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环站在城墙之上,望着手里沾了血的匕首。
“我……我杀人了。”她立刻扔下匕首,越过倒下的士兵。
赢试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城头之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努力挥动手臂。
“赢试,快走。”姜环呼唤着他,她不断摆手,示意赢试快离开。
赢试看到姜环后眼睛一亮,但没出声,他想带着姜环一起走的。既然姜环让他先离开,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马儿加速向前冲,赢试伏在马背上,径直冲出王城的大门。
“赢试,别停下。”姜环看着他纵马离去的背影,这个少年就应如此。
他不该受困王都。
“嗖!”
姜环转身想要离开,胸口处一阵剧痛。嘴角边溢出一股血腥味。她没反应过来,先是用手擦了擦。
胸口上一只白羽箭刺入,她咬咬牙直接将那支箭拔了出来。
真痛,比自己吐血还痛。箭矢插在她右肩锁骨下方的位置,黑袍沾了血也看不出什么。
祁绕收了弓,勒住马。只见城头上那黑衣人往后跌了几步,随后那人丢了箭,摇摇晃晃落下来城头。王城的大门半落,祁绕命人上去打开城门。
姜环只觉得身体快速下坠,大概要摔成肉泥了。会有人给她收尸吗?不得不说这箭,真的好痛。
赢试,快走吧。不然,祁绕可要追上来了,她想。
“扑通”一声。
她砸入河水中,瞬间被河水侵蚀。血迹染红了河水,模糊了视线。
护城河的水好冷。
我就要死在这里吗?为什么死的这么潦草?我还计划了那么多,终究是赶不上变化。从王宫逃出到她知道赢试被追捕,最后登上城门给赢试留下一线生机。
姜环想,我也算是救了这小子一命吧。
一道模糊的身影自水上而来,朦胧间,那双手向她伸出。
王城内,门前。
地上孤零零的剑被赢文搭起。
“阿姊,放下剑。”
她孤身站在城门前,风吹起单薄的衣衫,赢文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她看向马上的祁绕。
但没有听他的话,决然的将剑横在颈前。
“阿姊放下剑。”祁绕惊慌道。他不知赢文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是如何从宣阳侯府里出来的?
“你放过试儿吧。”她横剑哀求道。
“大王有令,只是逮捕赢试,有我在,不会伤他性命的。”祁绕劝她。
她孤身一人,拦在门下。
“那我大哥呢?大王也会绕过他吗?”她绝望问道:“我身为赢氏儿女,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手足惨死。”
十年前,她已经死了一个弟弟。
十一年后,当她的兄弟再次受困,她不能作事不理。
赢文握紧剑,“但我也是你的妻子,不能让你违背大王的命令放走试儿。”
风中,她嘶哑道:“身为女子,便是从来都没有选择的,可我生在了赢家,这让我有了选择。你和试儿都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相残。”
赢文像风中残叶般,站在城门前。
“阿姊用这些年的情谊求你,放过试儿吧。”她的眼流止不住般落下。
来到王都,本就是她欠了赢试。她年少的戏言,用了将近十年来偿还,现在她作为祁绕的夫人,她不想再欠谁了。
她本就是赢氏的儿女,她的故土还在等她。
如今,她是祁绕的妻。
无论哪一边,都是她割舍不下的亲人。最后,她的泪流尽了。
祁绕放下弓箭,他看着赢文决绝的模样。
劝道:“阿姊,放下剑吧。我去替胤州侯求情。”
从紫薇星命格落在赢诀肩上的那一刻起,胤州就已被烙上反贼的印记。他如何去求情?
此局已定,无力回天。
“祁绕。”赢文唤他的名字。“八年相伴,怎愿你难堪。”
她不仅要放走自己的弟弟,她还要折了祁雍布下的一颗棋。
“此事已无力回天,身为妻子,我亦不愿你为难,唯有以命相送,方能两全。”
话毕,她横剑一转。
“阿姊!”
祁绕在马背上看着她将剑一横,那般决绝。他顿时压抑不住心里的惶恐,“阿姊!”
鲜血如柱般染红了她半个肩头,剑落地时,她余光中看到祁绕飞奔而来。
“阿姊,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如此。”祁绕捂着她的颈上的伤口,不停哽咽问道。
“我……对不起……试儿……”赢文努力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我不想……对不起你……”
“放过……试儿吧。”
“阿姊……”祁绕将额头靠上她的脸庞,眼流低落在赢文的脸上,继而滑落到那不断溢出鲜血的颈间。
如此,方能两全。
以她之死,挫伤祁绕的锐气,让他再也无法追捕赢试。
也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卞梁带着的追兵赶到时,没有看见赢试的踪迹。一旁的侍卫提醒。
“宣阳侯夫人自刎于城门前,赢试跑了。”
“混账。”卞梁看着大开的城门。下命:“追。”
“我看谁敢从我夫人的血上踏过去?”祁绕抱起赢文的尸体,转过来厉声道。
那些侍卫惧他,不敢冒然行动。
“宣阳侯这是打算掩护赢氏?”卞梁不依不饶,他的盔甲上沾了血,这是和魏括交手时留下的痕迹。
“人已走远,还是让王兄尽快发布通缉令。”祁绕冷冷道。
姚子靖赶来时,城门那块已经被清理出来,卞梁还未走。
“魏括呢?”
卞梁勒马回头。“半死。”
“那不还是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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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没在城门前做过多停留,随行的侍卫立刻登上城头,将城门拉起。
王城内再次恢复原样,贩夫走卒竟相吆喝,酒楼茶肆相继开展。
王城外赢试一路跑马,他从未将缰绳握的这般紧,仿佛从魔窟里逃出。马背上他大口喘着气,一只无形的手遏着他的喉咙。路边碎石飞溅,他没有从大道上走,而是转身进了山林。
跑到深夜,他闯入深山老林里确认无人后才敢下马休息。马儿被他拴在树边,他靠在树前燃起一堆火。
赢试将姜环抱在怀里,她没醒,嘴角是苍白的雪色。
“阿环。”他的身影有些颤抖。
仿佛刚经历一场生死考验。
姜环没醒,他将铠甲脱下来扔到一旁。把外衣脱下垫在地上,自己则起身把怀里的姜环轻轻放在袍子上。
火堆燃的正旺,姜环肩头被他胡乱包扎的地方已经止住了血,但她半个肩头已被血浸湿。他起身进了山林中。
没过多久就从山林里回来,只是手里多了些洗干净的药草和果子。
从城内逃出的赢试驾着马,却在回头的一瞬间看到她如折翅的蝴蝶般坠下城墙,赢试没有犹豫,立刻调转马头回去。
他直接跳入护城河里,将她带了上来。
说好了要带她一起走,就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留着那里。
他一路带着姜环东奔西躲,到夜晚才敢稍作休息。
火光中,他慢慢解开姜环肩头的衣物,原本被他胡乱包扎的地方已经变的黑紫,赢试眉头微皱,他仔细清理姜环受伤的肩头,原本是离开时太过紧急,包扎的过于随意。
药草被他捣烂继而轻轻敷在姜环的伤口上,他撕烂一节衣物将伤口包扎好。寒意袭人,赢试额头上却生了好些汗。
他的十指上染了血,姜环安静的脸庞没有生气,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一切都在变好。大哥来了,他们也快要团聚了,为什么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私自逃出了王都他还能回胤州吗?
“阿环”
火光中,他半跪伏在姜环身边,像抓救命稻草般去抓她的手臂。哀求道:“阿环,你醒一醒好吗?”
茫茫山野中,唯有一点光亮,无人声响动。
姜环咳了一声,她肩膀仿佛被撕裂过,清辣的感觉从肩膀下方传来。
脸上的泪被一只手轻轻拭,姜环努力伸出手,用手背去擦他脸颊上的泪。
“怎么哭了?”她气若无丝道。
赢试见她醒了,更掩饰不住眼泪。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只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他拼命抓住那只抚在脸上的手,跪在姜环身边。眼泪汪汪落下,“你别走好不好?”
姜环无奈笑道:“你为什么折返回来了?”
“我不能把你留在王都,我不能让你死。”
姜环心道,傻瓜,我死了,就回家了,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她眼泪突然就出来了,“你带着我,走不快的。”
带着受伤的她,是跑不过王都的追兵。他本就不记得回胤州的路,又带着一个随时可能陨命的她,一定会被王都追上。
赢试还是那句话,“我不能看着你死。”
他真的不能看着她死去,姜环像一道光,不仅照亮的他的人生,更是直接穿透了他的内心。她是知己,是挚友,现在更是爱人。
姜环忍住泪水别过头,去推他。
“你带着我,跑不过王都的追兵,回不到胤州的。”说完,她便挣扎着起身,肩头的伤口再度撕裂。姜环眉头拧在一块,甩开了赢试要拉着她的手臂。
“你走吧,别带着我了。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现在还不快走,就这一次机会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她倔强着站起身,终于撑起沉重的身躯。
“阿环,别走。”赢试起身去追她。
他拦在姜环身前,双手扶上她的胳膊,哀求着:“阿环,别再折腾自己了。”
“你回胤州吧,回去换个身份,让你的家族给你找个替死鬼,这样你就能平安一辈子。”姜环看着他低下的头颅。轻声劝道:“赢试,别带着我了,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了。”
“不行。”他回绝。“你就是想让我离开,可我离开了你呢?你想用你自己成全我,我是想回去。”
他嘶哑呜咽着,将心里的话悉数吐出。
“可是,没有你在身边我不会安心的。”他最后抱着姜环,道:“求你,别走。”
“赢试,乱世要起,到时你我都将万劫不复。”
姜环索性告诉他,“你大哥会死,我们都会死,大夏快亡了,这是大祭司预言的结果,会出现一个人,他颠覆所有的侯爵,我们都会死的。”
而我死了会回去,你死了就真的没了。
“带着我,你可能明天就会被抓住。放下我,你还有一线生机。”
“放下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赢试抬起头,决绝道。
姜环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本就不是心狠之人,孤身一人穿到这里,念家念友,每时每刻都过的战战兢兢。初到之时也想过在这里过出另一番滋味,可事实告诉她,穿越不是什么好玩的游戏,刀剑划破血肉很疼,被人恐吓威胁也很怕,每日提心吊胆还要时刻担心自己的处境。
她没有复活甲,没有金手指。甚至与这里的人连共同话题都没有,像被世界抛弃了般。赢试懂得尊重她,从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
他们像两个孤寂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归属。情感像参天巨树般迸发,理智又眷恋彼此。赢试不仅是朋友,更是爱人。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落下护城河时就在想,就这么死了吧,落在祁雍手里肯定要吃不少苦头,这样虽然死的潦草,但……好歹可以回家了。
但在这个危急关头,竟然还有人愿意回身带着她一起离开。
那一刻就是死了,姜环觉得也值,自己没有看错人。
可是她不能拿赢试的命开玩笑。
“赢试,我真的不想你死。”姜环的眼泪也止不住了,她哭着说:“你不能死。”
你死了,我回去翻史书都不一定能找到你。
“你活着,我才活着。”赢试回她:“你死了,我也就死了。”
赢试就像枯木一样,虽然屹立着,可心里早就开始腐烂,他想阻止,却适得其反。直到姜环的出现,他才开始再次生根发芽。
那一晚,赢试在火堆前抱着姜环,他让姜环整在自己腿上,他盯着烛火又转而看向远方。
树林中虫鸣不断,他的手搭在姜环腹上,外面漆黑一片,看不清道路。他不知道哪里通往胤州,小时候零星的记忆被他努力翻找。
回家的路到底在哪儿?
姜环呜了声。
赢试将袍子往她身上拢了拢,一只手去盘她身后的长发。
他向后倾身靠着树,叹息。
脑海中却是姜环说的那些话,其实他知道,祁雍此举过于急促,收兵削权要循序渐进,否则必定反噬其身,只是他没料到第二个就是胤州。
大夏就快要亡了,辛州的硝烟必将燃至整个大夏,谁都无法幸免,流芳千古或者遗臭万年都只在那成王败寇一瞬间。
他或许会死,他想死吗?他怕死吗?
他不想死,他也怕死。
姜环也不想让他死。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了,他愿意为姜环拿起手中的剑,他愿意去搏一搏。
至少为了她的安危,他愿意去乱世里挣扎。
与此同时,王都内迅速发出了通缉令,连夜送往各个大州,最远抵达边塞。
诏令上下达了辛州谋反,以及胤州侯私放辛州重犯的死罪,最后是对赢试的通缉,私逃出京。祁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逼的段良松认罪,最后段良松在狱中咬舌自尽。
宣阳侯府漫天白缟,祁绕披麻戴孝跪在赢文的棺椁前,他呵斥走了从王宫里来的人,那人见到这幅场景一点没耽搁,立马滚回了王宫,将一切如实禀告。
祁雍得知后,看着卞梁问:“宣阳侯夫人死了?”
卞梁回答:“死了,在王城门前横剑自刎,逼得宣阳侯无法再追捕赢试。”
“好手段,死了还要在祁绕心里下个紧箍咒。”祁雍冷笑,当真是小看了赢家人。“魏括呢?”
“逃走了,但他回不到皇州。”卞梁转过身禀告:“臣已经连夜派人赶往皇州,皇州侯若不想与王都兵戈相向,就会识相的把他押送回来。”
“若皇州侯不识相,陛下出兵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卞梁,你想的倒挺周到。”
“孤要到看看,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说完,他嘲笑道:“紫薇星?天神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紫薇星命格还是落在孤的身上比较合适,你觉得呢?”
卞梁回道:“陛下天命所归。”
“白敬的事处理的怎么样?”
“回禀陛下,一切安排妥当。”
他们三人本就是替了姜启元,姬沅与白敬。六洲骑的位子无人不心动,眼下已经全部重洗,祁雍并未打算再将剩下的替补全。
原先一代的六洲骑里,除了姜启元,他是一个也看不上。但姜启元却是最先死的那个,自他死后,祁雍便觉得六洲骑已经名存实亡了。
剩下的五位六洲骑太过软弱,他们顾念的太多,心不在这里。
如果姜启元不死,或许他身边站着的不会是卞梁。现在他身边只有三位六洲骑,祁绕已经被赢文折了大半。
逃走的只有赢试与魏括。
至于死去的白敬,他的身份还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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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个事吧,我是无存稿每天现更,而且没细纲。每天都是临时抱佛脚凭感觉写剧情,我也知道我写的很烂(可以骂我),剧情人物稀碎(哭笑)。起初这本书不是我精心准备的,是突然起意写的(没想到过了,也很高兴竟然过了),所以看着很潦草,不堪入目,过签那时连配角名字都没写齐。之所以继续写是想着循序渐进。所以我会坚持写的,下一本就是隔壁的《逐明堂》,就是突然发疯自言自语罢了,想说点话,嗯就这样吧。不打扰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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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过漫长的夜,赢试在黎明到来之前灭了火堆。他收拾完一切,带着姜环上马悄然离开。
他不记得回家的路,模糊的记忆中有条河流一路蔓延,在黎明前的灰亮中他把袍子披在姜环身上,然后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扶着姜环,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河水接近干枯,他扯住缰绳顺着河流而行,在黎明后的第一缕曙光中,山岗上一抹人影浮现,白山绿林之间,马蹄扬起黑土,少年纵马奔向远方。
他一刻也没有回头,那十一年仿佛转瞬即逝,在他即将适应时给了他当头一棒。
从山间到河谷,从野岭到村落,他们在溪水边奔波,中途的州城前贴着他的通缉令。赢试选择了荒芜人寂的小道,因为他不敢停歇。
姜环大多时间都在昏迷,偶尔睁开的眼睛里满是湛蓝的天,沿途的景色不断往后倒,他们奔出王都,朝着东方太阳升起之地前行。
夜晚,赢试始终抱着她不远松手,他们要避开人多的地方,还要提防夜里猛兽的侵扰。他燃起很多篝火,确认安全后才肯停下休息。
他就静静抱着姜环,思索着发神。
乱世真的要来了吗?
姜环浑浑噩噩的开口:“我们走了多久?”
“三天了。”赢试伸出食指轻轻挑开她面前的发丝,姜环刚从睡梦中醒来,努力睁开眼睛。
“快到胤州了。”赢试怕她担忧,又补充道。
当年他坐马车来王都时,因为队伍过长,行进速度慢,故而走了很久才到。眼下他们两人一匹马,顾及姜环的身子,赢试也是特意放慢了速度。
不出意外,再跑一天就要到胤州了。
“赢试,大宴前,我被祁雍关进了大牢中,最后是大祭司把我放了出来,可他没有走。”姜环的声音很低:“他会受到牵连吗?”
“子辛是个好人。”赢试说:“他是大祭司,陛下也不能随意动他。”
原来大祭司地位这么高。
“大夏国君一举一动,皆要由大祭司占卜决定。天神应允,方可为,天神不允,则不可为。”赢试补充道:“皇州旱灾,王都不救济,便是上苍不愿。”
姜环嘴角抹出一列笑,还好她读过书,不信这一套。
八成是祁雍那个混蛋想要遏制皇州的借口,天下有难,天神岂会置之不理?若置之不理,百姓还供奉这样的神做什么?
供个祖宗?
“赢试,如果是你,你会救济皇州吗?”
他想都没想,坚定道:“会。”
因为亲眼看到过皇州百姓变成白骨,易子而食的场面。脑海里还能浮现他们唱的那些曲,紫薇紫薇叹奈何!尔不听天命。
紫薇星下凡的君王啊,为什么总是叹息却不管我们百姓的死活?难道我们没有供奉天神,听从您的命令吗?
姜环没有问他为什么,或许是她又困了。不久赢试听见微弱的呼吸声,他用树枝戳了戳火堆,没有说话。
第二日一早,赢试带着她继续向东前行。
他始终记得父亲说过的话,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是家。
所以那时的他还以为只是狼狈的逃亡,如果他没有选择走这条路,大概就真成黄沙下无名的一笔了。
赢试路过村庄时,百姓围在村头看着自己的通缉令,他们不识字,围成一群七嘴八舌的议论。赢试只远远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画像,他悄悄离开。
离开村庄继续向北进发,树木愈发青绿,四周的路变的越来越熟悉。赢试更加坚定了目光,他一路跑到黑夜,这一次他连夜晚都没有停歇。
他的脸上和身体上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基本是在王宫里出逃和路上留下的。他用手撩开凌乱的发,目光里出现一条熟悉的河流。
胤州外的东河,他年少时多少次偷偷到达的地方。
道上随时都有追兵出现的可能,赢试走的小心谨慎。黑夜中看不清前路,赢试放缓了步子在夜里摸索,最终翻过了那座山岗。
马儿却在最后一刻倒下,赢试急忙把姜环护在怀里。
从王都逃出来这几天,马匹没日没夜的跑,最终在胤州附近倒下。赢试准备将姜环抱起,姜环无力的推着他。
“别管我了,附近有追兵的。”她知道赢试身上也有伤,虽然都不致命,但也不好受。
赢试不吭气,依旧试图去抱她。姜环小幅度挣扎起来。最后妥协道:“你背着我吧。”
“会伤到你。”赢试说。
“不会,小心点就没事了。”姜环挤出一个笑容。
天欲亮,赢试把腰间的配剑挎好,稳妥的背起姜环前行。
灰蒙蒙的道上湿气太重,路边的野草上都是露水。姜环一直胳膊耷拉着,另一只胳膊抓紧赢试。
她觉得很冷,来自骨子里透着的很冷正在侵袭她的身体。她不敢动,伤口撕裂的痛苦她还铭记于心。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赢试的脚步很稳。不知过了多久,姜环只记得那是太阳升起的前一刻。
她气息微弱,小声问:“赢试。”
“嗯?”赢试没有停,依然在走。
“我现在就给你取个字吧。”她声音很小,小到自己都快听不见。
于是她又重复一遍。
赢试背着她跨过一片林子,他微喘着气回应她:“你可以等我及冠。”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意思,姜环是怕以自己目前这个情况,不一定能等到他及冠。
“太久了。”姜环咳了咳,“还有三年。”
“不久,还有两年。”赢试额头上泛起汗,回她。“今天已经十八了。”
八月初五,他十八岁了,却背着姜环逃亡在路中。
姜环轻笑了一下,淡淡道:“那我还是要给你取个字,就当给你的生辰送礼。”
说完,她的咳嗽声越来越重,姜环觉得自己的肺都快咳烂了。她伏在赢试耳边,一字一句轻声道:“就叫宣灵吧。”
突然她脑海中满是第一次见他时,那马背上的少年,眼神清澈又灼热的模样。
“宣化承流的宣。”姜环抬眼望着眼前开阔的沃野,山青水绿,当真一副好景象。
她补充:“钟灵毓秀的灵,好吗?”
姜环眼皮很困,脑袋很重。她撑着最后的意志问赢试,“好吗?”
赢试停下来脚步,他肩头上的姜环垂下了脑袋。
他哽咽点头,回答:“好。”
大夏雍君一年,八月初五,赢试年十八,取字宣灵。
他们走出林间,迈上沃野,胤州城的那片土地映入眼帘。
虽不再是他走时有样子,可赢试认得。
这便是胤州,他魂牵梦绕十一年的胤州。
赢试额头上的汗珠滑过伤口处,他眉头一拧,脸上刺辣辣的疼,但他没有停下。
“阿环,我们到胤州了。”
说完,他加快步子。
太阳升起的光亮普照在胤州大地上,一渡人影走向胤州。
他的嘴角扬起,他终于到家了。
没有注意到的背后,一队白甲追兵出现在树林中。
赢试在城门前数十米的地方倒下,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连夜奔波已经让他精疲力尽。倒下那一瞬间他也没让姜环摔的狼狈,姜环一只手撑在地上,缓缓坐起身。
她摇头看着前面巍峨经闭的大门。
城墙上赫然刻着“胤州”两个大字。
城头上的士兵看着城门前的人,以为是皇州的流民。
对着他们呵斥道:“胤州城不收流民,你们走吧。”
姜环看着倒地不醒的赢试,她艰难的抱起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膝上。她逆着光回:“开门,我们不是流民。”
她高呼回应:“胤州三子赢试归来,尔等速速开门。”
此话一出,城头上一片喧然。
“赢试回来了?”
“他不是还没到回州的年纪吗?”
“王都已经发了通缉令,赢试是私逃回京。”有人说。
胤州前一天已经接到通缉令,赢府没有声张,可将士们都知道。眼下,赢试就在城下。
他们一时不知道这门,究竟该不该开。
“不能开啊。”有人指着城下远处道:“你们看,王都的追兵已经到了,此时开门,咱们胤州就是包庇,那便是与王都作对。”
“对啊。”
“辛州便是前车之鉴。”其余人三言两语道。
“不能开。”
“对,不能开,赢试是私逃回京。”
城头上人声嘈杂,姜环抱紧赢试,见他们没有要开的意识。
身后的白甲追兵跨过河水,朝着胤州挺进。
她抱着赢试心里委屈万分。仰天对着城头高声呐喊:“你们不能这么对他,他为了回家受了那么多伤。”
姜环撕心裂肺的哭着:“他独自一人在王都待了十一年。他甚至差点死在王都,现在终于回到了这里,你们不能把他拒之门外。”
“他没有私逃。”姜环声嘶力竭,把心里赢试所受的所有委屈一并道出。“他是被逼的。”
天空中乌云密布,雨水很快倾泻而下,姜环死死抱着她。衣衫发丝都被雨水打湿,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如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夹杂在雨水中,她高呼:“你们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不能让他死在自己家门前。
雨水刺骨,她半侧过头看着身后奔驰而来的追兵,手却抓紧了赢试的衣衫。
要死在这里了吗?
姜环看着远处铁蹄在雨水中飞溅,不自觉抱紧赢试,她抬起头望向倾盆大雨中苍白的天空,胤州角楼上的风铃被雨水打的哗啦作响,马蹄声由远及近。
空中狂风夹杂着冷雨呼啸,身后胤州的沉重木门缓缓打开。
数十位将士持枪策马从她身后出现,两列胤州骑将她围在中间,而目光悉数落在面前的白甲追兵上。
“胤州的将士们,护卫赢试。”
城头之上,一清隽少年高呼下命。
雨水落在盔甲上,胤州骑兵们瞬间持枪冲锋,与前来追捕的白甲追兵相撞在一起。
厮杀中姜环心脏紧跳,不敢有一丝放松。她紧紧抱着赢试垂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