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摧枯拉朽
“我还以为你会更聪明些, 你本不必涉足这些你不该接近的领域,就可以达成你的目的……”
与那一身奢华明朗的修生袍相反,老人神色阴沉, 咬着牙道:“年轻人,你太傲慢,也太过无知了。
现在,来承担好奇心的代价, 迎接你无法承受的怒火吧!”
他的脸色泛红,强压着急促的呼吸。看那身华丽而繁杂的打扮,显然是把时间都花在面子上, 最后才急急忙忙跑过来拦路。
这是保守派典型的顽固作风, 就像那些上断头台时也要讲究体面的玛洛贵族一样。
同时, 也是张十梦最鄙夷的地方。
“我也以为你们会更聪明些,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老人:“既然明知道我不必上来,还在这里见到我;
那么比起怀疑我的判断力, 难道不更应该首先怀疑我的动机, 以及到底为什么会让我做出这样反常的选择吗?”
“什么意思?”老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专注于门内的世界, 潜心寻觅神之塔的踪迹已经快要两百年了。
虽然对于外界的重大新闻局势偶尔也会略有耳闻, 但因为神祇陨落, 连独立的神殿都没有, 只能通过来服侍他的见习修士有个粗浅的认知。
最关键的是,在万神殿地位超然的他, 根本就不再关注现实界的事情。
只要不去干涉神国的行政,那些有神祇背书的当红教派便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只当他是神国底蕴与守护神来供着。
反正也争不过那些强大神力选中的老对头们, 老人便也乐得清静。
只要能率先发现神之塔, 那么一切都将改变。
直到此刻, 在张十梦身上感受到那股如有实质,令他心颤的真理辉耀,他才恍然意识到外界似乎已经滋生出足以撼动神国的惊人力量。
而那些老对头要他来解决的“小麻烦”,似乎也并不像眼前少女的年龄那样令人安心。
面对张十梦的盛气凌人,他一边缓步后退,一边悄然调动起脑海中真理的力量。
“意思就是你们现在并不重要了,而且你也没能通过考验,”张十梦意兴阑珊地撇撇嘴。
再开口时,眼睛已经瞥向其他的方向,仿佛在跟老人背后某个并不存在的人而不是他本人讲话一样:
“原本将神国这边全权交给大团长,我还有些不放心,想要从你们这些老家伙中找出几个明事理的加以监督制衡。
毕竟哪怕对那个戏子的判断与抉择有所信心,我也没办法确定谎言有没有埋藏直接操控他违背自己意志的手段。
没想到你们竟然会愚蠢到这个程度,看我这般反常行事,竟然也完全察觉不到迫在眉睫的威胁吗?
我猜大团长还没有回去,或者他打算借我的手除掉几个不听话的老顽固,对吗?
他敢这么做,应当就是想要告诉我,不用担心诈策的后手吧……”说着说着,张十梦的语气逐渐低沉,变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而她越是这样表现得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对面的华袍老人便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已经准备好最强的攻击,即便是当年那几位名声显赫的老对头也没人敢于正面承受。
但面对张十梦异常的态度,他反倒迟迟没敢将这全力一击打出来。
“没猜错的话,你所追随的神祇应该已经陨落了吧?不然的话,祂多半会降下神谕,要你别蠢到被人利用,来趟这趟浑水,”
张十梦结束自语,突然抬起头来,再次把注意力放到老人身上:“最后再问你一句,兵弑神殿的女祭司,你可知道她在哪里?”
“你说黑猫?”老人下意识便答了一句,随即有些被套话般的恼羞成怒:
“我虽算不得至强,但好歹也是曾经浅尝过死亡荒漠的半神,那容得你这小背三番两次如此羞辱?”
话音未落,周遭天色便是一暗。
硕大无朋的神树上面,树叶如雪片般飘落。砸在树干上,根须上,张十梦的衣袖上,便是一道道诡异的血手印。
转瞬间落空的树冠,只剩下仿若被剥离了皮肤血肉的神经网,看上去异常诡异而狰狞。
枝枝叉叉的枯枝间,一轮硕大的血月硬在漆黑的天空上,僵直得仿佛快要干瘪脱落,砸毁在这大地之上。
在低头去看,那片片树叶所化的血印层层叠叠,早已经汇聚成一片血海,完全淹没了众神圣城的中下层民居。
缓缓上涨的水位,几乎已经要没过张十梦的脚脖子了。
隋心心里一沉,第一时间开启了【全视之眼】。铁锤与她的精英小队则比那更早便护在了隋心的四周。
【全视之眼】可以看透很多东西,她就像战斗训练时那样第一时间使用,便是想利用自己的特长帮助张十梦抢占先机看穿敌人的“破绽”。
但开眼之后,她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迷茫,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眼前的景象不是幻觉,而她们也没有被拉入噩梦中。
可如果说这看上去衣冠楚楚的老家伙能够把现实界转眼间搞成这副模样,她又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传说中至高外神打破壁障,占据现实界的变化,也不过如此了吧?
看到对面年轻帝国军官的惊慌反应,老人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他是黑级强者,去过死亡荒漠,这些张十梦一早就有猜到。
但她所不知道的是,面前之人不仅去过门内,甚至还借由死亡荒漠上并不少见,可以让超凡者通行却容不得神祇通过的裂隙去过外界。
那些徘徊在死亡荒漠数千年的先人们,大半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僵直在黑沙之上,数年才迈动一步脚步。
而剩下的少半,则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不幸或怀着谨慎的好奇与贪婪接近那些缝隙,继而被缝隙吞没。
外界除了疯癫的神祇,还有无数扭曲而狂乱的异形存在。其中不乏可怕的强者。
至于能够有幸回来的,老人还不知道除了自己有过第二个。
外界的短暂旅途永久扭曲了他的心灵,与部分遮盖在华服之下的躯体。却同时也让他的【真理】产生了扭曲的异变。
他可以短暂将一小块区域的外界与现实重合,在被屏障消融之前,有着足够时间侵蚀并消灭掉一切理智。
他不需要出手战斗,也无所谓对手强弱。
内外叠加的空间里,时间将抽离于河流之外。换句话说,此地的时间静止而永恒。
无论对手有多强大,心智有多么坚定,都注定在外界无穷无尽的侵蚀中消磨殆尽,最后堕成外界那些扭曲与狰狞的一部分。
老人的教派并不受待见,自身实力在千年来躲在树冠上的老家伙中,也算不得深厚。
但仅凭着这无论多强的敌人,至少也能同归于尽的一手,老人即便失去了神主,依旧能在万神殿享受最高规格的待遇,成为镇守神树的最强底牌。
怀着这样的绝对自信,老人将目光移到那个被当下万神殿的后生们极度忌惮,名为张十梦的少女。
不出所料,他从对方脸上,看到一抹困惑与震惊。
“没想到你这丫头倒还有些见识,”老人笑道:“不过既然已经来到外界,还是放弃挣扎,丢掉一切希望比较好。
我从外界归来,穿越死亡,带回来远古的传统。外界那充沛的,惹人发狂的能量,不是任何人类所能承载的。
不用试图攻击我,我和你并不在同一个维度。”
“并不在……同一个维度?”张十梦刚刚颇有些震惊的脸孔泛起古怪的神色。
从命运与时光之河回来的她,当然比老人更了解外界的风景。之所以震惊并非因为老人,而是来自于自己所继承到的那份力量。
就在刚刚,老人展开这混淆内外的空间时,她明显感受到了体内力量对外界的排斥。
以及……某种居高临下的……权柄?
“既然古老而死气沉沉,便理当归于尘土,”张十梦感受着自己所取得的权柄,满不在乎地反驳着:“你还来现世蹦跶个什么劲?”
那种权限,似乎针对于现实界的壁障,得以驱逐一切外界的“概念”。
随手一挥,就像先前送走乌鸦们一样,名为“门”的抽象东西在老人面前展开。
那道貌岸然的家伙甚至连调整出一个惊讶表情的时间都没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神的能力只能对比我深度要差很多的超凡者生效,”张十梦对身后目瞪口呆的隋心解释道:
“如果万神殿的底蕴最多也就只有这种程度,那我们或许确实不需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这就……完了?”隋心揉了揉眼睛,看着那宛若噩梦的场景逐渐消散与现实。
她仍然无法接受那个派头十足怎么看都像是终极boss一样的老爷子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你把他送去哪了?”因为性情憨直,反倒直觉相对敏锐的铁锤露出一丝敬畏的神情。
她感觉张十梦刚刚所使用的那道门,与之前对付乌鸦们时使用的力量并不一样。
“他似乎很自豪于自己的外界之旅,”张十梦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所以我送他回去了。”
“那……我们还找吗?”隋心好奇地仰头四顾。随着张十梦最后一句话,刚刚还无法看穿的树冠,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
“奇怪,我现在能直接看穿那些神殿了。”
“这是万神殿的半神们在用的挽尊的方式表示投降,”张十梦咯咯笑道:“有一点那老家伙说得没错。
既然已经达成目的,我们确实没必要再欺负这些可怜的信徒了。
至于接下来,我想我们可以去接应莫离她们。”
“可是我们不是来找……”铁锤困惑地摸着脑袋。
张十梦直接转过身,摆摆手道:“他刚刚说了……黑猫吧?”
第413章 改写
不朽之路尽头的要塞城头, 一排数十名超凡者匍匐在地,姿势千奇百怪,各有各的难堪。
一套不久前刚刚实装给S机关的, 限制超凡者展开噩梦的颈环,正在由魏命名亲手套在每个人的脖子上。
这是洁白梦……或者不如更准确讲,四十四号的遗产。
早在张十梦入学门书那年,这套作为人体实验副产品的成熟技术就已经被提交给叶家鑫;
最后却因为“与基本国策相悖”的理由予以雪藏。
比起叶家鑫, 对于这项技术更加恐惧的是现实主义教派。
一旦安全可控地保护野生超凡者的技术实现,他们赶尽杀绝的极端教义就将再无立足之地。
张十梦与郭怀忿所宣扬的,人人超凡的时代将会被广泛接受。
那是潘多拉的魔盒, 在人们意识到可以相对安全探索力量与永生后, 再没有什么势力能够关上这扇不受控制的大门。
意识到他们所恐惧着什么, 在清算机关档案时发现并决定启用这一技术的魏命名, 坏心眼地故意将一位位俘虏拖到巫尔特拉身边戴上颈环。
像是炫耀着胜利,又像是为那些死在极端政策下的野生超凡者, 与那些在任务重牺牲的S机关探员们复仇。
整个场面极度乖离, 诡异, 而又出奇的滑稽。
城下, 包子与醉蟹正指挥着新生的S机关探员们, 将俘获的三大势力死硬派成员们押走。
有芷鹭老师认真出手, 整个行动干净利落,甚至比上一次张十梦做得更加漂亮。
被明确标记位置的伏兵几乎在一个照面便被全部压服, 双方甚至连一个伤员都没有出现。
借助张十梦的传送所争取到的时间,革新派的全部核心力量卡在了上一条时间线中, 虫之圣典进入神之塔所引发的帝都异变爆发前离开了帝都。
虽然这一次提前策反了大团长, 但张十梦并无法保证同场博弈的外界意志们没有其他的手段引发灾难。
所以保险起见, 革新派全部高层核心, 乃至收到风声的隋家一类旁支嫡系,全部都在郭怀忿的主持下短时间撤离了帝都。
“郭怀忿!你会后悔的!”巫尔特拉四肢不断在地面上划动,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身体离地半分:
“张十梦会取代你的!你根本争不过她!你只是她用来抢夺权力的方便道具,等你想要反抗的时候,你才会明白什么是绝望……”
那狼狈的模样,颇像是被夹住了龟壳的王八。
这让巫尔特拉脸涨得通红,他从未想过已经爬到现实主义教派顶点,十三大主教之一的位子上,竟还有一天不得不向世俗的统治者低头。
在巫尔特拉身旁,郑毅则像是死鱼一样放弃了挣扎。
他怨毒地抬眼依次扫过芷鹭,冷静,莫离与几位梦凰千人将的脸孔,最后停在郭怀忿身上,阴恻恻道:
“你太年轻了,你以为你们的友谊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却根本不知道在权利面前,一切情谊纽带根本都不值一提……
我们才是你天然的盟友,我们才是你最后的机会!”
“她想要……那给她便是,”郭怀忿神色淡漠,瞥了眼地上狼狈的家伙们:“你们什么都不懂。”
她根本不屑于对这些自作聪明的家伙解释什么。这些长年来高高在上的家伙根本不会知道她远比他们以为的要冷酷和冷静得多。
郭怀忿对张十梦的信任是绝对的,但那并非盲目的依赖。
事实上,正是因为两人有着相同的理想与信念,同样渴望着去打破帝国的保守与落后,甚至于这样的信念还是因彼此的影响而坚定着;
所以两人的情谊才可以始终保持着纯粹,超脱于利益分配和权力斗争之外。
两人中任何一人取得成功,都等同于实现了彼此共同的理想。
在这样的前提下,是谁去推动历史的车轮,并不重要。
芷鹭老师满意地拍了拍自己学生的脑袋,丝毫没有介意她即将成为玛洛女帝的身份,有些苦恼地看向四仰八叉,躺成大字型的朽:
“朽,你是不是在学会得罪了什么人?”
本以为会被奚落的老人愣了一下,随即困惑而又相当艰难地抬头翻眼看向芷鹭老师。
“我看了看你带来的学会学士。我能认出的几个,都是相当出名的,不招人待见的家伙,”芷鹭老师解释道:
“这种时候让你来狙击张十梦,是真的没安好心啊。”
“我不期待能被立场相对的家伙理解,”朽闭上眼睛,干枯的眼皮皱着在眼眶中,生动地展示着失望:“但我至少以为,你们该让她亲自会一会我们。
将一切都交给那个女孩……你们实在是太过轻率了。”
“混蛋!你从一开始就认定我们会失败对不对?”一旁的死鱼郑毅突然蹦跶了一下,对着这边凄厉地咆哮。
他突然发狂的力气太过巨大,乃至于以多处骨折的代价,让整个身体都跳离地面了一瞬。
完全这可不是密仪铁砧道途应该能够做到的事情。
芷鹭老师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随即似乎在郑毅身上发现了什么似的,饶有兴趣地贴近观察了起来。
片刻,她苦笑着站起神:“十梦那孩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狠辣呢。
这家伙的理智,已经没救了。”
“什么意思?”早就察觉不对劲的巫尔特拉眯起眼睛。
“意思就是你们知道得太少了,所以做出了愚蠢的决定,”郭怀忿接过话语,开始解释:
“在你们还在为现实界应该走哪条道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结内斗的时候,十梦她已经在古神与外界意志的对局上进进出出无数次了。
就在此时此刻,最深处的伟大存在们已经集结起了最终的力量,随时可能,甚至已经开始对现实界进行前所未有的反扑。
决定世界命运与未来的决战已经打响。在这场战役面前,你们不过是不足挂齿的炮灰。”
随着郭怀忿的解释,芷鹭老师解除了施加在众人身上的重压。他们应该已经足够意识到,在这里拼死反抗,不会有任何意义的事实。
“那你们又为什么要放过我们?”巫尔特拉拉住已经有些疯癫的郑毅,困惑地询问道:
“按照我的认知,你们之中应该有不止一个恨不得将我们千刀万剐。更何况以我对张十梦的了解,她可不是会给敌人第二次反戈一击机会的类型。
更何况,如果事情真的糟糕到这个地步,按你所说从未来归来,已经识破我们埋伏的张十梦,又何必兴师动众让这么多强者来对付我们?
难道不是把我们晾在这里不管就行了吗?”
狡猾的巫尔特拉,在看似摆烂般的问题中隐藏了试探。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相信张十梦善心大发的。
如果说他们把掩藏在守护世界大旗下的恶意全部发泄在了超凡者身上,那么以张十梦和眼前这位帝国公主为首的革新派,则将演绎到极致的无情集中在了他们这些固守着保守理念的旧日秩序守护者身上。
“因为你们多少还是有几分作用的,”郭怀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们需要杯之圣典。”
“你是叫我们背叛自己的组织?”郑毅冷笑着,朝郭怀忿啐了一口:做梦!
“你们已经先是被抛弃的弃子了,”芷鹭老师提醒道。她看向朽:“虽然我理解你的立场和主张,但事关紧急,你是否愿意为了世界的存亡而妥协?”
老人褶皱的面孔上扭出一种难以理解的古怪表情。片刻之后,他沉沉地点了头。
说服老人的并非芷鹭老师的声望或力量,而是冰冷冷的,再现实不过的逻辑。
以这些女人所展现出的实力,完全足以正面抗衡三大势力的底蕴,这还没算上传闻已经跨入半神,战无不胜的张十梦。
他们精心准备的刺杀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笑话。
而在这样的绝对优势下,她们仍旧选择坦诚相告,争取配合。
除了他们给出的,那有些骇人听闻的理由外,朽想不出还有任何原因让她们如此焦急地追寻由现实主义教派所保管的杯之圣典【水晶头骨】。
“混蛋!”郑毅怒吼一声,米粒般细碎的微型机械自衣领,袖口与裤管中涌出。
但比这更快的,一柄锋利的匕首自背后稳稳刺穿了他的心脏。
“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巫尔特拉拔出匕首,一脚踢倒死不瞑目的郑毅。他一边擦拭着染血的锋刃,一边慢条斯理道:
“就不要像对付我们这样,试图给教派的其他高层以任何机会。
会向我一样选择世界存亡的大主教,在组织内不会超过三分之一。
至于剩下的那些家伙……相信我,他们对于超凡者的嫉妒与憎恨,其实远超过对世界灭亡的恐惧。
但凡给他们片刻的机会,他们宁愿在死前摧毁掉杯之圣典。
你们或许不知道,似乎由于创造主的陨落,那东西现在远比一般人以为的更加脆弱。”
若是张十梦在此,一定会惊讶于这位敢于冒着万死,率领反对势力进行最后反扑的大主教巫尔特拉,竟然会这么容易选择妥协。
现实主义教派……每个人对“现实主义”的理解,似乎都各有不同。
时间紧迫,这支由革新派禁卫,部分冷静的卫戍部队,S机关探员与梦凰军组成的队伍,争分夺秒沿着不朽之路开始整备朝现实主义教派的总部出发。
甚至没人理会郑毅留在城头的尸体。
在所有人离开之后,地上的尸体手指轻轻动了一下,随即整个手掌像是独立于身体,有自己意识的活物一样,十分诡异地用五指攀爬起来。
手掌用一个别扭的角度拖着手臂爬上郑毅的后背,接着从背上拔出了刺穿心脏的匕首……
匕首刚刚拔出身体, 还未来得及移开。
悄无声息间,一只软皮女靴踏住匕首握柄的末端,将那东西重新踩了回去。
反扭的手臂似乎被突入其来的异状惊讶到, 愣了片刻,随即狂怒般爆发出郑毅生前都未曾拥有过的,只有心之道途的超凡者才有可能企及的强大怪力。
“库嚓”一声,整个城头的石板以郑毅的尸体为中心崩碎, 形成放射状的蛛网龟裂。
若不是作为战争堡垒的要塞有着三米厚,且内置了钢铁装甲的石壁,此刻城头的两人恐怕都已经下陷到城墙内部了。
但即便如此, 匕首却仍旧未能脱离躯体, 反倒是被那看上去优雅无力, 松松软软, 甚至有些可爱的靴子重新踩了回去。
郑毅就像被钉死在棺材里的吸血鬼一样,被背心刺穿心脏的匕首牢牢盯在地上。
那条仿佛有着独立思维的手臂, 难以置信地微微抬起, 几十只复眼突然从手背裂开的一道道纹路中瞪出, 看上去有些像是莞贰U变身的模样。
只是那些虫子特有的复眼, 会让人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恶心。
这种仿佛跗骨之蛆般侵袭人灵魂的不适感, 让一脚踏在匕首上的芷鹭老师下意识收回了脚。
取而代之, 几乎在同一时间,【真理】应激般过量爆发, 金色的光芒在城头上乍现。
可以承受云爆弹打击的坚固要塞……垮塌了。
刚刚沿着不朽之路离开的车队中,几乎所有人都回过头去, 看向那喧嚣直上的烟灰, 感受着波及数公里的轰鸣。
“那个……你们那位老师, 似乎没跟上来。”指挥车中, 带队开车的魏命名潇洒地侧头看着后视镜,一边随口提了一句。
与巫尔特拉一起坐在后排的莫离头也未回,同样借助反光镜看了眼后面的烟尘,便陷入了沉思。
知道莫离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升华半神之后,张十梦放心地将这边的事情全权委托她处理。
比起专门处理超凡事件与噩梦入侵的魏命名,精通国务军政的冷静,以至于埋首神秘学从不出山的芷鹭老师;
张十梦相信,本就与众神常年相处,历尽人世万载光阴的莫离绝对有着更冷静的判断,以及更清晰的大局观。
不负张十梦所望,仅仅用了三秒,莫离便拿定了主意。
她抬起头,通过车内的后视镜看着魏命名的眼睛,声音清冷而笃定:“芷鹭老师比你看到的要强,而且她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没有叫上我们,自然有她的理由。继续赶路吧,现在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魏命名身边的郭怀忿狠狠点了点头:“我刚刚尝试联系十梦,徽章竟然失灵了。这几乎是只有在被隔绝到整个界面之外才可能发生的事情。
众神圣城那边,或许也蕴藏着远超意料的麻烦。
既然没有办法立即依靠十梦的传送,那么在现实主义教派反应过来之前,抢先赶到并突袭他们的总部才是我们唯一该做的。”
“不出意料的话,我们还有两个小时时间,”巫尔特拉翻开他那看上去未来感极强的全息投影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
“我最多能帮忙拖延多一个小时。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当场就会暴露。”
“把一切都压在她身上,不如靠我们自已么?”魏命名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从后视镜收回目光:
“那么……坐稳了!”
废墟之中,躁动而令人胆寒的【真理】凝聚在郑毅身周。这是一股足以让任何半神绝望的恐怖力量。
但这股力量的使用者,此刻却是脸色煞白,身体都有些轻微的颤抖。
在所有力量汇聚的中心,那具早就该被压成一个芝麻粒大的肉球的躯体,此刻依旧完好无损地趴在地上。
不,明显不能说完好无损。
就在此刻,郑毅的脑袋一点点扭断自己的颈椎与筋肉,像猫头鹰一样回转一百八十度,用那双充血透红的,死人的眼睛,仅仅盯在芷鹭老师身上。
接着,第三只,第四只……密密麻麻的复眼在他脸上绽放。
“很有意思……”尸体开口了,旧是郑毅原本的嗓音:“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要知道,上一次,张十梦……什么都没有察觉。”
“一股熟悉的味道……”芷鹭老师牙关紧要,却像是不受控制般从牙缝里吐露着情报:
“熟悉,而又恶心。
张十梦不知道你腐臭的气味,可我不会忘记!”
“当然,当然……你怎么会忘记呢?我们曾经那么要好……”
这一次,声音层层叠叠带着回响,就像在那时光与命运大河之上,侵吞蚕食着世界的梦魇:
“又见面了……我亲爱的孩子。
成熟,稳重,神秘……仿佛知晓一切,永远从容不迫……
那些敬爱你的学生,有没有提问过,你到底是从哪里学到的那些……早已在内界失传的知识?”
说着,郑毅的嘴角不自然地向后咧开,露出一个没有感情的,仿佛□□弄的人偶一样的笑容。
看着芷鹭老师那微微颤抖的身体,郑毅的笑容中仿佛透射出某种怨毒的,不属于说话者的快意:
“你看,这是一个很容易发现的悖论。
哪怕不眠不休,每天钻研学习,以你现在的年纪,也不可能掌握这么多知识与力量。
就连公认继承了梦神的那孩子,也不过是在力量的掌控与深度的开掘上,展露出了空前的小小天赋而已。
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在你的帮助之下。
哪怕在推开真理时,她也没能像你这样理解一切。
偏偏你喜欢养猫,音乐剧,抽象的艺术品与特色小吃,却除了指导学生以外,唯独从不去梦界修炼或探索,也从不读书。”
“美尼……欧斯。”芷鹭老师咬紧牙关,克制着不由自主抖动的咬合肌,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
这种屈辱的倔强与徒劳的反抗,似乎让对面满脸眼睛的男人笑得更灿烂了些。
不知何时,他已经挣脱了芷鹭老师【真理】的束缚,背对着芷鹭老师一步步反着靠近过来。
每倒跨出一步,便多念出一个句子,脸上的笑意也狰狞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