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六将手上的信纸交给辛励道:“皇兄按这个方向去查,定会有所收获。”
辛励接过信纸看了两眼,表情端肃凝重,他紧紧攥着拳头险些将这几页纸捏碎,眸中戾气横生。
“庙会很热闹,我今天很开心。”小十六低声说道,“后来,那些人点着一个杂耍摊子,人群互相拥挤推搡,慌张四散。哥,我很讨厌这些争斗,总用无辜之人的命来填补。”
“朕知道了。”良久,辛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安心养病便是,勿要多思。”
小十六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殿内。
十六殿下遇刺,皇帝辍朝三日。
孟放奉旨调查十六殿下遇刺事件,却越查越心惊,终于在父亲下值之后,他神色凝重的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他将查到的证据摆在父亲面前,却见父亲毫无意外之色,他惊诧道:“父亲早就知道了?”
孟怀鸣点了点头道:“这便是天家薄情。”
“依父亲之见,孩儿该不该将此结果呈至御前。”孟放犹豫的问道,一旦涉及皇权争斗,世家子本能的要慎之又慎,因为他所做出的每个选择都将关系到家族命运,有时候荣辱只在一念之间。
“十六殿下怎么样了?”孟怀鸣不答反问道。
孟放摇了摇头道:“情形不大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呈上去吧。”孟怀鸣说道,“说起来,十六殿下落到这般境地也是因你之过。”
孟放猛然一惊,始知自己当初的决定错的有多么离谱,牵一发而动全身。
孟放将证据呈至御前时,辛励正在偏殿亲自给小十六喂药,浅浅半碗药喂了半个时辰,辛励捧着药碗险些要将碗打碎。
他深吸一口气道:“十六,我带你回澄园见蛮蛮。”
小十六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去,我不想让蛮蛮看到我这幅模样。”他见辛励还想说话,不由继续劝说道,“她们的身份一旦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血雨腥风,难保不会是另外一场巫蛊之祸。”
“你叫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吗?”辛励沉声道。
“以我一人之命,阻万千人白白送命,值了。”小十六释然的说道。
辛励震在了当场,他怔愣片刻才喃喃说道:“当年他也是这样说的,你不记得他,却像极了他。”
小十六知道皇兄说的是谁,是他并没有什么印象的父亲。
“可结果呢?杀戮会因此而停止吗?并不会。”辛励低声道。
“所以说嘛,我并不适合当帝王。”小十六浅浅笑了笑说道,“虽然皇兄不爱听,但我真的很羡慕十二皇兄的,做个富贵闲人在天家来讲,是莫大的福气,可惜呀,我从小便欠缺这种运气。”
“别说了,十六,别说了。”辛励一向沉稳的声音充满了哽咽。
“我都想好了,等我满了十五岁,就问皇兄讨要一块物阜民丰的封地,每日在封地府邸吃喝玩乐,光唱小曲儿的就雇八个。”小十六憧憬的说道。
“临安好不好?等你好起来朕就将临安封给你。”辛励说道。
小十六摇了摇头道:“会遭人妒忌的。”
“你若好不了,朕便屠了这紫微城。”辛励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洛阳紫微城里只住了三个主子:皇帝、太皇太后和十六王爷。
十六王爷薨了,那不就只剩皇帝和太皇太后了嘛!
小十六闻言一震,他不禁急喘几口气,古往今来有君王软禁生母的,没有君王亲自杀了祖母的,众人口诛笔伐,刀笔吏刻于汗青之上,是要遗臭万年的,他努力撑着一口气道:“我……我不死!”
正当这时,盛福进殿来报道:“回禀陛下,孟将军求见。”
辛励道:“让他进来!”
孟放进殿行礼,将这几天查到的证据递给辛励。
辛励垂首翻了翻,他冷笑一声,走出殿外,孟放随着跟了出来。
“点人,去看一看朕的好祖母。”辛励肃然吩咐道。
孟放闻言一凛,他拱了拱手道:“末将领命!”
辛励杀气腾腾的赶到太皇太后寝殿时,太皇太后宫里的人都愣住了,而后跪地山呼:“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辛励没有理会,径直走进殿内,他一把将宝剑竖插在太皇太后面前的几案上,淡淡说道:“药呢!”
他敢这样问,就抓住了太皇太后对小十六下手的确凿证据。
太皇太后睁开微阖的凤眸道:“陛下神通广大,能找不到小小的驱毒之法?”
辛励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挥了挥手道:“搜!”
新组建的近卫唯辛励马首是瞻,刀山火海都下的,更何况是搜查太皇太后的宫室。
“辛励,你太过无状!”太皇太后怒斥道。
“哪比得上你心狠手辣,彼此彼此罢了。”辛励反唇相讥道。
一向奋笔疾书的起居郎顿时傻了眼,他词穷了,不知该如何记录这一段,好像怎么记都感觉脖颈凉凉的,但作为史官他得保持节操,于是凝塞片刻他提笔写道:“甲辰年丙寅月丁巳日辰时末刻,帝诣太皇太后宫中请药,心甚切。”
太皇太后勾了勾唇,似是在等着他自投罗网,她的宫殿里到处藏满了带刀侍卫,双方争斗一触即发。
“辛励,你这是要逼宫吗?”太皇太后问道。
“朕乃天下之主,何处去不得?”辛励淡淡的回道。
正在这时,老国师颤颤巍巍的从钦天监赶来太皇太后宫中,还没进门就急呼道:“陛下息怒,娘娘息怒,稍稍停一下,等等老臣。”
太皇太后抬眸看着他缓缓跨过宫槛道:“老神仙,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老国师努力喘匀了气,朝太皇太后拱了拱手,走至辛励面前道:“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辛励抬脚与他走至一旁,二人在殿外相谈片刻,显然辛励的脸色不是很好,孟放跟在一旁听了个大概。
他顿了顿说道:“若要人献祭本命蛊,末将倒是可以帮上忙。”
辛励锐利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两眼,不置可否。
最后,离开太皇太后宫里的时候,辛励低声对太皇太后说道:“小十六出生的时候,祖母还亲自抱过他,说诸多皇子皇孙中,他长得最像你。呵,朕说这些做什么呢?连亲生儿女都不在乎的人,孙儿又算什么呢。”
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扬声道:“传朕旨意,太皇太后身子已然大好,即日起便无需饮药。”他看了看太皇太后阴沉的脸留下一句话道,“宫中药材短缺,事有缓急,小十六那里离不开药,皇祖母会理解朕的做法吧,等小十六什么时候完好如初,祖母的药也就可以恢复供应了。”
“辛励,你!”太皇太后怒斥一声,却不知骂他什么好!
回到上阳宫,孟放将小十六抱上去澄园的马车,他再三对辛励保证道:“蜜娘不会有事的。”因为身上带本命蛊的,不止有她。
第57章
小十六里里外外裹足了厚重衣物毡毯, 他在马车里强自挣扎道:“我不离宫,孟将军快把我送回去。”
辛励换好衣衫后掀帘进来,将小十六抱在怀里, 孟放亲自坐在马车前赶车。
三人驾着马车急急赶往澄园。
小十六见没人听他的, 不禁努了努嘴说道:“别去澄园, 否则我立刻自绝。”他话音刚落,背后一麻, 失去了意识。
辛励看着憔悴不堪的幺弟, 疼惜的为他掖了掖被角, 小东西年纪不大倒学会威胁人了, 还是让他先睡一会儿吧。
蛮蛮此刻心慌慌的,她这几日颇为坐立不安, 食不下咽,虽然有消息递过来说他并无大碍, 但只要没有见到他,她终归是放心不下的。
“阿姐,你说小石榴他到底怎么样了?”蛮蛮焦虑的说道。
孟瑶华正在花架前制胭脂,她闻言低眉沉思了一下,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安郎了, 这在她这次回洛阳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莫说是蛮蛮就连她都心里惴惴不安的,听得蛮蛮如此问, 她只能故作镇定,浅笑了一下说道:“想必无碍, 大概在修养身体吧。”
她话音未落,枕月轩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辛励抱着小十六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孟放。
她与蛮蛮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蛮蛮率先反应了过来,跑过去问道:“小石榴,你怎么样了?”
辛励察觉到锦被里的人蛄蛹了一下,他一边抱着小十六往室内走,一边用眼神示意孟瑶华跟上来。
几人来到室内,辛励将小十六放在软榻上,他开门见山的说道:“目前,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他。”
蛮蛮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十六失声痛哭道:“怎么才可以救他?金公子你就别卖关子了。”
“蛊,本命蛊。”辛励环视了众人一圈语气凝重的说道。
孟瑶华、孟放、蛮蛮都是蛊人,孟放自幼在长安长大没有听说过,孟瑶华和蛮蛮都是知道的,落月城有个禁术叫做以蛊换命,又称以命换命。
这是指在极端的情况下,蛊人是可以割出自己的本命蛊给非蛊人疗伤救命的,但本命蛊何其珍贵,普通的蛊人一旦失去本命蛊,是会丧命的。
莫说普通蛊人,便是孟瑶华这种大蛊医都不敢让本命蛊离体太久。
蛮蛮握着小十六冰凉的手,毫不犹豫的说道:“他是因我才会变成这样的,我愿意为他解毒……”
“我不同意。”孟瑶华果断打断蛮蛮的话,她凑上前看了看小十六,坐下来为他诊脉。
片刻后,她抬眸道:“是寒趸,用世间极寒之物制成的毒。”
“阿姐……”蛮蛮抬眸看着孟瑶华,她眼里的神色却愈发坚定。
“你叫我阿娘都没用,我不同意你割出本命蛊替小十六解毒。”孟瑶华一口回绝道,她抬眸看向辛励道,“你们汉人有种酷刑叫凌迟,亦称为千刀万剐之刑,挖出蛊人的本命蛊无异于凌迟她,因为本命蛊早已蛊人的身体丝丝相连,割舍不得。”
蛮蛮脱口而出道:“我愿意!阿姐当年可以,我也可以!”
辛励目光深沉的投向孟瑶华,只见孟瑶华说道:“我只是取了一截本命蛊,并不是整个将它挖了出来,有区别的。”
“有什么区别?你知不知道他们将你送回落月城的时候,你的本命蛊只剩一粟大小,几乎微不可见。”蛮蛮痛哭道。
孟瑶华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别哭了,正因为阿姐做过类似的事,才不能让你也尝到这种苦头,阿姐作为落月城最好的蛊医都落得这般田地,摊在你头上压根就没有活命的机会。”
孟放拱手对辛励说道:“金公子,在下想与她们单独说两句话。”
辛励点了点头,站远了些,孟放走到她们面前,拍了拍两个妹妹的肩膀,低声道:“我是你们的哥哥,让我来吧。”
“此事与阿兄无关。”孟瑶华摇了摇头否定道。
“当初若不是我带着阿菁来找你,也不会引得他人窥探,终究是我的错。”孟放愧疚的说道。
孟瑶华淡淡看了他一眼,她松开蛮蛮,起身缓缓来到辛励面前问道:“金公子,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我只想让小十六活着。”辛励沉声道。
“无论什么代价都肯付?”孟瑶华问道。
“不计任何代价。”辛励掷地有声的答道。
“好!我要的不多,连我阿兄都对你毕恭毕敬,想必金公子不是什么简单的商贾之子,我来救小十六,不过我有个条件。”孟瑶华镇静的说道。
“讲!”
“保我落月城十四年无忧。”孟瑶华答道。
“我答应你。”说着,他拿出一柄精致的黄花梨木镂雕盒子,里面藏着一方私印,他将印信递了过去道,“口说无凭,此乃我的私印,你们若遇到麻烦打开这个镂雕盒子即可。”
孟瑶华接过镂雕盒子放进衣袖里:“成交!”
“不打开看看吗?”辛励问道。
“我相信你的为人,你不会拿小十六的性命开玩笑。”孟瑶华肯定的说道,此刻她尚且不知只要她打开盒子就能发现他的真实身份,确实不是什么商贾之子,而是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孟瑶华拿到辛励的承诺,她对众人说道:“别争了,都出去。”
“蜜娘!”
“阿姐!”
“夏禾、桃枝进来。”孟瑶华对着门口喊了一句,二人应声推门而入。
“把他们俩拖出去,省的碍事儿。”孟瑶华挽了挽袖子说道。
“你要做什么?”辛励大惊失色道。
“救你弟弟啊。”孟瑶华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自然有我的法子来救,你报酬都付了,我肯定不会诓你。”孟瑶华一副“你放心吧”的表情,反而让辛励提心吊胆起来,他直言,“你要挖自己的本命蛊?”
“我的本命蛊还没彻底恢复,可不能再挖了,不过谁让小十六是个有福气的,能遇到我。”孟瑶华浅浅笑了一下说道,“放心,我绝不坑他,你也出去吧,碍事儿。”
众人齐齐被孟瑶华赶出房间,屋子里一下子空了起来。
小十六躺在榻上,牙齿打颤,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孟瑶华提了自己的药箱来,给小十六喂了一枚丹药,然后问人要来四个火盆将屋子里的气温升高,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拿出一柄雪白的匕首来,撒了些烈酒在上面,然后放在烛火上反复烧了一会儿。
等烧的差不多了,她拿过小十六的左腕利索的划了一道,然而刀口处血气凝滞,已经呈现带流不流的状态了,孟瑶华叹了一口气,喊小十六的贴身侍从进来,将小十六身上的衣物都扒开,将她给的药粉都拍到小十六的身上。
片刻后,小十六左腕的刀口处终于开始往外滴血了,孟瑶华又命人都出去。
她照着自己的腕间划了一道,用药引出本命蛊,然后让本命蛊伏在小十六腕间吸食寒毒。
一股窜心的寒意钻进孟瑶华体内,她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呼。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孟瑶华轻声叹道。
若赶在她的本命蛊完好的时候,这个毒虽然凶险,但着实算不上什么。
罢了,本命蛊恢复本来就有那人的功劳,她如今将这份谢意回馈给他兄弟,理所应当。
她若不如此,依着那人的霸道性子,一定能做出按着蛮蛮强挖本命蛊的事儿来。
兄长是齐国公世子,他是蛊人的身份一旦曝光,那齐国公府八成会迎来灭顶之灾,祖母一把年纪了,不能再因为这种事受累。
孟瑶华勾了勾唇角,万分庆幸自己是蛊医,有自己在,所有的人都不用死,而且落月城得人十四年的庇护,很划算,她没有吃亏。
小十六逐渐恢复了意识,他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暖意,他轻轻动了动手指,被人一把按住。
“别乱动!”孟瑶华轻声提醒道。
小十六转了转眼眸,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心里大吃一惊,他不能接受以命换命的解毒法子!
“教习娘子……”他出声道,“万万不可!”
孟瑶华本命蛊的状态并不好,小十六一动,它仿佛受惊一样,想要缩回她的体内。
孟瑶华及时察觉到,又挖了一勺药安抚它,嘴里却没好气的说道:“老实点,我都收了你哥的诊金!”
“可……可你也会死的!”小十六抿了抿唇说道。
“呸呸呸!童言无忌!!别瞎咒我,我活的好好的!还要长命百岁呢。”孟瑶华说道。
小十六说了几句话便有些脱力,他强撑着眼睛看暖黄烛光里的人,如果自己的娘亲活着,肯定也是如此漂亮,如此善良的吧,一腔孺慕之情油然而生。
假如……假如教习娘子能嫁给皇兄多好啊,他喜欢她来当自己的嫂嫂。
这么凶险的毒当然不是一次就能解决的,孟瑶华估量着本命蛊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她将本命蛊召回体内,然后将小十六的伤口包扎好,吩咐人抬来一只大药桶,她开了药浴的方子,命人将其备齐。
她不给小十六解毒的时候,小十六就在药桶里泡着。
收拾完这一切,孟瑶华一溜烟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她脚底发软,看到软榻的瞬间,她倒了上去。
“主子!”夏禾担忧的惊呼一声。
“都出去!”孟瑶华摆了摆手吩咐道。
夏禾和桃枝无法,只好退出房门,主子比她们精通医术,她们在此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孟瑶华撑着身子,往嘴里塞了一条锦帕,她扬起匕首在趴在脉络里的本命蛊尾部轻轻划了一刀。
大量寒毒混着血液喷薄而出,一瞬间的疼痛锥心蚀骨,她死死咬着锦帕,眼泪大朵大朵的往下落。
忽然,门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推开!
疼!真是太疼了!
可本命蛊又伤了,得好好修养一阵子了,躁动的本命蛊扯动的她的经脉一阵阵又麻又疼。
忽然, 榻上的软褥塌陷下去, 有人坐到了她的身旁, 他解开她胡乱包扎的布条,重新给她涂了金疮药, 用干净的布条规规整整的给她包扎好, 临了还扎了个蝴蝶结。
他伸开双臂将她抱入怀中, 紧紧的。
“又冷又疼, 可真是难熬啊。”她缩在他的怀里抱怨道。
“那为何还要救人?”辛励低声问道。
“你那么有权有势,我哥都敬你, 小十六又是因救蛮蛮才中毒的,依你的性子, 十分有可能将我妹妹拉出去强挖本命蛊,我这是爱护妹妹!”孟瑶华理直气壮的说道。
“老……”他顿了顿将“国师”二字咽下去,转口道,“一个老者告诉我,这个毒只有蛊人能解, 若是寻常蛊人须得献祭本命蛊,蛊医不用。”
他的手摸了摸她受伤包扎的地方,本命蛊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她身上那股难受劲儿缓了缓, 她不禁有些诧异道:“说来奇怪,我的本命蛊好像格外亲近你。”
“大概我是个好人吧。”辛励看着她说道, “我不会动蛮蛮的。”
他当初还试图将她毒哑呢,这人的心狠手辣劲儿超出常人想象, 千万试探不得。孟瑶华揣着明白装糊涂,姑且信了他这番话。
“孟放……他也是蛊人吧。”辛励状似无意的问道。
孟瑶华赶紧摇头否认道:“不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蛊人的。”
辛励抱着她叹了口气道:“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对他怎么样。”倒是孟放信誓旦旦又视死如归的说可以救小十六且不会让蜜娘受伤,很是可疑。
“谢谢你,蜜娘。”辛励附在她耳边真诚的说道。
她知道现在他的心里很感动,但她不希望他将这份感动化为别的什么情愫,她们之间终将只是露水情缘,不适合牵扯过多,于是她沉思片刻,终于开口说道:“我也并非没得好处的,希望安郎能信守自己许下的承诺。”
她抬眸认真说道,“幕后之人是冲着蛊人去的,也是冲着你去的,小十六只是无辜受牵连,下寒趸这样的毒,只有蛊人才能解开的毒,对方大概是逼你在我和小十六之间择其一吧。”
辛励沉默着,没有说话,因为她说得都对,而且她话里话外都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撇的清清楚楚的,宁可提及别的,也不肯施舍他些许情谊,他心里闷闷的。
二人相拥良久,互相沉默着。
“安郎。”孟瑶华突然柔声说道,“你的父母受巫蛊之祸牵连而死,你的兄弟又被蛊人所救,我只盼着你在遇到与蛊人相关的事情时,心里不要只埋着仇恨,我们蛊人也有好的。”
半晌后,辛励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蜜娘与十六这场选择仍然还在进行中,他不信他的皇祖母就这点儿手段。
“如果中毒的不是十六,你还会救吗?”辛励突然提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孟瑶华一愣,她抬眸道:“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能救还是救的吧,医者仁心。”
“你刚刚明明都痛的哭了,想必极其难过吧。饶是这样,还救吗?”辛励继续问道。
“我只是哭了,可病人却捡回了一条命,是我赚了呀。”孟瑶华抽抽搭搭的说道,语气却有几分娇柔和委屈。
辛励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专注的感受着她的呼吸和心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至极的吻,不带一丝情欲。
孟瑶华冰凉的身躯在他温热的怀里渐渐回暖,本命蛊也被很好的安抚住了,伤口处被涂了上好的金疮药也不疼了,这人还真是她的药呢。
辛励见她不哭了,很有几分昏昏欲睡的模样,他也没有唤她的贴身婢女进来伺候,只亲力亲为的起身去铺床。
谁知他刚刚离开她,她体内的本命蛊又躁动不安起来,扯的孟瑶华半边身子又痛又麻,她的瞌睡虫瞬间跑的无影无踪,她不禁蹙了蹙眉道:“别走!”
辛励见她面色有异,忙又转身回来问道:“怎么了?”
“我疼,别走!”孟瑶华如实说道。
辛励点点头坐下,又将她抱在怀里,他提声叫了她的贴身婢女进来铺床,他只专心致志的抱着她。
夏禾和桃枝利索的将床铺好,又给她净了手和脸,这才福了福身告退下去。
辛励抱着她走过去,二人片刻不离身,相拥着躺下,孟瑶华极难为情的说道:“不是我缠着你,是本命蛊这小东西在作怪!”
“嗯,还疼吗?”辛励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抚道。
“你……你抱着我就不疼了。”太粘人了,孟瑶华实在是有些羞于启齿。
“好,一直抱着你。”辛励揽着她的腰身与她交颈而眠。
孟瑶华依旧觉得这种情况太奇怪了,她想了想不好意思的在他耳边提议道:“要不今晚我们也试试?”
“你不累?”辛励低声道。
“主要试试今晚那个了,明天我的本命蛊会不会有变化。”孟瑶华说道,“累是很累的,有劳金公子了。”
辛励支起身子打量了她片刻,确认她的状态还算好,方才说道:“敢不从命。”
她是躺着没使力气,只用一把甜糯的嗓子就能勾魂摄魄。
最后他抱着她释放时,仍有些意犹未尽。
孟瑶华推了他一把道:“你暂且离开我的身子,我看看身上还疼不疼。”
辛励默默蹭蹭的起身,缓缓退了出去。
“手,手也离开。”孟瑶华有气无力的指挥道。
辛励闻言看了她一眼,缓缓将手拿开,只在她身子不远的地方停着,以防她又疼。
孟瑶华却奇迹般的没有再疼,她沉默一瞬后又道:“你先下去!”
辛励见她面无异色,穿鞋站在床边。
孟瑶华身体有些微微的不舒服,倒不至于是疼,她彻底郁闷了,这人还真是她的药啊。
她拍了拍床铺道:“上来吧。”
辛励从善如流,利索的翻身上来,将她紧紧的揽在怀里,低声问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孟瑶华点了点头,神疲心倦的窝在他的怀里打起了轻鼾,入睡前唯一的念头便是她觉得她的本命蛊缠上眼前这人了。
一宿无话,次日清晨,二人相拥着醒来,一晚上只保持这一个睡姿,压的半边身子都有些僵,她躺平活动了一下筋骨,自己的手却被那人瞬间握住,原来他还担心她离了他会疼,下意识的要挨着她,片刻不离身。
“蜜娘。”他轻声叫道。
“嗯?”孟瑶华活动通了血脉,转头望向他。
“你们南疆有没有那种蛊,将一个人身上的疼痛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辛励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说道。
“你问这个干嘛?”孟瑶华有些惊诧,她以为他对蛊的忌讳程度,肯让自己给他弟弟解毒已是极限,怎么还会打听这样的事儿。
“自是没有的!”孟瑶华一口回绝了他。
“是么?”辛励显然不信,他欺身过来,腻在她的雪颈之间闷声闷气的回道:“我不想让你疼了,你疼我也疼。”
“你疼什么?”孟瑶华好奇的问道,伤在她身上呢。
“心里疼。”沉默良久,辛励叹了一口气说道,“与其两个人都疼,不如只有我一个人疼。”
“瞎说!”孟瑶华显然不信他这套说辞,过于甜言蜜语了!她才不会上当受骗呢!
“好!你说没有这种蛊,待会儿我去问蛮蛮。”辛励说道。
蛮蛮是个天真烂漫的,哪里经得起这种老谋深算的人盘问,孟瑶华自是不依的,她嗫嚅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说道:“有倒是有,可我收了你的诊金,你若替我分担疼痛,诊金不会大打折扣吧。”
“不会。”辛励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个小娘子就不会说个软和话,非得气死他才肯善罢甘休。
孟瑶华将这个大狗狗似的男人推到一旁,她抬腕解了腕间的蝴蝶结,本命蛊果然恢复了六七分,神奇。
这个男人药效不赖,她心情很好,双手捧着他的脸,奖赏似的给了他一个甜吻。
他瞬间笑开了花,拉着她加深了这个吻,然而亲着亲着两个人都有些把持不住,又来了一次。
在她将要攀上高峰时,他磨着她说道:“给我种上那只蛊,嗯?”
她的三魂七魄都快被他撞飞又扯回,反反复复,她哪里还有余力考虑蛊不蛊的,只紧紧的抱着他,口中情不自禁的溢出一声娇吟。
“嗯……”
他终于肯放过她,给她一个痛快。
在辛励的死缠烂打下,孟瑶华终于做了一个临时蛊给他,能将疼痛转移。
“很疼很疼的。”孟瑶华犹疑的看着他说道。
“嗯。”辛励应的云淡风轻,他是男人,自然是不怕疼的,再者说,他再怎么疼也好过他看着她疼却无能为力。
孟瑶华塞了一块豆糖给他:“待会儿给小十六解毒的时候,你含一块豆糖,疼的厉害了就将糖咬碎,甜甜的很解疼。”
他垂眸看着她,潋滟的桃花眼里风雨如晦,这世间再甜的糖都不如她解疼。
二人推门而入的时候, 蛮蛮正在给小十六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