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转移话题:“这场大戏要落幕了?”
李玄霸道:“该给裴公和虞老师写信,让他找借口离开江都了。正好群臣都催杨广回大兴,杨广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应该会派人回大兴坐镇。”
李世民道:“让薛收去。他亮出身份,裴公和虞老师就会离开……唉,虞老师不一定会离开。虽然虞世基是大奸臣,却是他的兄长。”
李玄霸道:“看虞老师自己选择吧。虞世基该死,就算落到我们手中,虞老师求情也没用。”
李世民点头:“所以还是死在江都更好。”
双生子就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江都百姓号哭,看着江都百姓人心惶惶,看着江都……偷偷接引义军入城。
李世民时不时地往李玄霸那里看一眼,然后在李玄霸看过来时迅速收回视线。
都说慈不掌兵,一个顶尖的谋士,说不定比将领更要抛弃良心。
挺好的,这样弟弟才能保护好他自己。
隋大业十二年,杨广到达江都。
一到江都,杨广就日日笙歌,不理朝政。天下送来的紧急文书全都被他堆在书案上,垒成了一座小山。
萧皇后委婉劝说,杨广却道“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又揽镜自照,“好头颈,谁当斫之”。
萧皇后听杨广自比陈后主,将她比作陈后主的皇后沈后,心中忧惧不安。
骁果军对杨广怨气极重,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讨论谋逆之事,连密谋都不“密”了。
萧皇后赶紧派宫女去告知杨广,杨广却杀了宫女。
萧皇后悄悄向群臣求助,裴世矩接连上奏杨广,就像是苏威当初那样,一改往日作风直言上谏。
杨广勃然大怒,将裴世矩逐出江都城,一个兵卒都没给他,让他孤身跨越战乱的大地回大兴接待不存在的西域番臣。
裴世矩已经六十八岁。
他消瘦得厉害,骑在马上的身姿都佝偻了。
所有大臣都知道他触怒了杨广,原本与他交好的朝臣都不敢送他,只有虞世南一人前来送行。
裴世矩道:“你与我一同离开吧。”
虞世南摇头,送别裴世矩后转身回江都。
杨广得知虞世南居然敢去送别裴世矩,将虞世南关入了大牢。
虞世基想要救虞世南,却被虞世南拒绝。
虞世南冷漠道:“你还是想想如何自救吧。”
虞世基愤怒地拂袖离去。
虞世南目送虞世基离开,默默垂泪。
“裴公,请上马车。”薛收恭敬道。
裴世矩疲惫道:“李二郎和李三郎在何处?”
薛收道:“李二郎李三郎自然在陇右戍边抵御突厥。”
裴世矩沉默了一会儿,惨然一笑:“当然如此,理应如此,他们可是大隋忠臣。”
翟让面带忧虑地看着王薄,最终什么都没说。
其他义军首领倒是不想离去。他们的脑袋里空空如也,虽然有一点对皇帝皇权本能的畏惧, 但他们并不知道弑君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影响, 倒是对斩杀皇帝跃跃欲试。
王薄在城外驻扎的时候, 将弑君将要背负的细细告知了他们。
王薄在学习的时候,也试图在自己管理的地方建学堂,教他人读书识字。
就他这点本事, 就是落魄寒门也不会上他的补习班。他只能教导在土里刨食的农家孩子。
对于从小吃不饱的孩子,他们中大部分人的智力都比士人家的孩子发育迟缓,学习读写十分困难。
他时间不多, 教得也特别艰难,几乎没有什么成果。王薄就当是闲暇时的自娱自乐了。
这样的自娱自乐让他拥有了丰富的耐心, 懂得如何用最简洁的语言传达出自己的想法。
义军首领们都意识到了弑君的严重性。
如果他们将来打不过其他人, 想要带着自己的军队投奔他人当官,手中就绝对不能沾染皇帝的血。
义军首领们纷纷离去,翟让最晚离开。
他很想问王薄,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要弑君?
以王薄现在的势力, 无论投奔任何一支势力都会被厚待,何况王薄与冠军侯李世民有联系。
但王薄既然如此教导别人, 自己却选择留下,翟让知道,什么疑问都是无意义的。
王薄送别其他义军后, 又召集了自己的下属。
李子雄、张金称、孙宣雅……这些人虽然团结在自己麾下, 但是早就因为自己因为想要公平的“不公”而不满。
王薄道:“我不会连累你们。我打下的地盘和留下的将士, 已经帮你们分割好。我本希望你们能各自安好, 但也知道你们若投身这乱世,恐怕难免会内乱。如果你们没有争夺天下的野心,最好选一支势力投靠。我也为你们寻好了退路,比跟随我更好的退路。”
王薄看着几人板着的脸,笑道:“不过你们也别嫌弃曾经跟随我的这段经历。特别是你张金称,如果不是我一直拦着你为非作歹,滥杀无辜,你去哪支势力,他们都不会收你。正因为我在你们眼中的过分软弱,才能让你们顺利从贼匪变成官兵。虽然你们不爱听我说教,但这简单的道理,我在你们耳边唠叨了那么久,你们应该明白。”
张金称没好气道:“你既然认为你这么重要,就别自寻死路。”
李子雄道:“王公,现在皇帝麾下怨声载道,他可能会死在内乱中,你本就不必出手。”
孙宣雅皱眉不语。
王薄道:“我就是不想让他死在内乱手中。死在权贵手中的皇帝太多了。”
三人间王薄主意已决,没有再多劝说。
他们跟随的人虽然有很多让他们不满的地方,他们也多次动了背叛的心。
只是王薄很受底层兵卒和百姓的爱戴,他们难以背刺。再加上他们没有找好去处,便勉强继续待在王薄麾下。
但无论有多少不满,他们都敬佩王薄的坚定,知道王薄一旦决定做什么,就不会更改。
王薄也明知道自己的心腹下属天天想着背叛,还安慰他们:“我本该在狗皇帝一征高丽时就死在徭役中,现在顶多也是一死。苟活了几年,能拉狗皇帝一同赴死,我很满足。你们不需要为我悲伤。”
张金称骂骂咧咧:“谁会为你悲伤,我管你去死?你那位魏先生呢?怎么,他提前逃走了?”
王薄笑了一声,干咳了一声止住笑,道:“我找人把他绑走了,现在估计正在骂我。”
张金称、李子雄、孙宣雅:“……”
张金称气冲冲转身离去,不知道在气什么。
李子雄长叹一口气,对着王薄抱了一下拳,然后叹着气离开。
孙宣雅没有离去。
她看着王薄的双眼道:“我能看出你心中也有恐惧和不舍,为何非要选择这条路?”
王薄道:“就是想报仇而已。”
孙宣雅又道:“我们打着不愿意与你为伍的旗号离开,确实能从弑君中脱身,但你一个人真的能控制住骁果军?”
王薄道:“我不是一人。”
他脸上带着自嘲的神情道:“天下人只会盯着有名有姓的人,我带着的兵卒的姓名传不到别人耳中,所以他们跟随我也不会被名声所累。”
孙宣雅道:“这样啊,那我放心了。”
王薄手下的将领陆陆续续离开,他带着一千亲兵等候入城。
孙宣雅再次到来。
这次,她卸下了战甲,重新戴上了钗环。
王薄看着孙宣雅沉默不语。
孙宣雅笑道:“我投奔你的时候曾说,你的家人和我的家人都死了,要不要正好凑一对。我只是开玩笑。就我这饱经沧桑的丑脸,哪个男人富裕后会娶我?你们这群臭男人都各个想着鲜嫩好看的女子。不过我有权有势了,我肯定也养鲜嫩好看的男子。”
王薄仍旧沉默地看着孙宣雅。
孙宣雅道:“你不娶妻生子,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不连累家人?”
王薄:“嗯。”
孙宣雅道:“这次我是认真的,我来当你的妻,我和你一起去杀狗皇帝。不过你要宣扬我的名字,我也想名扬天下。不用劝我离开,我离开后投奔其他势力,他们也不会让一女子当将军。我不如和你一起杀狗皇帝,吓天下人一跳。”
王薄叹气:“如果你想来,可以和我一起来。但没必要当我的妻。”
孙宣雅笑眯眯地挽住王薄的手臂,王薄没有拒绝:“留下来杀狗皇帝和当你的妻是两件事。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我们今日都成婚。婚礼的事你别管,我都准备好了。”
王薄继续沉默。
孙宣雅大笑。
一个黑脸铁匠,一个黄脸农妇,两人都曾经是这个时代最底层的老百姓,却生出了连士人都没有的野心和抱负。
在城外驻扎的营地里,红绸挂起,两人拜天地成亲,婚礼流程约等于没有。
李玄霸本想参加王薄和孙宣雅的婚礼,但他想了想,这两人的婚礼大概不需要一个勋贵参加。
魏徵被绑着丢在马车上,正对李玄霸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哭。
薛收和秦琼一人一只胳膊拉住要把魏徵拖下马车的李世民。
李世民暴怒:“我要撕了他的嘴!”
薛收:“算了算了,这次确实是李三不厚道。”
秦琼不敢说话,只能死死拉住主公。
魏徵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主公,是这样的情形。但他的脑海里被愤怒塞满,已经不管什么主公不主公了。
魏徵骂道:“我骂得不对?!你看李玄霸他自己都不敢还嘴!”
李玄霸道:“我不是不还嘴,只是没必要。”
魏徵哭骂道:“你能救王薄,为何不救?你要杀杨广,杨广肯定会死在内乱中,何必让王薄动手。”
李玄霸叹气:“魏玄成,是我让王薄动手吗?我从始至终,有何权力去命令王薄?”
魏徵仍旧哭骂李玄霸,不回答李玄霸的话。
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道:“不过有一点你骂得对。我确实在利用王薄。没有王薄,我就不能让世间百姓同情和赞扬义军。义军只会成为历朝历代王朝末期的匪徒。”
李玄霸拍了一下二哥的肩膀。李世民气鼓鼓地平静下来,甩掉了薛收和秦琼拉住他的手。
李玄霸道:“我想独自回中原,就是不想让二哥看到这件事。我要让杨广死在揭竿起义的百姓手中,而不是权贵手中。这样他的死才有意义,不然还是权贵自己争权夺利而已。”
李世民叹气。他虽然早就猜到了弟弟的想法,还是觉得弟弟有点太极端了。
李玄霸道:“我本来准备带着人冒充义军斩杀杨广。”
李世民忍不住道:“阿玄!你是不是太疯狂了?有必要吗?”
魏徵停止了谩骂,哽咽道:“三郎君,你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为何要中途反悔?”
李玄霸平静道:“因为这是王薄的愿望。”
魏徵咬牙道:“他的愿望又如何?难道比他的命重要?”
李玄霸的声音仍旧很平静:“这个世上有杀身成仁的人,有舍生取义的人。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旁人如何阻止?”
魏徵的声音一滞,然后变成了更大的哽咽声。
李玄霸道:“不过你也骂得对,对我而言,王薄出手比我出手更好。”
“我再怎么伪装,其本质也不过是一个勋贵假借乱民的名义弑君犯上。或许世人不知道动手的是我,但一个无名乱民怎么看都像是别人的伪装,到时各种阴谋论可能都甚嚣尘上,会掩盖我真正的目的。”
“但王薄不一样,他是知世郎,是隋朝第一个揭竿起义的农民起义军领袖。”
“他是真正的乱民,真正的大隋百姓。”
李玄霸微微垂下头,又缓慢地抬起头,好像是远眺天空,又像是远眺几十里外正在成亲的王薄。
“大秦的丧钟是大泽乡农民起义军敲响,但杀了末代秦王子婴的是楚国贵族之后项羽。”
“大汉的丧钟是黄巾军起义军敲响,但汉献帝禅位于曾经的大汉官僚之后曹丕。”
“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皇帝终究还是灭于权贵官僚之手,好像朝代的更替与百姓无关。”
“如果有一位皇帝因为虐民,而被他所虐的民宣读罪状,砍下脑袋……”
包括李世民在内的围观者背后都生出了寒意。
……疯了。
骁果军是从底层兵卒开始叛乱。
虎贲郎将司马德戡、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等骁果军将领, 见骁果军兵卒的怨声已经压不住,凑一起商量对策。
骁果军叛乱,如果骁果军赢了, 他们肯定会被骁果军兵卒杀掉;如果皇帝平叛成功, 他们也可能会因为连带族灭。
那还考虑什么?加入!
他们又去拉拢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大喜, 宇文化及大汗淋漓。
不过如司马德戡等人担忧的一样,他们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加入骁果军的叛乱,只有被骁果军乱刀砍死这一个下场。
宇文化及经过短暂的纠结之后, 就接过了叛乱大旗,半推半就地成为了叛乱的首领。
李玄霸在心里评价:【这场叛乱真的很没意思。不过倒是有一点点唐末五代十国的影子了。】
李世民本来在心底重复“阿玄疯了疯了”,精神正恍惚, 听李玄霸突然说起了什么唐末,条件反射询问:“什么五代十国?”
李玄霸:【军阀割据, 武将执政, 兵卒一言不合就谋反。你听过魏晋南北朝时有“两脚羊”的传说吧?在五代十国的时候,处处都在打仗,没有人种田,以人肉为军粮是一种常态。】
李世民:“……”他后悔询问了。
不过这一刺激,倒让李世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李世民转移话题, 没让李玄霸继续说什么五代十国。
我大唐还没建立呢!说什么三百年后大唐就亡了!
李世民把着弟弟的肩膀,在李玄霸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担心叛军杀红眼把杨广砍了, 让你白费力气?”
李玄霸道:“我都说了,这件事是王薄自己做的决定,如何达成这个目的也是他自己在做决定。我只是放弃了替他做这件事而已。”
李玄霸转头看向二哥:“不是我操控他做什么,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愿。”
李世民不知道为何, 不自觉地避开了李玄霸的视线。
在李玄霸评价这场叛乱真没意思时, 叛军已经把杨广围了起来。
正如李玄霸的评价, 这场叛乱真的很没意思。
叛军已经嚣张到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密谋,上到皇帝,下到宫人,尽人皆知。
他们进攻宫城时,大部分大臣都在自己的住处闭门不出,小部分大隋忠臣与他们拼死搏斗。
但杨广不值得他们拼死。
因为杨广早就知道骁果军要谋反,却没有通知任何忠臣,也没有命令他们不要抵抗,就无视他们的存在,让他们白白为自己拼死。
右屯卫将军独孤盛为杨广力战而亡的时候,杨广还在醉生梦死。
杨广早早准备好了毒酒,做出一副生死看淡的准备。
但他真的听到了叛军将至时,又换衣匆匆逃走,为他拿着毒酒的宫人都跑散了。
叛将裴虔通带着叛兵来到杨广面前的时候,杨广还存着自己不会死的侥幸心理。当裴虔通说骁果军不想谋逆,只是想让杨广带他们回到关中家乡时,杨广仍旧推脱不从。
裴虔通都气笑了。
就算叛军都杀到面前了,皇帝仍旧不肯回西京。他真的完全不能理解皇帝在想什么。
杨广的拒绝,彻底压垮了骁果军对皇帝最后一丝畏惧。
骁果军召集百官群臣,将杨广挟持到群臣前,要求杀死杨广。
杨广喊着“我何罪至此”。
骁果军将领细数杨广虐民之举后,杨广改口我负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又不是民。
骁果军将领懒得理睬杨广,杨广这时候发现自己必死了,又摆上了皇帝的架子:“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
裴虔通淡淡道:“陛下的命,不是我等来取。知世郎,久等了。”
杨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群臣也缓慢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殿门。
披着甲的王薄和孙宣雅各带数十亲兵,逆光从殿门外缓步走来。
他们已经在殿门外听了好一会儿。
王薄道:“陛下,你说你负民,我等可算是你负的民?”
杨广嘴唇哆嗦,然后猛地跳起来,扑向骁果军将领,要抢他们的刀。
“杀了朕!快杀了朕!”杨广愤怒道,“朕怎么能死于贱民之手!”
孙宣雅转头对王薄笑道:“看,他嘴上说着负民,心里可没把我们这些民当回事。”
她又笑着环视了一圈表情惊恐的群臣:“诸位公卿肯定也没把我们这些民当回事。他是齐郡知世郎王薄;我是渤海孙宣雅。他大业七年不堪徭役起兵反隋,是第一个起兵的大隋百姓;我大业九年不堪徭役,和乡亲们唱着知世郎的歌谣起兵反隋。你们之前不记得我们,现在可要记住了。”
王薄按住被骁果军将领一脚踢翻在地的杨广的肩膀:“陛下,请。”
他亲手将杨广捆起来,孙宣雅掏出一团破布塞住了杨广的嘴。
王薄早早与骁果军将领达成一致意见。
他都懂得弑君的后果,骁果军将领冷静下来后,肯定也会想把这个罪推给别人,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骁果军将杨广交给王薄,王薄带着义军退兵。
他们就这样达成了交易。
孙宣雅大笑着拖着杨广出门时,满堂文武百官居然无一人阻拦。
他们可能是被骁果军吓破了胆,也可能是被“贱民要杀皇帝”这件事本身吓破了胆。
王薄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高堂上,站在曾经遥不可及的公卿面前,静静地扫视了诸位公卿一眼。
扫视之后,王薄像个书生一样拱手对诸位公卿作揖。
“即使我只是一介草民,也听过诸位公卿中许多人的清名。”
“修运河的时候,修长城的时候,征高丽的时候……我们齐郡遭了灾,朝廷不仅不救灾,还横征暴敛,致我家乡十室九空的时候,那时清名远扬的诸公在哪里?”
“在高高在上的诸公眼中,我等百姓只是贱民,大概与你们不是一样的人。”
“我们的命不是人的命,只是如猪羊牛狗一样可以随意宰杀的畜生。”
“不,或许我们的命连畜生都不如。”
“既然诸公给不了我等贱民公道,这公道,我等自己来拿。”王薄放下手,平静道,“诸公可往城门观刑。”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就算他是皇帝,就算我是贱民。”
“他被我杀,也会死。”
“皇帝又如何,百姓又如何,百姓手中的刀砍在皇帝的脖子上,难道还能因为地位差异把刀崩个口子?”李玄霸问道,“二哥,我去观刑了,你别来,小心被吓得当皇帝后每日都睡不安稳。”
李世民嘴角抽搐:“你都这么说了,我必须去。”
李玄霸道:“随你。伯褒,把玄成看好了。”
薛收道:“好。”
魏徵大吼:“我也去!”
李玄霸没理睬大吼大叫的魏徵,与二哥和秦琼一同扮作普通百姓,混入了江都城中。
城门口,义军已经搭起了高台,挂起了字幅。
这字幅是李玄霸送给王薄的。他原本打算自己用。
搭刑场,在刑场上放一个华夏历史上还未普及的断头台,也是李玄霸的主意。
挥刀砍皇帝脑袋时可能会手抖,但只要砍掉断头台的绳索,沉重的铡刀就会自己掉下去,不会造成任何让杨广心生侥幸的意外。
王薄和孙宣雅拖着像死狗一样的杨广来到了断头台。
断头台下已经围满了百姓。
观刑凑热闹一直是百姓的天性,他们不知道被杀的是谁,也都来凑热闹了。
王薄把杨广丢到断头台后,先自陈自己和孙宣雅的身份,就像是孙宣雅在殿中为他介绍一样。
孙宣雅偏头看着王薄咧嘴微笑,表情一点都不好看。
王薄也转头与孙宣雅对视了一眼,绷紧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开始宣读杨广的罪状。
王薄本来想找魏徵代笔,后来自己琢磨,但最后放弃了初稿,将罪状写成了谁都能听懂的大白话。
这里面许多事迹是李玄霸整理的。他一并给了王薄。
王薄念一句,找了个江都人用江都百姓听得懂的话重复一句。
现在是大业十二年。
自杨广继位之后,从守孝结束的大业元年开始,杨广每一年建了几座宫殿,修了几条运河驰道长城,征发了多少徭役,王薄都一一列举出来。
王薄又说起大业年间哪些地方发生了天灾,杨广没有赈济,却在同一时间南征北讨。
不说杨广三征高丽造成了多少人间惨剧,就是杨广征讨吐谷浑成功,迁徙自西京、西北诸郡百姓和财物填塞外,因路途过长人畜累死或遇寇,朝廷还要再次征召。陇西关中百姓因此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
有围观的骁果军兵卒闻言,不由落下泪来。
江都百姓想起征高丽时他们承担的徭役和加收的赋税,也眼眶通红。
王薄最后说到杨广命人强抢民女,致江都城满城缟素。
江都围观百姓中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带着哭音的低吼,对着台上的皇帝骂了起来。
如果一家人都死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了,那么即使是百姓,也敢指着断头台上的皇帝破口大骂。
杨广在断头台上使劲挣扎,他想吐出口中的破布,说强抢民女和他又没有关系,是给骁果军抢的。
但江都百姓显然不管什么骁果军不骁果军,命令是杨广下的,人是杨广的大臣抓的,这就是杨广的罪。
这凭什么不是杨广的罪?!
台下百官被逼着来看他们的皇帝被行刑。
他们有的说有辱斯文,有的说大逆不道,但在听王薄用最浅显的大白话,用所有江都百姓都能听得懂的话,语气平静地一条一条细数杨广罪孽时,他们胸口和喉咙都像是堵着什么一样,表情很不自在。
王薄毫无感情地念着稿子,没有说煽动人心的话,没有怒吼没有哽咽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表情,只是尽可能地用最大的声音,让所有围观百姓都听到他所念的杨广的每一条罪。
他念完稿子后,才长舒一口气,双目赤红,热泪盈眶。
王薄转身背对着杨广,看着举着的横幅双手高举。
他深呼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最澎湃的语气怒吼。
【帝无道!民涂炭!】
【杀昏君!安乱世——重开太平!】
“杀昏君!”
“杀昏君!”
“杀昏君!!!”
江都百姓振臂怒吼,喊杀声震天。
孙宣雅将杨广的脑袋按在了断头台上,扯掉了杨广嘴里的布。王薄举起长刀狠狠砍向绳索。
沉重的铡刀落下,杨广失声尖叫。
“不!不!朕是皇帝!朕是皇帝!!尔等贱民怎敢、怎敢……”
人头滚落,杨广的声音戛然而止。
“杀!!!!!”
公卿跌坐在地。
疯了,都疯了。
杨广不仅身首分离, 尸体和脑袋还被烧成了灰,被撒进了江河中。
朝臣哭天抢地,萧皇后和公主们几欲晕厥。
他们都唾骂王薄, 陛下都死了, 为何要亵渎陛下的尸体?
王薄冷冷回答, 百姓们死在挖大运河的水中,死在运粮草的路旁,死在了高丽这异国他乡。他们的尸身被啃噬, 不能入土为安,凭什么杨广能?
“我把他挫骨扬灰,就是不想让他入土为安。”王薄道, “虐民者,就该有此觉悟。”
萧皇后怒斥:“你将来也会被人挫骨扬灰!”
王薄道:“我已经有此觉悟。”
王薄和孙宣雅离开了江都城。许多百姓都想跟随他。
王薄拒绝了所有人的跟随, 遣散了所有亲兵。
王薄对孙宣雅道:“我为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贵族会厌恶我,但百姓会感激我。如果我希望,他们会化作我手中的利刃。但我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在所有人的围剿下我活不过明年,所以我不接受他们的跟随, 不想让他们白白送命。”
孙宣雅翻了个白眼:“你和我解释这些做什么?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不能成事的软蛋。”
王薄道:“我肯定会死,无处可藏, 但你还可以藏起来。”
孙宣雅又翻了个白眼:“因为我是女子,世人轻视女子,不会特意寻找我?我已经不想种地, 你让我继续当个辛苦劳作一整年, 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农妇,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薄无奈, 但还是没有再劝说。
孙宣雅脾气一直很执拗,连吹嘘自己没有王薄约束,连人肉都敢吃的张金称都被孙宣雅揍过。他劝不动。
王薄道:“我们回齐郡和渤海吧。”
孙宣雅道:“落叶归根?好。”
孙宣雅的马背上背着干粮和衣服,王薄的马背上挂了一个书箱。
两人辞别所有人,向北边走去,将江都城的喧闹抛在了身后。
宇文化及想要当皇帝,骁果军想要从龙之恩,朝臣们犹豫站哪一队……
杨广死得很热闹,刚死的时候无数人为他哭丧,但他的死还不到头七,江都城的人都将这个已经死了的皇帝忘却,继续生活。
连萧皇后更多的都是哀叹自己的未来,没有余力为杨广悲伤。
因江都城中的叛乱,江淮隋军都暂时没有精力去搜寻王薄和孙宣雅。
李世民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对李玄霸道:“阿玄,你想看的已经看完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张掖了?该争夺天下了。”
李玄霸道:“你等等,我派去的人马上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