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干涉过其他人的人生轨迹,那就不可能是诈策所为才对啊……
“圣武帝的实力,在当时明面上的超凡者中,说一句盖世无双也不为过,”无视大团长的狡辩,出云希尔达分析道:
“再加上他在治理帝国上所表现出的才智,我想真有十梦所说的什么‘命弦’要掌控未来出现的‘梦神转世’的命运轨迹,的确有必要先把此人排除在外。
否则的话,若是如今的玛洛仍然牢牢把持在老家伙的手中,恐怕十梦这样的人才早就在展现出一鳞半爪的才能时,就已经被密切监控甚至保护起来了。
那时老家伙就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局中人,而是凭借天然的先手优势,参与到盘面背后的博弈之中,甚至搅浑整个局面。
而在背后驱使这根搅屎棍祸乱世间的谋划者,毋庸置疑只有谎言之神了。”
肥尾蝎当即点头附和:“没错,当他使用出诈策的神力和我们战斗时,这一点就已经可以坐实了。
真神以下,不可能同时承载两位神祇的赐福。”
大团长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果然,推测开始朝着他不愿看到的方向,有理有据地展开了。
他的灵觉有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在这些世间最顶点的头脑与最敏锐的直觉的推敲下,最终的结论很可能会不讲道理地经过一系列错误的推演,最终达到正确的位置。
而结果便是谎言之神的阴谋被揭穿,而他更是万劫不复……
“都说圣武帝英明神武,治国之才千年一遇,”张十梦却令人意外地没有揪着大团长不放,话里夹枪带棒对上圣武帝:
“但落到地位,选帝侯这些家务事上,却只留下了一笔糊涂账。”
虽然清楚圣武帝本是极其疼爱小孙女,又完全没有坑她的主观意愿,但她还是很难完全将自己挚友的悲惨童年与这位老人留下的烂摊子完全划清界限。
至少情感上,她做不到。
“不,等等……”圣武帝一手扶额,连连摆手:“在你们分析所有那一大堆之前,首先我就……
根本没有这一段的记忆啊。”
圣武帝的回答,比起第一巫女刚刚的同声传译无疑更加令人震撼。
大团长与肥尾蝎陷入了深切的迷茫中。而张十梦与出云希尔达却是对视一眼,同时注意到对方瞳孔中那兴奋的精光。
抓到了!
被记录在世界树年轮上的印记,毋庸置疑是最为真实,哪怕是伟大神力也无法作伪更替的历史。
而能够让身为顶尖半神的当事人失去相关过程的记忆,毋庸置疑,这是外力对命运的直接干涉!
不顾圣武帝与大团长他们的迷茫,张十梦双手飞快地翻舞着,搜寻着类似的痕迹。
很快,便有所收获。
“冷静吗?这孩子确实不错,比佳帅强。
但是啊……帝国刚刚经历了这么多变革,若是此时让女子为帝,恐怕会引发最后的反弹啊。”
这是年轻的边秋旁敲侧击,询问老人对帝位继任者的想法的时候。
“不要因为老夫的功绩,就片面去高估老夫的后人。真正能守住我们传统,荣耀,与稳定安宁的,还得叶家小子那种成熟稳重的性格啊。”
这是国宴之上,直面众臣致辞的时候……
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例外,圣武帝都失去了相关的记忆。
老人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神,越发涣散迷茫,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跟假的一样。
他曾经说出口的话,做出来的事,甚至与自己的理念和习惯完全相反。
可以说,没有圣武帝当年的一些明里暗中的主张举动,与他一生所推行的改革相互矛盾……
那么当今的玛洛帝国,或许并不存在尖锐的新旧思潮碰撞;亦不存在一个值得挑战,代表腐朽势力一切诉求与利益的摄政王;
一个孕育出叛逆者,革新者张十梦的温床。
而最后……
“你是说,在明天的总攻上,应该把孤的亲卫派去奇袭敌城东门?”
“对方并不存在能够与孤正面抗衡的超凡者,为了对付神国的智将,就应该活用孤的武勇,挑出对方可以预计的常识么?”
“我明白了……这确实值得考虑。嗯……好吧,就这么办,挑出你麾下最悍不畏死的千人队凡人战士,孤带着他们,直捣黄龙!”
并没有什么前世,什么紫线,什么更深的秘密。圣武帝的人生记录,全部检索完毕。
大家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出云希尔达。
环环相扣,毋庸置疑,她的命运的确是受到圣武帝的影响而发生了重大变动的。
当张十梦点出“命弦”存在的可能,一件件原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关联的事情,在有心的观察下便开始全部串联起来。
【作者有话说】
从前一段情感充沛的人物塑造突然跳转到这一段复杂纠缠的逻辑锁链,不知道这样的节奏大家还能适应不orz
隐隐感觉,似乎理性和感性还需要更加紧密圆滑的融合,才能把文章拉到更深的层次。下次再试试能不能做到更好吧w
第402章 大团长的轨迹
就像每一次观看过一段人生的印记一样, 圣武帝的回溯之后,也同样留下了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肥尾蝎像是很讨厌这种凝重的沉默一样, 挠着脑袋不耐烦道:“所以说,我们是不是可以确定,‘命弦’的真面目就是诈策了?
喂!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们担心那家伙直接打过来, 但是既然你们要弄清楚,就已经决定了必然会有一场正面对决了吧?
到这个时候再瞻前顾后,不是自欺欺人么?”
不得不说, 有时候最简单的直觉, 往往最贴近事物的本质。
大团长默默吞了口吐沫。
来了……
他就知道, 总有些逻辑鬼才能够通过荒谬的路径, 把最终的结论引导到真相不远的地方。
只是如今的局面,敢开口狡辩的话, 逻辑上绕不过张十梦和出云希尔达, 随意捏造些什么又很容易被那只敏锐的蝎子不讲道理地察觉到异常。
擅自进行解释, 当事人圣武帝就在面前, 谁知道他到底记得些什么?
最糟糕的是, 就算讲不过想要掀桌, 他恐怕都不是在场任何一人的对手。
如此卑微,羞耻, 命不由己的情况,甚至让本就因为牵扯到外界意志而有些扭曲的大团长的心灵, 滋生出某种不可告人的快乐。
此刻除了在心底里默默向他的主祷告, 他已经做不了任何事情。
而最令人绝望的还是, 尽管谎言之神真的有着被肥尾蝎看穿的阴谋, 却偏偏并没有张十梦所推测的,那种隔着三界壁障影响人类命运的本领。
不使用特定的神秘仪式,向诈策祈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而且就算那位听到了他的心声,也无法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多半心中只会比他更加绝望与懵逼。
那种心情就好像入室盗窃正赶上屋主人跳楼。
明明不甘自己的事,但恐怕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憋屈……
然而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便是因为它总是不期而遇。
仿佛诈策听到他的祈祷,真如众人口中推测的“命弦”显灵一般,在大团长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打破了矛头即将指向他的局面。
张十梦从肥尾蝎身上收起略微惊讶的眼神,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真的不想现在和那位正面对上,哪怕有你们的帮助。
不过与此无关,我想你的想法恐怕并不正确。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刚刚我们回溯的印记里,每一次圣武帝的命运出现被干涉的表象时,都是在与其他人对话的时候?”
“你的意思是,所谓的‘命弦’并没有像对我这样直接出手干预,而是用了更加保险而隐晦的方式……”出云希尔达若有所思:
“通过中间人影响圣武帝的命运轨迹,进而一步步连锁推及我们其他人?”
“那我的记忆是怎么回事?”圣武帝犹自迷茫着。
“还不明白吗?”出云希尔达犀利道:“你并不像我或蝎子那样,灵魂从一开始就被动了手脚。
所以那位‘命弦’必须要通过对你的记忆做出干涉,才能避免满盘计划被提前发现的可能。
毕竟你也不是傻的,如果更早前就像刚刚十梦所展示的那样,意识到自己的多次有问题的言行,又都是因为身边有人进行干涉的话;
恐怕不等事情演变到今天这一步,你自己就已经发觉问题,并从而破坏掉命弦那精妙绝伦的计划了。”
都说越简单的计划越容易成功。
张十梦如今所忌惮的,挡在她道路最后一步,让她既不敢向前一步登神,也不敢后退一步拯救重要之人的命弦,似乎偏偏很喜欢反其道而行之。
祂利用了漫长的时间,操弄影响了难以计数的生灵,方才编织出最后这张大网。
更令人绝望的事,祂最终似乎还偏偏做到了。
如果说是为了蒙蔽梦神,为了在逐韶的窥视与美尼欧斯的步步谋划中隐匿自身,那许多细节看起来确实有些画蛇添足并不必要。
张十梦感觉这家伙的所作所为,就好像故意在给自己增加难度一样。
她的灵觉隐隐提示着,她应当见过类似的,独特的,不讲道理的做法。
但就像被抹去一部分记忆的圣武帝那样,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种熟悉的感觉来自于何方。
不得不说,这种围绕在最后的真相边沿绕来绕去,却就是无法贴近真相的感觉,相当令人焦躁。
“也就是说,不出所料的话……”张十梦显然对第一巫女的推断十分认同,将目光转向最后的大团长:
“如果剩下的这个家伙不是引发一切问题的存在本身,那么便同样是灵魂被动过手脚的。
无论……他自己知不知道。”
张十梦的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维度门扉,仿佛要看穿大团长的灵魂。
与此同时,已经被神之塔大门所释放的另外三人,纷纷对着大团长摆开随时出手的战斗姿态。
从肥尾蝎那兴致勃勃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出,她这是拿出了挑战远高于自己的强者的势头。
大团长有口难辩,苦不堪言。
他确信自己只要在这时稍有异动,肯定连发动【神秘】必须的完整陈述都来不及说完,就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即便在被张十梦打入门内时,他也未曾感受过自己距离万劫不复如此之近。
“我还能……试着自救一下不?”他有气无力道。
“坦然接受我们的检查,就是你唯一得救的路。”张十梦嘴里念着神棍般糟糕的宣言,笑得异常邪恶。
最终,在大团长绝望的“自愿配合”中,众人开始兴致勃勃地观赏他的人生……
画面很快一一闪过。
只是出乎包括大团长本人在内的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的人生与前三次都不一样,一切精彩的片段,全部都一闪即逝。
就好像张十梦对他的人生根本毫无兴趣,所以故意跳过了似的。
唯一短暂的停顿,还是在他第一次组织大祭典,与自家神主取得联系,成为眷者的时候。
“不会吧……这是说明,这家伙的命运,基本就没被干涉过?”肥尾蝎不敢置信道。
她的声音有些沮丧,又似乎有些嫉妒。
前者是因为似乎不能如愿所偿组队刷最终boss了。后者则是同为死地沦落人,偏偏别人的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
出云希尔达则是虚着眼斜睨过去:“同样也说明,他一辈子所做之恶,都是出于自己本心呢。”
“这是不是说明……干涉我们命运的,就是这家伙背后那个谎言之神?”圣武帝捋着胡子,若有所思:
“因为对自己最忠心的信徒无需隐瞒太多,所以没有在他身上多做掩饰,最终露了马脚?”
张十梦看了看额头渗慢汗渍的大团长,再次摇头否定:“我想不会。
命弦的谨慎与算无遗策纵贯数万载,横跨三界。无论如何也没有道理偏偏在计划的最后一步,注定和我们发生交集的这家伙身上松懈下来。
与其说因为谎言之神的疏漏导致最后在这家伙身上露了马脚……
我倒是觉得不如说是命弦考虑到我们发现问题的情况,提前便设计好故意把我们的怀疑往黑锅侠诈策身上引。
当然,这并不能排除谎言之神入局的嫌疑,”张十梦说着,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如释重负的大团长:
“考虑到命弦的严谨与诡秘,我倒是更倾向于认为,谎言之神本来便也有入局摘果子的谋划。
命弦点破这一点,一方面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诈策身上,阻止他插手的计划;
另一方面,则可以更深层地隐藏起来。
不过……
就像我刚才的那样,假如这家伙不是隐藏在我们身边的命弦本尊,那么他的灵魂一定也被动过手脚才对。”
说着,张十梦双手继续翻飞。只是这一次,她把注意力从“被扰动的命运”转移到了被“遮蔽和掩盖”上。
果不其然,大团长数次举行大祭典,与其神主交流的印记,被神力遮蔽了。
“我明白了,”出云希尔达恍然大悟:“谎言之神因为被隔绝在外界,所以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蒙蔽的程度。
否则的话,像处理圣武帝那样对大团长的记忆进行一些加工,绝对比现在的情况更加安全。”
但张十梦却未因这个发现而满意,反倒是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在大团长留在年轮上的印记上快速翻动着,直到……
那是一片,与出云希尔达被改造成人时,并不相同,却有几分类似的黑暗。
诡异的是,这黑暗并非直接指向转世之前的灵魂或神性,而是断断续续,间歇着展现出一些奇怪的影像。
那些影像有的在现代化的实验室中,有的在古代的炼金塔里,周遭堆满了几人认识或前所未闻的古怪仪器设备。
类似的“闪缩”,不下百次。
“这家伙也像巫女一样,曾经是人造人?”肥尾蝎面色古怪地喃喃自语,随即又主动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不对,人造人的虚假灵魂来自于灵魂石,那已经是另一个形态,不可能在‘诞生’前便留下与之后生命衔接的轨迹才对。”
张十梦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最终道出一个让所有人不敢置信的事实:
“大团长,恐怕是世上仅存的第二位,以凡人之身历经漫长历史的存在。
刚刚在追溯他命运扰动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首先,肥尾蝎猜得没错,这家伙并不是炼金文明所制造的人造人,但也确实不是梦神的梦想衍生出的,正常的人类。
有某种力量早在超人时代的技术发明前,就已经开始用更接近梦神造人一般的伟力,像精心打造一件艺术品一样不断雕琢着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家伙。
而这个时间跨度……
刚刚每一次出现的命运印记间隔,少则百年,多至千载。”
大团长一脸被玩坏的表情, 看上去恍恍惚惚。
抛开这家伙不管,在搜寻过四人留在世界年轮上,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的印记后, 原本扑朔迷离的局面已经逐渐在张十梦脑海里逐渐清晰。
梦神殒没,将机会留给了她。
为了确保她最终能如现在这样站到这里,同样燃尽自身的逐韶,跨越时空为她安排了林林总总的助力。
一如莫离, 一如芷鹭老师,又如那些前仆后继为保护她帮助她而牺牲的人们。
可怜的是,这些人有的为了她, 有的为了世界, 有的为了希望……可偏偏促成这一切的逐韶, 仅仅只是为了梦神。
而梦神, 主动放弃了一切。
面对耗尽后手的逐韶,站在她对面的有统领外界的美尼欧斯, 有背叛的谎言之神, 还有已经被确认存在的第三方, “命弦”。
浮于表面的伟大存在在门内那些人中押注, 让他们在自愿或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成为祂们的代行者;
争取最后掌控神之塔, 乃至于梦神精神堡垒, 也就是包括壁障在内的整个世界的机会。
而藏在暗中的命弦将所有这一切算入局中,怀抱着即便到了现在, 张十梦也看不透的目的,默默等待着她的选择……
“事到如今, 该做出选择了吧?张十梦。”
随着她脑中的扪心自问, 门内的肥尾蝎龇着牙同步对她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浓烈的欲求仿佛要浸没神之塔的大门, 渗透而出。
“你当成神, ”出云希尔达对她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若你下定决心,我可以帮你。”
一旁地圣武帝也露出慈爱和煦的模样,呵呵笑着:“丫头,放手去做,我也帮你!”
无趣地看了一眼似乎完全失去了斗志的大团长,最后的肥尾蝎却是对着门外的张十梦舔了舔嘴唇:
“一打三……正合适呢。
张十梦,无论你想要拯救世界还是拥有一切,先把我们上次没分出的胜负打完如何?
否则的话……”
“什么时候了,还在胡闹?!”圣武帝拉下脸来,义正辞严地呵斥道:
“虽然我理解你这丫头脑袋瓜不好使,但是刚刚分析了那么多,你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有外界的伟大存在一直盯着这里,从我们出生开始就在操弄我们的命运,正随时准备着摘取果实。
我们现在已经是如履薄冰,一个应对不妥,都有可能导致世界灭亡!”
“没弄清楚的人是你吧?”肥尾蝎冷笑着,反唇相讥:“暗中鼓捣我命运的家伙,固然该杀,但那也得排到张十梦后面!
想要去往神之塔尽头,先过我这关,这事儿没商量。
至于世界灭亡……”她的笑容逐渐狰狞,嘴角咧开直到耳根:
“与我何干?”
“你!”圣武帝怒急,欲要动手。
肥尾蝎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
反倒是出云希尔达狠狠一把拉住了圣武帝的胳膊,柔声劝阻:“她是认真的。”
“我也是!”老人暴怒咆哮,猛地甩开第一巫女的手。
“然后呢?”出云希尔达似乎也终于升起一股火气:
“她就可以如愿以偿,拖着所有人一起陷入乱战,直到被某个隐藏了数万年的上位存在摘取胜利,亦或……
灭亡世界?”
圣武帝咬牙切齿,但最终还是强忍下理智的冲击,并没有陷入疯狂。
他知道第一巫女说的是对的。
守护者与破坏者相比,优势在于大众的意志的支持。
但与此同时,当事情演变到小范围内的正面对决时,那些赋予他们力量的底线与顾忌,又无可指摘地必然会成为致命的弱点与劣势。
肥尾蝎或许是在场五人中头脑最为简单的一个。但是不需要设计任何计谋,她的立场已经让她站到了离目的最近的位置。
但还得除了张十梦……
“前辈,人各有志,非要分出个是非对错,只怕是落了下乘。”张十梦也不掺和,就在肥尾蝎气到跳脚也打不到的门外笑眯眯劝道。
“你这丫头,怎么也跟着胡闹!”圣武帝咬牙切齿,气哼哼捏着拳头,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哎……也罢。我明白你的意思。
梦神创世,生养我辈人族,是祂的事情;
外界那些丑八怪被梦神欺骗,失去了自身的理智,一心想要打进来夺回自己失去的部分,甚至于疯狂到只想报仇,毁灭这个世界,也有祂们的理由;
这丫头不在乎世界存亡,一门心思想要了结和你的胜负,又何尝不是一种震撼人心的专注与执着?
同样身为武人,我自然是明白的。
但以皇帝的身份,我更明白自己承载着亿万民众生死的责任!
在人民的利益面前,我个人那一点点喜好欲求,又算得了什么?”
“人民啊……”张十梦浅笑着敲了敲脸颊:“倒确实算得上是一种大义了。
但是前辈啊,你真的重视过人民的意愿吗?”
张十梦这问题,不仅圣武帝本人一怔,就连另外几人也各自露出古怪的神色。
无论从克里特的立场,还是丢卡利翁的角度,玛洛的圣武帝毋庸置疑都可以算得上是千古贤君。
在他之前,玛洛可未曾有过一位推行诸多改革,赋予平民娱乐,受教育,乃至于选择工作的自由。
照理说,这些正是郭怀忿新政,张十梦改革的核心元素,二者有着异曲同工的目的。
而张十梦却说他……没有重视人民的意愿?
不,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比起圣武帝的功过是非,张十梦选择在此刻去翻旧账这个行为本身就代表着令人在意的深意。
难道她一直不肯进门,是因为……信不过圣武帝?
这样想来,她刚刚抛出什么潜藏在暗中的“命弦”一说,实际上却是趁机一一探查了四人留在世界树年轮上的印记。
她这是看出几人之中存在着更深层的问题?
而最后……将目标锁定在圣武帝的身上?
“无论被懵逼也好,被蛊惑也罢,”张十梦盯着圣武帝的视线收敛起笑容,逐渐认真起来:
“你确实是在一个最不恰当的时候,丢下了整个烂摊子,自己死去了门后的世界。
你给与叶家鑫支持,或许是为了权衡根深蒂固的大贵族保守派势力,但又可曾想过,当你离开,叶家鑫摄政,会给帝国带来什么变化?
在我长大的那段时光,玛洛的环境,可没能给我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甚至于许多有意思的东西,甚至于常识,都是大学进入门书之后才接触到的。
而千千万万没有我这么好运的帝国人,或许终生也没有体验过……
自由的味道。
为了帮助怀忿成为一个比你更好的皇帝,我们曾经一起帮助她分析研究过你一生所做的所有的改革。
你猜猜一直对你敬爱有佳的宝贝孙女,是如何评价的?”
“她……”虎背熊腰的老人黑影,显得有些颓然,就好像一瞬间又变回刚刚在死亡荒漠被发现时,那副肩膀下垂,身形坚硬,背负了几十年重担后的模样:
“我以为,你们都是……认同我的……”
“是啊,就像后世史书所评述的那样,你做得不错,比帝国千年来几乎所有列祖列宗都要更好了,”张十梦语气诚恳,用食指轻轻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
“但是归根结底,你和他们是一样的。
只要在思想上无法跳出那被限定好的闭环,最终便什么也做不到。
怀忿对你的评价是三个词:傲慢,脱离现实,自以为是。
前辈,你一生所下的所有敕令,我相信初衷都是好的。
其中有些的确起到了你想要的结果,另一些则不然。
这本是无可厚非,没人有权利要求一位帝皇不犯错误。
但就像后人把那些年的所有功绩都归赞于你一样,你也必须为所有的恶果负起责任。
因为,自始至终,一切的决定,一切的命运,一切的变革,一切的因果,都是在按照你一个人的意志和想法在执行。
当然,或许也包含那些在你身边出谋划策,阳奉阴违的贵族官僚。
但又有谁曾赋予他们,能够代表帝国千千万万人民的权力?
外国人常说,玛洛盛产爱国者,但从不团结。
这恐怕,只是他们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感受到了令人困惑的深重落差。
人们只是在困惑,他们从来没有选择过自己的未来,又凭什么为别人的选择来买单?
我看到的玛洛,大部分人只是生产线上的螺丝钉,没有受过足够的教育,更没有足够清晰的思想与个性。
但千万人中,找出几个有志之士,甚至才能眼界超过那些贵族乃至你本人的优秀人才,恐怕并不困难。
毕竟人类,是群居生物啊。
我只想问一句,前辈。
先入为主把人民当成只会被反对者利用的傻瓜,自我感动着背负起全部的成败是非却不给人们选择的权力,最后留下一地烂摊子的你!
真的有资格,自称爱民如子吗?
父亲没有权利选择孩子的人生,你又是为什么,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做的还不错呢?”
“没有稳定与权力,任何人也不可能去……”圣武帝下意识反驳,想要嘲笑张十梦的幼稚。
可话说到一半,噎在嘴里。
他想到了自己才刚刚听到的消息。
眼前的少女,在与自己孙女发动武装变革,掌控到实际权力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
全民公投。
就像她说的一样。她并没有利用到手的权力,去越俎代庖地代替人民做出选择。
与之相反,她在本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将自己摆在与失败者同一座天平上,完全公开公正不做手脚地,将选择的筹码分给了每一个人。
类似的事情不要说做到,在今天听闻之前,圣武帝连想都没敢想过。
思维……被局限?
傲慢吗……
或许正因为她原本就一无所有,所以她才是最不会害怕变革的那个人。
直到此刻,圣武帝才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边秋与冷静那两个孩子会背弃一起长大的叶家鑫,进而选择站到这个少女的身后。
事实总是比想象的更加简单。
张十梦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选择。
就像她给与玛洛帝国每一个普通人的一样。
而叶家鑫,从未,根本不敢,以后也绝对不会敢于给出这个选择。
所以人民选择了张十梦,历史选择了张十梦,梦神……选择了张十梦。
“我明白了,”圣武帝再没了刚刚的急躁:
“既然梦神选了你,帝国人民信了你,我再这样自说自话,倒确实是有些过于傲慢了。
选择,由你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