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众多古神陨落的陨落,隐匿的隐匿,偏移的天平再度被无形之手拨回平衡。
马泽布达被填充在内外界之间,成为了隔绝的屏障。
再之后的事情逐渐与张十梦的现实经历开始息息相关。
圣武帝陨落,虫之圣典失窃,莫离曾经留下过回忆的上古遗迹重见天日,贤者之石再现于世……
最后,是被命运算计了一样的追杀,以及为她奉献生命的那些人。
在命运的维度,形形色色的线将一切勾结串联,一段段因果彼此闭环。
却唯独少了她所做的事情。
考入门书,南城河事变,玛洛改革,攻陷众神圣城……
全部都是独立的,至于她之身的因果命运交织,未曾受人摆布。
“我好像……明白了。”张十梦如是呢喃。
若非凑巧借大猫的眼看了因果命运,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想到。
那似乎与她天生为敌,致力于治她于死地的无形之手,根本就超出了任何人所能想象的动机。
纵观历史,相比于古神与外界意志的战争,相比于古典炼金文明的覆灭,相比于人造人的暗中活动,莫离的苦苦等待,神秘学体系的建立与崩塌……
张十梦这短短三年间所做的所有这些改变,太过微不足道。
即便因为某种原因,无法被时间预言,无法被命运窥探,背后那几位想要提前干涉,手段也不要太多。
但结果却是,一切无法挽回的,一切真正影响到她的,全都是眼前这大猫一爪造成。
那谋算了上百世纪的存在,就像是突然瞎了一样。
这合理么?当然不!
除非那隐形的手原本就没有打算杀死自己,或者避免自己造成的改变。
换句话说,在不知不觉间,祂的目的已经实现。
这世间唯一会,且唯一能够做到这些的存在……难道是祂?
张十梦心中浮现出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但现在却并非揪出那位的时机。
若是自己连眼下的局面都处理不了,那莫离刻意瞒着她,变成这副样子所付出的一切,就全都没有了意义。
直视真理的过程总是短暂而漫长,时间会因真理的耀眼与命运的强大而扭曲。
透过大猫的盲眼去看穿整个历史,继而想通其中的蛛丝马迹,其实不过一呼一吸的片刻罢了。
在盲眼女士毫无形象,像一只普通的,受到惊吓的猫一样下意识大声哈气时,四面八方的半虫人围杀过来。
“我想救莫离啊……”张十梦叹息:“但显而易见,你们并不会坐视我行动,不是吗?
所以啊……在那之前,无论如何也得要先把你们解决掉才行吧?
既然如此,不如就亲身体会一下,你们的罪恶吧!”
张十梦平时战斗中话不算多。
今天即便被杀至眼前,还像个反派Boss一样絮絮叨叨,是因为她必须要讲下去。
刚刚一瞬间,因为真理的冲击,她抵达了理智的极致,暂时忘去了痛楚。
但随着命运视野的脱离,那山崩海啸一般汹涌的情感,只是片刻便几乎要充斥她心口上每一道裂痕。
不说点什么,她感觉自己会疯。
因为她无法直视,无法忍耐莫离此刻所承受的,难以想象的苦难。
随口念叨着,速度最快的三只半虫人已经杀至面前。
都是兼修了超凡之心道途的教徒,反应与爆发力非其他纯粹走虫之道的超凡者能够比拟。
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半神的对手。但死在这里,甘之如饴。
这便是百目真实的信仰。
斩首镰般的口器,水桶粗的蝎尾,闪着金属光泽的铁拳几乎在同一时间冲至张十梦的面前。
这些致命的攻击在靠近,在靠近,更近了,越发接近……
但就像是永远无法到达极限值的函数曲线一样,不断地接近着,不断地延展着,不断地扭曲拉伸着……
是瞬间,是永恒。
在大猫的眼中,祂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在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便被张十梦丢进了死亡荒漠。
因为祂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之塔。
那是不同维度,不同形态,叠加在一起的门。
但须臾之后,它反应过来,自己并未移动。
因为叠加在一起的门超过了四扇,并且还在难以计数地飞快增加着。
是张十梦,那奇迹般的少女,在现实同时推开了无数扇,层层叠叠的真理之门?!
就像不久前莫离被吞噬时那样,不仅抢先出手围攻张十梦的信徒,就连一些并未出手,只是站得比较近的半虫人,此刻也纷纷被“门”的引力所捕获。
他们嘶吼着,挣扎着,脸上出现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疯狂之后,第一次萌生的恐惧。
他们的灵魂被拉伸,一端黏着在现实,另一端被无限抽离扯向外界。
第一秒,群魔乱舞般的挣扎与哀嚎。
半虫人使尽手段各显神通试图逃离门的掌控,那些没有被门捕获的信徒要么心有余悸地退远,要么小心地试着帮助同伴,然后无一例外也被拉伸起来。
第二秒,惊呼与惨叫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古怪呓语,那是极致痛苦下不堪重负的灵魂,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发出的本能哀鸣。
第三秒……没有人能撑过第三秒,因极致的痛苦而彻底放弃求生的灵魂,已经归为死寂。
而此时用肉眼去看,他们的灵魂才刚刚被拉伸去不足百米。
没错了,这是张十梦的【真理】,【梦想家】的力量。但是……
“这怎么可能?!”盲眼女士声音尖锐地惊叫着,再也没有小猫咪那般软萌:“唯有彻底理解的,才可能被梦想!
你……你已经恢复到全知的层级了?你真的是祂?!”
张十梦不语。只是与平时欺负对手时脸上那似有若无的笑意不同,今天的她格外冰冷。
“快跑!”盲眼女士发出仿佛被踩到尾巴一样的惨叫。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在大家眼中是不是会有点意识流了?其实这章很多听上去很形而上的东西在小云的构思里都有着清晰的逻辑。最后选择这样写出来,是因为觉得这种方式会让感性的部分更好传达。emmm不知道能不能理解到,无论是背后的逻辑还是表述的意境,能成功传达出其中之一感觉就成功了哈哈哈
随着盲眼女士的尖叫, 在场的百目真实信徒陷入一团混乱。
有的人愣在原地茫然无措,有的眼中含着朝圣般的狂热朝张十梦舍身扑来。
百目真实本就没有什么上下级关系,没有谁有义务听从什么命令。
但多数人还是听从盲眼女士的指令四散而逃。
它一直以来的布局谋划这些疯子都看在眼里, 大部分信徒还是认为听从大猫的指示会比自己乱来更能接近美尼欧斯的荣光。
但凡靠近的,顿时全被层层叠叠的门拉扯吞噬。张十梦额角却悄然渗出几滴冷汗。
她当然没有“觉醒”什么全知之力。
之所以能够彻底理解“门”的独特效用,理解等同于不知名的神祇留下的真理之门的特性,等同于梦神封印神之塔所叠加的四扇门的原理……
一切都是因为刚刚那融合的一刹那, 借助大猫的视野看懂了命运的规则。
而之所以能够看懂盲眼女士毕生都在观看,却未曾理解的事情,是因为她的视线始终盯在莫离的身上。
即便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命运之线上, 莫离还是与自己紧紧相缠。
而通过莫离那扭曲到极致, 残忍得超乎想象的灵魂状态中, 张十梦除了看到重叠的门与神之真理以外,她同样认清了另一个事实。
莫离没救了。
她现在的状态算不得活着, 却还不如死亡。
就算使用某种方法将她的灵魂从死亡荒漠扯回来, 就算在现实中为她重塑肉身, 甚至于就算张十梦真的掌握了梦神的无上神力, 将她被剥离外界的部分也找回来……
重创如此的灵魂, 也再无法修复成可以称之为“人”的存在。
神可以梦想出真实的生命, 却无法复活同一个灵魂。
若是为之疯狂,或许可以用剩下的残片制造出包含有莫离片段记忆, 甚至于部分残存性格,类似于魇人一样的虚伪生命。
但张十梦的理智还没有那么崩坏, 也不想去做那种明知不会有好的结果的尝试。
这般下场, 原本是为她准备的结局。
莫离不该变成这样。
但张十梦也知道, 莫离是个极致冷静, 思维调理清晰,并且永远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的人。
代替她承受最糟的结局,这便是莫离坚定的选择。
她甚至不会去怪莫离傻,不会妄想如果莫离和她事先沟通一下,两人合力便可以设计出更好的结局。
因为她知道莫离不傻。
万年的等待,她不可能除了每天想着未来的相遇,就什么也不做了。
这些年间莫离定然尝试了很多。
对于这条大猫,对于盲眼女士背后那隐形的手,了解得比自己要深刻得多。
建立在对自己足够信任的基础之上,她仍旧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显然因为这是必然的结局。
天命已定,因果皆书。
张十梦并不信命,但她相信有更上位的存在,可以花上万年的时间,布设出一个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出解法的死局。
尤其是借用盲眼女士的视野看过之后,她真正理解了能够看到因果命运,在这样长线的博弈上会占据怎样不讲道理的优势。
莫离找到了唯一的解,所以她做了。
不仅不傻,反而是智慧到了极致,理智到了极致,绝望到了极致。
但凡有一点可能,以莫离那从来也未曾崩溃的理智,又怎么可能选择将她独留于世,承担所有的痛苦呢?
唯有代替自己去死,才是唯一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甚至仅仅是有一丝活下去希望的选择,才是超出那隐形之手所洞悉的所有未来,能够制造变数的选择。
如此决绝,如此缜密。
单是莫离的话,她或许还不至于有这样的自信和把握。
像莫离为她一样,为了梦神燃尽一切的逐韶,多半也是存了同样的想法。
莫离与逐韶,在时间的两头,互相影响,共同选择了这个她们认为最后,但在张十梦看来却是最糟糕的结局。
明明不傻,为什么还是最糟糕的选择?
张十梦并不确定。
但她觉得,莫离与逐韶,或者说众多古神,信徒,梦神阵营的一切力量,都有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情。
因为他们感受到有人要打破梦神的布置,他们慌了,他们感到事情即将超出掌控,他们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为了梦神,为了她张十梦,抑或为了世界的存续,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地抗争。
但那隐形的手出于何种缘由要这样做,想要达成怎样的目的,真的会推翻梦神想要的结果吗?
或许除了张十梦,从来也没有人考虑过这个问题。
甚至于张十梦自己,也是在用猫眼看过自己的命运线体后,才发现了唯有她自己才能理解的破绽。
有一条条紫色的虫丝,紧密缠绕在她的命运上。
在盲眼女士眼中,那应当就只是她的核心锚定——列队紫虫。
这倒也解释了为什么那猫一早就知道她全道途的能力。
但唯有张十梦自己才明白,这些紫色的虫丝,蒙蔽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正因为这些虫丝缠绕在她的命运之上,才让包括片刻之前的她忽视了去思考,那隐形之手的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
一直以来,万年以来,逐韶,莫离,芷鹭老师,书店老板……这些可敬之人牺牲了自己,守护着她。
或许为了整个世界,或许为了梦神的计划,或许为了名为张十梦的个体,都在算尽天机,去与那操弄命运的无形之手抗争着。
而导致这一切的,却并非那在万年前开始扇动翅膀的蝴蝶。
偏偏是一直以来,被所有人忽视掉的虫丝。
所有人以为自己走在正确的路上,虽然未来一片迷雾,但大家都觉得在和正确的敌人抗争。
但事实却有可能比想象的更加残酷……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双方的博弈。除了命弦与梦神,还有隐在暗处的紫虫。
命弦隐藏极深,难以琢磨,就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本能。
梦神处心积虑,千方百计去捕捉命弦的一切痕迹。
紫虫自始至终只做了一件事,赋予她张十梦最初始的锚定,以此蒙蔽命弦的意图。
因为只出手一次,所以几乎没有破绽。
但仅这一次出手,便将梦神的全部注意引开。
至于命弦,多半是瞒不过的。
张十梦相信盲眼女士背后那真正的无形之手,定然同样能够看到命与线的世界,才有可能完成天衣无缝的布置。
紫虫瞒不过命弦,但却清楚命弦不会在乎。
逐韶燃尽生命,莫离蹉跎万载,方才抓到命弦的一丝尾巴毛,祂有必要在乎背不背黑锅吗?
猫眼中的命运与线的世界,那紫色的虫丝与张十梦身上的另一件东西发出共鸣,是集齐后自动拼接完成的地狱骑士书页。
是神之塔的钥匙,亦是虫之圣典《美尼欧斯呓语录》上扯下的残页。
答案呼之欲出。
让张十梦以凡人之身“巧遇”神之塔才会出没得初始锚定的,正是时光吞噬之蛾,外界意志的至高主宰,美尼欧斯。
祂像一只猎食的蜘蛛,在扭曲与虚无的外界悄无声息铺开大网,小心翼翼接触到张十梦,不动声色给了她那一场天大的机缘。
向下兼容几乎一切意象的初始高度,给了张十梦突飞猛进的基础,给了她可以越阶而战,同级无敌的实力。
但冥冥中一切早已标注好价格。
张十梦何尝未有疑心。只是她千方百计去揣摩调查的,都是列队紫虫对她可能产生的影响与制约。
一无所获,那是必然。因为美尼欧斯的后手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针对与她。
若是有,别人不说,恐怕没有那命弦的手笔,至少是不可能瞒得过逐韶。
而美尼欧斯之所以要这么做的理由,只能有一个。
那便是假若祂不来干涉,不去蒙蔽掉那“隐形之手真正目的”这一重要概念在所有人脑中的成立的存在,事情便不会发展到现在的情况。
或许那隐形之手并无恶意,或许它存在恶意,却有可能与梦神阵营在利益上达成共识。
唯有这样,才是始终觊觎着现实界的美尼欧斯所不愿看到的。
正因为知道瞒不过,所以祂才需要命弦来搅局。
不骄不躁,不疾不徐,笑到最后。
美尼欧斯一开始就未曾针对张十梦,却让她失去一切,最后落得个孤家寡人。
但现在她看到了,仅仅是借助一双命格独特,甚至未曾触及神之领域的猫瞳。
这样都能看到,那些站在梦神的道路上,挡在张十梦身前,前仆后继的伟大超凡者与古神们真的会一无所知吗?
就算意识不到紫虫的存在,逐韶也至少意识到祂被蒙蔽了。
而将命弦当做假想敌的祂,无法用任何手段传递这段信息,所以祂在燃尽自己之前,做好了最后的布置。
祂把一切交给了莫离,祂相信莫离。
而莫离不负所望,同样看穿了她必须明白的东西。
最后,用这种近乎死不瞑目的残忍手段,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张十梦。
张十梦全明白了。
她恢复了先前一瞬而逝的那种,极致冷静,以至于能够用真理强行共鸣盲眼女士的状态。
美尼欧斯处心积虑,可恨吗?
躲在暗处的无形之手明知一切却认人利用,可气吗?
自己最重要的人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在生死间挣扎着却就是无法放手,可怜吗?
喜怒哀乐,人之常情。张十梦该怨,该怒,该恨。
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便不能让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流入脑海,影响自己冰冷机械精密无误的判断。
仿佛毅然决然舍弃一切,张十梦在瞬间击杀所有靠近的信徒之后并没有追击,而是毅然决然反向朝着被莫离刻上最后一行留言的树根腾空而去。
这一刻的心境,与之前每一次接触【真理】的感知都不相同。
唯独这一次,张十梦第一次感觉自己好像踏上了梦神的足迹。
舞是一位来自丢卡利翁的年轻人, 年芳二十六岁。
若不是在地狱分选仪式上遭遇肥尾蝎,震慑于那逆天的不讲道理的霸道实力,她或许现在已经是地狱四骑士中的一员。
至少在战力上, 舞自负至少不会输给海蟾蜍。
甚至在魅力上,同样精通魅惑暗示影响操控一道的她,有自信压过黑寡妇一筹。
在围剿张十梦的最终圣战中,她并没有头脑一热便冲上去。
胸口最珍视的蝴蝶吊坠微微颤抖, 把令人心安的神秘力量不断送入她的胸口。
就好像是在告诉她:时机未到,再等一等。
她冷眼旁观,看着莫离慷慨赴死, 看着张十梦大杀四方, 看着盲眼女士惊慌失措, 看着百目真实的同伴们前仆后继, 眼中闪耀着信仰的疯狂。
偏偏等到张十梦丢下他们,莫名其妙打碎神树的主根并冲进去, 在木屑纷飞中顺着树木内部一路向上时, 她感受到了神秘的变化。
蝴蝶吊坠告诉她, 是时候了。
敛去旁观的冷漠, 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舞扇动她漂亮的五彩大翅膀, 在盲眼女士的催促叫嚣中, 在一众目瞪口呆尚未来得及反应的同伴的目送下,第一个朝着张十梦的背影追去。
张十梦的背影很近很近, 但看上去好小好小。
明明唾手可得,但真伸手去抓, 却只落得一手金芒。
于是, 以蓝级之身, 舞接触到了真理。
感觉脑子嗡的一下, 像是要爆炸掉一样,无数画面在其中不讲道理地,层层叠叠地纷纷展开。
与大多数因为不幸的人生而皈依百目真实的信徒们不同,她从一开始,就有着仿佛开了挂一样的人生。
生在环岛商业联合会核心董事的家里,舞自打懂事起就开始接受神秘学教育。继而在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之后,宛若小公主一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曾经以第三名的成绩考入门书本校,三年级时已经是五页徽章的学生干部。
在入学的那一年,环商会的会长时女士,亲自送给她一枚蝴蝶吊坠以示鼓励。
舞很珍惜那条吊坠,日夜佩戴。
久而久之,她发现那竟然是一条附魔奇物,可以不断地,仿佛没有上限地帮助她提升锚定的深度。
渐渐的,她变得开始能够理解虫子们的行为,可以一定程度上影响那些可爱的小家伙们为自己做事。
最后,她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在虫子聚集到一定数量之后,总是会产生某种明确的,高度智慧的意识。
她可以和它们交谈。
它们告诉舞,它们信仰着被古神们撺掇了世界的,原本的无上主宰,那身负百目,会动翅膀时撒下的都是真理的时光吞噬之蛾。
舞也曾经困惑过。但随着了解逐渐加深,她甘之如饴地投身美尼欧斯的怀抱。
无论是每当对外人提及她都满面自豪,却从不会花哪怕一分钟陪伴她聊聊的父母;
还是那些当面百般崇拜奉承,背地里议论她行为乖僻的同学;
抑或对她一切与众不同的神秘学理解嗤之以鼻的的导师;
从没有任何人尝试理解过舞,从未有任何人真正重视过她的想法,她的意见。
舞觉得自己在所有人的眼中,只是一个完美的,光鲜亮丽的符号。
血脉的传承,嫉妒的对象,研究的成果,理想的目标……只需要承载每个人按自己想法赋予她的意义,便足以让他们满足。
更多的,更真实的……不需要,不是好事,避之不谈,可能的话,予以抹杀。
声望越高,光环越是耀眼,舞便觉得自己距离所有人越远,直到与所谓人类这种喜欢把自己挤压成社会形状的物种,彻底区别。
所以,在某一天,她欣喜地发现自己长出了蝴蝶的鳞翅。
像大部分百目真实的狂徒一样,舞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快乐与幸福的。
甚至于不同于大部分信徒那奇形怪状的变异,五彩的翅膀让她变得更加美丽。
第一时间,单纯的舞将这份欣喜转告她的导师。
出乎她的意料,那位从未正视过她的老人,眼中竟闪过一丝仇恨。
随即没有丝毫沟通的余地,就仿佛早在等待这一刻一样,直接在办公室展开了噩梦。
错愕之后,舞明白了。
所谓什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过都是人们自私的选择。
他们将自己,将世间的万事万物切分成两半。
自己理解的接受的那一半,予以颂扬。自己不明白的东西,予以无视。
所谓“正常”的人类,从一开始就无法接受与自己不同的东西。
与这个世界上所有可悲的灵魂一样,她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网中之蝶,只能在笼里起舞。
这是名为常识,名为世俗公理,名为公众意志,名为公序良俗的,本应不具备任何强制力,却偏偏最牢不可破的牢笼。
那天之前,舞是善良的,她一生连一只小虫都未曾伤害过。
但在羽化成蝶的那一天,舞第一次杀生。
在世界树投影的根茎中,至今为止的人生历程,走马灯般闪现而过。
在此之后,是七零八落的,他人轨迹的片段。
有的人因为自我觉醒而遭受S机关追杀;有的人被嫉妒而含冤驱逐出原本的密教;
有的人因为亲近之人触犯禁忌,莫名其妙遭遇连累;有的人仅仅只是平穷而饥饿……
记忆碎片里的一张张面孔,舞全部都认识。但对于这些教友的故事,她几乎一无所知。
这一刻,舞热泪盈眶,她明白了百目真实即便如此混乱而缺乏组织,甚至连信仰的神明都被隔绝在外界无法赋予他们有效的帮助,却偏偏能够万年不朽的原因。
只要这人间还有着隔阂与顽固;只要人类依旧贪图着利益,嫉妒着彼此;只要内外两界仍然被屏障阻隔;只要众生兀自生活在梦里……
那么不幸与苦难就不会断绝,少数就会被多数压迫,强者就会被弱者恐惧,百目真实的信徒,也将因此源源不绝。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百目之蛾的真实教义。
那位伟大存在所赋予的,正如百目真实教派的构架。人人皆是自我,人人无需为他人负责,也无权干涉他人。
只要遵从这一基本立场,人类也可以变成相安无事的和平物种。
世人皆言蛾之主宰代表着混乱与破坏,却怎么会想到真相竟然是神爱世人?
比起那些为了自身的权利而固守现实的古神,比起那些自我感动,前仆后继守护屏障的三大组织,比起画地为牢的梦神;
生而为虫的美尼欧斯,或许才是唯一真正能够理解人类心灵的神明。
在理解百目真实的终极真理之后,舞终于见到了最终的画面。
创始者开辟混沌,世界启始,衍生众神。
众神本无差别,同样的理性,同样的智慧,同样的神格。
若有区分,不过是外表样貌罢了。
样貌本无美丑,只是单纯的不同。但偏偏有一位女神脱颖而出,鹤立鸡群。
众神为梦神吸引,为梦神倾慕。
与之相似便为美,与之相反便为丑。
作为最强大原生神祇,神力并不逊于梦神的美尼欧斯开始感到自惭形秽。
在梦神的蛊惑下,祂们并肩作战,从创始者手中掠取命运的权柄。
自由意志自此诞生。
创始者被迫演化黑白二猫,梦神则犹不满足。祂按照自己的意志,另开一界。
那些被认为丑的,不符合祂心意的,被诓骗驱逐,隔绝在理性与梦想之外。
更凄惨的,则直接陨落,被当作那一场幻梦的基石养料。
一幕幕场景落在舞的眼里,她逐渐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是她所信仰的神的记忆。
许多笼罩子啊太古历史上的迷雾,渐渐被拨开。
她切身感受到被隔绝在外的众神,是何等的愤怒与绝望。
她随着自己信仰的主宰,一次次策动阴谋,发起对壁障的冲击。
她亲自体验用祂那虹吸式口器按在太阳神隐炙的脸上,将其融化时那复仇的快乐。
她亲手编制着紫色的丝线,牵引一只只小虫排成整齐的队列。
她亦愤怒地看着梦神仿照祂自身创造的低贱短命生灵,一茬茬一代代站在古神们身后,组成庞大的集体潜意识屏障,让那一重虚幻世界的心灵壁障越发坚不可摧。
她看到白发的少女种下一棵树,支撑起那泡沫般虚无的世界。
然后,列队的紫虫在预算好的牵引下,沿着既定轨道靠近
那便是张十梦,此刻正在撕扯破坏着世界与时光神树。她见那被撕碎的残破枝叶木屑化作一枚枚细小的【时之果】,不断汇聚。
“看到了吗?这就是祂们最后的手段了。”
冥冥之中,有洪钟大吕在高处回响,吓得舞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以为只是回忆,只是一段幻梦的影像里,那捯饬着众多细足,忙着牵引紫虫的宏伟巨蛾,此刻身上那密密麻麻的全部复眼竟一齐直勾勾盯着自己。
同一时间,舞注意到刚刚像是游泳池的水泡般被她掠过的众多记忆碎片,纷纷凝聚成她所熟悉的百目真实教友们,各自带着无比的狂热朝张十梦冲杀过去。
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彻底模糊,她在这里无法分辨自己在哪里,什么是之前,什么是以后。
只剩下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去吧,为我夺取那胜利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