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的笑颜，丝毫没有万载高龄阅尽沧桑的复杂或淡漠；而是极其纯净，宛若未经人事的少女那样无暇纯粹到让人不忍直视的笑容：
“你说的对，即便是我，单纯为了恩情或责任，也不会甘心。
但是等待的那些岁月，我常会想象，最后等来的会是怎样一个人。
我亦想过，假若这人实在不堪，我多半只会在暗中帮她几次敷衍了事，全当没负了祂们的期待。
但唯独没想过……
真见了这人，第一眼，就再移不开视线。
当一只猫，你多半是不明白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你说明白。
硬要说的话，我最近这几年一直这么想来着……
能等上万年，真好。”
“我懂……”出乎意料地，大猫发出了一声长叹，引得莫离都微张着嘴侧头看来：
“其实多半不知道的是你才对。或者说，其实她自己对此也应当是一无所知的。
我的老师是这方面的至强，而我的命格，在遮掩命运方面有着不可复刻的独到优势。
事实上，除你之外，我或许是研究她，了解她最多的了。
比你们那位自以为站在暗处，其实自始至终被监视着的老师都要多得多。
张十梦……真的是极有魅力一个人。
但正因为这样，才更加可怕。
也正因为此，我才不得不拒绝老师原本的步调，非要在此时此地把自己的计划推到最终环节。
或许比起你，我才是那个没有退路，被逼到绝境的猫。”
“所以说，其实一直在暗中操弄一切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的老师黑猫，对吗？”莫离一早就觉得不太可能是眼前这猫谋划了一切。
无他，关键是它的年纪就对不上。除非这猫也像她一样曾枯守万年而故意不去升华深度。
“这算是一个问题么？”大猫优雅地舔着前爪，慢条斯理道。
“不算，”莫离莞尔一笑：“我的问题一开始已经说过了。
是什么给了你信心，能够对付张十梦的？”
事到如今，硬要从猫嘴里翘出它老师的事情已经意义不大。
只要能替张十梦破了这死劫，无论她与黑猫谁生谁死，莫离相信后面的事情张十梦都有足够的能力自己搞定。
盲眼女士略一犹豫，随即露出了十分拟人的笑容，前爪一挥：“就是这样哦。”
这猫终究不如它的老师，能够直到最后连一手操办计划诸多细节的弟子也不清楚其目的为何。
盲眼女士要好懂得太多，或者说，猫的天性便是如此。
它期待自己的努力得到认同。被自己的老师认同，实在不行的话，哪怕被敌人认同也会令它愉悦。
处心积虑完成了如此伟大的布置，却没有一个观众来震惊喝彩……盲眼女士无法理解黑猫是如何做到忍耐住不让任何知道她的设计的。
至于大猫自己，它已经忍不住要向被预言的搅局者炫耀一番了。
而猫爪所指的祭坛方向，一扇金灿灿的真理之门在现实中浮现。
门扇洞开。
但似乎由于某种机制，只能由外面看进去，门内的人却似乎完全察觉不到门户的存在。
门内的死黑世界中，四道黑影正在争斗不休。
其中任何一道身影的实力，都远非现在的莫离能及。
圣武帝，第一巫女，大团长，三人正在围攻肥尾蝎。
虽被围攻，但这吞噬了马泽布达神性的女人仍旧稳占上风。
若非神之塔已被封死，她此刻当早已升华真神。
肥尾蝎手中捧着整个世界中唯一不带黑色的事物。
那正是虫之圣典——《美尼欧斯呓语录》。
因神之塔机制陷入死局的四人，又不知为了什么争夺起这虫之圣典来。
“这是……”望着这充满不详与混沌气息的真理之门，莫离惊骇莫名。
这种规格的门，不是属于超凡者，甚至不是属于半神的。
它是在被主人穿行之后，经历了最终升华后才会构筑的，神之真理……
“被神遗弃的，已经用不到的真理之门，”盲眼女士那浑浊的猫瞳中氤氲着森森寒意：
“现在，由我掌控。”
“开在这个位置……难道是，逐韶？”莫离满脸不敢置信。
看过万载光阴，算尽世间艰险，一直以来为了梦神的计划全心全意，乃至付出自己的一切的时光少女，最后竟唯独漏看了自身？
是了，已经陨落的自己，想必任何人也不愿过多关注。
盲眼女士就是利用这一点破绽，蒙蔽了逐韶一切的安排？
真是这样的话……那祂未免也太过可怜了。
这样想着，莫离的口气不禁带上了几分凉薄：
“你觉得十梦眼看着这样的战斗，会因为贪婪你们那本破书或者神之塔而忍不住参与进去？
就算她去了，就一定会输？”
“多半……不会”黑猫摇摇头，随即阴翳的眼眸闪烁出摄人心魄的精光：“但我会让她进去。”
“就凭你？”莫离冷笑：“据我所知，盲眼女士的命格，可并不擅长战斗。”
“当然不是，”大猫意外地抬了抬眼皮，突然间声音被放大许多倍：“百目真实的教友们，美尼欧斯的信徒们，狂欢吧！
你们的存在，便是为了此刻！”
片刻死寂，空旷的遗迹中随即响起了仿佛无数虫子爬行一般，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之后，在神树根须那独特纹缕的伟光中，无数像畸变昆虫一样扭曲的人体蠕动着，爬动着，扇动着，滑动着出现，且越聚越多。
这些百目真实的信徒中并没有半神，但白级的弱者也不多。
数百蓝级绿级这般超凡界中流砥柱的强者汇聚，也的确能起到梦凰军那般足以给半神造成相当麻烦的威胁。
“原来如此……”莫离笑了：“正好，就让我在这里，替十梦扫除一点麻烦吧。”
说着，金色的长发自她面孔上一根根抽出。五官被增生的血肉碾压，挤在一起，几乎看不到的模样。
翻滚着岩浆的血盆大口裂倒耳根，露出一个会心而又瘆人的笑容。
地面翻涌起沸腾的岩浆，天空刮着刺骨的寒风，模糊的风雪中，甚至可以看到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山伫立远方。
噩梦抢先展开。
头发姐姐的副人格状态刚一成型，莫离便对着汇聚教徒最多的方向，呕吐一般不断倾泻起地狱的熔岩。
人海战术，张十梦遇到或许还真有些危险。
但在这里的却是莫离，最不怕被弱者围攻的莫离。
除开超凡者的【神秘】，她还在分裂的副人格中继承着阎罗的地狱界。
那是一个任由你把全宇宙的牛鬼蛇神全拉来，也能不声不响照数吞没的恐怖世界。
地狱的威能，本就为此而设。
莫离弄清此地真相后的第一时间，就对着人群发动了自己最强的攻击。
她没有理会盲眼女士，因为那大猫的实力真不算强。
不再更多废话，则是为了争分夺秒，在十梦到来前尽可能多地解决对她的威胁。
若是晚了片刻，被这帮狂信徒使出集体梦境之类的撒手锏，一不小心怕是要被困到张十梦赶来。
莫离丝毫不会怀疑盲眼女士能决定让这些半虫人来对付张十梦，百目真实一定掌握着不逊于集体梦境的大杀招。
但令莫离困扰的是，虽然她第一时间就对着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开始喷吐熔岩，但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敌人有丝毫损伤。
不仅如此，似乎她的全力攻杀甚至连抵达敌人所在之地都没有做到。
一瞬间，现实认知的乖离感充斥了莫离的脑海。
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东西……不大对劲？

第384章 往上爬，毁掉这棵树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一刹那, 似乎打破了某种桎梏，莫离发现眼前的现实似乎与刚刚自己以为所见的并不相同。
此刻没有双眼的副人格状态下，她本以为自己在朝着半虫人密集的方向喷吐着熔岩。
然而仿佛一真一幻, 两重对外界的感知在意识到问题后同时出现在眼前。
现实中，她正朝着真理之门喷吐着。密密麻麻的半虫人仿佛是围观马戏的观众，正嬉笑着对她指指点点。
仅片刻，莫离便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
这是美尼欧斯执掌的关键神职之一, 思想与认知的扭曲。
那扇真理之门直接强行闯入了她的梦中，这已经超过了半神所能掌控的极限。
心中没有惊慌，反倒闪过一丝欣喜。
因为这同样意味着, 他们为张十梦准备的杀局, 已经被她所提前触动。
如此一来, 就算她最后败了, 死在这里，他们也不可能抹去所有的蛛丝马迹。
十梦会发觉, 逐韶所担忧的, 不可见的那段未来, 亦会改变。
深知对手的狡猾与危险, 深知那计算力与隐忍的诡异与深不可测, 莫离从没有过张十梦那种一个也不能少的完胜奢望。
在她的计划中, 留下断截莫比乌斯之阵中的线索，来到这里, 就已经是赢了。
剩下无论找出幕后之猫的身份，套出它真正的计划, 随便杀两个半虫人垫背, 抑或触发针对张十梦的这些手段……
全都是白赚的。
人无欲, 则无敌。
这是莫离唯一能够想到的, 以下位者的实力和智能去反抗扭转那恐怖大网的手段。
只是令莫离诧异的是，那座属于神的真理之门内所发生的异动。
原本背对着大门以一敌三，还稳居上风的肥尾蝎，被没头没尾凭空出现的熔岩喷了个满头满脑。
滋啦的焦糊炙烤，即便听不到声音闻不到味道，也可以从她那火炬般燃着的头发上生动地感知到。
遭受重击的黑色身影连连惨叫着在地上翻滚。
同样被意外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另外三道狼狈身影，在愣怔了片刻之后，便互相对视一眼，开始痛打落水狗。
正面对战的话，莫离百分百确定，自己在肥尾蝎手上撑不过五分钟。
但那是建立在肥尾蝎利用极限速度，根本不会被莫离的岩浆攻击沾到的前提下。
但要是仗着实力高深硬吃攻击……
结果就会像现在这样。
门中一幕，同样让盲眼女士大为惊愕。
虽然目盲，但超凡大猫就像没有眼睛的头发姐姐一样，自然有自己的感知方式。
都是设计用来对付张十梦的局，大猫自然知道肥尾蝎的斤两。
哪怕出其不意，但她能被莫离的攻击一击重伤，却还是远远超出了猫的预料。
一切只因莫离实在太过低调了。
在出手帮助张十梦前，万年来她根本就没有动用过副人格的形态，从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可供人参考分析。
事实上头发姐姐喷吐的岩浆与莫离本身的实力深度毫无关系。
就像张十梦在占据玛洛帝皇传承的封印之门后，可以利用寒翅佛母的寒气战斗一样；
莫离的岩浆，完全是来自由她代理的地狱中，来自阎罗古神的力量。
这也是她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敢以白级之身护佑陪伴张十梦成长的底气。
也就是肥尾蝎这种弑神狂徒能够在硬吃一击，被暴揍一轮后还能跳起来活蹦乱跳的反击。
换成眼前这群或许会给张十梦带来些麻烦的狂信徒，基本就是一喷死一片。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找到这里的时间提前了，还未能来得及做好准备，来自上位存在的精神和思想扭曲相当的不稳固。
仅仅只是察觉异常，莫离便轻易摆脱了错误知觉的控制。
以现在的余力，想要摆平这群半虫人，想必还不难。
毕竟这里是莫离的噩梦。
进都进来了，难道还想逃离苦海不成？
刚刚因为上位力量的干涉，而以为成功触发却未能生效的梦境机制，纷纷开始正常运作。
只一瞬间，那些还在嘲弄嬉笑着，满不在乎的半虫人就纷纷噤声。
如果说这些家伙登场时从暗中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能够给别人带来莫大的恐惧与压力；
那么现在因为咔咔声而受到理智冲击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那让人牙酸的咔咔声，是狂信徒们牙关打颤的声音。
“好好好好……好冷。怎么会……这么强？！”生有一条分节蝎尾的男人面色惊恐地朝后退着。
他是一位蓝级强者，先前那场争夺地狱四骑士之位的少数幸存者之一。
原本听闻围杀张十梦，又听说张十梦并不如肥尾蝎强，所以这蝎尾男本还想大展拳脚一番，自信满满来着。
可现在张十梦还没来，怎么跳出来半神就……这么强？
他们哪里知道，莫离的噩梦根本就不同于寻常超凡者的精神堡垒，而是远超张十梦对封印掌控的，彻底融合了地狱世界。
在这里，他们所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位半神而已。
地狱界当然也有自己的“破绽”，比如莫离的掌控权柄，比如眼下落入张十梦手中的四骑士残页。
但对于第一次踏足此地的超凡者而言，这“噩梦”既没有逻辑迷宫，也无法从做梦人的精神分析中找出情绪或认知破绽。
这样趋近于“无懈可击”的噩梦并不少见，但大多属于那些不钻研战斗，主要研究生活系技能的超凡者身上。
没有明显的破绽，等于没有强大的手段，这本是合情合理，非常神秘学的事情。
但这个世界，似乎有点……过于危险了？
蝎尾男心中有些发怵。
作为百目真实的核心成员，他当然并不怕死。可他不想在实现教派长久以来的夙愿之前，在即将见到梦神转世却还没来得及交手之前莫名其妙地死掉。
不知不觉，他下一手向后退了半步。
“小……”身旁一个长着复眼的女人想要提醒。可一个词还没说出来，蝎尾男后退的半只脚已经踏上一处地雷般的间歇性岩浆喷泉。
猛烈的喷发中，半神之下罕有敌手的蝎尾男只剩下半条尾巴尖作为曾经存在的最后证明。
而开口提醒的复眼女，也没能来得及讲出后半个“心”字。
无形而致命，飘忽不定的灵魂风暴恰好扫过她站立的位置，将她从精神与心灵开始，由内而外永久冰封起来。
别看肥尾蝎挨了莫离一记全力攻击还能活蹦乱跳，那可是每一步都能重新定义实力等阶的肥尾蝎啊。
其它阿猫阿狗也想幸存下来，就真的有些低估了古神的威能了。
莫离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半虫人一阵惊慌的骚乱，克制住内心受到的混乱诱导，转头朝向正确的方向。
只是这次还没来得及张口喷吐，便听到优雅从容却极致致命的话语，从躲在真理之门另一侧的大猫口中传出：
“你是来为张十梦抵挡死劫的。
张十梦的死劫在门另一侧的死亡荒漠中。
所以，你此刻应当立即进入门内，对吧？
真以为我们算尽万年强者，偏偏就会遗漏了你这变数么？
就等你变身呢！”
莫离的【神秘】无比强大，却同样也有着极为致命，又容易轻易被反噬的弱点。
本体状态下，自己所口述的三段式言灵必须由他人认可方才能成立。
副人格状态下，则正相反过来，由别人针对她而叙述的三段式结构都会强行成立。
更加强大，更加方便，却也更加致命。
因为无论敌我，只要有人针对她讲出三段式逻辑推论，都会导致描述内容无法否定必然成立。
由伙伴使用这股力量的话，不仅不再需要克服反逻辑的心理否认带来的能力减益，还能把口述推论之人的深度加以叠加。
最后造成的效果远超莫离本体所能达到的极限。
可虽然在理论上，这样的条件几乎不可能被猜到。但一旦被敌人掌握了这样的秘密，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弱点被击中的一瞬间，噩梦破碎。
逃过一劫的半虫人们纷纷或躺或坐，惊恐不定地盯着门边那位他们并不了解，甚至一开始有些瞧不上的不知名少女。
莫离本人是震惊的。除了最信任的，屈指可数的几位同伴，她从未在敌人面前展露这一破绽还留下活口过。
要说张十梦怀忿小紫芷鹭老师背叛出卖了她的弱点，那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剩下唯一的解释就是，盲眼女士得知她“破绽”的渠道，并非当代之人！
“黑猫……难道是？！”
一句话未说完，莫离便已经被巨大无比的吸力抽入真理之门而去。
在入门前的瞬间，她突然明白盲眼女士真正的底气了。
她猜错了……不，应该说是被误导了。
因为这真理之门并非死物，而是属于一位活着的神明……
伟大神力！
考虑到这里是百目真实的大本营，莫离脑海中闪过的第一判断是，这是美尼欧斯留在现实界的门，由它引导着盲眼女士找到。
那位名为黑猫的师父，多半有着能够与外界精准联络的神迹手段。
而在幕后谋算了无数个世纪，直到把每一个当代强者由生至死全部算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存在，果然便是美尼欧斯吗？
至于被扯入外界意志的真理之门会有什么后果……
说实话，莫离也不清楚。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假若美尼欧斯设计了这一切，安排这扇真理之门用来对付张十梦，那至少也有着断截莫比乌斯之阵那般彻底抹消使用者存在的威能。
张十梦来的话，她会上当吗？
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莫离内心却是笃信的。
她一定会。
莫离相信哪怕自己的存在被彻底抹消，张十梦也一定会记得自己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既然这里没有，那她绝对会进门去寻！
虽然平日里散漫随性，但遇到在意之事，那绝世的少女却要比她更加执拗和疯狂。
就要……被吞噬了。
回光返照一般，莫离在最后的瞬间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
但无论她的思维再如何因为接近真理而超频，被物理法则局限的身体却容不得她留下更多情报了。
最后一瞬，十数米长，满天飞舞的一头金发纷纷缠卷住洞穴顶端垂落的神树主根。
盘绕着，施加这深浅不一的摩擦与压力。
不知来没来得及做完想要留下的东西，莫离便化作了光。
仿佛超越了物理与神秘的极限，被活生生扯入那扇散发着不详与混沌的真理之门。
漫天金发悉数斩断。
不知是不是最后一刻莫离已经完成留言，有意放开，此刻它们纷纷飘落到祭台之上。
盲眼女士抬头望去，见一行醒目的大字被摩擦划刻在神树主根上。
只是文字所表达的内容，却令大猫十分困惑：
【往上爬，毁掉这棵树】

盲眼女士覆盖着细密黑毛的脸孔, 显得格外阴沉。
文字的内容令它困惑，并非因为那句话感觉没头没脑；而是因为它根本就无法理解那些由发丝所摩擦划刻出的痕迹写了什么。
在瞎眼大猫独特的视野里，她看到的是无数条色彩斑斓的的线所构筑的世界。
莫离是一根金灿灿的线, 由她的手足发丝，血肉骨骼，无数段类似的线拧成一股；
莫离的梦境是无数冰蓝与深红所交织出的画毯；
逐韶神树的根须，则是虚幻无凭, 细看却链接着现实界万事万物，覆盖之广宛若一切的背景板一样的缥缈紫线；
现实的地下遗迹中，矗立的半虫人是无数蓝蓝绿绿的线人。
他们彼此交叉穿梭, 紧密缠绕。
这些狂信徒的线条起始自星空般遥远的深渊。而终点, 无一例外, 仿佛被同一把锋利的剪刀剪断一样, 就在下方不远的位置飘飘荡荡。虹镂薯源
若是换做普通凡人那一条条平平无奇的灰线，顺着向下一直追寻下去, 便总会看到它最终深入进一团复杂到盲眼女士从来不敢直视的漆黑乱麻。
前者说明他们都将在不久之后在命运之外死于非命, 这原本就在大猫的计划之中；后者则代表着全体灵魂的归宿——死亡荒漠。
若是有着超越黑级的实力, 或许这条大猫, 才是唯一能够看穿梦神的遮掩, 第一个发现神之塔的家伙。
可惜它对于神位并不感兴趣。
一如那盲目的命格。它无比执着, 甚至都不知晓自己所做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自始至终，盲眼女士想要的就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老师赞赏与认同罢了。
猫终究是猫, 无论做出多么邪恶至极的事情，本质上却都只是为了一个让人震惊到想要嘲笑的单纯理由。
黑猫捡回它, 饲养它, 教它人言, 教它神秘知识；
亦教它如何从那些其实很多被当做江湖骗子的盲人算命先生抑或预言家都能看到的重叠维度中, 分辨命运线与现实物理结构的关系。
命运的视界其实包含了很多很多信息，其中几乎囊括了凡人光学视界所包含的一切。
但正因为太多，那些层层叠叠的维度，在没有专门的指点，长时间的练习习惯，以及万里挑一的天赋三者齐备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被智慧生命所理解。
各种各样的线在无穷无尽的维度中交织穿梭，就这样在大猫眼中构成了世界的另一重，更加本质的形态。
如今这些对于大猫而言，已经是如呼吸般自然的事情。
就像绝大多数凡人都从未想过，自己通过光谱中一小段的反射来认知世界，探手取物，伸腿跨步，这是多么了不起，多么的复杂而神奇。
盲眼女士每日所见的世界，几乎等同于莫离使用断截莫比乌斯之阵才能看到的东西。只是比那更复杂，更难寻踪迹。
似乎唯有见到这些线，才有了能坐上牌桌参与这场世界诞生与灭亡的博弈资格一样。
其实所谓【盲眼女士】的命格持有者，并非一定要眼瞎。
占星牌上这一命格的真正含义，是对于命运的盲从与命运之外的视而不见。
大猫看不见的东西，便是它计划之外，它一直警惕和恐惧着的，可以颠覆她全盘布置的东西。
就像被发丝缠卷摩擦刻在世界树主根上的那行字。
在半虫人信徒们的眼中，虽然龙飞凤舞，但绝对算得上清晰可辨。
同样的东西，放到倚仗多重维度叠加计算也可以认知三维现实环境的大猫眼中，却因为失去了命运层面的意义而无法认知。
这说明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无论莫离在主根上留下了什么东西，那些内容都是超脱出命运之外的存在。
就像那老师笃定早晚会回归的梦神一样，是猫必须抹杀的存在。
大猫不问莫离写了什么，半虫人便也没有刻意去说。其中有离得近的听了盲眼女士的指令，扇动双臂后方滋生的畸形翅膀飞上半空，试着去毁掉莫离的留言。
那有些像苍蝇的家伙接近祭台正中，半空垂落的主根，却没有立即动手。
因为他看到字迹那一笔一划入木三分，看上去都给人一种剧痛感的痕迹里，似乎隐隐有暗红闪动。
结合头发姐姐那诡异的形态，咒怨缠身般让人恶心的气场，半蝇人不得不担心可能招惹上麻烦的诅咒。
死后还会继续生效的【神秘】，甚至于死后才会开始生效的【神秘】，在超凡世界中虽然罕见，但却总能听闻。
更何况是一位杀得让他们这些悍不畏死的疯子都有些胆寒的半神。
暗红之色在那疼痛体留言文字里似乎还隐隐流动，让半蝇人下意识感觉是不是有鲜血即将渗出。
强压住内心的不安与灵觉的预警刚想细看，就感觉一笔一划的缝隙中，莫名的灼热扑面而来。
半蝇人在百目真实的狂信徒中，属于心思活络的类型。察觉有异心道不妙，一边闪身一边就想要提醒身后的同党们：
“退……”
可惜一个字还没喊完，便有汩汩的流动摩擦声在地下遗迹中轰鸣起来。还不等人反应，熔岩从那一笔一划的字迹中迸射而出，喷了他满脸满身。
就像先前被莫离喷吐接触到的那些信徒一样，来自地狱的熔岩触之即死擦之即伤，半蝇人恶心的脑袋当场就没了大半，没头苍蝇一样歪歪扭扭栽下地来。
“这……这怎么可能！”
聚集的百目真实信徒们顿时陷入了混乱。
有不堪的抱头鼠窜狼狈而逃，有冷静的使出各种手段去攻击那喷吐着熔岩的神树主根。
只是以这些蓝绿层级的乌合之众合力，还不足以短时间伤到神树的根须。
最离谱的，竟然还有两个疯得比较厉害的家伙，高举双臂颂扬着美尼欧斯之名，叫嚷着什么神迹一类，自己就冲进了乱涌的岩浆之中。
“冷静一点！否认你们看到的！这只是假象，并不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盲眼女士灵巧地跃动，三两步便跳上了根须高处被当做猫窝的狭小平台，对着下面吼叫着：
“刚才那个头发女人不可能再回来了！即便她留下什么后手，她的【神秘】，她的【真理】，也绝不可能再起效用！”
“为什么？！”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地叫喊问道。
“因为这是你制造的梦幻！”盲眼女士没好气道：“都给我冷静一下！正主到了！”
一片大乱中，混在半虫人群里尖声提问的正是刚刚赶到的张十梦。
以半神的手段混入一群混乱的半虫人并不困难，但命运视界下维度的金线不要太过醒目。
张十梦并没能赶上目睹莫离的最后一战，到场后便只见到一只大猫气急败坏地指挥着一众半虫人忙活。
因为并不清楚莫离到底在哪，来没来过，所以她也没急着上来就乱杀一通，而是混进人群制造混乱，尝试弄清楚莫离的下落。
虽然本已有了最糟的心理准备，但听到大猫的话，张十梦还是心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