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任张十梦回去,重新退回祂们无法直接干涉的,壁障之内的内界,或许会导致历史偏转向祂们所不愿看到的方向。
但至少祂们在内界也有着自己的势力和强者,仍有与张十梦平等博弈的棋子。
而在这里,若是全力出手,恐怕结果只会是同归于尽。
明白了这一点,张十梦心中的压力稍微轻松少许。
但虽说大蛾子扇动的邪风被蒙蒙雾气挡住,无法直接扭曲她的身体与心灵,可那扰动还是在紫色的大河中扇起层层涟漪,并逐渐演变成一波波足以埋过她头顶的浪涛。
原本随着张十梦的干涉,她所逆行的溪流就逐渐牵引来更大的水量,逐渐成为历史的主干。
在美尼欧斯的催动下,连绵不断地浪涛席卷过张十梦的周身,让逐韶长久以来积蓄的,最后所剩下的【时之果】的力量越来越快地被消磨。
透过紫色的液体,张十梦可以观察到自己所回溯的时光尺度。
她本想着有那么大的【时之果】,至少也可以退回到自己刚踏足超凡的时候,甚至于或许有那么一丝希望,让她回到逐韶尚未陨落的古老过去。
若真能做到的话,以她如今所承载的自由意志,或许可以消弥掉所有的悲剧。
她会揍梦神一顿,再好好抱抱逐韶,最后陪莫离一起,走过波澜起伏精彩壮丽的漫长岁月。
但随着浪涛翻涌,逐韶的力量飞速流逝,张十梦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赶得上拯救一下玛洛帝都。
这已经是相当让人焦虑的局面了,可就像是潜伏在命运中的陷阱一样,祸不单行。
一只扯地连天,仿佛可以随意捏几颗太阳在掌心把玩的类人巨手,从另一侧的天空中探抓过来。
以那巨大手臂的体量为参照物,它移动得像是慢镜头一样。但同样考虑那宏观尺度的运动轨迹,它又似乎快到超越了光速。
伴随着那骇人的压迫感逼急,一道富有磁性的,魅力超凡的男子声线在张十梦心底里响起:
“停下!”
与美尼欧斯那惹人疯癫的呓语不同,男性的嗓音清晰可辨:“停下!退回去,否则迎接万劫不复的失败……”
不等张十梦反应,另一道她略感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在脑海中响起:
“十梦,停下,我留下的选择,不是这样使用的……”
是温柔空灵,带着几分俏皮可爱的女声。那是逐韶的声音。
“你吓不到我,也骗不了我,”张十梦一边不停脚步,一边轻蔑地在心中应答:
“第一,印象中,想要阻拦我的存在,似乎没有比天上那大蛾子位格更高的了。
既然祂都不敢直接冲下来扰乱河水,难不成……你还有着同归于尽的觉悟?
第二,没猜错的话,你可是谎言之神啊。
我信你个鬼!”
若是逐韶真的还在,又何至于轮到她张十梦如此艰辛地负重逆行?
诈策恐怕是真的急眼了,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都拿出来用,真当能骗过谁么?
果然,巨掌接近的速度开始变缓,就像是逼近极限的函数,永远也不会相交。
显而易见,最后一位投身于外界的神祇,还没有那么疯癫。
“你会后悔的,凡人!”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这个人了疯了,她比我们更加疯狂……”
“来吧!来吧!万物的终焉!”
此起彼伏的呓语声响彻在世界底层的四面八方。张十梦分不清这些声音都来自于哪些神祇,也没有兴趣了解太多。
她只知道,祂们全部早已痴愚,裹挟着整个世界走向无序的癫狂。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挣脱时光长河的张十梦, 看着眼前的场景,遗憾地苦笑着。
她已经将【时之果】的庇护利用到了极限,甚至不去挑拣回溯的时间点, 就只是尽可能地回到更久之前。
在了解了一切的真相之后,张十梦意识到自己曾经做过的许多决定,都会有更好的选择。
这一次,她也需要有更多的强者, 更多的力量在身边帮助她。
但似乎,很多事情,还是来不及了……
放眼望去, 是扯地连天的巨大神树, 以及神树脚下摧枯拉朽的梦凰军。
回忆起之前攻陷众神圣城的记忆, 这个时间点第一巫女的往生仪式应该已经完成。
不过虽然在她想要的协助中, 出云希尔达或许是最让人放心又不需太费口舌便可以争取到的,却也不是绝对的不可或缺。
至少现在还来得及争取其他一些助力。顺利的话, 还可以扭转某些必然发生的悲剧。
不过, 在做出改变之前……
“莫离。”
“嗯?”
“你好傻。”
“哈?”
回过头, 正对上莫离困惑的目光。
张十梦迅雷不及掩耳地回身探出手来, 一把薅住莫离的手臂。用力之大, 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这又如何?比起之后这人要做的, 便是在这里捏断她的手臂又如何?
只要能阻止……
张十梦一把将莫离抱在怀里,咬牙切齿一口咬在她肩膀上面。
唇齿间一片冰寒。
能够不受热火朝天的战争影响, 仍旧让自己与众神圣城的寒风融为一体的,此时此刻, 怕也只有始终心如止水的莫离了。
在回头之前, 张十梦是极致冷静的。她的心中还在多线性推导着各式各样与命弦博弈, 对抗外界意志插手的方法。
但在看到那张熟悉而平静的面孔一瞬, 所有复杂的思绪都被一扫而空。
她觉得……挺委屈的。
明明一直以来,都在前方引导守护着,并肩战斗着。
偏偏到了最后,却狠心丢下她一个,用最残忍的方式消失在她的面前。
满腔的不甘,责备,全都不受控制地随着一口咬了下去。
冰寒的皮肤下面,莫离的血却是热的。
她咬破了莫离的军装,咬伤了她肩头的皮肤,尝到了鲜血的温热……
但也仅此而已。
原本以如今超凡之心半神的体质,一口下去,哪怕没特意用力,也足以撕下一大块血肉,直接咬碎肩胛骨。
但仅仅是在如雪晶莹的皮肤上,留下了两排浅浅的血印。
下意识里,她狠不下心。
张十梦明白,自己的委屈,责备,不甘,其实更多都是针对于自己。
但也正因为此,她可以有机会凭借自己来改变。
前一秒还在挥斥方遒,领军作战,畅谈战争局势的张十梦,转头就像是丧尸病毒发作一样咬在自己身上,让莫离错愕了半晌。
肩头的痛楚,被张十梦耳后的清香与怀抱的温暖所掩盖。
想来亲密至极的两人,相处至今似乎还很少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来着。
莫离脸颊悄然绯红,露出一丝浅笑,随即反手环住张十梦的腰,轻轻拍着她的脑袋。
在战火映红的天色,硝烟弥漫的呛人气味,以及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中,微微躬身,将嘴巴对齐到矮自己半头的张十梦脸侧,柔声耳语道:
“你……从未来回来?”
“你果然,在这个时间就已经做好骗过我的准备了……”张十梦抱得更紧。
莫离却强硬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双手把张十梦摆正在一臂远的距离上,仔细端详。
片刻,在张十梦困惑的目光中,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没挖到门那里?”
在这个时代,或许只有曾经与众神一起生活数千年的莫离,才有着一眼看穿别人体内是否存在神格的自信了。
张十梦方才了然,摇摇头道:“到了,但我最后选了【时之果】。”
“去到塔的尽头,你也一样能够回来,解决曾经的遗憾……祂们计划好的,”莫离似乎有些惋惜,但却是一如既往地,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激烈的反应:
“你该相信我,不会真像你说的那样,最后给你留下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悔恨和创伤。
我见过梦神离开之后,古神们的样子。我不会让你也变成那样。
我一直相信,你能看穿的……”说着,她微微侧头,试着看了眼被血浸红的肩头叹了口气道:
“看来我死得并不好看,抱歉……”
此时的莫离,只是做好了赴死的觉悟。在使用断截莫比乌斯之阵亲眼观测未来的命运之前,她并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结局。
张十梦摇摇头,回避着莫离的问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用的。
我当然全都看穿,也明白你的想法。
只是梦神在数千年前布下的局面,早已经被四五方势力乱入,彼此牵制渗透得千疮百孔。
若是我妄想通过祂原本留下的路达成目的,我甚至都无法推算出最后会被哪一方截胡。
真的穿过四扇门,那便是大河之上,超脱于三界,却又等同于三界的核心起点了。
在那里……这么说吧,即便是放弃祂们盯着的梦神道路,选择了逐韶留下的后手,我还是正面承受了外界意志的直接出手。”
“然后你还成功回来了?活着?”莫离不敢置信地打量起张十梦。
张十梦嘴角笑容渐渐绽放:“最后一枚【时之果】可不能浪费,我既然选了,自然是有赢的把握。
那些奇形怪状的大家伙算尽心机,不是生怕我进了门,就是生怕我不进去给他们机会。
但似乎还没有一个,预想过我会不走完试炼便折返出来。
自由意志,你看,这真是世界上最方便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莫离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渐渐泛起涟漪。
“我不愿选祂的路,可不等于会拒绝祂的一点小小帮助。”张十梦说着,一扇紫色的门在她身后缓缓显现。
不同于先前所使用的,马泽布达所留下的门,从梦神那里继承的真理之门既不需要漫长的仪式准备,也不用担心去到与目标距离几公里外的偏差。
从血肉之门那里继承了部分掌控梦神梦境中枢的真理,只要明确清楚空间坐标,如今的张十梦便可以转眼间精确前往现实界范围内任何想要去的位置。
从敞开的门扉看过去,莫离看到了大大小小的水坑中,蜂蜜一样粘稠的液体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那是神树内部,兵弑神殿暗道树洞深处那生长【时之果】与【树汁精华】的圣地。
只是随着张十梦耗尽了时之果所凝聚的自由意志之力,这一次的洞穴中只剩下枯萎的水晶藤蔓,却再没了那些红红白白的诱人果实。
而此刻里面的人,也并非兵弑女祭司与伪装成因蒂赛斯维的海蟾蜍,而是目瞪口呆,一脸震惊从门内看过来的大团长。
“张……十梦?”大团长整个人僵在原地,磕磕巴巴地舌头打结。
看着之后在最终圣战中,最坚定拦在她道路上,成功欺骗了众人乃至神祇,导致玛洛帝都之殇手染千万人性命的刽子手露出如此呆萌的表情,张十梦忍俊不禁。
在这个时间点上,这位天下第一演技派应该还没有得到虫之圣典,也还未从自己主子那里得悉后续的阴谋。
谎言之神不会因为张十梦选择另一条历史支流而被抹除记忆,所以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棋子早在一开始就被其他神动了手脚的诈策,应该不会再在这位身上压以重注。
但张十梦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那位性格别扭的神祇也同样不可能轻易放过这枚有问题的棋子。
在他身上彻底发泄愤怒之后,大团长多半会被赋予另一种超出常理的,出其不意的,给张十梦后续计划添堵的道具。
除了连众神也不知其真正身份的命弦,张十梦掀桌的举动不过是把之前的暗棋改成了如今的明棋。
最大程度上消除掉不对等的信息与机运成分,此刻的胜负,倒更像是智慧与实力的比拼。
所以对于谎言之神手中这张鸡肋的前王牌……
“喂,因蒂赛斯维不是你亲生的。”张十梦跨越空间一步踏进树洞里,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哈?”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大团长闻言,眼中迷茫更甚。
“你的初恋在十四岁……不,对方并没有答应,反倒狠狠处罚了你,所以那只能算是一场失败的暗恋。
更有趣的是,你暗恋的对象是一个男人,一位宣誓终生贞戒的,诈策圣堂的圣骑士。”
大团长半张开嘴,脸上那夸张的懵逼逐渐转变为惊骇莫名的形状。
“你和叶家鑫……”
“停!”看着一脸好奇,跟随张十梦走进来的莫离,大团长连连摆手:“好歹也是一军主将,犯不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攻击别人理智吧?”
张十梦闻言反倒也愣了一下。这家伙……好像,是不是把她说出的这些情报,当成了某种预言相关的【神秘】了?
同一时间,在三人脚下数公里的深处。
一只全身毛发油黑的大猫颤抖着身体从根须间的窝里钻了出来。
它整条尾巴的毛全都炸了起来,不断喘着粗气。
良久,方才渐渐安静下来。
大猫用那双蒙上阴翳的猫瞳抬头仰望,猫脸上惊慌不定的表情,逐渐十分拟人地扭曲成一种狂喜:
“这便是……美尼欧斯的恩赐吗?
原来如此,我已经失败了一次啊……
那么,来之不易的机会,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才可以。
这还真是……太让猫期待了。”
“你骗不过我!”
大团长满脸戒备, 气哼哼道:“以你们的势力,想要弄一个能够预言或窥探我过去的超凡者并不困难,哪怕那根本不是你的【神秘】, 也不妨碍你知道这些。
但是之后那些死亡荒漠里的事情,也太离谱了吧?
你不过是用自己的真理梦想出让我身历其境的幻境而已。反正我也没去过门内,还不是你怎么编怎么算?
而且你是不是忽视了一个明显的逻辑漏洞?
如果真按你所说,在上一条时间线上你把我打入门内, 那么没理解错的话,进门的应该只有我,而不包括你吧?
你又怎么可能把我在里面的全部经历快放出来?”
张十梦知道大团长这家伙多疑, 本又处于敌对立场, 想要拉拢到自己这边恐怕得算是最难啃的骨头之一。
却不想……事情似乎比原本想象的更加容易?
她没急着作答, 而是在半空中开始摹画起来。
身为半神, 在阵法领域有一个非常方便的技能,那便是可以使用自身的【真理】代替原本复杂甚至稀有的材料刻画法阵。
虽然往往效能比不上原本的珍惜材料, 但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 会异常方便。
就比如张十梦此刻在做的:三座简易的小型法阵眨眼间便被她用金色的光尘刻印在半空。
“这是……”大团长觉得自己应当认识这些基础的法阵, 但一时又难以回想起来。
只是一种不妙, 却又并不严重的不详预感, 不断撩拨着他的灵觉, 让他有一种想要掉头逃窜的冲动。
张十梦笑而不语,手指依次在虚空中三个小型阵法上划过, 并抹成一个暗淡的金色符文。
隔空一点,符文便朝着大团长胸腹飞去。
大团长早有准备, 见到异状发生一个跟头翻向旁侧, 却不想那符文像是锁定了他的灵魂一样, 丝毫没有受到干扰, 比他动作更快地没入他衣服里面。
“什么鬼……”大团长一把掀开自己的衣服,却发现身体上并没能找到任何异状。
而就在这时,应激反应让他原本就擅长高速演算的脑袋回想起那三个基础法阵的作用。
骇然抬头,他看到张十梦面前凭空展开了一扇光幕,那是她用“梦想家”能力连结大团长身上的印记,所制造出的同步动态影像。
带有记录功能的那种。
影像中并非是大团长双眼所见的景象,而更像是游戏中方便观察的上帝视角。
显然这不是侵入他意识能够做到的。若这不是假象,就说明张十梦悄无声息地对他的灵魂动了手脚。
回想起张十梦所说的,他那骇人听闻的出身,大团长不禁默默打了个寒颤。
无需解释,张十梦仅仅是当着大团长的面,重演了上一次在将这家伙打入门内之前,背地里偷偷动的手脚而已。
这足以正面攻破大团长为了否认事实,而强行找出的一切借口。
“只是复刻我身遭的环境,对你而言并不难吧?
比起真的将监视烙印在我毫无感知的情况下刻入我的灵魂,明显直接根据我身边的环境制造幻象更简单吧?
毕竟你也在同一处空间中,也看到了同样的环境……”
大团长义正词严地辩驳着,只是他的声音并没有他的说辞那么自信。
虽然理论上他找的所有借口完全说得通,但那同样也意味着张十梦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在“骗取他信任”这件事上。
考虑到她所说的神之塔底层那诡谲莫测的风起云涌与众神逼近官子的博弈,显然她并没有道理在自己身上花费那么多心思。
与其说是不信张十梦,不如说大团长其实是不愿接受她所描述的那个未来与其中暴露出的秘密。
毕竟,从出生前就被伟大存在所操弄摆布,整个人生不过是一场写好的戏剧……
这种事情,任谁也无法接受的吧?
越是不接受,大团长反而越是害怕,越是更清晰地意识到张十梦说的一切可能都是真的。
“那倒是有些难办了……”张十梦略显苦恼地歪了歪头:“我可没办法让成像离开我的视线跟随你移动。”
她本来最担心的是大团长二话不说直接因为敌对关系对她出手。
但现在这个问题并没有发生,反倒是她所没想过的问题出现来。
谁能料想到眼前这离谱的家伙,竟然对拍到脸上的证据视而不见?
时不我待,作为最后的机会,这一次张十梦每一分钟的安排都是争分夺秒与另几位下场入局的外界意志抢夺着机会。
大团长这张牌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但也不值得让张十梦牺牲更多别处的先机来反复争取。
按照对大团长此人的了解,她本已经做了最恰当的,直截了当的安排。
若是真的拿不下来,或许只能在这里将他彻底抹杀。
上一次的时间线上,这家伙是美尼欧斯祸乱帝都的关键,同时也承载了诈策的使命与命弦不为人知的布局。
没猜错的话,他应当是在梦凰军攻城之后,被她打入真理之门前拿到的虫之圣典,继而作为启动帝都仪式的契机,以及最后神之塔诸方汇聚的牵引。
算来算去,也就在此时或前或后的短暂时间内。
无论如何,张十梦这一次不会让他落到另外几位伟大存在的手中。
实在不行的话,虽然有些可惜,但也只能在这里……
“其实……想要证明你真的监控了我的灵魂,倒也不难,”不知是不是灵觉催动着强烈的求生欲,大团长突然改口道:
“只需要让我做一个小小的实验。”
张十梦闻言一怔。
只要这家伙不是想要趁机搞什么危险的事情脱身,能够自我攻略的话那倒是替她剩了好大的麻烦……吧?
趁着张十梦愣神的一瞬间,大团长突然掉头朝着树洞深处连跑两步。
张十梦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她曾亲手打穿过这株树。树干内并没有什么能供大团长脱身的额外秘密。
然后,在张十梦和莫离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大团长一把……
掀起了第一巫女尸体的长裙。
他并未看裙下的风景,而是瞬间回过头来。
同一时间,张十梦面前的虚幻光幕上,映照出草莓小熊的图样。
毫无疑问,若不是真的监控了他的灵魂,张十梦无论在哪条时间线上,也不太可能了解到出云希尔达裙下的模样。
这一次,大团长唯有彻底心服口服。
长叹一口气,他认命般道:“看来没有必要和你交手了。
我不是会手下留情的人。若是能从你手中逃生,想必也不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
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呢?”
“呵……”张十梦冷笑一声,神色逐渐古怪起来,一手指着金黄粘稠的池水中,出云希尔达的尸体道:
“说实话,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从回来那一刻就没打算把你怎么样。
不过不要忘记,你所见所为,全都被我的印记记录下来了。
顺便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打不过她。”
大团长突然就不开心了。看了看池中宛若睡熟一般的出云希尔达,喉结微微耸动一下,珊珊道:
“好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张十梦饶有深意地,说出了让大团长百思不得其解的要求:“或者说,我需要你不要听诈策的指令,不要去树根之下的那座遗迹……
也不要去取虫之圣典,如果你还没拿到的话。”
大团长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
如果之前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那么当张十梦提起谎言之神通过与眷者的联系,直接在他脑海中所下达的指令时,一切真相便已经确定下来。
“你在好奇我既然知道了一切,将会怎么面对众神设计的终局?”在开启【心眼】的张十梦面前,大团长所有的小情绪小心思都无处遁形。
还没等他反驳,张十梦抢先解释道:“放心吧,就像一直以来我做到的那样,我们会赢的。”
“所以现在怎么办?”莫离若有所思地问道:
“抢时间的话,我们要不要趁着正好在这里,直接下去找找盲眼女士借用的神弃之门,抢先一步去到神之塔所在的地方?”
刚刚通过张十梦对大团长全无保留的解释,莫离也已经弄清楚了上一条时间线上大致发生的前因后果。
“不……”张十梦连连摇头:“时间是要抢的,但如果把视线聚焦在神之塔上,我们又怎么可能抢得过那些早已布局万年的古老神祇?”
莫离微微蹙眉,她不是很理解张十梦舍近求远的意图。
既然明知道最后一切矛盾都只会爆发在特定的地点,现在的绕行又有什么意义呢?
“线索已经足够充足了,”张十梦露出那种一如既往的,让人安心的,带着三分戏谑,三分俏皮,四分从容的笑颜。
只要牢牢将莫离留在身边,只要让芷鹭老师与怀忿躲过大团长带去帝都的灾难,现在的张十梦,将会无所畏惧: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祂们在里面做好一切布置就会发现……
如果我们不下去,祂们将什么也做不了。”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大团长欲言又止,似乎还在为是否倒戈做最后的内心挣扎。
张十梦没有催促,默默等着他把话说出来。
果然,几次深呼吸之后,大团长还是选择开口:“不知道这件事在不在你的计划之内,但事实上,我刚刚从地下遗迹那回来。”
“虫之圣典?”莫离立即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
大团长点点头,却又紧接着摇摇头:“我在那里……并没有找到《美尼欧斯呓语录》。”
张十梦微微眯起眼睛。
看来对手比她预想的更加棘手, 已经提早将视线放到神之塔以外的地方了。
但就像她能够在四重大门处止步回头时一样,张十梦确信自己身上汇聚的自由意志,足以超出那些常年来依照命运走向做出判断的伟大存在的所有预料。
就是不知道这次提前做出反应的对手到底是哪位。诈策?美尼欧斯?命弦?
抑或还有其他藏头露尾隐藏更深的家伙?
不过比起弄清是谁出手, 现在更重要的是,对自己原本的计划做出调整。
帝都的灾难或许不会因为她改变对大团长的处理而发生变化,虫之圣典亦有可能被其他的棋子送去神之塔。
就连仓促应战的她都有多种备选计划;准备数千年的众神,不可能没有她意料之外的后手。
时间……更紧迫了。
张十梦稍作思考, 随即转身重新拉开梦神的门,留下一句:“传令,收兵。”
按照克里特神国复古的计时法, 此刻当算光时二刻。
梦凰军全数集结在总攻前的驻地, 人人满载而归, 几乎没有损伤。
但战士们的情绪却并没有胜利与收获的喜悦, 反倒酝酿着一种无人点破的隐忧。
良久的沉默,最终还是年幼的隋心第一个忍不住开了口:“将军……乌鸦们开始构筑防线了。
再耽误下去, 我们可能没办法再做到现在这样无损的……”
“你们已经抢到足够的战利品了, ”莫离代替张十梦答道, 笑眯眯摸了摸隋心的脑袋, 顺手拭去她小鼻尖上蹭到的乌灰:
“而十梦, 也得到了原计划所需要的一切政治资本。
彻底攻陷众神圣城, 对我们并没有好处,你明白的吧?”
隋心羞红了小脸, 低下头去。
梦凰军中,让人敬仰而可望不可及的姐姐大人从主将张十梦开始算起, 并不算少。
但所有人中, 唯有莫离姐姐是那种明明摆任何架子, 平静友善地对待每一位士兵, 却让所有人自惭形秽,不敢去接近的类型。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莫离姐姐看上去心情异常的好。身周那层平日里隔人千里之外的坚冰气场,也消融得七七八八。
“撤兵的事情将军说了算,我只知道跟了十梦将军就从没吃过败仗,这就够了。
不过……你们都没看见么?无论如何,实在是无法不去在意啊……”山猫子挠着脑袋,指着张十梦倒提着的,半死不活的皱巴巴小老头问道: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
“你忘了我们来攻城的两个真正目的吗?”张十梦抬手,在山猫子脑瓜上轻轻弹了一下,抬眼瞟了瞟不远处的倒吊人俘虏:
“其一,是帮怀忿营造声势。其二嘛……我不是开战前刚刚才审问过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