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都骂她祸国妖妃
从定远侯府最娇宠的昭阳郡主,到万人唾骂的荣嘉贵妃,楚明玥爱了宣珩允十二年
先帝膝下皇子十六人,她偏偏一眼相中清默孤翳、出身低微的九皇子
世人只道,她逼迫天子废后罢相、祸染朝纲,却不知,这些只为新帝坐稳帝位
做他手中铲除党羽的剑、瓦解党争的刀,楚明玥甘之如饴
尽管他从未言谢,楚明玥以为,那人心里该是知道的
直到皇后被害而亡,所有证据皆指向她
文武百臣众怒悠悠,似猛浪欲覆她,宣珩允长握剑柄,凛冽剑光晃了她的眼
楚明玥如痴人方醒,“宣九,你从未信我。”
“贵妃,你僭越了。”新帝冷目视她
这一刻,楚明玥一下就释然了,去特.么的荣嘉贵妃,哪有昔年红衣怒马的昭阳郡主自在
贵妃死的那一年,上京的雪下到了四月
雪停那日,新帝忽然就疯了,他为她平反,追封她为贤后,朝臣们为她著书立说,唱功颂德
可是,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呢?
荣嘉贵妃死后,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罢朝百日,夜夜宿在那一张冷棺旁,眼底只剩暗光
“阿玥,宣九知错了。”大殿里,只留寂寂回声
【阅读指南】
1、双C,He,男主有隐藏人格,第二人格思想极端
2、文笔在努力提升,寻常火葬场,阅读不适及时弃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明玥,宣珩允 ┃ 配角:┃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人死了你知道爱了
立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雪,是在一夜间覆白这座巍峨皇城的。
“贵妃,留皇后性命吧。”宣珩允的声音,清越中透出不易察觉的暗哑,他背手而立,视线驻留在如棉似絮的漫天大雪里,并未偏头看身侧人一眼。
明明是温润儒雅的气质,却在无形中透出上位者的漠冷。
楚明玥仰头,明眸中映着俊美锋锐的侧脸,眸底浸满爱意的情愫几近溢出,满心满意爱着一个人时,就连他不经意流露出的冷淡都变成出尘清逸。
她不喜“贵妃”这个称谓,却未发作。
这个人是她的夫君,也是这天下的主人。
他们站在大明河宫三楼的长廊上,他双目眺望掩于雪下的万里山河,而她,凝望着他。
楚明玥弯眸一笑,清丽嗓音故意拖长:“想拒绝来着,又怕血溅一身。”她总爱打趣话,接着又道,“宣九是想母后了。”
这是一句非常危险的话,皇后的声音像极今上的生母。
宣珩允的生母,出身卑贱,死得格外惨烈。
无人敢在登极三载的宣珩允面前,置喙已故去的王太后,那是要掉脑袋的事,可这样的事,她犯过不知道有多少。
她的笑声就像骄阳里的清泉,叮叮咚咚,可惜被这腊月寒风一吹,一息凝霜,化成尖锐的冰凌刺进宣珩允的心上。
他终于从风雪里收回视线,偏头望过来,桃花眸里的光湿润谦和,泽润儒雅,“别闹。”
声调淡淡的,像晚秋里起了大雾的皎月,温柔又清寒,咫尺之间,又似从未靠近。
楚明玥上前半步,抱住他的胳膊,依旧仰头和他对视,笑得明亮。
她爱极了宣珩允这副清贵模样,也就故意忽视掉所有细微的异样,包括方才,于刹那间迸发,又瞬间蛰息于桃花眸底的凛冽寒光。
那道转瞬即逝的光,犹如暗夜里的雪狼,不经意间泄露出真实的欲望。
是破曙之光,是斗场之兽。
一阵冷风突然转向,朝着回廊扑过来,从二人身体之间的缝隙里穿过去。细闻,尚能嗅到掩于风霜里的血腥气。
那是皇后母族百余口人命,留在这人间最后的痕迹。
绣金团章龙纹的珠白缎面袍角被风吹着翻卷扬起,打在凭栏处的雕金盘龙柱上。
唯有君王的宫殿可用龙纹饰样,大明河宫,是宣珩允的寝殿。
依祖制,妃嫔不可留宿皇帝寝宫。
可楚明玥偏要,这是她爱慕十二年的人,怎就不能相拥共眠。
上挑的眼尾浅浅往回廊尽头睨一眼,有细密不紊得脚步声正向这边过来。
她被冷风吹得一哆嗦,下意识抱紧怀中胳膊,仰视着俊美无俦的脸,唇角一只梨涡荡开,“宣九当罚,我何时想要皇后性命。”
她不过是想要皇后的母族——花家,在宣珩允揽政的道路上,再不是威胁。荣盛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在第八代家主、当朝左相花子虔的手中,一夜崩塌,朱门泣血。
呼啸的风雪淹没他们的口鼻,哭喊和求救声在黑衣骑的斩风刀下归于沉寂。就在昨夜,腊月初六,花氏百年荣耀戛然而止。
楚明玥心甘情愿以后宫里见不得光的手段,从皇后身上凿出缺口,她想要助他,辅他君王之路少些荆棘暗刺。
不等宣珩允开口,楚明玥精巧的下巴一扬,继续道:“就罚宣九往后再无选秀纳妃一事,就让此事绝了吧。”
话说得虽霸道独断,她确是极为认真得注视着他漆黑的眸子。
那双明亮的凤眸里,写满如星光闪烁的热切期盼。这世间,有哪个女子真的能坦荡磊落和其她女子共夫呢,那是她心慕之人啊。
宣珩允微微眯了下眼,望着这张娇丽面容,淡淡笑着,“好,朕允。”是一如既往温润无声的敷衍。
话落,又把目光投进漫天素雪里。他的视线,只在楚明玥的脸上短暂停留。
楚明玥努了努嘴,对“朕”这声充满距离感的称谓不满,随即,她就溺在短暂却含笑的桃花眸中,再顾不得其他。
宣珩允的眼睛长得很好,他垂眸笑着看人的时候,总是很多情的模样,神俊雅儒,楚明玥就溺醉在这样的眸光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雅儒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一颗阴翳、疯狂的种芽,像一匹见不到光的孤狼,正在日渐壮大。
楚明玥贴着怀中胳膊,侧头靠上去,仰着下巴看他流畅的下颌线。
“宣九,你不高兴吗?”
那副被繁琐华丽的皇袍裹覆着的身躯站得挺拔,并没有因为她的依靠,而去迁就她稍弯脊背。
从来没有迁就过她。
楚明玥的心底隐隐升起一缕酸涩的委屈,可惜这缕小情绪尚未有机会蓬勃盛长,就被她一把扯断,扬进冬风里。她自诩从不是那类矫情女子。
“贵妃开心吗?”宣珩允没有回答楚明玥的问题,反问她。
楚明玥当然是开心的,这后宫里,再没有其她女子要来分享她的夫君。
“我是阿玥。”她仰头望着他,嗔道。但她也并未真的生气,很快就叮咚叮咚得笑着,又向他身上靠了靠,“宣九,我好开心呀。”
纤密的睫羽似蝶翼扇动着,一粒雪星轻飘飘落在她的睫羽上,很快融化成一颗细小的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氤湿成片,本就浓密的睫羽沾了水,黏成一簇簇,给那张明艳的眉眼平添纯真烂漫。
宣珩允的余光闪烁着从湿漉漉的睫羽上仓惶掠过。但他眼底沉沉,始终无言。
这人又在掩饰自己的思绪。楚明玥眨了下眼,把眼睛上的水渍抹在绣满金线的皇袍上,她左右摇动脑袋,像她养的那只玉狮子一样,晃动着脑袋左右蹭了蹭,发髻间的珠钗步摇碰撞出清脆声响。
随后,她玉指点着手臂上的衣料,声音轻快道:“花氏一族繁盛百年,光鲜的门楣里早已腐朽不堪,甚至于家奴亦目无法纪、嚣张至极,于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而州府不敢判,更不说花氏长子私下卖官早已成体系,这三年,他借着皇后的幌子贩私盐、圈良田,罪行累累,数不胜数。”
她的表情是轻松的,并没有义愤填膺的愤恨不平,仿佛在说着不感兴趣的故事一样,她无时无刻都在用这样的方式向宣珩允传达,她无意干涉朝政。
“这样的朝廷蛀虫,死不足惜。”楚明玥道。
“宣九,看这万里河山往后再无污浊,你当高兴的。”她用脸颊轻轻蹭宣珩允的胳膊。
宣珩允低低应了声,温和又平静。
“陛下,该上朝了。”内宫大监崔旺捧着厚重的雪色狐毛裘风走近,两队太监、宫女垂首走来,脚步整齐。
楚明玥终于放开抱在怀里的胳膊,接过裘风为宣珩允披上。
宣珩允站得身姿挺拔,气宇轩昂,默不作声等楚明玥动作。而那只被楚明玥抱过的手臂,被他背于身后。
楚明玥踮起脚尖,厚重的裘风被她高高举起,费力披在宣珩允肩上。这个动作因二人悬殊的身量差,让她纤细的皓腕隐隐泛出酸痛。
莫名有些胸闷,有火星子穿过风雪闯进她的胸腔,却因染着湿气而不能燃烧,只滋滋得冒青烟。
她却没有把这脾气发作,只是手指拉过裘风的系带,绕着指节一勾一拉,狠狠系出一个不算精致的样式。
浓郁的瑞脑香从裘风里弥散开来,染在纤细莹白的指尖。随着指上动作,翘起的指尖不可避免擦过宣珩允凸起的喉结。
宣珩允唇角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
楚明玥兴致恹恹,带子系好就收回了手。
若是放以前,她定是要娇笑着再附到宣珩允耳边说几句闺房逗趣的悄悄话,听他温和斥一声“胡闹”。
宣珩允扫一眼候在一旁的崔旺,对楚明玥道:“皇后交由贵妃送出宫。”
楚明玥闻声,娇艳的芙蓉面一怔,那缕断了线的酸涩情绪再次悄悄冒头,转而,她如往常一般,于瞬间调理好情绪,宛然一笑,“此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要多心悦一个人,才会将“承应迁就”过成下意识的习惯。
宣珩允应一声,示意崔旺起驾紫薇殿。
崔旺端执手中拂尘,尖细的嗓子高喊一声“起驾”,两队太监宫女整齐列队,鱼贯而行。
风不知何时停了,没有风的助力,漫天雪花纷飞,轻飘飘往下落。
一切声音都封冻在银雪素裹的琉璃世界里,这座皇城安静极了。
楚明玥探身,胳膊压着朱漆栏杆往下看,华盖辇舆被八人抬起,皇帝的仪驾浩浩荡荡往紫薇殿方向去,仪驾越行越远,很快就模糊在殿宇错落的宫道里。
“郡主,陛下也太过分,您怎么还看!”
楚明玥退开几步,拍了拍方才粘在广袖上的雪,转身瞧着候在两柱开外的半夏,凤眸里星波粼粼,含笑瞪过去,“哦?杵这么远都不耽搁你的耳朵,倒是说说,怎的过分?”
半夏拧着细细的柳叶眉,圆圆的脸愣是气鼓了,她剁着脚走过来,“陛下让郡主保皇后安全,就是不信您。”
她把手上织金羽辍珍珠的水红色斗篷给楚明玥披上,又把温热的铜金手炉塞进她怀里,“这天寒地冻的,郡主怎就只想着陛下喜不喜欢,若是冻坏了身子,奴婢只能用这条贱命向天上的侯爷谢罪了。”
话赶到这儿,半夏的眼眶就跟着红了,一半是替自家郡主委屈,一半是心疼郡主冻得全身冰凉。
奉华十五年的除夕,十三岁的楚明玥,被十岁的宣珩允指着说“穿这么厚,真丑,穿披风斗篷更丑”,自此,楚明玥在宣珩允面前,再不穿冬袄。
楚明玥怀里揣着手炉,又被狐毛里的披风裹着,身体慢慢暖起来,她睨半夏一眼,笑吟吟道:“怎还扯到本宫父亲了,别打岔,本宫送皇后出宫,如何就是陛下不信任了?”
间隔端站在长廊上当值的宫人垂首低目,恨不能把耳朵闭上,不敢听,不敢听。
楚明玥顺着长廊缓步向楼梯方向走。
半夏双手交叠压于腹上,跟在她身后,有模有样地分析,“陛下是怕您加害皇后,让您送皇后出宫,就是要您出言保她的安全。”
“哟。”楚明玥存了心逗半夏,低笑半声,“不愧是本宫带大的孩子,宣九的心思也能看透了。”
“奴婢知错。”半夏委屈巴巴认错。
楚明玥在木质楼梯前停下,把手递给半夏,由半夏搀着一步步下楼,“行了,还委屈上了。”
“奴婢不敢。”
“先回重华宫,待下朝,再送她离宫。”楚明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半夏应着,扶楚明玥坐上肩舆。
今日朝事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废后的诏书会跟着历数花家百起罪行的诰文一起传遍洛京大街小巷。
跟着宣珩允熬了一宿,楚明玥坐在回重华宫的肩舆上,疲惫得阖上双目。
动荡三载的大宛朝局,终于就要趋于稳定,暗流终将结束。
肩舆刚到重华宫门前,尚未落稳,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鞋底踩在积雪上,一个不慎,滑倒在厚厚的雪里,连滚带爬跪在楚明玥的肩舆前。
“奴才求见贵妃娘娘。”小太监瘦弱的肩膀耸起,头直要埋进雪里,尖细的嗓门儿惊落枯枝上几簇白。
“喊什么,低点声,娘娘乏了。”半夏压低声音瞪着俯身雪里的人,“先候着。”
小太监一听,再顾不得礼数,抬头是一脸骇然惊慌,“半夏姐姐,皇后娘娘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上的女主醒悟在第五章
第2章 02
重重帷幕把肩舆四面挡得严实,因着楚明玥从不穿冬袄,为着挡风保暖,半夏特意叮嘱过尚寝局,让绣制帷幕的女官给内里塞了细密鹅绒。
有了这层鹅绒,肩舆里边儿是严丝合缝、密不透风,隔音效果极好。
半夏瞪一眼跪地的小太监,食指竖起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犹豫着往肩舆里边看。
肩舆落地,里边儿的人久久未出声,半夏疑心是睡着了,站在肩舆旁低低唤了声“郡主”,手伸出去,却是迟迟没有将绣着百鸟戏花的帷帘拉开。
里边的人没应声。
“郡主?”半夏又唤一声。
肩舆里宽敞,楚明玥一手撑头,半躺着斜靠在鹅羽软垫上,她怔了会儿神。
紫薇殿的大钟刚响过九下,殿里百臣怕是尚未听完控诉花家累累罪行的证词,而皇后此时,仍是皇后,她在沦落为罪臣之女前去了。
不愧是花家女儿。
楚明玥拢了拢鬓角碎发,那张沉思的脸在走出肩舆那刻,换上漫不经心的笑。
“瞧瞧,本宫前两日还说这右眼皮直跳呢,原是这一劫应在这儿了。”楚明玥眼尾扫过跪地垂首的年轻人。
楚明玥总是这般,任是再糟糕的处境,都能被她漫不经心地自侃打趣。
半夏给她拢好披风,接了示意摆手让跪地的小太监起身。
“可通知太医署?”楚明玥问。
小太监的膝盖刚从冷凉的雪地里起开,又赶紧屈膝回话。
“行了,免跪吧,地上怪冷的。”楚明玥偏头,打量着一身单服直打哆嗦的小太监,把怀里的铜金手炉一推,“喏,拿着暖暖。”
小太监怀里骤然一暖,那双冻成深紫色的手抱着温热的手炉,被吓得不轻,嘴唇开阖几次,惶恐不安,不敢谢恩,也不敢拒绝。
半夏一看,作势要夺回手炉,“郡主,这不合……”
“不合礼制,知道了。”楚明玥睨一眼半夏,懒懒笑着,“拿着,回话吧。”
半夏不情不愿退开。
小太监抱着手炉,只差埋进胸口里的脸紧紧绷着,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他拘谨的身体里,有暖流正汹涌澎湃着扩散,涌进四肢百骸。
“回禀贵妃娘娘,奴才们不敢擅自作主。”
“那就尽快通知太医署的主事过去。”楚明玥又对半夏道:“命崔安跑一趟紫薇殿,想办法把消息递给他师父崔旺。”
“是。”半夏颔首。
“是。”小太监弓腰领命。
这边安排完,楚明玥被半夏扶着手臂抬脚往重华宫院里走,步子刚迈出去两步,忽又停下,“罢了,本宫过去看看。”
辍着珍珠的牡丹花团缎面软底鞋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响,眼看楚明玥走回肩舆前,哆哆嗦嗦站着的小太监突然大着胆子开口唤了声,“贵妃娘娘。”
楚明玥转身,疑惑地注视着始终不敢抬眼的少年人。
“是奴才冒昧,皇后娘娘是自缢而亡。”
楚明玥笑了笑,心领神会。
自缢之人,死后模样瞪眼抻舌,衣服上染满呕吐物和泻物。他这是怕楚明玥受惊。
“放她身边的大宫女进去吧,和看守的禁卫说,是本宫的意思,让她漂漂亮亮得走。”楚明玥的声音渐行渐远,重华宫的大门被两名宫娥关上。
昨夜宣珩允行动之初,命一支禁卫军围了皇后的序星宫,皇后被独自禁于寝殿。
“是。”小太监的声音被阻在朱漆红木门外。
重华宫偏殿里,宫娥端着早就炖好的红枣燕麦牛乳,踏着雪气进来,半夏两步迎过去,接过掐金祥云檀木托盘,急切道:“快去旁边暖暖,别把寒气渡给主子。”
楚明玥半躺在一张铺着兔毛褥的吉祥纹透雕红木美人榻上,轻阖眼帘。待半夏走近,她也未抬眼皮,只悠悠道了声,“还真有她的,这一走,本宫总是妃。”
到底是心里有气的。
三年前,那场夺嫡之乱正是箭已搭弦之时,花家突然态度暧l昧,放出风声花氏一族不涉皇子夺龙之争,只效忠于朝廷。
此风声一出,超过半数在朝文臣皆跟上,共演一出肝胆衷心只为天下苍生的戏码。前台唱着大戏,戏台后,花子虔递帖到楚明玥跟前,只书一句——
他们花家是出过开.国皇后的。
楚明玥即时就懂了,自愿到宣珩允面前做说客,谏言求娶花家嫡女,许正宫之位。
怎能没有半分委屈,只是知道,那个位置是他拼尽全力要得到的。
“奴婢愚钝。”半夏把托盘放在小案上,捧起温度正好的羹碗。
楚明玥抬起眼帘,凤眸里起果然起了波澜,她接过乳羹喝下半碗,唇角沁着淡淡的笑,拖着缓长的声调道:“先前还夸你聪明呢,得,不禁夸。”
半夏接过剩下的半碗乳羹,放回托盘,又端着一盏清口温水双手奉上,疑惑道:“恕奴婢大逆不道,花家已是乏力回天,皇后此番也算解脱。”
“嗯。”楚明玥清了清口,悠悠道:“她是解脱了,也是恨极本宫。”
抢在废后之前自绝于世,废后的旨意也就无用了。
开.国数百年,未有贬恕亡人先例,如此,她楚明玥纵使日后坐了后位,那也是继后,他日长眠皇陵,她和宣珩允的长棺之间,再躲不开花二姑娘。
楚明玥摆了摆手,半夏退到偏殿门口候着。
熬了一宿,绷紧得精神就像牛皮筋早被拉到极限,瞥一眼小案上的铜壶滴漏,水位已到隅中,紫薇殿那里,想必已经尘埃落定。
楚明玥就躺在这张美人榻上,就着紫沉香的浓郁甜凉,阖上眼眸。
滴漏旁边的涂金麒麟香兽里染着紫沉香,袅袅青烟顺着镂空的麒麟肚溢出,缓缓升腾,消散于殿内。
香气浓郁甜冽,细嗅,还有一丝杏仁的苦涩。楚明玥爱极紫沉香。
再醒来时,纷飞大雪已经停了,她是被半夏低声唤醒的。
“郡主,序星宫那里有消息了。”
半夏颔首,眼眸里藏不住忐忑和惊慌,被起身的楚明玥瞧得清楚。
“平日里张牙舞爪的,随便一吓唬就成鹌鹑了。”楚明玥坐到雕花紫檀木嵌琉璃镜前,任半夏为她整理睡乱的妆容。
半夏不服,咬了咬下唇,心一横直言:“郡主怎还有心思玩笑,派去给皇后问诊的太医署主事,诊出皇后生前被毒哑嗓子,何况早前,您刚应了陛下,保皇后平安。”
半夏话音刚落,紫薇殿下朝的钟声沉沉响起。
楚明玥无端心下一凛,右眼皮跟着跳了两下。
花家嫡女有三人,左相独挑最不起眼的二姑娘入宫,前朝后宫皆有困惑,可待众人听花二姑娘一开口,便什么都明白了。
花二姑娘嫁过去的处境,绝不会差了,只因她生了副和新帝生母一模一样的好嗓子。
今日,仍是大宛皇后的花二,薨逝前,嗓子坏了。
这是折辱,更是挑衅,是给新帝的皇袍上泼泔水呢,且还要借她楚明玥的手。
楚明玥攥紧手帕,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胸腔里的烦闷,恢复如常态。
“被毒哑?”楚明玥撇一眼半夏,又是恬不为意的姿态,就仿佛这世间困事,都不在她心上,除了一个宣珩允。
“太医只能查验她生前嗓子受了毒,推演断案,那是大理寺的事。”
半夏低呼一声,倒吸一口气,恍然大悟。
“走吧,紫薇殿散了朝,宣九想必得了消息已经过去了,我们也去瞧瞧。”楚明玥对着琉璃镜瞧了瞧妆容,芙蓉妆面明媚娇艳,衬得她愈发明丽。
自十三岁相识,楚明玥就一直唤九殿下宣九,就是如今,当年倨傲寡言的九皇子早已是九五至尊,她也未改口。
后宫的风总是会吹到前朝,这声“宣九”给她本就不好的名声又添“大不敬”之罪。
“崔安回来了,说是陛下的舆轿已经在过去了。”半夏应了声,转身去里间拿了件绯色洒金裘风出来。
楚明玥披着裘风,被一簇宫女拥着坐进肩舆,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重华宫,往序星宫方向去。
大雪已经停了,路上积雪被洒扫宫人推到宫道两边,堆成矮矮的雪丘。
雪后的皇城愈发安静,唯有宫人手中的扫把推开积雪的声音。
肩舆被八人抬着,走的不疾不徐。小窗的帷幕被涂着丹蔻的纤细指尖撩开一条缝。
楚明玥凑近小窗,透过缝隙往外看,正好被侵入肩舆的凉气扑了满面,凉气顺着呼吸直入心肺,在四肢百骸里凝血成霜,她的心无端又猛跳两下。
她匆匆放下帷幕,手帕捂着唇鼻连打两声喷嚏。
走在小窗外的半夏闻声,立马塞进来一个温热的铜金麒麟手炉。
肩舆在序星宫门前落下,楚明玥被半夏扶着走出肩舆,守在宫门口的禁卫军拱手低头,向她见礼。
楚明玥留下一众太监宫女,只带着半夏走进序星宫。
“奴才拜见贵妃娘娘。”正殿门口,大监崔旺守在那里,见了楚明玥,他乐呵呵躬身一拜,恭恭敬敬。
“陛下在里边,奴才进去禀一声,说娘娘您来了。”
“不劳烦崔大监,本宫自己进去。”楚明玥说着,解下身上裘风推给半夏,径直跨门而入。
“娘娘脚下当心。”崔旺看着楚明玥进去,没阻拦,只朝守在门口的半夏点了点头。
旁人见陛下,皆由他通禀,却不包括楚明玥。他跟着宣珩允十五年,自然深知荣嘉贵妃的性子,这是位不拘宫规的主儿,是先帝爷御笔亲封的外姓郡主。
“送花姑娘回徽州。”说话的声音,清越中透着一丝低沉。
楚明玥方一进门,正好听到宣珩允的话。
花姑娘。姑娘。
楚明玥心里甜滋滋的,就像暖炉里煮的蜜浆,甜得“咕嘟咕嘟”冒泡,那缕困倦和烦闷消失的无影无踪。
废后的旨意仍是作数,徽州是花氏祖籍之地,亡人归故里。
“都退下吧。”宣珩允温声道。
“是。”禁卫首领张辞水领了命,躬身退出,转身之际正好迎上进门的楚明玥,又颔首见礼,后才退去。
太医署主事紧跟在张辞水身后,一同告退。殿内只剩下宣珩允和楚明玥二人。
楚明玥抬眼掠过张辞水腰间的斩风刃,注视二人平静离去的身影,心惑不已。
“宣九,皇后死前,嗓子真的坏了?”
宣珩允长身鹤立,身上还穿着上朝时的珠白皇袍,掐金白玉发冠束起如墨乌发,剑眉谡目,温隽出尘。
楚明玥光是看着,心里就生出欢喜,心尖上的蜜罐儿愈发甜郁,直要把她醺醉过去。。
那双桃花目望过来,平静似水,并无喜怒。
“贵妃,你可知罪!”
清音出泉,在腊月里化成尖锐锋利的冰针,朝着楚明玥尚甜得冒泡的心,直直刺入。
第3章 03
楚明玥脚下步子一顿,窈窈身形晃了晃。蛰伏在心底的酸涩像地泉一样刹那迸发,将先前那罐蜜浆冲的烟消云散,又被无尽的委屈兜头浇下。
她今日格外烦闷。
“知罪,知罪了。”楚明玥挑着音调嗔道,她手臂并拢,把松松握着的拳头推到宣珩允面前,“喏,这就绑了吧。绑轻点,怕疼。”
似怒非怒,更像是撒娇。
在宣珩允面前,楚明玥的娇肆性子收拢得干干净净,她惯会消他脾气,只是今日,她面上笑着,心底却有些乏倦,就像是长期撷取甘泉快要干涸了。.
宣珩允蹙了下眉心,敛眸瞧着杵到自己胸前的一双红酥手,送来淡淡紫沉香,甜腻到窒息。
纤细的皓腕从绣着金丝云中鹤的广绣里伸出,圆润精巧的腕骨被袖襟挡去一半,半隐半现。
宣珩允看着,突然就晃了个神,那声“绑轻点”仿佛玉狮子的爪子在心上挠了一下,让他漏掉半口呼吸,也忘记先前欲脱口的话。
“闹够了没。”宣珩允抬眼,把视线移到那张故作生气的芙蓉面上。
这句话让楚明玥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不知她是如何从责怪的句子里,读出宠溺味道的。
主动浇灌感情的一方,总是善于在二人的相处中抽丝剥茧,自己找糖吃。
“宣九莫气,气坏了不还是我心疼。”楚明玥放下手臂,笑吟吟道:“怪我,没有护好皇后安全,不该给她自裁的机会。”
明明宣珩允有意放她生路,如此一来,反倒像是新帝不近人情,执意要赶尽杀绝。
她这一低头,宣珩允却不知再如何说。
十二年的相处,楚明玥在这人面前惯会低头,生生把伏低认错做成撒娇。
只是讨好一个人十二年,总是会累,会倦。
宣珩允收回视线,落在一片虚无里,停了几息才想起楚明玥先前的问话,回道:“太医验过,皇后死前确是中毒,坏了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