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宫冷秋,枯黄的叶落满地。
他躲在泛黄的假山后,想要给彼时比他高出两头的沈从言暗中一击。
被打磨数个日夜的石头边沿很是锋利,石头脱手冲着沈从言后脑勺而去,下一刻,被功夫已有所成的沈从言抬手接住,整个过程,他未望一眼。
那个霎间,石头掠去时,他听到沈从言下意识脱口而出了一句话,是他不懂的语言。
人在无意识之下脱口而出的句子,不会是胡编乱造胡言乱语。是他,是那个道貌岸然的人后来未将这样的小事记在心上。
可他却是记得的。宣珩允无声冷笑,嘲笑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虚伪。
“六月初九,是沈将军离京回营的日子,依祖制,陛下当……”崔司淮脸上带笑。
他的话被宣珩允冷声打断,语调似在置气,“不去,送行的仪式让宗人署的宣敬德主持代办。省的他总把‘不合祖制’挂嘴边。朕就全了他的祖制。”
站着的二人唇角同时抽动,那不也是陛下的宣家吗。
待二人领命从小书房退到殿外,张辞水才终于问出心中疑惑,他一手挠头歪头嘀咕道:“陛下倒是越来越叛逆了。”
崔司淮侧目勾唇坏笑,“张首领属意哪个?”
“哪个?”张辞水瞪眼骇然,“还有几个陛下不成?!”
崔司淮笑而不语,手背挡在眉下,遮住耀目日光,提靴前迈。
“好你个崔少卿。”张辞水追过去,口中骂骂咧咧,“装甚神秘。”
六月初七,因着下了一场太阳雨,雨后的空气凉意沁人。
这场雨不仅未赶走朱雀大街上的行人,反倒是西边架起一座双虹桥,让原本居家避雨的人走上大街,男男女女、三三两两顺着朱雀大街自东往西走。
出了朱雀门,有十亩花圃,全洛京皆知十亩花圃今年种的是醉心花,花色全洛京最全,不知是谁人说,太阳雨过,醉心花会在彩虹下开成一瓣双色,待彩虹桥落,花色恢复如初,而瞧见过双色醉心花的人,好运连绵。
是以,纵使天边仍悬着一簇浓厚乌云,人们依然成群结队往朱雀门而去。
这些人群里,跟着一辆青鸾油壁车,车内,花芷萝眉画青峨、唇上薄红,已然看不出病态。
她朝一旁的红绡绣金襦裙女子弯眸讨好一笑,“昭阳你就心疼心疼我这个病人吧,待我去见识见识那双色醉心花海,咱们立马回去。”
楚明玥故意绷紧脸,一副不情愿的模样,然那双时而往窗外探一眼的凤眸,出卖了她更比花芷萝还要迫切的心。
若不是朱雀大街太长,她心疼花芷萝仍是孱弱的身子,她早下车策马赶到人群前边去了。
“你看,明明你也想去。”在楚明玥又一次侧身欲挑开窗上罗纱时,被花芷萝识破。
楚明玥收回手,端正坐姿,义正言辞道:“我是替你瞧瞧还有多久的路程。”说完,自个儿先绷不住,眉目弯下,掩面大笑。
忽而,马车颠了颠,继而又平稳行驶。
车内人均未放在心上,有说有笑。
直到马车外喧嚣的声音渐弱,楚明玥终于心中起疑,花芷萝欲开口,楚明玥一指竖于唇上,示意车内人噤声。
本是寻常日子,且又是白日里出门,无人想到会遇危险,车内包括半夏和丹秋,并无人身带利器。
楚明玥四顾一周,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钗,攥于手心,悄悄掀开窗前烟色罗纱。
只见马车不知是何时驶入这条不见人影的巷子,与马车并行着一匹红棕色骏马,马背上,端坐着束袖劲装的冷面男人。
“大哥!”楚明玥一把掀开窗上轻纱,撑着宽窗探出小半身子,“你吓死人了!”
沈从言偏头,脸上甚是严肃,“毫无半分警惕,若是当真马车被劫,你当如何?”
楚明玥明眸转动,反应还算迅捷,“若是当真有坏人劫持马车,车夫大哥岂会坐以待毙,大哥莫忘了,他的身手也是阿爹教过的。”
沈从言肃声厉斥:“巧言善辩。”
楚明玥眨着眼睛娇笑,“大哥这是带我去何处,莫耽搁我和小六去赏花。”
“送你回府。”
楚明玥一听,那张莹白明媚的小脸皱起,她伸长了手臂去扯沈从言袖子,奈何沈从言束袖扣得紧,她只好转而扯着他下袍衣料,摇晃着手臂。
“大哥,此时天色正好,不如你跟我和小六一起去赏花,今日这洛京半城的姑娘都去了,说不定我未来的嫂嫂也在呢。”
岂料沈从言一听,当即拉长脸,“又胡说八道,今日花圃人多,人多易生乱,不安全,不许去。”
“怎就不安全了,这青天白日的上京。”楚明玥话锋一转,又说回去,“大哥年岁不小,早该成亲了。”
她扯着那块衣料不放,“莫非已经心有所属?快说说是哪家姑娘,我好备上厚礼替你上门提亲去。”
“越发的胡说八道。”
楚明玥笑声清悦,“有何不妥,阿爹不在了,大哥的婚事可不就要我来张罗,大哥若是觉得我这郡主的面份太低,你和我说是哪家姑娘,我去找陛下赐婚。”
“大哥,你就让我去看花吧,你若不放心,我们一起去呀。”楚明玥扯着那块衣料继续左右晃,“大哥,就去看花吧。”
巷子的尽头,照夜白马蹄原地动了动。
马鞍上,玄衣墨发的人冷冷凝望巷子那端,女子从车窗探出身,扯着沈从言衣摆仰面撒娇,几个回合后,沈从言不知说了什么,女子拍手娇笑。
这幅画面被那双湛深的桃花眸紧紧锁住,化成一缕耀眼的流火,在漆黑深瞳里炸开。
宣珩允冷面覆霜,纤密的睫羽掩不住眸底戾气,他清楚的知道此时并不是很好的时机,可身体的行动比大脑快。
他一声低喝,照夜白御风而去,留下身后崔旺一声短促疾呼——
“陛下您小心!”
马车里,楚明玥只顾撒娇央求,去看一眼双色花海,未曾注意目视前方的沈从言面色陡变一霎,又恢复如常。
沈从言甚至侧首笑了笑,一只手轻抚楚明玥额头。
楚明玥飞凤眸瞪过去,正要抬手拍掉脑门儿上长茧糙手,耳边突起一阵烈风,下一刻,她只觉腋下一紧,被一股大力带起,接着一瞬天旋地转,她身体从车窗而出,腾空一晃,稳稳落于马背。
照夜白蹄下生风,眨眼跑出巷子,横过人群,闯入对向更僻静的巷子。
楚明玥只一声惊呼,继而便识出坐下的马儿是照夜白,虽无惊怕,可因方才受惊,她的心兀自疯狂跳动着。
身后的人一言不发,双臂自她秀腰两侧伸出,握住缰绳,亦将她圈在方寸之间,后背隔着夏日纤薄的衣料,若有似无挨着一个硬朗的胸膛,迎面的风里,入鼻是浓郁的瑞脑香。
楚明玥跳动的心脏慢慢缓静下来,虽不知身后人何故出现,但绝不会有危险。
下一息,身后人缓缓贴上来,楚明玥的后背感受到一片温凉,长长的吐息从她鬓边而过,楚明玥感到耳际一阵燥.热。
“皇姐,可是照夜白跑太快。”
清沉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带着明显的得意。
第69章 69
楚明玥闻声,脸颊蓦地一阵滚烫,偏她从不是那等娇柔腆羞的女子,这句话反倒促督着她尽快镇定下来。
她轻轻抚过照夜白后颈皮毛,口中低喝一声,马蹄渐缓,稳稳停下。
楚明玥深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巷子幽深处,冷静说道:“陛下说笑,谁人不知我是在马背上迎着风长大的。”
身后传来一声笑,有一阵风呼洒在她后颈娇嫩的皮肤上,痒痒的。
“皇姐说的是,大抵是迎面照来的日光太红了些。”
马背上一轻,身后贴着背部的温凉登时被掀去,宣珩允站在照夜白身旁,向楚明玥递出一只手。
楚明玥被无故从马车里带出,又被言语戏弄一番,心里有气,她眸尾余光转过举过来的那只手,精巧的下巴往另一方扬了扬,握紧缰绳,自顾翻身下马。
其动作流畅娴熟,全然不似要人带着骑马、扶着下马的姑娘。落地之后,甚至一脸傲态仰面朝宣珩允睨去。
“陛下这是何意?”她仰面睨着这张清矍逸俊的脸,对上那双漆黑中透着孤绝邪气的眸子。
宣珩允眸光异常地亮,他压低眉目,逼视着楚明玥,低哑地回应,“朕还要问皇姐方才在和沈从言做甚。”
许是那双目光过于有压迫性,摄得楚明玥本欲脱口驳斥的话到了齿尖一颤,打了个转儿又钻回肚子里。
她不由自主往身后退,然宣珩允靴履紧跟,二人气息始终萦绕交缠,奈何这巷子窄,未退几步,她的后背便触上坚硬的墙壁。
一息间,一只手臂环腰而过,抚上她后背,以掌作垫,不让她被墙壁搁到。
紧接着,大山倾倒的压迫感倾压而下,灼灼气息笼在额面,带着沉沉的霸道,和容不得敷衍的逼问目光。
楚明玥肺腑里气息一滞,眸光无意识转闪,尽管如此,仍有一缕怪异的情绪细若游丝,从四肢百骸的深处肆意攀爬扩张,欲将她彻底裹覆。
她无法在这样窘迫又突发的情况下,准确地抓住这缕异样情绪,去看清那是什么,但她下意识想要尽快离开,她的大脑尚留清明,她知晓,这是不对的,不应该这样。
“你放开!”楚明玥半落睫羽,强迫自己镇定,言辞冷厉斥道:“陛下这是做甚,实在过于不成体统。”
宣珩允被她一斥,倒是向后错开一段距离,但箍着她腰身的手臂却未放开。
“不成体统?”他嗤笑一声,笑得楚明玥六月暑天无端打一个轻微的冷颤,“皇姐和旁的男子光天化日肌肤相亲,就成体统!”
他的声音很慢,就像秋末冬初的霜风往楚明玥耳朵里钻,挠得她方寸尽乱。
她先是因“肌肤相亲”四字脸颊生热,继而才逐渐明白他说的是兄长的手揉她额心一事,顿时有些恼了。
“陛下说得是什么话,那是我兄长。”楚明玥抬睫,凤眸轻眯,黛眉微蹙。
“亲兄妹到了年岁尚且要避嫌,何况他算哪门子的兄长。皇姐,朕唤你皇姐,可否也给朕一次亲近的机会。”
楚明玥瞬霎睁大眸瞳,未有深思,扬手铆足劲儿朝那张脸上落下,一声响亮辛烈的抽打声响彻僻静的巷子。
“说得什么浑话,陛下可清醒了?!”楚明玥怒视之,只觉手掌刺麻如有万蚁啃噬,确实用尽了周身力。
只是,在她欲收回手时,被宣珩允一把覆着手背,压在那张脸上,“皇姐若是不解气,可再打。”
他的右手尚抚着她后背,故而是用的左手。
楚明玥这才惊觉他的腕上依旧缠着绷带,但她已在同一时刻挣扎着试图抽出手掌,又被宣珩允的手紧紧握住,两只手腕的相互较劲之下,那圈雪白的绷带再次洇出血迹。
楚明玥瞳仁骤缩,卸下力道,手掌被宣珩允覆着再次扣上他的脸颊。
男人猛地俯身低头凑到她耳边,“朕不清醒,可朕不敢清醒啊皇姐,朕若再清醒几日,皇姐的上门夫婿怕是都要乘着大红花轿入府了,皇姐明明说好的,要朕给你做上门夫婿,怎的能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这是何等混账的话!她何时说要招上门夫婿,又在何时说过要当今天子给她昭阳郡主做上门夫婿,她就是再骄横,也没真的失心疯。
怎得听这人的话,竞还带着委屈,眼下是谁不分青红将她强带此处,又困她于胸膛和墙壁方寸之间,怎还先委屈上了。
耳畔的温热吐息一阵阵直往颈窝里钻,缠引着她的呼吸跟着乱了套,她挣扎之下,愈发被箍得牢,只得喝一声,“我何时说要招上门夫婿。”
耳旁的声音咬牙切齿,“来时路上路过一茶馆,皇姐要招上门夫婿的消息就连那茶馆小厮都知道了,这洛京,怕是唯有朕还被瞒在鼓里,皇姐倒是说说,刻意瞒我是何意。”
楚明玥甚至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赌气的醋意。
连日来总觉他有异,如今楚明玥终是看清,这是疯了。
她正要驳斥,脑海里忽然抓住几个关键字眼,茶馆小厮。
转睫一念,楚明玥气得笑出声来,这些跑堂送茶的小二嘴皮子是真快。
今日她架不住花小六央求,总算肯首带她出府,原本也未打算去赏花,只说去茶馆里坐坐,听说书先生讲几段新本子。
其间被花小六打趣,既不想嫁人,那就招一个上门夫婿,她摇着团扇捏长了尾音顺着话头打趣话,“那可要精挑细选,找一个俊逸无双的俏郎君。”
说这话时,正巧小厮到她们坐的雅轩上瓜果点心,被听了去,多年来常去的茶馆,上到掌柜下至小厮无人不识昭阳郡主。
她是怎也没想到,这话就如此巧妙地传入了宣珩允耳中。
可纵使这样,又与他何干,二人早已和离,她哪怕当真再嫁,谁也拦不着。
“皇姐倒是回答朕,那招上门夫婿的话是不是出自你口。”宣珩允咬牙逼视她,“若不是,那就是茶楼小二恶意辱皇姐盛名,朕替皇姐治他死罪。”
楚明玥偏头避开扑面而来的胶着气息,紧咬银牙,“是我说的又如何。”
她是计划待送沈从言离京之后,寻个契机入宫与他深谈,一解心中困顿,可今日再看,这人何止是性情与往日判若两人那般简单,依她看,这人当真是病了,病得头脑不清、胡言乱语。
若是清醒,怎会拿一茶楼小二的性命威逼,岂不丢他九五至尊的体面,好歹找一身份地位有份量的人。
她眼下只觉话是无需谈了,该和孙太医好好谈谈,陛下这病还能治不,若是不能,宣家也该早做打算。
念及此,她再顾不得躲闪,猛然抬起炯炯眸光正视过去,迎上那道炽热诡异的目光。
然宣珩允却放开了楚明玥的手,漫不经心以掌撑墙,将她彻底圈起,如同孤狼囚住柔软惊恐的兔子。
他声音清沉,悠悠开口:“既是如此,皇姐就收了朕这个上门夫婿吧,普天之下,无人比得过朕了。”
楚明玥怔愣一霎,脱口反驳,却是失了条理,胡乱驳他,“你不行!”她竟忘记上门夫婿一事本就是玩笑话,不作真的,却被他绕着往真了去考究。
“怎就不行,皇姐说要俊逸非凡的,可是嫌朕不够俊美?”宣珩允轻笑一声。
“你我本就是夫妻和离。”
“既已和离,便再无关系。还是说,皇姐对过去的人旧情难忘,故不能将朕寻常待之。”宣珩允再次压低眉目,与楚明玥四目相对,“皇姐可曾难舍旧人。”
楚明玥呼吸一滞,继而每根头发丝都似要炸开,一阵心悸涌上心头,她提膝向他腹部狠狠一撞。
下一刻,宣珩允猛退数步捂着腹下腿·间位置深深弯下腰。
这一撞,楚明玥是汇聚了全身的力道,被贼人擒住双臂,近身则提膝骨撞其腹部,纸上谈兵的功夫她是第一次使。
只是,待她理鬓拂袖整好妆容,再低头淡漠俯视蹲地不起的男人,方整好的绰绰风姿顿时萎靡。
看男人痛苦弯腰,额间已渗出豆大汗珠,而他手捂着的位置似乎……
楚明玥一愣,腾得一下双颊连带着周身都热起来,这,父亲也未说有身量差的时候,位置会失准啊。
她提步走到他身前,端起居高临下之态俯视他,“陛下这病,尽早就医,兴许还有得治。”
话落,她拂袖往前走。刚走几步,身后传来喘着粗气的哑笑,“皇姐,那个方向是死胡同。”
楚明玥绣履顿住,几息后,转身往回走,在路过宣珩允时,一阵浓郁的瑞脑香缭绕扑面,迫着她再次退至墙根,被一双手臂左右困住。
那双漆黑的桃花眸愈发压得低垂,几乎要贴上她的脸,楚明玥终于彻底恼怒,欲故技重施,再次提膝猛撞,却在膝骨刚抬起时,被宣珩允屈起膝骨错入,抵入她腿.间。
这一霎那,楚明玥只觉头皮炸裂,她凝视着那双明亮到妖冶的瞳孔,是完全不识的陌生感。
近在咫尺的的人一呼一吸里都充斥着攻击性,可她却并不惧怕,相反,她的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探索欲。
男人目光深沉又轻佻,牢牢锁着她,“皇姐刚轻.薄了朕,就想一走了之吗。”
第70章 70
宣珩允压低鼻尖靠近楚明玥的鼻尖,却未碰触,只是语调愈发委屈起来,“皇姐这般不负责任,是何道理。”
楚明玥只觉鼻尖轻痒似蚁爬,连带着粉润唇珠也跟着升起麻痒之意,她不由自主向后仰头,可稍一动,后顶就碰上了墙壁。
楚明玥气恼,凤眸淡愠瞪过去,那张脸近在咫尺,剑眉入鬓,鼻梁直挺,流畅瘦消的下颌线勾勒出尖锐的下巴,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带着锋利的棱角,唯有那双望过来的目光柔柔漾着春水。
她知这人非蓄意欺辱自己,她就是心底有这样的感觉,因此,她更多的是诧异,他何故突然就变成这般模样。
“皇姐。”他偏头凑近她耳尖,低哑黏糊得欢她,就好像这两个字里蕴含着某种神奇的东西,让他贪恋、不舍。
楚明玥错头,心跳蓦地露掉半拍,她挺腰提起,压下心底诡异的情绪,声凛沁寒,“陛下何故突然这般。”
她还想说这天下不需无故就失心疯的皇帝,终是把后半句咽下。
宣珩允眨了下浓密睫羽,眼底暗芒一闪而过,他凝视着楚明玥轻颤的睫扇,在夕光下恍若透明的精巧鼻尖,娇粉柔软的玲珑唇珠,薄厚相宜的两瓣粉嫩因方话落,尚微微开启。
有极淡的几条唇纹顺着那两瓣娇软向若隐若现的贝齿深处攀爬,他喉结滚动一下,不由自主伸出手,用指腹在那瓣柔软上细细摩挲,小心翼翼划过每一条淡纹,感受带着香甜的滑腻。
“皇姐当真不知吗?自小朕就厌恶极了姓沈的,他打着兄长的名义行卑劣之事,他利用你的信任掩盖龌龊的心思。”
他捧着她的脸,一脸虔诚,可揉搓着蜜.唇的指腹却极尽轻佻。
楚明玥凤眸圆睁,心跳停滞一瞬,继而狂乱无章的跳动,她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倒灌,冲得她脑海里一片白茫茫。
他在把玩她的唇,从无人这样做过。
纵使夫妻五载,于床榻内事,他多克礼持敬,从未,从未有过似花巷诨子举动。
楚明玥全身如灌铅,僵硬沉重到无法动弹,任由他俯身在被他揉.捏过的双唇上又攫取一个吻。
她全然不敢再做任何挣扎,她不知眼前这个疯子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且不知何故,一股莫名的痒意从双唇倾泻全身,就连藏在绣鞋里的脚尖都未放过。
这种酥.麻的感觉奇异又陌生,是从未有过的,她咬住下唇,生生忍下喉咙深处差点冲出来的一声轻呻。
“皇姐,朕吃醋了。”宣珩允的鼻尖抵上她额心,灼热的气息扑上面额,“看到沈从言那般唐突你,朕恨不能将他卸成八十一块喂野狗。”
楚明玥倒吸一口气,双肩耸起,平滑的锁骨凹出深深的颈窝,她松开贝齿,下唇一排齿痕,让那瓣樱粉显得愈发充满诱惑。
但她全不知,甚至嗓音亦染着几分媚哑,“我,我知晓了,你先放开我。有事好好说,你别这样碰我。”
宣珩允躬着脊背,恨不能把眼前娇软的女子禁锢在怀中,再不放开。他紧咬牙根,忍着胸腔肺腑里的迫切祈望,就像终于捕捉到猎物的孤狼,利爪高高举起,却又不得不轻落。
只因这个猎物弥足珍贵,他不能伤到半分,若是吓到他的阿玥,就要再次退回到他曾划出的安全距离以外。
为此,他强忍心底的欲.望,甚至逼得眼眶猩红,也听话的放下双臂,慢慢向后退去。
他高大硬朗的身躯,在楚明玥的注视下慢慢颓糜,就像正冲天盛长的竹子被抽去韧筋,忽而变得摇摇欲坠。
楚明玥突然就有些懵了,她一手抚着心口长长喘息,逐渐从混乱成一锅粥的思绪里抓住一个关键词,他说他吃醋了。
他是因为介意自己与大哥关系亲近,才胡乱发疯的吗?她知他曾经极度厌恶自己这个兄长,故而那五年,她都刻意不当着宣珩允的面与沈从言见面,可,这些不都是过去了事情了吗?
“你不是说,过去一切皆已放下?”楚明玥望着这个仿佛被剥离尊严的男人半垂鸦睫,满身落寞,但他又丝毫不显得可怜,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偏执地霸道。
“朕若不那般说,皇姐又怎会给我靠近的机会。”
宣珩允抬起手指,想要碰触她的袖角。楚明玥辍着珠信的鞋尖后退,在避开他。
楚明玥转睫往宣珩允身后的巷子入口扫一眼,心里只怕有人来,还好,今日城中人大约全去看花了,无人入巷。她稍稍放下心来,又觉脸颊发烫。
她闭了闭眼,终于开口,“陛下可还记得?我们已经和离了,天下皆知。陛下不该执着于过去,该往前看了。”
宣珩允背光而站,一动不动,楚明玥不敢抬头去瞧他的表情,闪烁着把视线放在不远处的照夜白身上。
可宣珩允似乎是故意的,向着照夜白挪动两步,楚明玥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他交错的衣襟,正好看着他衣襟下冷白的皮肤。
他沉沉笑出声来,“皇姐,朕未执着于过去,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朕比皇姐还想要斩断抛却。”
“朕不过是想求皇姐在考虑未来时,能看朕一眼,再给朕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比楚明玥更不想回到过去,过往那些让楚明玥咽下委屈的日子,他光是每回想起,都是愤怒的,恨不能一剑了结躲在他脑子里的人。
“可……”楚明玥动了动双唇,脑海里直要乱成浆糊,早不复清明和睿敏,至于说出口的话,早已落入眼前男人绕挖的陷阱里,“我们已经和离了,若是复又生情愫,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只求皇姐莫把朕当成皇帝看。”他不动声色向楚明玥迈出一步,“站在皇姐眼前的,是宣九,是要给定远侯府做上门夫婿的宣九。”
楚明玥迟疑着抬眸看过去,他的身后,从巷子口打过来一束橘色日光,映着他笼在光圈里,可他的脸又是那么阴翳。
“皇姐日后找夫婿,朕亦不会阻拦,朕只会凭着自己的努力让皇姐眼中再看不到其他人。”
“左右皇姐总是要再找夫婿的,为何不先从朕开始,尝试一下呢?皇姐只需试一试,容朕靠近、容朕对皇姐好就行,不需皇姐受累做任何事,这对皇姐来说亦无损失。”
他的声音越说越急切,就好似楚明玥不点头,他就会一直说下去不罢休,直到把楚明玥的耳根子磨软。
可那双异常明亮的桃花眸里,偏又无半分逼迫之意,有的只是掩不住汩汩往外溢的深情。
“皇姐若是怕人言可畏,朕就让这世间无人敢开口。皇姐若还是有顾虑,朕就,朕就乔装扮成南风馆上门献艺的花郎。”
楚明玥眉心一簇,恍似听岔了,一朝天子要扮花郎?她昭阳郡主招幸花郎,这传出去就不丢人了吗?!
岂止是她糊涂了,宣珩允才是病得不轻。
“皇姐,你就试一试,给朕一个对你好的机会,皇姐……”
楚明玥听得呼吸都乱了,两手端于身前,指尖相扣,紧紧掐着掌心肉,两个手掌皆是厚厚一层汗。
被那双深情的眸子锁着,耳朵里又被灌满情真意切的剖心话,楚明玥竟不知如何是好。
五年夫妻,十二年相知,曾经的宣珩允万不会说出这些话,然今日站在她面前的,又是何人。
楚明玥整个人是混乱的,她的脑海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是困惑、是好奇、是受不住蛊惑……
他的祈语就像在给她下咒,诱惑着她终迈开步子,试探着向前。
楚明玥忽然觉得,疯的不是宣珩允,而是她,只因眼前男人身上带有掠夺的陌生感,她清楚
得意识到她的心底在悄然滋生出一根藤蔓,正在跃跃欲试想要去靠近、去探索。
她在对眼前人好奇。
“好。”楚明玥长久的缄默之后,沉沉吐息,“楚家的上门夫婿,我愿意给陛下一个机会。但是陛下,我今日所做的决定,皆是由于陛下言语所蛊,我不能保证日后一定会对陛下动心。”
宣珩允闻言,眸底那抹跃动的光须臾骤亮,盖过天光,他终于再忍不住,紧揽娇人入怀,温凉的下巴抵着描绘牡丹花钿的额,一遍遍摩挲,“多谢皇姐。”
楚明玥身体紧绷,又因这声“皇姐”面颊生热,本是寻常称谓,何故被他唤得黏黏糊糊、宛若情话。
“你放开我。”她双手去推宣珩允手臂,宣珩允倒未迫他,听话得放开她甚至后退数步。
楚明玥仍旧慌乱,她左右转眸,忽而丢下一句“小六还在等我”,翻身上马,似一到霞火策马冲出巷子。
方出巷子,就见巷子口被张辞水带人把守,根本无路人能入,而她的马车就停在一旁。
她跳下马背,把缰绳往张辞水身上一丢,提裙往马车跑,直到马车驶离那条巷子老远,楚明玥狂跳不止的心终于镇定下来。
“昭阳,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中了暑气?”
楚明玥回过神来,发觉马车里几双眼睛无不好奇盯着自己,忽然心中恼羞,怕方才之事被人知道。
这么一想,顿感整个人都热起来。
“郡主,您莫不是发烧了,脸都红了。”丹秋递过来一盏凉茶。
楚明玥看到凉茶,便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凉茶解暑降燥,顺着唇齿一路流过肺腑。
她瞬霎冷静下来,理智如被放出的丝线万缕,极速回拢。
茶盏被重重放在桌案,楚明玥气得喊出声,“我何时计划过要招入门夫婿。”
楚明玥被缠绕着带入歧路的意志,终于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