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山松树—— by李暮夕
李暮夕  发于:2024年04月13日

关灯
护眼

“算了吧,损失钱对我来说就是损失最大的?情绪价值。”
“那?你为什么不找徐靳呢?徐公子不有?的?是钱吗?”
钟黎本来想掏根烟来着的?,闻言一怔,将那?截细细长长的?梗子在洁白的?指尖转了一圈,无甚情绪地瞥了她一眼。
“别这么看着我。那?位徐公子的?心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吧?不然他过年闲着没事儿干大老?远跑美国去看你?你在山区腿痛那?次,他大半夜找关系给你找医生?”
钟黎垂着眼帘,没吭声。
其实?她烟瘾不重?,甚至不怎么会?抽,有?时候只是习惯性地把玩一根在指尖。
用杨珏的?话来说那?就是装逼。
不过她捻烟的?样子确实?美,细细长长的?手指,柔弱无骨,脸蛋儿清冷,却天生带着俏,年岁上?来了,不像以?前那?样生涩局促,反倒添了几分从容、冷淡。
杨珏一度觉得,她在那?个人身上?不管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这份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气度倒是修炼出来了,不似一般人。
一眼看过去就是见过世面的?。
半晌,钟黎终于?开口:“不适合。”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适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曾经沧海难为水,饶了我吧,同一类型的?,实?在是下不去这个口。”她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唇边抿一丝笑意,“就算要谈,我以?后肯定也不会?找那?个圈子的?。你不知道,他跟……”她没往下说,后面的?话自动略过了。
杨珏叹息,哀悼徐靳这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其实?钟黎这些年也不乏追求者,不过她从来不会?回应什么,只一应客气拒绝,次数多了都成了公式化的?一套拒绝说辞,说起来都缺乏感情色彩。都是没什么常性的?公子哥儿,恁凭你是什么国色天香时间?久了也就放弃了。
徐靳算最难以?打发、最长久的?一个。
可要说追求也不算追求,他踩的?那?根线非常弹性,每每察觉到什么就会?往后退回,回到一个令她不那?么不安的?安全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也是她能接受的?关于?他们之间?的?唯一关系。
这就是徐靳的?高明之处,或者说,其实?他也没那?么在意。钟黎觉得,他并非有?多么喜欢她,只是有?些东西,永远是得不到的?最好。
女人对徐公子而言可有?可无,调剂品罢了。
当然,这也不算是唯一的?顾虑,顾虑有?很多,多到难以?一言蔽之。
早上?钟黎照例去健身,回来时发现?沈斯时给她发了短信。
[宇宙第一大帅哥:今天新戏杀青,来看我吗?]
钟黎叹了口气,心道她要第几次看到他这昵称才不会?笑,抿着唇回复:
[梨子:地址发来。]
地方是在京郊那?边的?一处小型影视基地,前些年某大导为了拍一部民国戏跟几个旅游开发商合作兴建的?,现?在俨然成了各大剧组的?取景地。
钟黎买了门票,绕过挑角飞檐的?一座明黄色建筑,手机上?已经叮叮叮叮地在轰炸了。
钟黎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加快步子。
沈斯时这会?儿拍的?这部戏叫《短刀》,名字听着像武侠,实?际上?是部狗血多角恋古偶,制作不大不小,是业内一家三流制片公司投资的?。该公司出大头,酒桌上?又一通扒拉倒腾,忽悠了几个不懂行的?土大款凑个整钱儿就直接上?了,前期准备基本为无;号称投资五千万,实?际上?钱全进了主演腰包,服化道要多简陋有?多简陋,说是古装题材连武指都省了。
沈斯时在里面演个男N号,算是女主的?后宫之一。
钟黎到的?时候,他头上?还戴着发套,身上?已经换回了他自己的?衣服。大冷的?天,只穿了件T恤,大喇喇坐在台阶上?埋头吃一碗泡面。
他身材高大,皮肤白得在一众姑娘里脱颖而出,长得是实?实?在在的?端正俊美,宽大的?T恤下,露出的?一截小臂肌肉紧实?,满满的?都是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不久前的?一个华人交流聚会?上?。
那?天那?个老?教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让那?场以?交流为主实?际干货非常少的?聚会?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离开时,不少人怨声载道,老?教授的?脸是黑着的?,但还是邀请了一些人去他的?宿舍处吃饺子,钟黎也在其中?。
她帮着老?教授的?夫人一道在厨房忙活,锅里的?水开了,将一只只饺子往下放。
因为害怕水溅到身上?,总是很小心地站得很远。
下到一半时有?人闪进来,看到后哈哈一笑,说你像我这样用筷子下,不就不用怕溅到身上?了吗?
然后不由分说接过她手里的?饺子,用长筷子一只只利落地放到了锅子里。
下完,又有?几分得意地冲她扬扬眉毛。
钟黎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似乎也意识过来自己好像得罪人了,尴尬地摸一下鼻子,找补道:“不过,像你这样也省事,省得洗筷子了。”
钟黎笑出来,拿了筷子转身去洗。
洗完后发现?他还没走,插着兜就靠在门框上?望着她,眼睛里藏一点儿笑意。
沈斯时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像两轮月牙,噙着一泓秋水,薄薄的?双眼皮压成迷人的?褶皱,有?点儿自然上?挑。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这是钟黎当时的?第一感觉。
直到不久后,她知道他还要比她大两岁时,她都觉得难以?置信,他看上?去顶多二十四五的?样子。
说起来其实?他都算不上?学生,那?天是收了钱顶替一开小差的?哥们儿去的?。
“给钱我就去呗。”这是他原话,说的?时候扬起眉毛,带点儿满不在乎的?烂漫。
见工作人员走开了,钟黎走过去,踢踢他:“挪个地儿。”
沈斯时抬头看到她,露出笑容:“呦,大建筑师来了。”
钟黎“呸”一声,挨着他坐下。
“最近怎么样?”
“能怎么样?就这样呗,混日子罢了。”他仰头一咕噜把汤都喝了。
钟黎皱着眉劝:“泡面里面都是添加剂,你还喝汤?身体健康不要了?”
沈斯时:“放心,当代年轻人也不是很想活。”
钟黎:“你要点脸,都29了还年轻人?”
沈斯时哈哈一笑:“不才,在下天生娃娃脸,在剧里扮演一个二八少年。”
钟黎真?的?很想翻个白眼。
离开时下雨,外面滂沱一片。
她伸手放到檐下感受了一下雨势的?凶猛,讪讪地缩了回来。
“没有?带伞?”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的?嗓音,带点儿戏谑,但并无不友善。
她未回头,来人已经跨上?台阶,将撑开的?伞分了一半给她。
他还是那?张脸,白白的?面孔在晦暗的?伞沿下反倒更加白净,如上?好的?象牙瓷,笑起来时干净而坦诚,亲和力十足,五官精致眉眼浓郁之余轮廓骨骼感又较强,兼具少年感和力量感。
有?段时间?,钟黎一度觉得他能在不同的?人群里混得这么风声水起,跟这张男女老?少通吃的?脸有?很大关系。
古有?潘安卫阶,惊为天人,不过如此。
那?天他一直送她到楼下,离开前,他说他以?前见过她的?。
钟黎笑笑:“您这搭讪的?方式很老?套啊。”
“是吗?”他不在意地笑笑,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脉脉含情,“我曾看过你的?电影。”
钟黎怔愣住。委实?没想到,退圈多年还有?人记得她这号人物。
这个圈子向来更新迭换得快。
“《红鸾劫》里你演一个侠女,真?是酷死了。”他略带几分夸张地恭维道。
钟黎面无表情地说:“是《红尘劫》。”
他一怔,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笑起来说那?是他记错了。
许是他的?外貌优势实?在很难让人讨厌,又或者是他这样极力想要套近乎的?架势,钟黎并不反感。
又聊了几句,他跟她挥手道别。
“走吧走吧。”钟黎佯装不耐烦,挥苍蝇似的?赶他。
沈斯时静静望着她,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钟黎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了,眼睁睁望着他一步步靠近,低头在她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他呼吸间?有?淡淡的?薄荷香,像冬日徜徉在自由的?松林间?。
那?一刻,钟黎心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再见。”他像是一个偷吃得逞的?小大人一样,三两步跳下了台阶。
就这样,他们从一开始的?只在微信上?聊天,到渐渐发展成亲密关系,其实?也不过两个月时间?。
沈斯时是个浪漫的?男人,可有?时候浪漫过头就有?些叫人吃不消了。中?秋节那?天,他竟然带她去坐热气球。别人都在家里吃团圆饭时,他们两个大傻瓜在海上?飘了半天,最后燃料耗尽,掉落在某荒岛等待海警救援,啃着饼干吹着海风,好不凄凉。
“不要生气了。”沈斯时替她整好帽子,顺了下她额前的?两绺“揪揪”,讨好地道,“这也是极为特?别的?体验不是?”
钟黎白了他一眼,不想跟他说话。
那?天回去后,沈斯时发了个跪键盘的?图跟她道歉,毫无形象包袱。
钟黎看着看着就笑了:[原谅你了。]
和沈斯时的?相?处总体来说还算愉快,只是,时间?久了他的?某些生活习惯还是会?和她有?些冲突。
比如他拍戏时时常会?跟她抱怨,说这个男主演长得还没他好看,粉丝还天天在微博上?各种吹嘘说他们哥哥天下第一;又嗤之以?鼻地说,那?个女演员连台词都说不好还不如他这个非科班出道的?呢,现?在是什么世道啊,都是靠关系上?位的?,没关系只能跑龙套。
钟黎就安慰他有?实?力总能出头的?,不要太悲观,很多演员一开始也是无人问津,有?了实?力有?了挣钱的?价值才被资本看到,然后一飞冲天。
她有?时候去找他,屋子里横七竖八都是啤酒罐,几个狐朋狗友光着脚躺在沙发里、地板上?,屋子里臭气熏天。
她看不过去也会?帮忙整理一下,后来就懒得管他了。
关于?卫生问题,她跟他说过很多次,不过这人永远是外表光鲜,这一点钟黎尤其受不了,这也是他们交往半年关系仅止于?牵手的?原因。
杨珏不看好她这段恋情,说兜里没两个钱的?实?在不靠谱,且沈斯时这人瞧着不局气,是可以?共富贵却不能同患难的?那?类人,光一张脸能看其他一无是处。
钟黎一开始也有?种种顾虑,直到不久后意外看到他皮夹里的?一张照片。
她愣愣地看着上?面那?个满脸稚气的?小女孩,问他:“这……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他接过皮夹,表情有?点尴尬,又有?点儿无奈,一副“被你发现?了”的?表情:“我们小时候一块儿长大的?,你不记得了?”
钟黎看着他,难以?置信,老?半晌说不出话。
也难怪他认不出,都过去十几年了。而且,他那?时候还是一个有?点儿微胖的?男孩子呢。
不过更让钟黎难以?忘怀的?还是她16岁那?年他带着她逃出去时的?场景,在那?个寒风凛冽的?老?车站,她被一个流浪汉欺负,他操起一块板砖砸到人家头上?。后来他们就走散了,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坐了两年牢。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觉得没什么,只要有?本事在哪儿没法混饭吃。后来到了社会?上?才知道,有?些事情真?没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有?了案底做什么都要艰难很多。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你男朋友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他用一种玩笑的?口吻跟她说。
钟黎说不出话来,心里酸涩,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星期天下?雨。
实验室里人?不多, 老刘和赵师姐在摆弄一模型,钟黎过去看?了?眼,改造的难点在于一个西式的穹顶宴会?厅, 试了?好几个方案都不得其法。
“找个差不多的地方去看?一下?, 参照一下?不就行了??”褚淼说。
“你说的简单,这样的地方上哪儿找?”老刘一瞪眼。
赵师姐也笑着说这个大楼是由?国外某名设计师和国内几个大师联合设计的,当初建成时就是A市的地标建筑,很难有相仿相似的建筑。
岂料褚淼说她就知道?有这样一地方。
见她这样成竹在胸, 几人?都是怔楞。可等他们?询问?时, 小丫头一梗脖子, 说:“可我只带钟老师去。”
两人?都是面面相觑。
小姑娘真的很有几分气性, 她让钟黎翌日在楼下?等她, 等钟黎真的下?楼时,却发现一同去的还有好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学生。
褚淼还拍了?好几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钟黎可以想象,老刘和赵师姐的脸色了?。
这让几个学员私底下?的传闻变得可信了?些——据说这是位高门大户人?家出来的大小姐, 很有些来头。
看?她的一些言行和举止, 确实也不像是一般的小家碧玉。
“走啊。”褚淼招呼她。
钟黎苦笑, 只得跟上。
去的是温榆河那边的一处别馆, 外观上看?倒是看?不出什么, 大门是紧闭着的,岗哨的盘问?了?好久才放行, 一路又有人?领着,引她们?穿过幽深的长廊、葳蕤的庭院。两旁假山亭廊,绿意葱茏, 景致极好, 只是安静得凭生几分肃穆。
原本?说笑的也不说笑了?,直觉这不是一般的地方, 倒像是什么权贵的荫蔽住宅,也像是什么特殊的接待所,安静到诡异。
“怎么都不说话?了??”褚淼有些得意地说,“不用?怕,我姑父今儿个不来。”又悄悄地吐吐舌头,俏皮地说,“不然我哪儿敢带你们?来参观?”
马上便有人?从善如流地问?她姑父是谁。
她忙推辞言辞闪烁,说这可不兴说。
可几人?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意思,半真半假哄着她,几番怂恿逼出她一句:“说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哎,你们?电视上也见过他的。”
钟黎只笑笑,也不戳穿小姑娘明里暗里显摆的用?心。
说话?的功夫就到了?宴会?厅。这是个有些复古样式的大开厅堂,也是个八角厅,每一面开出去都有一处圆弧形阳台,通出去的长廊上更有拱门,构建得非常精巧。
地上一大片拼图彩绘马赛克,色泽油亮如新,四周挂着的几幅字画都不是凡品。
“这字笔走游龙,笔画连贯,一看?就是黄庭坚的真迹。”一女学员指着上方装裱的一副字画自以为很懂地说。
“不像不像,我倒觉得像是王铎的。”
“不对不对……”
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褚淼却哈哈大笑起来:“全都不对!全都不对!再猜,猜对了?我送她香奶奶秋季的新款套装!”
“真的假的?!”
大小姐如此?财大气粗,几人?更为卖力。
褚淼看?着她们?争相竞猜,面上更加自得,目光扫过钟黎时却见她神色略有恍惚:“钟老师?”
钟黎回神,忙收起不该有的思绪,失笑道?:“没什么。我是在想,这墨迹如此?簇新,怎么会?是古字画呢?”又对其余人?说,“淼淼诓你们?的,这是此?间主人?的笔墨吧?”
褚淼一脸挫败,其余人?则是一脸恍然的样子。
“你就不应该告诉她们?!”大小姐嘟起嘴巴,跺了?跺脚。
钟黎双手合十:“忏悔,忏悔。”
大家哄堂而笑,气氛其乐融融。
正热闹着,却见褚淼忽的站直了?,目光盯着东南角的方向?不说话?。钟黎和几个女学生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一道?循着望去。
东南角那扇虚掩着的琉璃门不知何时开了?,进来的是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可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最前面那人?身上。他的样貌虽是这几人?里最年?轻的,但气质最为沉凝,上身只着件雪白衬衣,外套搭在臂弯里,一截幽蓝的领带打得极有格调。
“姑……姑父。”耳边听到褚淼磕磕绊绊的声音,颤抖的声线难掩几分拘谨。
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这会?儿倒像是幼儿园小学生似的,眼睛乱瞄,手脚僵直,杵在那边一动都不敢动。
他点一下?头:“这是你的同学?”目光扫过其余人?时,淡淡地笑了?一下?,态度还算和蔼。
可没人?敢放肆,大厅里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见他没有生气,褚淼连忙给他介绍一众人?:“这是我的同学张静、刘晓雅……这是我老师,钟黎。”
乍然被点名?,钟黎的心不免跳了?一下?,像是被按中了?什么键。
她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容凌。
“钟老师。”他客气地对她点点头,目光越过她时没有再作停留。
钟黎反倒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落下?来,不免有几分自嘲。
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们?之间,早就两清。他如此?坦荡,倒显得她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便也大大方方地颔首以示礼貌。
“姑父,刘叔叔、孟叔叔,你们?怎么过来了?啊?”见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褚淼的胆子也大了?些,笑嘻嘻问?道?。
“该是我问?你,怎么有这个闲情雅致光顾我这个小园子?”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敲了?一根烟夹在指尖。
后面一人?眼力见好,忙弯着腰凑上来给他点火。
他却摆了?摆手把?人?挥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就这么夹着烟皱眉思索了?会?儿,又从胸带里取了?纸笔将事儿记下?。这是他的习惯,这些年?身居高位事务繁多,有急事儿需得立刻记下?的时候数不胜数,便在胸带里常备便签和笔。另一人?忙双手接过,听他吩咐:“明天在接待中心的会?议时间改到下?午两点。”
“是。”这人?忙退下?。
等他的正事儿交代完,褚淼才敢接话?:“我说我姑父有个顶漂亮的园子,她们?不信,我就带她们?来开开眼!”
“又在胡说八道?了?,这是接待用?的园子又不是我的私产。”见几人?面皮发紧,局促的样儿,他又话?锋一转淡淡一笑,“下?不为例。”
空气里那根无形的紧绷的弦在这一刻似乎才松懈下?来,几人?都不自觉暗暗舒一口气。
褚淼笑着说“姑父最好了?”。
钟黎觉得自己在他们?当中实在格格不入,便告辞说:“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钟老师你这就要走了??”褚淼说,“再逛会?儿吧,这厅的布局你记下?了?吗?”
“记下?了?,多谢你。”
她就要离开,容凌却唤住她,回头命人?去备车。
她忙推辞说不麻烦了?。
“来者?是客,这么晚了?,我总不能让你们?这些小姑娘单独一人?回去。”说完他已回身和身后两人?说笑着往里去了?,钟黎只好作罢。
因为他的到来,其余几个女生也不好再待下?去,陆续离开了?园子。
钟黎走得远了?还能听见她们?百灵鸟似的细语声:
“吓死人?了?,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领导就是我们?分院的院长,呜呜呜刚刚我真的不敢喘气。”
“那我比你强点,我见过中行的行长哈哈,我妈在银行工作。”
“他真的快四十了?吗?一点儿也看?不出,像三十,比新闻里还要帅,倒也不是传闻中那么严肃嘛。”
钟黎强迫自己把?思绪抽离出来。
走到园门口,汽车早备着了?,一辆黑色的红旗,牌照也普通得不行,不似他从前的作风。
其实这个时节天气不算冷,钟黎却觉得身体有种冰水浸过的寒凉,隔着几步远就生生刹住了?步子,就这么望着这辆车。
茶色的玻璃在暗沉的天光下?不透一丝光亮,化作了?纯正的浓黑,看?不到车里人?。
可于她而言,仍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钟黎的脚步再也没办法过去了?,好似被黏在了?地上。
好在这时车门开了?,下?来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约莫是司机,笑着跟她打招呼:“钟小姐,容先生让我送您。”
钟黎松了?口气。
司机绕到后座,恭敬地替她开车门。
钟黎道?了?谢,也不推辞了?。
车子驰离,也在她心口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才散去,似是逃出生天。
那天晚上许是走得久了?,又许是夜半下?雨的缘故,她的腿忽然就有些疼,睡梦里都抱着被子醒转过来,嘴唇发白,额头都是冷汗。
杨珏过来看?她时,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不说话?,脸上是两行已经干涸的清泪,人?瞧着木木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吓了?一跳:“是不是腿又疼了??我送你去医院。”
钟黎已经恢复了?平静,疲惫地摇摇头:“没事儿,我吃两片止痛药就好。”
“你他妈的管这叫没事儿?!”杨珏抄起床头柜上被抠得只剩两片的一版布洛芬,气不打一处来,可瞧她这样又有些不忍,“乖啊,咱们?去医院。”
钟黎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跟她去了?附近的医院挂了?号,看?到夜半才回去。
“你见到他了??”车上,她忽然没什么兆头地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黎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没答,算是默认。
杨珏不问?了?,知道?再问?就是揭她疮疤。
“我没事。”钟黎对她笑笑,面上没什么异色。
杨珏暗自叹了?口气。
褚淼原本?打算开溜,便看?到她姑父那位向?来得力的秘书魏允从偏厅过来,说容凌要留她吃饭,一时怔在那里。
紧张之余,又有几分不解。
印象里,这位姑父身居要职,向?来不苟言笑,待他们?这些晚辈一视同仁,今天也没有别的长辈在,他竟然会?留她吃饭?
可再不解她也不敢忤逆,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一楼中餐厅。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都是淮扬菜,意外合她口味。
褚淼也不敢多吃,就捡着自己手边的菜吃。
其实她很奇怪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竟然会?喜欢吃淮扬菜,有一次过节去国府街那边吃饭时曾口没遮拦地问?了?一嘴,那个一直垂着头摘菜的老阿姨搁了?篮子,停半晌说,不是先生喜欢吃,却坐在那边埋着头不肯吭声了?,也不说为什么。
冷不防身边响起一道?威严的嗓音:“你现在在聂教授的班上上课?”
褚淼再不敢神游,忙搁下?筷子回答他:“是的,学的建筑和设计,材料方面也涉及一些。”
“她忙着主持‘OP15节能低碳改造’的项目,还有闲工夫管你们?这样的?”
褚淼不明白他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但也不敢多问?:“聂教授是很忙,所以把?我丢给钟老师带着。我平时的一些课业,大多是钟老师辅导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这么年?轻,能带得了?你?”容凌低头夹菜,语声淡淡。
褚淼忙道?:“钟老师在国外很有名?气的,您别看?她年?轻,她拿过很多奖,还是北京新青年?建筑协会?的副会?长,去年?威尼斯那个327大楼的主建筑师名?单里就有她,您去保管能在署名?碑上看?到。”
“是吗?”他眼底流泻出一些笑意。
褚淼随母性,其实只是程家养在外边的女儿,算不得真正的程家小姐,那两位姑姑都不正眼瞧她,更别提他这号人?了?。
她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这么有耐心听她说这些琐事,但难得能跟他说上话?,又见他似乎心情不错,于是挺卖力:“是啊,不过她最出名?的还是旁的。”
“是什么?”
“她那张脸啊。姑父你不觉得钟老师长得特别美吗?还有那个身材,真是人?间尤物啊。你知道?在国外的时候,那些外国佬怎么形容她的吗?‘东方明珠’,是和好莱坞的电影皇后阿戴琳并列的美人?。钟老师以前好像还演过电影呢,可惜了?,竟然退圈了?。”
她像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过一会?儿无人?回应,小心回头,却错愕地发现她那位以机警冷酷著称的姑父竟然在走神。
灯光覆盖下?,他眼窝处的阴影看?上去更加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但褚淼那天总有一种微妙的直觉,他应该是在微笑,身上有种平日不得见的温柔。
到了?四月中下?旬,雾霾反倒没那么严重。
钟黎早上起来看?新闻,原来是政府关于不可再生资源的使用?调控再次收紧政策,各大企业哀声载道?,环境倒是显而易见有所改善。
周静私底下?跟她说,上面越来越重视这方面的改革,最近的活儿又要多了?。
钟黎跟她划十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静笑:“就你乐观,年?轻就是好啊,有活力,有朝气。”
钟黎笑着说:“您也很年?轻啊。”
周静:“你这小丫头拍马屁不打草稿。”眼睛里却沉沉的都是愉悦的笑意。
其实回国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实验室,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私心里,她其实不太想见过去的一些人?。
但有些事好像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有些旧人?不是你想不见就能不见的。他们?是组成你记忆长河的一部分,除非你完全失忆,否则无论如何都像跗骨之蛆一样没办法摒弃。
见到顾西月是在四月底的一次聚会?中,是褚淼带她去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去之前,钟黎挺犹豫的,她实在不想跟这个圈子里的人?再有什么交集。
但褚淼是什么脾气?看?着嘻嘻哈哈实则眼中界限分明的人?。
钟黎有一次在洗手间外面见她和一朋友寒暄,那姑娘非要拉着她去玩,她笑着说她下?午要做实验,哪能去啊?乖,宝宝,你自己去。
等那人?悻悻离开,褚淼才收了?一脸遗憾又诚挚的笑容,哧一声,拨根棒棒糖塞嘴里。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