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安全的角落,隐藏自己的实力瑟瑟发抖的感觉好吗?”
“丢下为保护自己而牺牲的老师,一个人逃跑。苟且偷生的感觉又是如何?”
“意识到你钟爱的学生将要独自面对我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作为一个从外界逃走的幽魂,每天夜晚看着灵魂深处那不可告人的印记入睡,你是否……能梦到有趣的东西?”
“哦,你似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导师还活着这件事情,一直以来只是你大脑欺骗自己的小小把戏?”
“你会再一次逃跑吗?还是说……一劳永逸地解决内心的不安?比如……加入我?”
倒行着逼近一步,芷鹭老师便下意识后退一步。念到这句的时候,便已经将她逼到了城墙内侧的残壁边沿,再没了退路。
同一时间,层层叠叠的声音,像是突然被解封的诅咒一样,在芷鹭老师脑中炸响。
“你怎么会和芷鹭玩?她是被诅咒的孩子。”
“你也喜欢猫吗?有趣的天赋。做我的弟子如何?”
“芷鹭!快停下!那不是你的真理!”
“吾名逐韶,将赐汝救赎。”
“我一直关注着名叫张十梦的考生……如果她能破解开这道难倒所有□□的题目,就破格准许我收她为徒,如何?”
“拜托了,让我看看我最自豪的弟子,是否能有出师的资格,好吗?”
“放弃吧,堕落吧,沉沦吧……”
“停止抵抗,你的心灵与身体,需要一点小小的变化。”
“放心,一切都会很舒服的……”
一声爆鸣,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在这一刻,现实界的物理法则,罕见地强盖过了【神秘】的干涉。
一朵蘑菇云悄然升起,周遭三公里范围内整整齐齐夷为平地。
这种能够在地图上改变地形的尺度,甚至已经波及到了帝都边沿。
更可怕的是,引发这种远远超越半神极限的神迹的,并非美尼欧斯,而是……
“你吓不到我的!”
一片漆黑之中,芷鹭老师第一次收敛起平日里的玩世不恭与活泼轻佻,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一字一顿:
“你不是美尼欧斯,只不过是祂彻底疯狂之前,留在内界的一重后手罢了。
我的学生,她已经铺设好了通往新世界的道路。
挡在路上的你,连一块绊脚石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一滩有些滑脚的烂泥!”
之所以黑暗无光,是因为围绕在芷鹭老师周身,半径三米不到的狭小球形空间外,层层叠叠地聚集着厚厚的,混杂在一起的物质。
它们曾经是树木,汽车,钢筋混凝土,抑或某些倒霉鬼的血肉。
但此刻,已经不分彼此,化为同等的,均匀的粉尘,被紧紧吸附在芷鹭老师身周的范围内。
随着轻微的,有些虚弱却无比坚定的话语,它们正在缓缓崩解洒落在地面的大坑中。
尘归尘,土归土。
“你以为我还会逃跑?美尼欧斯……”鲜血后知后觉地缓缓从微微开合的唇齿间流出:
“骄傲自大,高高在上,无视蝼蚁的觉悟。
那么……这便是你的下场。”
理论上,一名半神是有可能在瞬间爆发出超越神明的力量的。因为他们有着与众神神力同等位格的唯心载体——真理。
但就像核聚变一样,自爆真理之门这种事情,哪怕在生死关头想要同归于尽,又怎么可能想要做就能够真的做到?
偏偏芷鹭老师曾去过外界。
在短暂的外界旅程中,不知出于戏弄,还是别有深意,她恰恰从哪些扭曲的真理中窥探到了这个极度扭曲的法门。
自毁前程,了断过去,以凡人之躯逆伐神明。仅仅须臾的片刻,却足以撼动三界。
这……便是蝼蚁的觉悟。
“不是吧……”
不朽之路上, 嘴上说着不用担心,但目光始终不离后视镜的莫离瞳孔一缩,突然对着窗外伸手一拉。
运载梦凰军的火车铁轨后面, 一道似有若无,宛若幻境的冰山隐隐浮现,从异维度吸收了全部的冲击,阻挡了后方的巨爆导致脱轨。
从后视镜看去, 会让人产生一种整个大地都变成海洋般柔软,一波波土石的浪头涌来,托着车身上上下下的错觉。
同一时间, 魏命名半提手刹, 反打方向盘, 在宽阔的道路上做了一个一百八十度漂移。
车头对向后方的越野军车, 踩在大地的波浪浪尖上下起伏,最后稳稳抓牢在地面上。
但后续的车辆就没有那么高超的技巧了。
尽管驾驶员全部都是S机关或梦凰军的超凡者, 但是宛若自然天灾的伟力下, 不少车辆还是直接被掀翻过去。
好在基于超凡者的体质与反应, 并没有人重伤。
巫尔特拉猛地推开车门, 站到车外, 眯起眼睛适应金色强光后的亮度, 声音磕磕绊绊:
“你们在帝都……引爆了一颗核弹?”
话刚出口,突然意识到什么, 神情立即慌乱起来,扯着嗓子嚷道:“我发誓!这和现实主义教派无关?
我们虽然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但没有人打算跟张十梦同归于尽!”
超凡者习惯于隐秘的, 在暗中悄无声息地用神秘学手段达成目的,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而始终坚持以凡人的立场对抗超凡的现实主义教派, 才是那个唯一会使用科技武器无差别不计后果发动袭击的组织。
事实上,历史上唯一一次使用核武器对付超凡者的案例,正是由教派在一百五十年前制造。
至于核爆后的辐射,倒是没有人在意。在唯心的梦界有得是手段解决现实中诸多无解的生理与医疗问题。
如果没找到解法,只能说探索得还不够深。
有张十梦那样强大【真理】的半神,甚至可以不费太大力气,解决整个帝都面临的污染问题。
“安静!”莫离深色凝重地呵斥道,随即脸上闪过一抹忧色:“这是自爆真理之门。
芷鹭老师……恐怕遇到了我们意料之外的强敌。”
“什么?!这种事情怎么做到的?!”郭怀忿直接跳了起来,理智瞬间暴跌。
“坐好!听我说。”莫离的声音并不暴躁,但却有着让人无法置喙的强硬。
她回想起不少近万年前神战时的记忆。
就像诸多被历史掩埋的超凡手段一样,自爆真理之门的方法在当年并不是一个秘密。
无数惊才绝艳的半神在璀璨的烟花中殒没。作为漫长生命中极少数令人难忘的回忆,莫离至今仍记得第一次见到类似场面时的震撼。
理智崩坏导致精神弱点圣母型人格被触发的郭怀忿,异常乖巧地安静下来。其他人也冷静下来,一个个面色凝重地侧耳倾听。
“自爆真理之门当然会受伤,但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严重。
那不会死,只是有些痛苦而已。最多也不过是断绝前路,毕生无缘神座,”
仿佛为了安慰郭怀忿,她控制自己的神情温和起来:“没了那门,一样可以变强,可以百病不侵,可以长生不老。
非要说的话,只是少了一个通往死亡的,危险的念想,又不会阻止她潜入梦界吞食意象。”
魏命名第一个反应过来,默默点头认同了莫离的看法。
探寻升华的道途,本就是大浪淘沙,逆水行舟。
全球百亿人类,有多少超凡者?能够一层层深入梦境的,还剩几成?
大部分人窥见神秘的深渊,却终生寸步难行。能够走到芷鹭老师如今地步的,万古以来又有几人?
虽然像芷鹭老师那样千年不遇的惊才绝艳之辈有些可惜。但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资格抱怨什么了。
更何况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与觉悟。
“我想,现在不用太过担心她,”莫离想起了梦神某些奇妙的神迹:“真理之门……甚至未必绝对没有机会重塑。”
“那要是……”郭怀忿总是喜欢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她自爆真理之门,也没能解决掉敌人呢?”
“那种程度的战斗,以我们的深度就算回去也只会是添乱,”魏命名思路异常清晰。话音未落,已经开始迅速地检查起车辆状况:
“我们还是先顾好自己的事情吧。我想十梦一旦脱身,肯定会首先赶过去的。
芷鹭老师的选择也在向我们传递一个信息:
这一次的敌人,远比我们能够想象的更加危险。
我们,同样需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不要忘了,此时此刻,我们仍然肩负着争分夺秒,不容有失的使命。”
后面的爆炸,只会让现实主义教派比预想的更快意识到出了问题,从而做出防备。
S机关位于帝都的总部很快会有人过去查看。如果现在的芷鹭老师需要帮助,那些探员会比她们更快。
废墟中,由各种物质所凝聚的粉尘从芷鹭老师身周散落,最后只留下了一大滩不规则的,被均匀压扁却奇形怪状的血肉。
那是曾经名为郑毅的东西。
至于现在……
密密麻麻的复眼,自血肉每一处张开,带着或是戏谑,或是赞赏,或是愉悦的百种神情,盯着被其围绕的芷鹭老师。
血肉仿佛只是稍稍用力,又似乎只是因为力量用尽,由【真理】发动所汇聚的,那层淡淡金光构筑的无形圆罩悄然崩碎。
欣喜若狂的血肉像是癞蛤蟆的舌头一样纷纷弹起,粘附在芷鹭老师的身上。
刚刚被那惊世骇俗的力量所崩碎的,自内心底响起的层层叠叠的呓语,再一次复苏起来:
“啧啧啧,还真是令人惊讶。”
“这就是人类的意志吗?”
“可惜……没有用啊。”
“妄想靠一介半神的真理,击溃伟大神力的剥离意志,应该说你是愚蠢……还是勇敢呢?”
“一切都结束了,小芷鹭……”
“是时候,回到神的怀抱。”
废墟中心,摇摇欲坠的芷鹭老师苦笑着。
她并未因那粘附全身,且正在穿透衣服,渗透皮肉,向自己灵魂内钻去的恶心感而试图挣扎。
毕竟现在单是连站立都已经并不容易。
尽人事,听天命,能够做的反抗已经完成。
剩下的命运……她一点也不担心。
在前往要塞的路上,莫离便对她讲述了张十梦在上一条时间线的见闻。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像上次一样,遭受虫之呓语的污染,陷入一种身不由己,理性与感性剥离的诡异状态。
她会“以自己的意志”对心爱的学生痛下杀手,然后,毫无意外死在她的手上。
冥冥之中自由定数,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以自己为代价,引出一位至高意志布设在现实界的最后底牌,这是相当划算的对换。
她的牺牲换来了最大的利益。
十梦会赢的。
做好觉悟的芷鹭老师垂下眼眸,等待着体验被剥离理智的奇妙感受……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放弃的是不是太早了?”
睁开眼,正踏着如梦的幻彩款款而来的,除了自己那芳华绝代,精才冠艳的弟子又还能是谁?
时间正踩在美尼欧斯就要得逞的一瞬。
“引路教导之恩,弟子无以为报……”张十梦一步步逼近过来,神采奕奕。
芷鹭老师甚至能够感觉到,已经融合到身体里大半的,那些恶心的东西,因为过于惊愕而隐隐颤抖着。
“唯独还希望恩师可以亲眼见证,我们想要创造的那个未来!”
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张十梦绝意不再留下任何遗憾。
“这不可能!你是怎么……”层层叠叠的呓语声在两人心底里响起,还是那样令人生理不适的压迫感。
但这一次,带上了几分急促。
“我是怎么从诈策布置在神树,专门用来拖延时间的老家伙手中这么快摆脱出来?”张十梦不怀好意地笑着:
“放心,你很快就会知道。”
像某种脓疮一样附着在芷鹭老师周身,那形态难以名状的血肉怪物身上,所有的复眼盯在张十梦身上,散发出晦暗不明的神采。
芷鹭老师垂眸不语。既不开口求救,也不劝张十梦放弃。
在上一条时间线上,她的弟子已经证明过一次她有了出师的资格。那么此刻她该做的便只有信任。
无论张十梦怎么做,结果又会如何,她全部接受。
美尼欧斯其实很想说,祂根本就不知道诈策背着祂,在神树上另埋有后手的事情。
祂所纠结的,其实是张十梦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在张十梦使用梦神之门的一瞬间,美尼欧斯留下的意志便已经察觉。
张十梦所使用的坐标既不在要塞,也不在芷鹭老师身上,而是直接锁定在祂所占据的郑毅的血肉之中。
要知道,在上一条时间线上,张十梦击杀郑毅后并没有多做停留便马不停蹄的离开。
而这一次的时间线,她甚至没有亲身参与到三军埋伏的事件当中。
也就是说,张十梦早在更早之前,在掌控马泽布达留下的真理之门后,多半是在南城河事变时就已经在郑毅的血肉中留下了坐标。
可这又怎么可能?
要知道上一条时间线上,祂因为错估了张十梦的选择,甚至到最后都来不及动用这张底牌。
而此刻,恐怕还有另一位存在比美尼欧斯更加错愕和阴郁。
比美尼欧斯更加狡诈多段的谎言之神,在克里特神国经营数千年,布设了各种各样,适合不同情况的后手。
事实上,祂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直接正面击倒张十梦。
这是一场入局每一方,都在与时间赛跑的博弈。
神树上那老者引动外界融合降临的独特法门,混淆了时间的概念。
这是诈策留给张十梦的惊喜。
只要拖住张十梦,他什么都不用做便已经赢了大半。
到时候迟到一步的张十梦,便会面临美尼欧斯准备万全的圈套。
环环相扣。
一切计划得天衣无缝。只是祂唯独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精心准备的拖延,竟然一个照面就被掀翻。
张十梦的脚步继续逼近, 不疾不徐。
像是小心翼翼,在忌惮突然的行动会刺激到敌人,从而导致芷鹭老师受伤;又像是满怀自信地不断施压。
伴随着那仿佛看穿一切的问题, 她沉稳的脚步如同一步步踏在美尼欧斯的丝絮触角上,让祂整个灵魂都跟着颤抖。
对答案的期待与对失败的恐惧萦绕着美尼欧斯的意志。
祂从未想过自己习惯于施加在凡人身上的这些负面影响,竟然有朝一日会被一只渺小的蝼蚁悉数奉还。
但一切实在是太重要了。
就像张十梦一样,这一次, 祂同样没有了退路。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就在距离芷鹭老师不过三米,再向前一步就可以随时出手搏杀的距离上, 张十梦停下了脚步:
“如果站在我的角度, 当然没有道理意识到郑毅的问题。
但跳出来想想的话, 你显然从未将我, 一个渺小的人类,放在眼里。
你的那些复眼盯着的, 是早已陨落, 但仍旧让你忌惮的梦神;是神秘莫测, 万年来未曾被你捉到尾巴的命弦。
若我是你, 会怎样对抗那种始终藏匿于暗中, 等待着最后一刻摘取全部果实的对手呢?
我会选择一个处于关键位置, 但却会在最终时刻到来前‘出局’的角色作为棋子,从对手眼中彻底隐形。
敌暗我明, 唯有扭转这一点,你那或许在当下首屈一指的至高神力才能排得上用场, 否则只会像个傻子一样被弱者玩得团团转。
但不幸的是, 你选择的棋子离我太近了。
在重归过去, 有过一次经验的我面前, 郑毅的反常已经相当明显。
带着合理的怀疑,再去回想一下的话,就很容易发现。即便没有我对他那小脑瓜动的手脚,郑毅一直以来的所有举动都在作着大死。
要挟帝国元首;在大量强者面前作威作福高高在上;对内违背铁幕联盟守护凡人的核心精神;对外几乎交恶于所有的势力。
这样一个人,哪怕有点小才能,小实力,卷在一切漩涡的中心还能够活到现在,不已经很奇怪了吗?
但他偏偏还在联盟高层混得风生水起。
他身上插满足够的旗子,在任何时候退场也不奇怪,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反常更能证明问题?
作为整盘棋局的核心,你可能选择的任何目标都不可能真正离开我的视野。锁定到他身上本是理所应当。
但不幸的是,好巧不巧,上一次我主动对他的小脑瓜出手,导致反倒忽略了此人早在我之前,就已经被人动过手脚的可能。
这一次不同了。
血肉之门让我获得权柄的同时,也恰好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壁障的宝贵知识。
任何被隔绝在外界的存在,都不可能直接影响现实。
无论是你,还是谎言之神,抑或那虚无缥缈的命弦,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这里铺开局面,引动风云,都有着一个必要条件。
你们必须占据梦神的造物——某个具体的人类。
你们占据他的命运,他的身体,隐藏在他意识底层伺机而动。
无论你们如何法力无边,至高无上。只要有这一层破绽,就永远无法在界壁内的斗争中站到任何便宜。
从一开始,神秘学三定律的第一条,就已经给出了终极的答案。”
张十梦解释完了。出乎意料的,甚至远超必要的详尽。
她的双眸与芷鹭老师周身缠绕的那上百只难以名状的复眼相对而视,两人间的空气中金色的火花噼啪作响。
良久的沉默,最后还是美尼欧斯先忍不住,在心灵深处直接传来呓语:“我好奇的,其实是你能准时赶上的理由。
据我所知,诈策为你准备了一个……颇有趣的小玩具。
对于你们这些内界居民而言,外界的力量,不应该真么快就被……”
“十梦,祂在拖延时间。”正在不断被呓语声侵蚀神志的芷鹭老师,已经和美尼欧斯残留的意志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共鸣。
她现在可以隐约感知到伟大存在某些浮于意志浅层的动机,忍不住打断美尼欧斯没有实际意义的问题,出声提醒张十梦。
“我知道,”张十梦柔声安慰道:“正像我在做的一样。但我敢打赌,我会更快一些。
想要一劳永逸将麻烦的对手踢出局,就必须完全所动祂全部的意志,避免一切死灰复燃的可能。
这需要一点点时间。
至于你的问题,大蛾子,我说了你马上就会知道……”
与芷鹭老师爆发的那惊天动地的力量不同,随着张十梦话音落下,某种悄无声息的影响,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对周遭的世界产生了效用。
“什么?!”两人心底那恼人的呓语陡然升高,变成某种金属摩擦般的咆哮。
同一时间,半融入芷鹭老师的混沌血肉竟然逐渐虚化起来。
那种混沌的,即将沉沦的迷茫感也飞速从芷鹭老师脑海中散去。她感觉自己格外清明。
这是梦神的权柄,对界壁的掌控,排斥一切来自外界的存在。
美尼欧斯不属于现实,祂费尽心思保留下来的那一抹意志,同样也是本应属于外界的存在。
在大河之上,祂可以搅风搅雨,扰动命运,付出代价将这一抹意志隐藏。
可当界壁的代行者指向性锁定目标,饶是伟大神力,又能如何?
美尼欧斯在今天所受到震惊实在太多了。
被看穿自己埋藏数千年的底牌固然令人惊讶,张十梦所展现的能够将至高意志驱逐的能力更加不可思议。
但这一切只是超出了祂的预料,并没有超出祂的理解。毕竟梦神与界壁的排斥力量,没有谁比祂更加熟悉。
与之相比,反倒是她所附身的芷鹭老师,竟然坚持到现在也始终未曾屈服,才是祂在时间赛跑中一败涂地的根本原因。
要知道曾经的郑毅同样是有着坚定意志,远大前程与完美自信的战士。
但在祂的污染之下,不出十秒便已经彻底沦陷。
在美尼欧斯的概念里,为了自己的谋划随手污染侵蚀一个凡人为自己所用不过是举手之劳,自然而然的事情。
数千年来祂无数次轻而易举地实现过。
无论是如何冠绝当世的天才,诡计多端的长者,天下无敌的至强半神,没有人能在祂的侵蚀下撑过半分钟。
从没有过!
就算自己这次所侵蚀的女人有着旷古绝今的意志力,失去【真理】壁障,几乎以凡人的理智直面祂的呓语又怎么可能撑到现在?
这不合理。
美尼欧斯那虽然被屏蔽,但仍旧远超凡人的智慧与知识飞快推导排查。
几乎在瞬间,祂注意到了一个祂此前完全没有在意的细节。
几乎就在祂眼皮子底下,芷鹭老师的衣领口别着一枚看上去普普通通,甚至有些可爱的猫爪徽章。
那是属于拜伦凯特,游离于三界之外的独特通道。
虽然同样会受界壁影响,但仅仅作为感知的话,并不会阻止张十梦注意到芷鹭老师陷入危机。
车队试图联系张十梦的时候,唯有郭怀忿尝试激活自己的徽章。
那是因为莫离将她的那枚,留给了芷鹭老师。
美尼欧斯全明白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对芷鹭下手!
不,这是一个阴谋。
或许除了找上祂的芷鹭之外,其余分散行动的每一支队伍也都埋下了同样的后手。
祂怎么会没有意识到,张十梦哪怕没有察觉郑毅的问题,也完全可以利用徽章的定位及时赶到。
她甚至没有必要将同伴拆分开来,明明走梦神的门才会更快!
从一开始,现实主义教派的位置,追寻兵弑女祭司,夺取杯之圣典这些目标就只是捎带的。
张十梦真正谋划的,不仅仅是针对祂,而是想要将所有参与到这局大棋里的棋手,每一位藏匿于外界的伟大存在,其隐匿于现实的意志载体全部揪出来。
然后,借助梦神壁障的权限,在最终时刻到来之前,抢先一步将他们全部踢出局。
但……祂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虽然被隔绝在外界的本体已经疯癫,但美尼欧斯的意志仍旧有着远远凌驾于人类的智慧。
祂凭什么会被张十梦的小小把戏所蒙蔽?
被踢出现实前的一刻,美尼欧斯意识到了一个令祂触角颤抖的事实。
那就是,对祂出手的并不止张十梦一个。
是张十梦口中的命弦,那个祂追查了几万年也未曾揭开面纱的隐秘存在,在世界最底层的大河之上扰动了命运。
上百只复眼闪动,在最后消散前留给张十梦一个怨毒而愉悦的注视。
祂输了,但不过只是率先退场而已。
张十梦错过了利用祂制衡命弦的唯一机会。
接下来,该退场的就是她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张十梦从背后环抱住芷鹭老师,将脸贴在她的背上,嘴唇苍白,隐隐颤抖着。
虽然没能酿成无可挽回的最糟结果,但芷鹭老师的决绝还是让张十梦心中翻江倒海。
或许冒着被强行读取而泄露计划的风险,将一切提早告诉芷鹭老师,她就不会选择这么蠢的战斗方式。
“傻孩子,”芷鹭老师并不回头,只是抬手过肩,向后按在张十梦毛绒绒的头顶,轻轻抚弄:
“说真的,我甚至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活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曾经犯过无可挽回的错误,幸运的是,你比我更加聪明,也更加坚强。
去那些更需要你的人身边吧,我不要紧的。”
张十梦紧了紧环抱的双手,却最终因为怀里那太过单薄的身躯而没敢用力,变成了自己跟自己肌肉僵持的愚蠢抖动。
然后,她放开手,亦然回头。
“十梦,”身后有声音唤道:
张十梦回头,正对上芷鹭老师如释重负的笑容。那是一种,她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轻松。
“我很自豪。”
“怎么……不欢迎我的到来?”
叶家鑫脱下自己的长风衣, 交给跟随而来的叶嫜,笑咪咪看向围坐在石桌四周的十二位大主教:
“在这种时候,还有人愿意抛下一切站到你们身边, 为你们提供关键的情报以及地缘支持,诸位不应该表达一点诚意?”
大理石圆桌四周的兜帽身影彼此对视,旋即有人开口,声音颇有几分不耐:“你的处境我们都清楚。
不除掉那个女孩, 你和你的家族,党羽,全都死定了。
与之相反, 我们才是随时可以放弃狙击行动的一方。
如果现在让巫尔特拉退出的话, 甚至不会有任何损失。
难不成张十梦还敢打上现实主义教派的本部不成?”
叶家鑫笑而不语, 默默走到巫尔特拉空下的椅子上, 也不等人招呼,擅自拉开来坐了上去。
他随意抬手示意叶嫜出去, 随即将双手交叉抵在鼻下, 默默看着刚刚开口的大主教。
会议厅中的气氛逐渐尴尬起来。
显而易见, 张十梦不是傻子。现实主义教派既然已经决定彻底站上反对的一边, 还想要明哲保身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还把这样的事情拿出来当筹码讲, 也无怪叶家鑫根本不打算开口了。
都是位高权重之人, 照理说谁也没有道理把别人当傻子。
但张十梦掀起的变革几乎每天都在摧枯拉朽地冲击着他们的神经,也难免会有人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你想看什么样的诚意?”大主教中的另一人叹了口气。
“水晶头骨, ”叶家鑫像是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了。但接下来,却说了一句与他身份极不相称的话:
“我能感到, 那东西和我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