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哈?”
李世民理所当然道:“你嫂子,你有什么说不得?”
李玄霸:“……”那是嫂子,你让我和嫂子说什么话?算了,二哥还是个孩子,他不懂。在二哥心里,什么结婚大概和过家家似的,他估计还想着不过是一家人里多了个女娃一同玩耍呢。
两人来到校场,李世民卖力练习射箭,李玄霸让人取来书本,坐在树荫下慢慢翻书。
初春暖风微醺,阳光透过树叶的剪影在书本上慢悠悠移动。
李玄霸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看二哥终于一箭正中靶心,高兴地双手举着弓蹦蹦跳跳。
“三郎,在看何书?”杨昭与李渊聊完了正事,来校场来寻两个孩子。
李渊已经大步跨向校场中,要向李世民好好露一手,把李世民转移到长孙晟那里的尊敬抢回来。
李玄霸起身恭敬道:“在读《尚书》。”
杨昭惊讶道:“读书进度如此快吗?已经在读《尚书》了?”
他从李玄霸手中拿过书,让李玄霸不需要客气,他和李玄霸一同坐在了树荫下。
杨昭很胖,正坐有些难受。
这时佛教已经传入,隋朝人又常骑马,所以裤子已经是合裆,衣摆也很长,所以杨昭便盘坐在地上,就像个胖胖的佛陀。
“是高公的字迹。”杨昭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露出些许回忆的神色,道:“当年祖父给我启蒙时,也问高公要的书。”
李玄霸好奇:“高先生为太子启蒙过?”
杨昭眨了眨眼,狡黠地笑道:“你是不是想问,高公支持我伯父,怎还会为我启蒙?”
李玄霸使劲摇头。
杨昭笑道:“我知道你聪慧,窦夫人七岁能进谏,你和二郎也七岁了吧。”
李玄霸算了算,还真是,他与二哥居然在龙舟上度过了七岁生辰。
杨昭道:“你不想说就罢了。少说些也好。”
看着杨昭怅然的模样,李玄霸不明白太子为何会对一个孩童露出如此表情。
但他知道,现在还意气风发的太子,今年七月就会病逝洛阳。
李玄霸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没打算做。
他之前一直待在唐国公府,与太子并不熟悉,不可能突然跑出去劝说什么,别人也不会听。
“高公说,幸亏有你和二郎在,父皇才没有走陆路回来,又白白耗费许多人力物力。”杨昭道,“谢谢你,三郎。”
李玄霸惊讶:“啊?”怎么还和我与二哥有关系?!
杨昭笑道:“你竟然不知道?”
李玄霸使劲摇头。
杨昭道:“你和二郎向南阳和母后进谏,希望体恤民力,还记得吗?”
李玄霸先摇头,然后垂首沉思了一会儿,道:“不是我,是二哥。说的是二哥问南阳公主,能不能把吃不完的饭菜给民夫一事吧?不过二哥是悄悄和南阳公主说的,皇后应当不知道。”
杨昭道:“那就是南阳告诉了母后。母后和南阳一同劝说父皇,陆路漫长,若遇上暴雨,就赶不上回洛阳赏春了。再者不仅你病了,队伍里有些老臣也身体不适,还是坐龙舟回去更舒适。不然你们若在路上出了意外,这场南巡就不完美了。”
李玄霸深吸一口气:“还有这事?”
他这时才想起来史书中这个被一笔带过的细节。隋炀帝一下江都返回时,好像确实是走的陆路!
史书记载,隋炀帝为了回程的排场,还特意在江都召群臣制定新的舆服和仪仗。
负责此事的何稠等人为了讨好隋炀帝,将新的舆服和仪仗做得十分华丽,命令州县进贡艳丽的羽毛,羽毛符合需求的禽兽,几乎被杀绝。
隋炀帝用这支长达二十余里的华丽仪仗回东京,把沿途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上行下效。皇帝穷奢极欲,他不需要对臣子下命令,臣子就会为了讨好他,进献华丽铺张的东西。
这次皇帝回江都,因为仍旧是走的水路,用的仍旧是龙舟。虽然因为赶路很急,仍旧累死了不少民夫。但比起换条道走陆路耗费的民力,已经小多了。
我不过是和二哥去郑家接受一场“考校”,小小的蝴蝶翅膀居然扇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谢谢你和二郎。”杨昭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百姓也会谢谢你们。”
李玄霸使劲摇头:“我什么都没做,是二哥。”
杨昭开玩笑道:“若不是你病重,父皇也不会听劝。如果表兄说你病得恰好,你不会生气吧?”
李玄霸抿了下嘴,道:“不生气。我确实病得恰好,病得……很好。”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仍旧不敢置信,他和二哥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居然能把一场民生浩劫蝴蝶没了。
“阿玄,你和太子表兄在说什么!”李世民蹦蹦跳跳走过来,就像是一只兔子。
杨昭笑道:“我在感谢你和三郎。”
李世民笑着跳到李玄霸身边坐下:“阿玄阿玄,你也听太子说了吗?我们的劝谏成功了!”
李玄霸道:“我们那也不算什么劝谏……”
李世民道:“就是成功了!太好啦!”
小小的李世民握拳:“虽然我和你还年幼,但只要去做,还是有可能成功。若什么都不做,就绝对不可能成功!”
李玄霸没回答。
他腹诽,是啊,如果再努力些,把唐朝蝴蝶没了就有意思了。
但他知道,有些事能蝴蝶没,有些事不可能。
只要皇帝还是杨广,隋朝仍旧会在短短十几年就被他玩没。
这不是节省一次民力能避免的事,甚至也不是太子和贤臣不死能避免的事。
太子不死,将来肯定会被杨广忌惮厌恶;贤臣不死,最好也就是疏远外放。
“你们这次确实厉害,但这件事你们要烂在心底,不可对外说。”李渊严肃道,“你们年幼,太过有贤名,不是好事。”
李玄霸腹诽,父亲这次倒是聪明了。
他道:“是,父亲。”
李世民叉腰:“耶耶,你小瞧我,我才不会乱说!”
“好,不小瞧你。”李渊对太子道,“太子,这事其实也是碰巧,功劳是皇后和南阳公主的,我两个孩子其实没有多大作用。”
杨昭知道李渊的担心,笑道:“我知道,我不会和其他人说,也让高公别对外说。”
李玄霸露出犹豫的神色。
李世民拍了拍李玄霸的手臂,道:“阿玄,你想说什么就说,何必吞吞吐吐。”
李玄霸摇头:“没事。”
李世民叹气:“不说就算了。”
杨昭在这里待了许久,该回去了。
李渊起身去送杨昭,顺便出门议事。
他们让两个小孩继续玩耍,不必起身相送。
李渊和杨昭离开后,李世民问道:“阿玄,怎么还在犹豫?有什么事这么让你为难?”
李玄霸摇头道:“真没什么。”
顿了顿,他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自己都够惨了,还同情别人干什么。”
李世民疑惑:“阿玄,我们哪里惨了?我们过得可好了,怎么不能同情别人?”
李玄霸:“啊?”
李世民老气横秋道:“阿玄,我们是唐国公府的二公子和三公子,是皇帝陛下的表侄,每日锦衣玉食,哪里惨了?你这话真奇怪。”
李玄霸愣了一会儿,突然失笑:“是啊,我竟然忘记了,我们过得可不惨。二哥,帮我拦住太子!”
李世民笑着翻身起来:“好!”
虽然不知道弟弟想做什么,他还是飞速迈动小短腿奔跑,把快出府的杨昭拦住。
李玄霸气喘吁吁地跟来。
他伸出手,对杨昭道:“太子,我有话想要悄悄对你说。”
杨昭虽疑惑,也将李玄霸抱起来。
李玄霸趴在杨昭肩上,小声道:“陛下很厌恶高公,认为高公仍旧心向废太子,说迟早会杀高公。太子请劝说高公,辞官归隐,切记不可再进谏。”
杨昭的眼睛睁大。
李玄霸又道:“因太子最近与高公走得近,陛下也对太子有微词。若陛下让太子回大兴,请太子立刻回程,不要拖延。”
杨昭低头看着怀里一边说话,还一边喘气的瘦弱孩童。
李玄霸额头上是亮晶晶的汗珠,满蕴着认真和严肃神情的眼眸比额头上反射着太阳光的汗珠还亮。
杨昭长叹一口气,无奈苦笑:“我知道了。”
他伸手用袖子替李玄霸仔细擦干净额头上的汗珠:“谢谢,阿玄。”
因拦车驾,被李渊提起来狠狠揍了一顿的李世民嘀咕:“只有我能叫阿玄,太子也不行。哎哟,刚揍了,还揍!耶耶,我的臀股不是铁做的!”
李渊被气笑了,你还很嚣张是吧!
离开时, 李渊对李世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等回来再收拾他。
李世民唉声叹气:“阿玄,每次你闯祸, 都是我挨揍。”
李玄霸道:“我没闯祸。”
李世民幽怨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视线偏移, 心虚道:“想听故事吗?我给你讲故事。”
李世民双手高举, 振臂小声欢呼:“好耶!你好久没给我讲故事了。每次让你讲故事,你都犯懒。”
李玄霸道:“别废话,说想听哪个。”
李世民毫不犹豫道:“《西游记》!”
李玄霸在心中叹气。果然对小孩子而言, 还是《西游记》最好玩。
他自然是记不全原汁原味的《西游记》,但讲故事也不需要背完整本《西游记》。八十一难凑一凑,甚至不用《西游记》原本的八十一难也行。反正他也没想过写个四大名著, 就是说个热闹。
但二哥听了《西游记》后就非要练棍法,让他很是头疼。
以后天策上将的武器如果多了一根金箍棒, 那也太滑稽了。
“快说快说!上次你说到偷袈裟!”李世民催促。
李玄霸皱眉。上次说到偷袈裟?糟糕, 记不住顺序了。
他冥思苦想,自己把八十一难讲了几个。
李渊傍晚才回来,身上满是酒气。
柴绍也一同过来,不仅同样一身酒气,还试图用这一身酒气去熏李世民和李玄霸。
李世民把李玄霸护在身后, 手中没有箭头的玩具箭从玩具弓中离弦射出,射中了柴绍的肚子。
柴绍“哎哟”一声停住脚步。
“阿玄快跑!”李世民先用玩具弓劈了柴绍伸出的手臂, 拉着李玄霸就跑。
李玄霸跌跌撞撞往前跑的时候回头看了柴绍一眼。
哇哦,我二哥这么早就学会用弓劈人了。
柴绍委屈地揉手臂:“丈人,二郎好凶。”
李渊哈哈大笑:“我的儿子就该这么凶!来, 继续喝!”
柴绍道:“好, 继续喝!”
两人勾肩搭背又喝了一顿。
跟随在李渊身边伺候李渊生活的万氏去看了他们一眼, 担心他们喝醉了又来吵孩子, 便让李世民和李玄霸睡在她隔壁。
万氏是李渊的妾室,出身江都万氏。
万氏的曾祖父是南齐高官,祖父是南梁高官。隋朝灭南朝后,万氏的父亲任大隋的利州刺史。
这样的出身,到了国公府当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妾室。
国公与三品官皆有媵六人,为从七品。万氏就是媵,有诰命品级在身。窦夫人不在的时候,她能代表国公府的女眷在外面应酬。
在隋唐的法律中,五品官以上皆能置“媵”。“媵”算侧室,“媵”之下才是俗话中“妾同买卖”的“妾”。
五品官以下官员和庶人没有资格置“媵”,所以置办的小老婆皆是家主可以发卖的“妾”。
独孤老夫人时常卧病在床,窦夫人要留在大兴老家伺候婆婆,照顾孩子。万氏就跟在李渊身边,伺候李渊的起居,帮助李渊进行女眷间的应酬。
李玄霸出于后世人的角度,最初对万氏有些敌意,总觉得万氏和自家母亲之间会有宅斗之类的不愉快。
他稍稍年长后与万氏稍稍熟悉,又观察了万氏和母亲的相处,才发现万氏也是个可怜人,心里很苦。
万氏陪同李渊外出做官时,自己所生的儿女只能留在老宅。
她回来时儿女皆不认识她,她只能默默抹眼泪,还不敢被李渊和独孤老夫人发现,只有窦夫人会安慰她。
待她的儿女长大些,窦夫人时时在她儿女面前说起万氏,她的儿女才对万氏亲近些。
万氏曾想能不能和窦夫人换着陪李渊外放,轮流伺候独孤老夫人。她被独孤老夫人责骂得狗血淋头,她的娘家人也写信来斥责她不顾礼数。
侧室虽不是妾,但也不能僭越。正室在的时候,侧室没资格伺候婆婆。
身为世家官宦家的娘子,万氏连想去伺候婆婆都要被骂没规矩。李玄霸听了此事后,对万氏就提不起敌意了。
因窦夫人对万氏的儿女很照顾,万氏对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很好。
李建成身为嫡长子,又比弟弟们年龄大太多,与弟弟很生疏,更看不上庶出的弟弟。万氏就绞尽脑汁地悄悄讨好李世民和李玄霸。
她生李稚诠的时候伤了身体,之后很难再有孕。国公府除嫡长子之外的诸子都需要自找出路。有兄弟帮衬,肯定比独自打拼好。何况李世民和李玄霸很小就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将来前途一定不错。
万氏被独孤老夫人和家里人教训了几次,现在很恪守规矩。窦夫人在的时候,她都静悄悄地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找存在感。
现在窦夫人在大兴,她才出来照顾李世民和李玄霸。
李世民很喜欢万氏,叫万氏“阿姨”。
李玄霸别扭了几次,也跟着叫万氏“阿姨”。现在他与万氏仍旧虽不亲近,也不会太生疏,还会给万氏说五弟的一些趣事。
另外,万氏的孩子李稚诠也是叫万氏“阿姨”。窦夫人才是李稚诠的“娘亲”。
“唉,郎君什么都好,就是好那口酒,一喝多就没了分寸。柴小郎怎么也这样?”万氏一边帮李世民和李玄霸换掉被酒熏入味的衣服,一边小声抱怨,“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不能多喝。”
李玄霸道:“我不喝酒,二哥也少喝。”
李世民道:“啊?我看耶耶和兄长都爱喝酒,我长大了也想喝!”
李玄霸道:“饮酒无度是坏毛病。你可以喝一点,但不能喝醉。”
李世民眼睛滴溜溜转:“再说吧。”
万氏扑哧笑道:“真是亲父子,二郎你还没尝过酒,就好酒了。”
李玄霸嫌弃道:“你爱喝就喝,但你以后敢灌我酒,我就揍你。”
李世民连忙摆手:“别了,你揍我,我还怕你伤到。”
万氏笑得不停。
每次见这对双生子“吵架”,她都觉得好可爱。
万氏帮两个孩子换完衣服后道:“二郎,三郎,夫人说你们想做生意?阿姨在南边有些货源,能帮阿姨卖些货物吗?”
李世民还不懂万氏的意思,李玄霸一听就知道,万阿姨是想借此讨好他们。
江都万氏的“江都”即后世的扬州城。万氏的根基在北边虽浅薄,但在江都资产颇丰。
在后世地理划分上江都属于江北,但在世人心中和文化圈中,江都就是江南如今最繁华的城市。江南物产都集中在江都。
因杨广喜欢江南,现在在大兴和东京的权贵也喜欢江南的货物。有了江都万氏的帮衬,李玄霸和李世民的脂粉铺子就不愁江南新鲜货卖。
李玄霸毫不客气道:“好,我就谢过阿姨了。若我和二哥的生意能做成,小五再长大些,我们拉着他一起通过店铺的账本学算术。”
万氏笑颜如花;“五郎就交给二郎和三郎教导了。若五郎能学得二郎三郎一二分本事,阿姨就放心了。”
李世民插嘴道:“阿姨怎么对小五这么没有信心?小五可乖巧懂事,也勤奋好学,坐都坐不稳就拿着毛笔在纸上学写字,睡觉时都要抱着毛笔。阿玄,虞先生字写得特别好,将来让小五也和我们一样拜师虞先生学写字如何?”
李玄霸看了万氏略带紧张的神情,心里叹了口气,道:“小五很勤奋,虞先生肯定会同意。”
万氏不自觉绞紧衣角的手指松开,她微笑道:“到时就麻烦二郎三郎引荐了。”
李世民把自己的小胸脯拍得啪嗒响:“阿姨放心,小事一桩。”
万氏和李世民、李玄霸又闲聊了一会儿,才回到隔壁睡觉。
关上门后,万氏拿出儿子曾经戴过的璎珞无声哽咽了一会儿。
还好还好,二郎和三郎都是好孩子,记得自己的好,小小年纪就肯提携弟弟。希望二郎和三郎更加得皇帝重视,将来前程远大。
“不知道这次回去,五郎是不是又忘记我的脸了。”万氏小声凄婉道,声音低得连在门外隔间守夜的贴身丫鬟都听不见。
另一边,李玄霸一边思索自己还有哪些《西游记》故事没讲到,一边用心声给二哥解释万氏此举的用意。
他已经讲了一下午《西游记》,实在是记不住唐僧已经过了多少难。
李世民趴在床榻上,双手撑着脑袋,歪着头叹气道:“阿姨想得好多啊。耶耶和娘亲肯定不会亏待小五,居然还来讨好我们两个小孩。”
李玄霸:【她这样做才聪明。】万阿姨如此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和二哥,让他都不好意思对李稚诠的死视而不见了。
李稚诠就是李智云,现在虽然已经改名,他们还是习惯把他的旧名当小名称呼。待李智云取了小字后,他们可能才会改口。
李世民手撑麻了,在床榻上翻滚了两圈,道:“万阿姨这样小心翼翼,看上去好可怜。我们再多照顾小五一点吧。等回家,我们就教小五读书!给他布置好多好多功课!我还要教他射箭!无论天晴下雨都不准偷懒!”
李玄霸欲言又止。给小五布置很多功课,并且天晴下雨都要带小五射箭,这就是“多照顾”吗?我真是替小五谢谢你了啊,二哥。
“好了,不说烦心事了,《西游记》!《西游记》!”李世民闹腾。
“小声点,我正在想。”李玄霸道。
他继续皱眉苦思,我究竟还有哪几难没讲?
愁啊。下次给二哥讲故事的时候,一定要把已经讲过的情节用笔记下来,免得想得头疼。
又过了五日,李渊终于重新启程。
这次队伍里不仅多了一个柴绍,还多了一个刚请了探亲假的长孙晟。
长孙晟和李渊给儿女订下了口头婚约。想了几日,向皇帝告假回家处理此事。
李玄霸以为李世民与老丈人同行会很紧张,结果只有他这个事外人在紧张,他二哥可自在了。
李渊、长孙晟和柴绍都是骑马。李世民闹着和李渊同骑,一路上和长孙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李渊嫌弃他,把他丢到长孙晟马上。
李世民就非常自来熟地坐在未来老丈人怀里,继续叽叽喳喳问长孙晟突厥的事。
李渊对从马车里探出头的李玄霸伸出手:“三郎,要不要骑马?”
李玄霸使劲摇头,把脑袋缩了回去。
他前世没骑过马,今生身体不好,还没有正式学习骑马,对骑马很好奇。曾经李渊说带他骑马,他就去了。
李渊抱着儿子纵马疾驰,回来时发现儿子两条小嫩腿都磨出了血。
独孤老夫人这么纵容儿子的老太太,李玄霸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举起拐杖把李渊揍得抱头乱窜。
李渊埋怨道:“三郎啊,你该不会还记着上次我带你骑马把你腿磨破了?”
李玄霸无声地盯着李渊。
李渊突然坏笑,从马背上跳上了马车,把儿子夹在手臂下抓了出来,又重新翻身上马。
李玄霸惊得双目溜圆。
父亲你这是玩什么杂耍吗!你不觉得这很危险吗!
李世民双手捂嘴偷笑。
“不想骑马也得骑。我们唐国公府的小郎怎么能不会骑马!”李渊大笑,“别想跑,老实点!”
李玄霸缩在李渊身前,幽怨地瞥了父亲一眼。
李渊看着李玄霸这副受气包的模样,笑得更加开心。
李世民双手捂着嘴笑够之后,才为弟弟解围:“耶耶,阿玄刚病愈,别欺负阿玄。”
“正因为刚病愈,才要好好骑马锻炼身体。”李渊满嘴歪理。
万氏不敢阻拦李渊,只好戴好冪离,探身出来,给李渊递了一条毯子:“请郎君给三郎遮一遮风。”
“哪需要这么娇贵?”李渊虽然这样说,还是用小毯子把李玄霸裹得严严实实。
李渊裹李玄霸就像是在裹什么行李似的,把李玄霸裹成了圆筒形,只留下一个脑袋。
李玄霸动了动手臂。嗯,完全动不了。
李世民继续双手捂嘴,笑得前俯后仰,后脑勺撞在长孙晟胸口,疼得嗷嗷叫。
长孙晟揉了揉胸口,无奈道:“你的脑袋真硬。”
李世民抱着脑袋笑道:“谢谢长孙将军夸奖!”
长孙晟:“……我不是夸奖你。”
李世民不管,他就当长孙将军在夸奖他,后一句话他没听到!
李渊低头对李玄霸笑道:“这样好了吧?”
李玄霸现在连转头都困难:“父亲,你这是给我裹毯子吗?你这是把我捆了起来。我回去要向祖母和母亲告状,你欺负人。”
李渊笑道:“你尽管去告状,我还怕你不成!”
李渊为了显示自己真的不怕,还扬起马鞭唱起了歌。
李世民双手鼓掌打着拍着,明明不知道词曲,也跟着吱儿哇地乱唱。
柴绍为了讨好老丈人,本来跟着一同慷慨高歌,唱着唱着就被李世民带歪了调子,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唱下去。
被裹得完全不能动弹的李玄霸不断翻白眼。
吵死了吵死了,魔音灌脑。
李玄霸:“父亲,二哥,难听死了,闭嘴!”
李渊和李世民扯着嗓子唱得更大声。
柴绍想了想,不管调子和词了,跟着一起乱唱吧。
长孙晟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
他对这一家父子和乐融融的模样十分喜欢。观音婢嫁给这样的人家,未来应该会过得不错。
窦夫人回到大兴后,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担心不已。
得知李世民和李玄霸能和李渊一同回大兴,她时不时就要差人出城问一问,望眼欲穿。
终于得到了李渊和两个孩子回来的消息,她等不及他们回府,戴上冪离出门亲自迎接。
她还没有看到李世民和李玄霸,骑在马背上的李世民眼力非常好,已经看见了娘亲。
“娘!!”他腿一缩,居然站在了马背上。
长孙晟吓得不行:“小心,别摔着!”
李世民用天真地语气道:“有长孙将军在,我怎么会摔着?娘!看这里看这里!”
长孙晟叹了口气,只好双手护住他。
李渊低头问李玄霸:“二郎是怎么从一群带着冪离的人中认出他娘?”
他现在每日都把李玄霸抓出来骑马,李玄霸又被“捆”在了他身前。
李玄霸有气无力道:“我怎么知道?大概二哥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吧。”
李渊笑道:“鹰一样的眼睛?正好适合射箭。”
李玄霸无语。他父亲究竟有多喜欢射箭?又对自己的射箭技术多自豪?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射箭?
窦夫人见李世民居然站在了马背上,吓得花容失色。
“李、世、民!坐好!不准站在马背上!”窦夫人怒斥。
娘亲叫你的全名了,你就该老实了。
李世民乖乖坐好。
长孙晟忍俊不禁。
李渊勒马。窦夫人走上前与家人团聚。
然后,她就看到了李渊身前被毯子捆得严严实实,用表情向她求救的李玄霸。
窦夫人哭笑不得:“有你这么裹儿子?快放开!”
她伸出手,李渊先把小毯子解开后,才把李玄霸递给窦夫人。
窦夫人掂了掂儿子,眼圈一红:“瘦了,轻了好多。”
李玄霸摸了摸自己在龙舟上吃得太多,得了一场重病都没瘦下来的下巴。
他的尖下巴终于有点肉了,怎么可能瘦了轻了?
算了,母亲说他瘦了轻了,他就瘦了轻了。
窦夫人把李玄霸放地上后,李世民伸展双臂,甜甜黏黏地叫道:“娘娘,我也瘦了,我好想娘娘,娘娘抱抱!”
窦夫人笑着把李世民抱起来,然后笑容一僵,手臂一沉,差点没接住。
李渊正下马,见到这一幕,笑得差点滑倒。
他从窦夫人手中接住李世民,把李世民放地上,敲了敲李世民的脑袋道:“你也好意思说你瘦了?”
李世民不满道:“阿玄都瘦了,我当然也瘦了,哼。”
柴绍和长孙晟向窦夫人问候。
窦夫人惊讶:“居然是长孙将军。”
她赶紧回礼,然后悄悄看向李渊。
李渊给她使了一个眼神,又看向李世民。
夫妻二人眼神一交流,窦氏就明白了。
她笑道:“旅途劳顿,我就不打扰长孙将军与家人团聚了。过几日,我带二郎来拜见将军。”
长孙晟点了点头。他想了想,从马背上取下一把弓,递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双手平举,差点没接住:“哇,好重!”
长孙晟道:“等你能拉开这张弓的时候,我就把女儿嫁给你。”
李世民把弓竖着放在地上,抱着弓道:“好!长孙将军你等着,我很快就能拉动!”
长孙晟笑了笑,与众人告辞。
他故意在城门口说出这句话。这句话应该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大兴城。比起特意宣扬长孙家和唐国公府的口头婚约,这样一句勉励后辈的话,显得更随意一些。
长孙晟的继室高夫人也亲自来迎接长孙晟。
她隔着冪离打量李世民,心头一梗。
我家观音婢还不到四岁,至于这么早定下?她心里有些怨念。但长孙晟已经当众说出这句话,就容不得她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