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环累的满头大汗,现在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揪着赢试的脸皮问,为什么不留一个洞?
万一哪天出了意外,留个洞以备不时之需。
千里开外的赢试坐在烛火下打了个喷嚏,赢试没有在意,而是继续擦拭着剑上的血迹。
火光下,剑身明亮锋利。赢试的手指按压在剑身上,他看着姜环刻下的“宣灵”二字。
脑中是子辛的话语。
白凤随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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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郡里的守军有序来回,卞梁坐在城墙上看着逃回来的祁绕。他胳膊上裹着纱布搭拉在胸前,额头上的纱布渗了血,如今连走在台阶都显得狼狈至极。
“端山就这么难守?”卞梁不咸不淡地问。
祁绕没了平日的傲气,他站在卞梁面前,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对方手上的那把剑入目刺眼,祁绕不敢再说什么。
许久,卞梁长舒一口气。
“你知道端山被攻破意味着什么吗?”
不等他开口,卞梁的声音陡然拔高,“意味着王都暴露在他赢试的眼皮子底下,代郡如果守不住,那么大夏就完了。你祁氏百年基业,将付之一炬。你祁氏王族将被屠戮殆尽。”
“半数王军被你葬送在端山。”
卞梁突然偏过头,去看北方。“你知道赢试为什么不立刻进攻代郡?为什么他在等北方战争结束,寒冬快走了,霜州军即将陷入被动。一旦魏括反攻下霜州,辛州就完了。端山失守,王都会同时失去北方和东方两道屏障。”
卞梁话里的怒气昂然,似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祁绕认栽安安静静的听完,他初上战场年轻气盛,以为手里有王军就可以轻视胤州军,同时也轻视了赢试。
以前赢文活着的时候他总会似有似无的和赢试比,他想证明自己比赢试强。祁绕看得清赢文对赢试倍切的关照,他也想要赢文那样的关照。
当祁绕看到赢文以弟弟为傲的样子时,他便暗自发誓,终有一日,他也会成为赢文引以为傲的人。
所以端山战场上,他竟可能的抓避开胤州军的诡计,但终究是年轻气盛,过于渴望证明自己的心最终没有抵挡住诱惑。
他仓惶撤出山道时,还没有意识到擅自追敌的后果。
赢试早在他追敌外出时,带着浩浩荡荡的胤州军向端山城进发,将数万大军埋伏在山林中,摆开阵型,拉起弓箭。
等待的就是他从山道逃回端山城的时机,当他出现在城下时,守军无防备的打开城门。
两旁埋伏的胤州军早已躁动不已,尾随在他们后面妄图一并进城。
然后就是一夜定生死的时刻,端山城变成火海,五万王军被活埋。
而他带着一身伤和五万王军的命狼狈出逃。
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赢试的打击让他彻底失去了信心。
如果最后不是赢试放下了弓箭,那么他会直接死在战场上。
如果可以,祁绕宁愿死在战场上。
卞梁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只是沉默的眺望着城外。
端山被攻破,代郡是最后一条防线了。
若是代郡被攻破,王城外的那条防线简直是无用之功。攻破只是赢试心情好坏的问题,代郡是最后一条有力防线,所以绝对不能失守。
自从端山被攻破的消息传出,代郡就人心惶惶,百姓们相继逃离。卞梁封锁了大门,几番安抚才算安定下来。可不久之后流言又开始漫天肆意,卞梁又开始着手打压。
可流言没有就此销声匿迹,反倒愈演愈烈。流言说胤州侯嬴宣灵是为报兄长之仇,也有流言说嬴宣灵才是天命紫薇星,总之各种谣言肆意,卞梁之前的安抚全部功亏一篑。
百姓们一边忧心忡忡,一边怨声载道。
最后是从王都赶来的祁雍用血/腥手段镇压下流言,并处死散布流言的头子多达数十人。还未开战,代郡内便先血流成河。
从代郡逃回来的残兵败将被卞梁安置下来,祁雍将剩余王军与一般辛州军调入代郡。卞梁目前接手代郡巡防,他一手接便开始修筑城墙,贯通水道。
听闻赢试用锡火攻破端山城,卞梁就知道一定是并州在后方支援锡石,当初就该发兵制止胤州军进驻并州。卞梁对此格外注意代郡的排水渠道,征调郡内的百姓将房顶的杂草清除,以确保排水无碍。
代郡一战后,无论南北战场上战况如何,卞梁都要上奏先收并州。
他在代郡也听到些流言,有人骂嬴试乱臣贼子,有人骂嬴试借着嬴诀的名头起兵反夏,也有人骂他乱了嬴氏百年的清誉,更有人骂他嬴三世子,骂他甚至不配给赢诀当儿子。
究其原因是在很久之前,有人称,嬴诀的死也是嬴宣灵案中谋划的,他为了胤州侯的爵位不择手段害死兄长。他偷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爵位,因此百姓们骂他嬴三世子,让他给嬴诀做儿子。
各种不堪入耳的流言在城里漫天飞舞,祁雍只打压那些对自己不利的,而将于自己有利的流言无限放大,不断放大代郡百姓对赢试的恨。
这个因一己之私而挑起大夏战乱,将血火焚烧起的男人亦然成了代郡百姓发泄的对象。
在祁雍的煽动下,嬴宣灵成了百姓们发泄的对象。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与嬴氏有关联的人。
嬴氏的宗亲,分支,甚至嬴氏女子的夫家,与嬴氏有过姻亲的家族都成为了他们发泄的对象。
他们冲进这些家族里,将他们围困烧死。然后将尸体挂在城墙上,百姓们的唾骂声不绝入耳。
那些被杀的百姓成了代郡一战前最无辜的牺牲品。
代郡内百姓讨伐嬴试的气氛高涨,呼声一日高过一日。祁雍时不时在其中拱火,直到大夏三年冬末,北方战事又急转直下。
魏括等到冬末后又迅速反攻,这次不同的是之前丢掉的城池被一并收回后,寒城也被魏括收入囊中。霜州仅剩最后一座霜城,祁雍派新任的辛州侯北上支援。
然而他也知道,时机快到了。
北方战事如火如茶,南方战事却在你攻我守,你守我攻之间不断迂回。眼下城内百姓视嬴宣灵为祸乱大夏的罪魁祸首,百姓们心中的千愁万恨从嘴里化成最狠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嬴试千刀万剐。
祁雍一遍遍煽动的怒火终于雄雄燃起,代郡上下此时军民一心,颇有同仇敌忾之意。
只有卞梁站在祁雍身后忧心忡忡,他知道谣言的散布者是祁雍,他自导自演了一场可笑的把戏,就将这些百姓骗的晕头转向。
他享受着戏耍这些人的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他在幕后操纵着人心,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但卞梁知道,人心才是最可怕的东西,没有人能揣摩透,更不要妄图去玩弄人心。但他什么也没制止,他认真巡防,不分昼夜的慰问将士。
时间已经到了末君三年,胤州侯府院里的柏树依旧四季常青。
赢试抽出时间快马加鞭回了趟胤州,深夜闯入姜环房间里时,他披着黑袍,把姜环吓了一大跳。
看清来人后,姜环又悲又喜,然后哭着从床上跳进赢试怀里。赢试抱着她,她纤细的手腕勾着自己的脖子,眼眸中明亮又可怜。赢试撑起笑容,微皱眉头问她不高兴吗?
姜环拼命摇头。
他吻上她的唇,而姜环则是热烈回应。
她勾着赢试的脖子回应,赢试的吻细腻深入,唇色相交,齿瓣相依。床帘渐渐落下,两道身影缠绵悱恻,窗外冷风吹动古柏下的枝桠,府内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一夜缠绵,姜环睡到下午才醒。
床边已经没了人。
她问赢记,看到赢试了吗?
赢记告诉她赢试午时便走了,两人一夜未息,赢试睡到了午时才醒,用完饭后回房看了眼姜环,然后又快马加鞭赶回端山。他这趟怕是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走。
一连几日奔波,他在姜环身上留下不少痕迹。姜环还懊恼他走的太快,熄灭了让赢试带上她一块走的心。
回到端山后,嬴试试图修缮这些已经损坏的云梯,云梯上端已经被烧焦,梯阶不稳。攻城云梯经过几代改良和以往的云梯有了很大变化。
胤州的云梯底盘战场更为灵活,也更为稳实。这样有利于梯子的稳固,以防在攻城时不被敌人推倒。
但是云梯的材质是木头,火烧云梯会大量损毁梯子。赢试下令将云梯改进,在原来的木头梯子外包上一沉薄薄的铁皮,并在梯头装上钩子,用来牢牢抓住城墙。
然而没过多久,改造的云梯就出现了新的问题。
包上铁皮的云梯过于滑脚,攻城速度反倒不如之前的木质云梯快。防火的问题解决后,这个问题又接踵而来。
赢试几番思索,先是下命拆除梯阶上的铁皮,但显然失败了,火依旧会烧上云梯。于是在与姜环的来信中,他向姜环透露了这件事。本是简单的分享,却得到了姜环的解答。
姜环深夜在床上写下这封回信,她写出来“摩擦力”这个词,简单解释后,便在信上画起了粗糙的图纸。
在包铁皮的梯阶上刻下深深浅浅的凹槽与突兀,以加大鞋底与铁阶的摩擦力,并将铁皮磨损,如此以来就能简单又快速的解决滑脚的问题。
落下笔的那一刻,姜环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
知识的力量………
果然书没白读,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她将信传出去后,便时刻等着赢试的回信,求证这个方法可行吗。
姜环无聊时在柏树的枝上栓了了秋千,姬海和姜琼没见过。姜环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玩,她则不亦乐乎的带着两个孩子在府内奔走。
柏树的枝桠被两个孩子压断,姜环就在另一边重新栓上秋千,这一次是两个孩子带着她玩。
姬海脾气大,常常把姜环吓得魂不守舍。
姜环被他荡的头晕眼花,下来后腿脚一软就晕了过去。
两个孩子以为她要死了,吓的连滚带爬去找人来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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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梯改造的十分成功,初期运用在几次规模不大的战役中,效果显而易见。代郡与端山都在紧锣密鼓的备战中,期间摩擦与冲突不断。嬴试全身心的投入,连姜环的来信也忘了回。
等到他想起时,三月开春已经到来。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他来去又回只为了看她一眼。
多想把她带在身边,多想她时刻陪着自己。
但他不能拿姜环的性命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这里是九死一生的战场,每天都有人死,祁雍在代郡虎视眈眈的盯着这里,他不能冒险把姜环带来。
如果姜环出了意外,他会疯的。
此时的嬴试还不知道远在胤州的姜环已经虚弱到荡个秋千都会晕的地步。
露天大帐里,嬴试坐在台阶上,眸光平淡如水的打量着台下的这些人。
台下站着不少端山氏族的族长和家主,这些人是第一批带领投降的家族,嬴试意图拉拢他们。代郡里的流言满天飞,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清楚定然是有人故意煽动代郡百姓,为的就是用仇恨燃起火焰,提高代郡将士们的气焰。
眼下这些端山氏族有意提供支持,嬴试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一路西进导致战线太长,如今在端山休整,只为等待后勤钱粮全部抵达。
北方战线如火如荼,魏括一直不敢向霜州东部深入,他不是北方人,作战方式也与北方有所差异。嬴试想着将他偷偷调回来,协助自己进攻代郡。
祁雍那边有卞梁,这个人是天生的将才,能一路从北方的包围圈杀回端山,又及时从端山逃回代郡。一路走来,总是先他们一步做出策略。更何况还有祁雍,这两个人在一块,就连嬴试都没有把握。
但问题是将魏括调来端山后,北方战事怎么办?
游万安双拳难敌四手,他要同时应付霜州与辛州的两重军队,难免吃力。
思索之际,他想到了之前燕开提及的段行光。
此人曾是段良松的部下,辛州一战护送段姒出逃,后来投身胤州。北方战线开战时,他跟随燕开去往北方,听闻在战场上常常一马当先,燕开对他也是多加赞赏。
端山氏族意图与他联姻,也是瞅准了他割走了大夏的半壁江山。这些氏族中不乏两头下注的,名声上他毕竟是乱臣贼子,不如祁雍正统名头好听。
他们送过来的女子嬴试无心也无意。
他有明媒正娶的妻子,不需要妾室。
但端山氏族的联姻他也不能拒接,既然不能拒绝,嬴试就试图用另一种方式获取这些氏族的支持,以确保在战争期间,后方安定而不至于出岔子。
他将端山氏族与嬴氏一族联姻,于情于理,光是嬴氏身为大侯爵这一点,端山氏族一辈子也攀不到这样的姻亲。况且嬴氏还身为九大氏族之一,位列东三洲之首。
和嬴氏一族联姻完全是只赚不亏的买卖。
也有不少端山族长见嬴试丰神俊朗,如今又是一方霸主,妄图与他攀上关系。
向他提亲,给他送妾。
嬴试看着这些心口不一的端山氏族,起身向前。他挺身而立,面对着叽叽喳喳的人群。
“诸位,宣灵能得端山父老如此青睐,乃我嬴氏之幸,胤州之幸。只不过宣灵已有妻室,姻亲之事还可再议。”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人声鼎沸。
“有妻室了?”
“难不成要我们女儿做妾?”
“侯爷,自古豪杰爱美人,妻妾不过是人之常情。这天底下就没有妻子不让纳妾的道理,侯爷的夫人想必定然大度,我们小氏小族能与侯爷结亲,也是幸中之幸。”
带头的族长亦然一副妻也好,妾也罢,总之定要与他嬴宣灵结亲。把姜环捧的大度,好让他不能拿此做借口。不过,嬴试也没有此意。
他淡然的看着台下众人。
“本侯夫人一向大度,不然宣灵也不会出现在此。不过宣灵与夫人曾同甘共苦,尽力过生死。虽说不上糟糠之妻,但也是夫人一路陪着宣灵走到今日,如今她身子抱恙,远在胤州。本侯曾发誓对她忠贞不二,如今也绝不会因此破了誓言。”
嬴试缓缓走下台阶,声音拔高道。
“况且本侯的夫人,出身九大氏族之一的越州姜氏,乃是越州侯的独女,与本侯门当户对。”
人群纷纷躁动不安。
“越州姜氏?姜伯言的女儿?”
“越州的女儿……”
“嬴宣灵的夫人是越姜?”
“难怪越州与胤州结盟,原来是因为姻亲关系。”端山族长叹了口气。
嬴试站在人群中,继续道:“不过胤州富绕,青年才俊颇多。若端山氏族愿意,嬴氏一族将十分荣幸。”
“这……与嬴氏一族联姻。”
“倒也不错,都是侯爷宗亲。”
嬴试听着他们的讨论声,自顾自上了台阶。他的眸光晦暗,双手背在身后,大拇指与食指摩挲着。
打发完这些端山氏族后,嬴试终于松了口气。他坐在椅子上,吩咐属下:“今日之事,让下面的将士们不要乱传,知道就好。”
末了,又补充一句:“尤其是不要传回胤州。”
属下点点头后离开大帐。
嬴试看着橘黄的天空,他半眯着眼,伸出手掌试图挡住夕阳的光。
无济于事后,他又试图去抓住落日的光。
嬴试的脸色渐渐没落,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夕阳西下。黄昏如薄纱般浸泡在葱绿的山岗上,青黄的山上摇曳着树的枝桠。
温热的风吹进帐中,拂过他的发。
嬴试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他起身独自走上山岗。眺望着东方的地平线。
一道人影沐浴在余晖中,最后的金光渡在他身上。
黄昏暖风中,山岗草地上,他的背影孤寂又挺拔。
子辛站在山岗下看了很久,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是后悔了吗?
直至最后一抹夕阳向西方落下。
胤州侯府,姜环觉得有湿热的东西在额头上来回移动。
睁开眼便看到身边的春月正在绞帕子。
“夫人醒了。”春月放下帕子,欣喜道。
“春月。”
姜环靠着枕头坐起,她觉得全身乏力。“我是不是病了。只在外面玩了一会,就腿麻晕了过去。”
春月拉过她的手,反复给她擦拭。脸上挂着盈盈笑意,“夫人没有病,夫人有孕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一般,炸的姜环直接呆住了。
“我?”姜环指着自己,“怀孕了?”
“对啊,府里的老大夫已经看过了,从脉象上看已有三个月了。”
姜环现在满脑子都是“怀孕了。”
“完了,怀孕了。”
姜环第一反应竟然是:我才多大?我竟然怀孕了,我的心理年龄还是个孩子啊。
许久,姜环才干巴巴的挤出一句:“我要当娘了?”
春月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很奇怪,回道:“是啊,夫人有孕了就是当做娘亲了。”
此刻姜环的内心:我竟然要当妈了,在现代不敢干的事,来这里竟然一套流程做完了。
她将手盖在小腹上,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祟。
自己好像是胖了点,应该是吧。
姜环算了算日子,正好是嬴试突然回来的那夜。她就知道嬴试那晚发了狠的怜惜她,差点要她半条命。这下好了,命没丢还要给他生个孩子。
苦命女人姜环啊,自己完全没做好准备。
一连多日,初次怀孕的姜环都格外小心。柏树下的秋千成了姬海与姜琼的专属。姜环这几日衣食住行尤为小心,连举止都端庄了三分。
她在府里压着消息,既没让消息传出府,也没让人去端山报信。
南方越州与皇州的战事也因春季的来临而逐渐激烈,卞梁身上担着皇州侯的实权,祁雍来到代郡后他便前往皇州战场。
燕开没有正式与卞梁交过手,只听闻其名,在皇州初期战场上掉以轻心,让卞梁抓住机会一举攻进了越州。
姜伯言力挽狂澜最终在浦州守住了防线,燕开在皇州东躲西藏了多日,最终趁着姜伯言与卞梁对峙时迂回,从卞梁后方来了个前后夹击。卞梁手下的皇州军丢盔弃甲的逃回皇州。
看似卞梁败了,实则越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燕开回到浦州城后,背着那把巨剑在城头晃悠。姜伯言盯了他很久,才开口问:“你这剑有点眼熟。”
燕开讪笑挠头道:“老夫的剑都背十几年了,侯爷看错了。”
姜伯言眉头一皱,自己的确多年未去过私库。里面的兵器怕是已经落灰,巨剑大抵都是这个模样,他一时记乱了。
“也对,私库里的兵器多年未见天日,也需清点一番,不让它们蒙了灰,成了堆废铁。”
“侯爷说的是。”燕开脸上挂着笑,其实早已汗流浃背。真让姜伯言去清点私库还得了,当初他就是为了出去避避风头,才跟着姜环去胤州。
可没避多久,战争就开始了。
他先是北上,继而南下。兜兜转转又转回姜伯言面前,可偏偏当初和他一道的姜环还不在身边。
出了事只能自己扛着,一把年纪一把骨头,只有张老脸能卖了。
姜伯言余光微撇,燕开背上那把剑他怎会不知?
那是他年少时的第一把剑,但并不适合他用,只因为跟了他多年,生了感情不忍丢弃。
如今有更合适的人使用,起码不叫它蒙了灰,钝了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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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开颤颤巍巍的退了下去。
祁雍彻底接手代郡后,全力集结军队驻扎在代郡附近,他从裴氏中提拔了一位新的心腹,作为他的贴身侍卫。
祁绕只知道此人名唤裴夷。
裴夷经常奉祁雍之命,深夜带兵偷袭端山地界。数十天之间,已经攻下了华阳,江离两郡。赢试深夜带兵绕道支援。
王军的骑兵来如雷,疾如风,声势浩大。十天左右,端山两郡全部沦陷。嬴氏留下的守将中,华阳守将战死,江离守将投降后被押送到代郡,遭祁雍斩杀。
嬴试带兵连夜奔至剩于的白卓郡内,抵抗王军骑兵的入侵。他将带来的五千骑弩队驻守在白卓郡,须在魏括赶来前阻拦对方前进的步伐。
王军的骑兵数量多,且嬴试发现他们大多翻修了装备。
山岗上驻扎的王军身着银白色盔甲,肩上镌刻着三头凤纹,身后是遍布山岗的祁氏白凤旗。
炊烟缭绕升起,祁雍身着银白盔甲,裴夷浴血而归。马儿刚停下,裴夷便从马背上滑落,重重摔在地上。
身后的将士快速将他扶起,裴夷银白色的盔甲上染着血。他胸口处的盔甲已经破碎,血肉与破碎的盔甲粘连在一起。将士将他扶起时,胸口还在汩汩流血。
祁雍眉头一紧,问:“没死?”
裴夷勉强睁开眼,对着他摇头。
祁雍一副早就知道会是如此的模样。
“不过,他也受伤了,现在是反攻代郡的最好时机。”裴夷被将士搀扶着,他猛咳出几口血大声道。
“你还有几分能耐伤的了嬴试?”祁雍挑眉质问。
裴夷侧身道:“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难怪你能得手。”祁雍笑着望他,做了个歪头抹脖子的动作。
“我要是你,就直接杀了他。”
白卓郡经历王军的洗礼,若不是嬴试的援兵来的及时,怕是早已沦陷在王军的铁蹄下。
两军交战厮杀中,嬴试与裴夷交手。对方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嬴试没有留情,一剑划破对方的胸口。
当他举剑准备了结对方时,那个人声称自己是辛州西河郡裴氏。
嬴试不明白他突然自报家门做什么,他手中的剑没有停。那个人声称自己是裴乙之弟,今日特来为死去的兄长报仇。
裴乙的名字许久未出现在他耳边。
在王都大宴上,第一个死在他手里的人。
就叫裴乙。
他是辛州西河郡裴氏嫡长子,亦是裴夷之兄。
那时嬴试亲手杀了他,那也是他第一次向自己的兄弟举起了剑。后来他出逃后,一直将此事藏在心里。不成想裴乙还有个弟弟,如今特来向他报仇。
失神之间,裴夷趁机刺伤了他。
他刺过来的剑干脆利落,直直刺入嬴试的右臂,嬴试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能听见皮肉和骨头破碎了的声音。剑锋顺着血肉一路向下划到他的小臂处,嬴试脸色痛苦。
他强忍着火辣辣的痛意,将剑抛至左手。臂弯至小臂一路被划开,皮肉翻张隐露出森森白骨。嬴试咬紧牙关用右手抓紧他的剑,左手握紧剑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胸膛。
王军一发箭雨击退了嬴试,及时救走了裴夷。
嬴氏拖着血淋淋的胳膊,眺望王军撤退的方向。
总之,白卓郡算是保住了。
春雨浇灭了战场上的大火,嬴试的发被浸湿,他浸泡在雨水中,远处灰蒙蒙的旷野看不到尽头,雨水冲淡了泥土中的血腥味。
他心里五味杂陈,懊悔,劫后余生…………
血水顺着指尖落在水坑里,他脑中满是裴乙刺向他和他刺死裴乙的回忆。
回到白卓城后,白政眉头皱的紧,盯着他胳膊上半臂长的伤口,白骨翻出皮肉,血肉模糊的他想吐。
“谁能把你伤成这样?”白政保持着距离,眼中闪过几分不可思议。
嬴试咬着牙没说话,大夫一丝不苟的为他缝补伤口。
血水黏满桌子,大夫额头渗出了汗珠。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染的血红,缝到最后大夫几乎是战战兢兢,不忍直视。
白政干脆出了帐篷。
他在帐里看似气定神闲,可心里早就急的跺脚。这次来攻打白卓的不是祁雍,也不是卞梁。还能有谁把他伤成这样,一条胳膊险些废了。
偏偏嬴试自回来后就沉默不语,什么也不肯说。他决定不问嬴试,自行去军队里问,总有人会知道,
当他得知嬴试是被一个从未听说过名头的的人刺伤时,白政直接火冒三丈,先把嬴试骂了一遍,又恶狠狠的骂了遍那个人。
他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嬴试可是东三洲之首,这这么光天化日之下被一个小人偷袭,这简直是在打他们的脸,白政决定狠狠替他出口恶气。
七日后夜晚,白政带着一千骑兵去烧了驻扎在江离王军的粮草,借着东风大火蔓延至整个军营。
白政又冲入营中连杀数十人,他就这一名王军的领子问:“伤了我们侯爷的人呢?”
那名王军先是畏畏缩缩指向一旁,白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背后一凉白政倏在翻身闪躲。王军将士的剑刺入木桩里,白政气呼呼的给了他一剑,直接了当。
“敢偷袭老子!”
他看着阵脚大乱的江离军营,一把火烧了这些营帐。
随后快马加鞭离去,身后的江离军营火势燎原。
江离大营被稍后,三分之二的粮食被白政连夜运走。
清晨薄雾蒙蒙,嬴试站在城头眺望远处。
山岗薄雾中,依稀浮现一队车影。
城头上的胤州守卫军瞬间警惕起来,待到那人来到城下时,白政花猫似得脸庞露出笑容,他朝白卓城头挥手。
“看我带回来了什么?”
白政挥手示意嬴试向后看,只见白政身后一车车粮食陆陆续续朝着白卓城运送。
事后嬴试才得知,这小子一把火烧了江离大营,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全烧了。不过白政并未透露他是为了找那个伤嬴试的人,替他出气才决定去夜袭敌营。
嬴试确认他无碍后,才松了一口气。
胤州府内,姜环坐在秋千上慢悠悠的荡着,她看着天空中闪过的识途鸟。
那是端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