄霸:【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世民的眼睛扑闪扑闪。这不是挺好吗!
李玄霸无奈:【这是诗仙李白不得志时候的诗, 你看我的阅历可能写出这样的诗吗?抄诗也要符合人设, 循序渐进。现在我的阅历就只能抄些单纯的写景诗。再大一些, 可以抄些有少年意气诗。不过我现在确实有一首诗可以用。等皇帝回来,我就献给他。】
李玄霸要来笔墨纸砚,写写画画涂涂,装作很努力地在挤诗句的模样。
李世民帮李玄霸研墨。
萧皇后和后妃、公主都好奇地看“神童”作诗。
待杨广玩耍结束,回来邀请萧皇后和后妃去水边散步时,看到李玄霸和李世民的脸上都抹了墨,像是楚州进贡的小花猫似的。
杨广朗声笑道:“李二郎,李三郎,你们在做什么!”
李玄霸抬起小花脸:“回陛下,我在作诗。”
李世民抬起小花脸:“回陛下,在玩笔墨。”
杨广听见李玄霸说作诗时好奇地凑上来看李玄霸做的什么诗,听见李世民的话后哭笑不得,抬手敲了一下李世民的脑袋。
杨广低头看着李玄霸已经写出来的四句诗,念道:“舳舻千里泛归舟,言旋旧镇下扬州。借问扬州在何处?淮南江北海西头。还行。”
是还行,你自己做的诗,能不行?
李玄霸现在所写的诗,就是杨广所作的《泛龙舟》。
后世人根据《泛龙舟》所描绘景象,认为这是杨广在南下途中写的。但杨广每次有写诗的灵感,都会与萧皇后品鉴,李玄霸确定杨广现在还没有琢磨出《泛龙舟》。
李玄霸猜测,这个时空中的《泛龙舟》,可能是杨广在江都回忆南下情形时写的。
杨广自己的诗,他应该是喜欢的。而且如果杨广现在心中已经有了“诗意”,李玄霸正好帮杨广把这首诗引出来。
杨广曾说,“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他对自己的才华很自傲,很不喜欢别人的才情压过他。
李玄霸如果拿来一首李白的诗惊艳四座,不说年龄和阅历不合适,只说“惊艳”,他就完蛋了。
李玄霸眼巴巴道:“陛下,接下来侄儿该抒发胸臆了。可侄儿怎么想,在船上的生活都是吵,困,累。”
杨广先惊愕,然后失笑:“让你伴驾,你还抱怨了?”
李世民帮弟弟解释道:“我们还小,欣赏歌舞对我们来说还太早了。”
说罢,他背着手,像个小老头一样沉沉地叹了口气。
可惜他脸上那几条墨痕太过滑稽,看着不像少年老成,更加像顽童耍宝。
杨广身后的大臣都好奇地看着这两个面对皇帝完全不胆怯的孩童。
皇帝将外戚家的孩子养在身边一段时间很常见,如汉武帝就曾亲自培养霍去病,霍去病还嫌弃不肯学。霍去病的儿子霍嬗也是四岁授侍中,常伴汉武帝左右。
哦,这两个人都死得早。
大臣们在得知皇帝将唐国公府的一对双生子养在皇后处时,都私下道唐国公李渊恐怕是陛下唯一不忌惮的亲戚了。
现在看见李二郎和李三郎对皇帝亲近自在的模样,他们心中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杨广对喜爱的人十分纵容。现在他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正是有好感的时候,很乐意做这慈祥长辈。
他让宫女打来水给李世民和李玄霸擦脸,笑话道:“朕可没让你们去看歌舞,而是让你们好好看看这壮阔山河,增加见识。”
正被宫女仔细擦脸的李玄霸将手中的笔双手捧起:“侄儿增长的见识不足以写完这首诗,陛下,帮侄儿添几句。”
杨广还未说话,萧皇后已经笑得花枝乱颤:“我让你写诗,你却让陛下来帮你?陛下,可不能帮他写。”
李玄霸道:“龙舟宏伟,小儿年幼,实在是写不出能描绘龙舟宏伟意境的诗。”
杨广笑着拿起李玄霸双手捧起的笔:“好,朕帮你添几句。”
他看着这四句诗时,心中就很自然地浮现出后四句,就好像这四句诗本来就在心中,只是借着李玄霸的诗句引出来而已。
略一沉思,杨广运笔如飞,补道:“六辔聊停御百丈,暂罢开山歌棹讴。”
李玄霸嘴角为不可见的上弯。
杨广沉思了一会儿,写完最后两句:“讵似江东掌间地,独自称言鉴里游。”
李世民看着这两句诗,眼中出现向往之情。
李玄霸敬佩道:“‘掌间地’和‘鉴里游’二句,只有皇帝能写出来。表叔,你替侄儿补完了这首诗,侄儿能蹭着表叔的诗才传世了。”
李世民收起向往的神色,好奇道:“阿玄,这就是你所说的,你和人一起嘎嘎乱杀,表叔负责乱杀,你负责嘎嘎?”
李玄霸:“……”
哥你的思维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发散!
杨广闻言,捧腹大笑。
他用颇为自得的语气自谦道:“算不上什么传世佳作,恰恰能看而已。虞世南,你的字最好,你来帮朕重抄一遍这首诗!”
一个面相清瘦,鬓间有些许白色发丝的中年人出列,拱手道:“是,陛下。”
李玄霸眨了眨眼。嗯?我刚是不是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他抬头看向虞世南。
虞世南挽起衣袖,正想铺开一张新的纸,体贴的李世民立刻伸长小短手,帮虞世南铺好了纸,还殷勤地研墨。
李世民道:“早听耶耶……早听父亲说,虞舍人的字是一绝,阿玄阿玄,今日我们能开眼界了!”
李玄霸顺着二哥的话道:“对。”
他为虞世南捧来一支新的笔。
杨广笑道:“李渊确实向朕夸赞过虞卿的字。以虞卿的字配朕的诗,勉强相称。”
虞世南先见着两个孩子懂事的模样,眼神不由露出些许暖意。听了皇帝的话之后,他将眼中感情收敛,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洗笔蘸墨,笔下字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杨广大笑一声:“好!给朕装裱起来!”
虞世南放下笔,恭敬地退到一边。
李世民很小就喜爱书法。他围着虞世南的字绕来绕去,兴奋得停不下来,把杨广和萧皇后都逗得大笑。
李玄霸乖巧地站在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虞世南。
他想起来这名字为何耳熟了。
虞世南,秦王府文学馆“十八学士”,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我哥的心腹重臣。
现在的唐太宗李世民还是一个六岁的孩童,虞世南是一个近五十岁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
虞世南垂首站在一侧,眼神沉郁如结了冰的古井,把心里所有豪情壮志都封锁其中。
他此刻大概都不会相信还有被明君慧眼识珠的一天。
李玄霸:【哥,虞世南将来以刚直敢谏闻名于世,时称“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五绝。】
李世民的视线从虞世南的字离开,投向了那个微微躬着身,表现得十分卑微的中年人。
这模样不像个刚直敢谏的臣子啊。
李玄霸:【现在他还不是。】
哦。李世民挠挠头。人的变化真大啊。
但虞舍人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难道是白发苍苍后才突然变成刚直的人?
虞世南注意到李世民的视线。
李世民不仅没觉得尴尬,还对虞世南笑了一下。
他对杨广道:“陛下,我和阿玄玩了这么久,也该重新拾起学业了。虞舍人的字真好看,我和阿玄可以跟着虞舍人学字吗?”
李玄霸:“……”哪有人自己给自己增加功课的?
杨广笑道:“朕正有此意。”
杨广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带在身边是当做晚辈教养,所以自然是会派人教他们读书识字。
只是龙舟上的生活太快乐,杨广把这件事忘记了。
萧皇后见两人年幼,在龙舟上又身体不适,也没有提起此事。
现在到了江都,两小也该继续上学了。
宫中现在还没有正上学的皇子皇孙。杨广琢磨着让李二郎和李三郎试试臣子们教学的本事,算是提前给他以后肯定会有的小皇子和已经出生的小皇孙,提前选拔老师人选。
杨广本没将虞世南纳入老师人选。
他用李世民和李玄霸试探臣子教学水平,选的老师也是皇子皇孙将来的老师。
虞世南虽有才名,但他在杨广面前沉默寡言,唯唯诺诺,只有一手字值得称赞。杨广还看不上他。
李世民喜欢虞世南的字,杨广又觉得孩童首先要学会写一手好字,让虞世南给皇子皇孙当教写字的师傅也算合适。
定下虞世南后,杨广唤出刑部尚书宇文弼,道:“宇文尚书,你托口年老体衰,不愿与朕一同游玩,那你就暂时给李二郎和李三郎当一段时间师傅,教导他们读书习字如何?朕带他们南巡,若他们疏忽了功课,李渊肯定会埋怨朕。宇文尚书大才,教导孩童应该绰绰有余。”
除了李世民,所有人都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阴阳怪气。
李玄霸努力思考。这个名字也有些耳熟,但他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隋末姓“宇文”的重要臣子太多了。
宇文弼平静地拱手道:“是,陛下。”
见宇文弼居然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件差事,杨广感觉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处,上不去下不来,真快憋死了。
宇文弼所在的“宇文”一脉和北周皇室没有关系,不是亲戚。
平昌县公宇文弼在北周和隋文帝时都被重用,是威望极重的三朝老臣。他为官极正,慷慨有大节,常向杨广进谏。杨广非常厌恶宇文弼,但又同时知道宇文弼确实是贤才。所以他准备将宇文弼从身边踢走,丢给辅佐太子,教导皇孙。
杨广可以好好说话,以施恩的方式任命宇文弼去辅佐太子。但他就是忍不下这口气,非要刺上几句。
宇文弼却一副“长者”的姿态,不理睬皇帝的嘲讽,好像皇帝自己在那里无理取闹似的,脸上居然一丝屈辱的神色都看不见。
杨广更生气了。
但宇文弼顺从地遵守自己的命令,杨广无法以此事责难宇文弼,只能将气忍下,又道:“太常高颎,你来教李二郎和李三郎经义。”
一位老者出列领命:“臣遵旨。”
咦?李玄霸又听到一个耳熟的名字,但仍旧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阿玄,你愣着干什么?赶紧拜师。”众人都因为皇帝选出的这两个“老师”人选而额头冷汗直冒,连萧皇后都收起了笑容,只有李世民在那傻乐,“弟子李世民拜见老师!阿玄!我们拜了举世闻名的贤才为师哦!”
“啊……弟子李玄霸,拜见老师。”李玄霸跟着拱手行礼。
宇文弼淡然道:“唐国公倜傥豁达,宽仁容众。他的孩子,臣是教得的。”
杨广脸色一沉。
萧皇后见气氛不妙,立刻打圆场:“拜师怎么能没有拜师礼?来人,把二郎三郎的拜师礼端来。”
她笑道:“陛下,是否让二郎和三郎给三位老师磕个头?”
杨广沉郁道:“磕吧。”
李世民仍旧傻乐傻乐的,拉着李玄霸给三位老师磕头。
杨广以让三人备课为由,让三人提前离开。萧皇后又和其他后妃一起夸奖了杨广写的诗,杨广脸色才好转。
第二波游园这才再次开始。
跟着皇帝玩耍了半日,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提前离开,去准备明日上学要用的东西。
“三位重臣为我们授课,表叔对我们真好。”李世民道。
李玄霸道:“皇帝应该是借由我们考校他们三人的授课能力,为教导皇孙做准备。我俩回到洛阳后就会离开皇宫,算不得他们真正的弟子。”
李世民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阿玄啊,我们能有机会跟随宇文公和高公学习一段时间,已经是天下人都会羡慕的事。你还想当他们真正的弟子?娘亲说过,做人不要太贪心,这不好。”
李玄霸无视了时不时就要找机会在自己面前“说教”,好彰显他兄长地位的二哥,转移话题道:“宇文公和高公很有名?”
李世民得意道:“阿玄,你虽通晓过去和未来之事,怎么对当世的事不上心?耶耶常和我们说起朝中大贤,你忘记了?”
李玄霸在心里道,李渊“授课”的时候过于枯燥,说的又大多是自己已经知道的事,自己基本都在睁着眼睛打瞌睡,确实忘记了。
李世民见弟弟居然真的不知道,非常高兴地把自己对两人的了解告诉李玄霸。
好难得遇到阿玄不懂的事!终于可以教导一次阿玄了!李世民胸口膨胀得快要飞起来。
李玄霸听着二哥的描述,与自己前世的记忆作对比。
他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白。
李世民还未介绍完两人的功绩,正收拾明日要用的文具的李玄霸手一抖,砚台砸在了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李世民被吓了一跳。
李世民按住弟弟的肩膀道:“阿玄?怎么了?什么完了?你身体不舒服?哥哥去叫御医,你等着!”
“别去!”李玄霸拉住二哥,道,“没什么,我只是手滑。”
李世民打量李玄霸的神色,见李玄霸确实没有异常,出门问乳母要了一杯温水,让李玄霸喝下后,他才继续与李玄霸收拾东西。
之后李玄霸以身体疲惫为由提前睡下。李世民精力还很充沛,去院子里练习射箭。
李世民离开后,李玄霸睁开眼,看着床幔发呆。
他想起来高颎和宇文弼是谁了。
高熲此人在后世网络因与独孤皇后有关,有些“流量”。
在网络中流传的故事中,独孤皇后是一夫一妻制的坚决拥护者,因为高熲先为亡妻悲伤不娶,后又让爱妾怀孕,独孤皇后认为高熲对亡妻不忠诚,所以进言隋文帝杨坚疏远高熲,导致高熲被削职为民。
网络以此故事来赞扬独孤皇后。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这就是单纯的政治斗争而已。
独孤皇后虽然管杨坚管得严,但不会闲得去管别人的后院,对儿子的要求也只是别宠妾灭妻。其实独孤皇后倚重的大臣就没有不妻妾成群的。
她做此事,只是铲除太子杨勇的支持者。
高颎文韬武略,德高望重,因其女为太子杨勇侧妃,是杨勇的重要支持者。隋文帝曾想废太子事,因高颎劝阻“长幼有序”而打消主意。独孤皇后因此想要除掉高颎。
所谓“对亡妻不忠诚”之事的全貌是,独孤皇后先让隋文帝给高颎娶继室,高颖以年老拒绝;后高颎有妾室怀孕,独孤皇后进言“高颎因心怀爱妾而拒绝皇帝赐妻,是对皇帝不忠”,让年老后疑心甚重的隋文帝逐渐加深对高颎的猜忌。
杨广继位后,发布诏令,说自己要广纳谏言,召回隋文帝晚年卷入夺嫡之争的老臣,高颎也被拜为太常。
杨广喜声乐,光收天下乐工,高颎上奏阻止;杨广修运河修东京,之后还要修长城,高颎请求暂缓工程;杨广对启民可汗过于恩宠厚待,高颎认为应该警惕突厥,不可信任厚待过重。
大业三年,高颎因“诽谤朝政”被杀,诸子皆被流放。
高颎不是什么“反派”,而是隋朝的忠良。
同样,宇文弼也因为多次进谏招得杨广厌恶,与高颎同死于“诽谤朝政”。
杨广深恶高颎。高颎死后,著名诗人、司隶大夫薛道衡当众赞美高颎的才华,被杨广找借口处死。
自己和二哥拜高颎和宇文弼为师,待高颎和宇文弼持续向杨广进谏,惹得杨广厌恶被诛杀后,以杨广的小心眼,恐怕也会对自己和二哥生出恶感,甚至迁怒唐国公府。
哪怕这师生关系,是杨广自己牵的。
李玄霸没打算将此事过早向李世民“预言”。
虽然他偶尔“说漏嘴”,但会给二哥增加过多心理负担的东西,他都瞒得死死的。
二哥再早熟,也只是六岁孩童。
“得想个法子与他们疏远,让隋炀帝知道我和二哥不喜欢他们。”李玄霸把头蒙进缝了厚毛皮的锦被中,小声嘀咕给自己打气,“能做到的,一定能。”
他心里很是慌乱。
李玄霸虽然常在李世民面前用后世人的视角“指点江山”“愤世嫉俗”,但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清楚。
隋末唐初群英荟萃,能站在历史舞台上的人无不是人中龙凤。自己若是能和这些人同台竞争,他在现代就不会只是一个历史营销号小编了。
杨广杀宇文弼和高颎是注定的,朝堂群臣都劝不住的事,自己一个小孩能做什么?
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地拉着二哥与这两个注定会死的大隋忠良撇清关系。
后世常说李渊对建立唐朝没有功劳,这不是事实。
唐太宗李世民虽有战功,但起兵的资本是唐国公李渊,众人最初投效的也是李渊。
在古代,资历、声望、年龄十分重要。
李渊没有李世民,可能只能成为割据势力的一员,甚至直接被窦建德等势力吞并,湮灭历史尘埃中;但同样,未及弱冠的李世民也很难独自与群雄逐鹿,即使他救驾的功劳没被吞也不可能。
隋朝国公那么多,独李渊能成事,是因为李渊当时有兵权。若不是李渊在大业末年得到杨广的信任,得到了太原的兵权,唐国公府就无法顺利起事。
如果杨广因高颎之事忌惮排挤李渊,李渊无法取得杨广的信任,就不可能出镇太原,手握兵权。
虽然李玄霸知道历史不会那么容易改写,说不定李渊没有兵权,唐国公府也能通过其他方式募兵起事。但史书中薛道衡的结局,仍旧让李玄霸恐惧。
谁不怕死?他装得很淡然,其实心中一直对喜怒无常,有暴虐之名的杨广有些惧怕。
“早知道就不该讨好杨广。”李玄霸嘟囔,“但杨广都把我和哥叫到面前了,我们不讨好他也会完蛋。真烦。”
李玄霸把脑袋从被子里冒出去,深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拒绝老师也不行,摆烂不好好读书以让高颎和宇文弼厌恶自己更不行。这老师是杨广给的,如果他们不尊重老师,不努力读书,也会被认为是对皇帝的不尊敬。
X的,真烦!
李世民练完弓箭, 回来找李玄霸一起泡热水澡。
江都的冬天比大业暖和,但夹杂着湿气的凉风仍旧让人手脚冰凉。李世民不在乎,但李玄霸晚上可能会睡不好觉。
见弟弟已经睡着, 眉头还皱着, 李世民伸手想帮弟弟把眉头抚平, 又怕把弟弟吵醒。
犹豫了一下,他缩回手,自言自语:“如果我快些长大就好了。”
他怎么会看不出弟弟心里藏着事?只是弟弟倔强, 若不想说的事,自己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李世民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有了薄茧的手掌。
现在他拉的弓被弟弟叫“玩具弓”。
如果他能拉动耶耶常用的那种强弓,弟弟就会把所有烦心事都告诉自己了吧?
李世民让人拿了用毛皮裹着的汤壶塞进李玄霸脚边, 才去洗澡换衣服睡觉。
第二日,李世民感到身边居然有比他还烫的热源, 心头一凛, 困意瞬间消退,立刻睁眼起身。
“阿玄?阿玄?”李世民晃了晃身边的弟弟。
睡得迷迷糊糊的李玄霸艰难地睁开眼:“哥……咳咳。”
他捂住嘴,抑制不住一连串咳嗽。
李世民的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但眼泪出来时,他立刻使劲揉眼睛把眼泪揉掉, 换上了一副和孩童面貌十分不合适的成熟表情。
“阿玄不怕,哥哥在这里。”李世民一边飞速穿衣服, 一边大喊,“叫御医来!为我通报皇后,我要去见皇后!阿玄不怕, 哥哥马上把最好的御医找来。”
“咳咳咳。”李玄霸捂住嘴, 小小的身体弓起, 脸色绯红, 就像是一只煮熟了的虾。
他心中苦笑。昨日还在愁怎么避开杨广的老师,今日就生病了。
他所说的避开,可不是用生病啊。
古代这医药水平,小孩一场小病都可能夭折,何况他的身体羸弱。
明明他已经近一年没生过大病,只是换季时有些小咳嗽。二哥被郑家折腾生病的时候,他都支撑下来了。龙舟上睡不好觉,他也没有发烧。怎么就愁了一场,便又高烧了?
李玄霸很快就烧迷糊了,无法再胡思乱想。
御医让人给李玄霸解开了衣服,用温水擦拭身体给他降温,又用银针给他耳垂和手指上放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