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万乡—— by林斯如
林斯如  发于:2024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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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程青盂还是刚进部队的青稚小子,伍志诚已经算是队里的老人了,他为人正直风趣幽默,在队里又当爹又当妈的,时不时的还给手下这群臭小子做做心理疏导,所以大伙儿都亲切地唤他“伍爹”、“老班长”、“伍大哥”……
程青盂跟他的关系走得最近,完全拿他当亲大哥对待。
在一次执勤行动中,伍志诚意外受伤缺了半条腿,最后退伍转业;程青盂前几年遭遇那件事,两人也就完全断了联系。
没曾想,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两人就在车里闲聊了些过往,不知不觉又扯到了万遥的事。
伍志诚跟他说:“我跟万东升认识快二十年了,当年也算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都是常年待在部队里的大老爷们,平时操练手下那群兔崽子习惯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娇养姑娘家。”
“他这人就一个毛病,好色。除此之外,那还真没话可挑。他对遥遥呢,跟对自己亲姑娘没什么两样,什么都想给她们最好的。上个月吧……他亲姑娘走了,还是自杀的,对他打击还挺大。”
“他也后悔啊,也在反省自己的问题了。”
“他担心遥遥因为这事儿受到影响,这段时间也联系了不少心理医生,想着她心理压力太大,甚至还帮她申请了国外的美院……啧,就想尽力弥补吧。遥遥这姑娘啊,心思很重,什么都不愿意说,说实话我也挺担心她的。”
“所以,盂子啊!伍哥跟你保证,让遥遥回去没有坏处,小姑娘心里的疙瘩总得解开不是?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你觉得呢?”
想到这里,程青盂笑了一下,满是苦涩和无奈。
其实要换做几年前,他还真不会放她走。
什么狗屁治疗、出国留学、物质条件,他都能拍着胸脯去保证,这些东西他又不是给不了。
不仅要给,还要给她最好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说他怯懦也好,说他孬种也罢。
浓浓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确实怕了,怕给不了她想要的。
央拉嘎姆捂着脸低声啜泣着。
程青盂的脑子很乱,在衣柜面前蹲了很久,很久,直到两条腿麻到不行,一双眼都花了什么都看不清。
他抬手抚了抚那条翡绿色的长裙,裙摆像她柔软的发丝滑过他指缝。
那是他衣柜里唯一的女装,也是万遥遗留在他这里的,仅剩的最后一点念想和痕迹了。
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颠簸一路,万遥饱受着病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她烧得特别厉害,到最后连意识都模糊了,躺在后座开始迷迷糊糊地说梦话了。
记忆仿佛又被拉回到那天,她掉进了侵骨的江水里,无论怎么扑腾和挣扎,始终都没人来救她。
她好像……死在了斜日映山的傍晚,死在了激流汹涌的三江并流地。
那个叫程青盂的男人。
仿佛从未踏足过她的世界。
伍叔和鞠敏之担心得不行,半途中找了医院诊所就医,直到万遥的体温降了下来,又折中去了附近的机场。
飞机抵达浦东机场。
已经是离开小镇的第四天了。
半途中兵分两路,伍叔还需要把车开回上海,鞠敏之则陪着万遥率先落地。
吃了药,又挂了水,万遥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整个人都神情恹恹的,小脸惨白又蜡黄毫无血色。
鞠敏之想扶着她上摆渡车,万遥摆摆手没搭理,自顾自地先上了车。
母女俩犹如陌生人一般,被挤在狭小的车厢里。
鞠敏之看着她问:“那待会儿妈妈先送你回家?”
万遥抓着拉手环,眼神淡淡地扫她一眼,“家?哪个家?你家么?”
经过这两天的朝夕相处,鞠敏之已经习惯她呛人的说话方式了。
她面露难色地跟万遥解释:“先送你……回你大伯家……因为我和陆叔叔买的房子很小,你过去也会休息得不好……”
万遥望着一架架排列整齐的机翼,嘲弄地笑了一声,打断了她后面想说的话。
“行了,不用跟我解释。”
鞠敏之咬了下嘴唇,“遥遥……”
万遥浑身酸得快散架了,看着窗外说:“先去医院吧。”
鞠敏之悄悄松了一口气,眉宇间闪过一丝喜悦,“好好好!那妈妈先带你去看看小礼,臭小子要是见到你这个姐姐,指不定该多高兴呢!”
万遥被她吵得有些心烦,最后轻轻地“嗯”了声。
两人直接打车去了徐汇区的肿瘤医院。
万遥在住院部跟她的“便宜弟弟”小礼首次碰面。
小孩模样看起来要比同龄的孩子略小些,皮肤很白,偏瘦,光头,精神看着倒是不错。
鞠敏之的现任丈夫陆明辉也在,很典型的商人模样,眼光里透露着精明。
“你就是遥遥吧?”陆明辉笑着寒暄。
万遥笑不出来,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小礼,赶紧叫人!叫姐姐!”陆明辉摸了摸小礼的脑袋。
小男孩手里还捧着一家飞机模型,一双大眼特别无辜的转了转,最后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姐姐。”
万遥勉强挤出一个笑:“你好呀。”
小礼又喊了她一声:“姐姐好。”
“你叫小礼对么?今年几岁啦?”万遥很不擅长跟人沟通,尤其还是这种半大的孩子,跟他聊天有种没话找话的感觉。
小礼笑得有些腼腆:“姐姐,我叫陆子礼,今年十一岁……”
鞠敏之立马纠正道:“十二岁啦,上半年才过完生日。”
小礼举着模型看着两人:“……”
万遥倒是不追究这些,本来也只是随便聊聊。
细细看来,小礼现在的模样跟照片中的出入很大,眉眼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是鼻梁上的那颗痣没了,尖长的下巴和薄唇,倒跟陆明辉有些神似。
“他这儿不是有颗痣么?”万遥转过身看着鞠敏之,还伸手在脸上指了指。
鞠敏之看了眼小礼,又看向她的鼻梁,磕磕巴巴地解释着:“嗯……因为之前找算命先生看过,说他那颗痣不能长留,所以后面就找机会点了。”
万遥轻轻扬眉,表示了解。
她又看了眼小礼皱巴巴的脸,鞠敏之那天晚上跟她说的话,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心底。
鞠敏之告诉她:“你爸出车祸走得太突然,当时我已经怀着小礼了,实在没有办法,更没有勇气将两个孩子独自拉扯大……幸好你陆叔叔不介意这些,还愿意陪我继续走下去,所以才会急着扯证结了婚。”
鞠敏之干的缺德事和小礼的身体是两码事。
万遥暂时也不想追根溯源了。
况且在她的记忆中,爸爸是个非常温暖的人,他很乐意陪伴小孩子,是个趋近于满分的好父亲。如果他还在世的话,肯定不会放任小礼就这样不治而终。
就当全了爸爸的心愿吧,万遥这样想着。
毕竟骨髓配对能否成功也是个问题。
行,就当她做件善事;不行,那只能说明这个孩子缺点气运。
“那,需要我做些什么?”万遥问。
鞠敏之做足了相关方面的功课,跟她解释着:“先做个骨髓匹配检查,就类似血常规、染色体检查之类的,后续的需要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嗯。”万遥看着病房的洁白地砖,“什么时候检查,提前通知我就行。”
“好!”鞠敏之既兴奋又感激,“我先跟小礼的主治医师沟通一下,到时候再联系你。”
“嗯。”万遥又看了眼小礼,“那我就先走了。”
鞠敏之拦着她:“妈妈和陆叔叔请你吃个饭吧?”
“不用了。”万遥说。
鞠敏之:“那妈妈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陪小礼吧。”万遥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礼住的是特殊病房,单人单间,待万遥离开之后,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他们一家三口了。
陆明辉拧开杯盖让小礼喝水。
小礼捧着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抬起脑袋喊:“妈妈。”
鞠敏之扯了张纸给他擦嘴,“怎么了?”
小礼眨眨眼睛很疑惑:“你刚刚为什么跟姐姐说我十二岁啊?我明明才十一岁!”
“是吗?”鞠敏之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那就是妈妈最近太忙了,记错了啊。”
小礼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而且我的鼻子上面也没有痣!那不是我玩跷跷板摔了,留了一个小小的疤吗?”
“而且那个疤早就消失了。”
小孩天真地搓了搓鼻梁。
鞠敏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好偏过头,悄悄跟丈夫陆明辉使了个眼神。
“妈妈不可以骗姐姐……”
“小礼很喜欢姐姐,姐姐长得很漂亮。”
“等我好了,还要带姐姐去游乐园玩。”
小礼嘟嘟囔囔地说。
陆明辉拍了拍他的肩,冷声叮嘱道:“刚刚的那些话,千万不要在姐姐的面前讲。”
“为什么啊?”小礼更不懂了。
“没有为什么。”陆明辉再次跟他强调着,“爸爸跟你说什么,你好好记在心里就行了。”
小礼委屈地看着他,“哦,晓得了。”

比鞠敏之的通知来得更早的, 是一则刷爆热点的新闻。
[品漾集团执行董事:为“三”殉情,妻儿成泪人。]
[据悉,年初, 品漾集团董事钟敬谦被爆婚内出轨传闻,女方是比他小十六岁的汉籍唐卡画师万晚,对于相关绯色传闻两人均未出面回应。原配姜沛的影迷和粉丝厉声讨伐,传闻进一步发酵,画师万晚于八月底抑郁自杀身亡。]
[离谱接离奇!上演豪门情仇纠葛八点档。身价三十亿的钟敬谦竟为“三”殉情,于广府豪宅中割腕吞药自杀, 妻子姜沛现身钟氏私人医院状态极差。]
万遥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 心底没由来地狠抽了一下,找不到任何语言形容当下的心情。
十月中旬,气温骤降, 云雾缭绕在整个墓园,白茫茫的一片笼罩在森木和阶梯之间。
万遥几乎没花什么力气,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万晚的墓碑。
相比周围的干净整洁, 就显得她这一方土地有些难以入目。
碑前扔满了各种各样杂物和垃圾,甚至还有对已逝之人最残忍的诅咒。
[贱人!你高兴了?那就祝你万劫不复、永不超生吧!]
[死都死了,还不肯放过活着的人吗?]
[贱人和渣男, 在地府好好团聚吧!]
万遥没什么情绪地弯下腰,捡起那一张张写满“祝福”的纸条, 全部叠在一起, 紧握在掌心里。
她花了些时间整理好满地狼藉, 最后才蹲在墓碑面前, 摆上了她带过来的那束白玫瑰。
万晚不爱笑, 尤其是拍照的时候,所以连墓碑上的照片, 也一贯的紧抿着唇,宛若全世界都欠她钱一样。
“最近过得好吗?”
万遥抬手抚了抚碑角的照片。
被雾霾吞咽的天空好像哭过一样。
回答她的只有幽静丛林传来的阵阵鸟鸣。
“你应该也见到他了吧?”她盯着照片中那双疲惫的眼,“那你现在……开心吗?万晚。”
应该是开心的吧。
他没骗你不是么?
时隔多日,他终于给你答案了不是么?
他选择和你离开,不就变相地承认了这段不被世俗承认的感情么?
该高兴的吧,万晚。
他是爱你的。
该怎么定义爱或不爱的界限呢?
万遥始终想不明白。
她在墓碑面前的石阶上坐了好久,好久。
就像回到了那个午后,万晚坐在画架面前,手里握着画笔,胳膊上还沾着颜料,拉萨的日光远比其他地方热烈滚烫,射进画室,抚平了少女眉间的失意和难过。
“好好的啊,姐。”她回头看着冷冰冰的照片,“我呢,打算去争取一下。”
替你试试另一种选择和活法。
“有机会再来看你。”
万遥留下最后一句,将那些垃圾扔掉后,沿着漫长又潮湿的石阶走下山去。
刚走到一半,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万东升。
万东升见到她似乎并不意外,面色很平淡,眸光依旧严厉神采奕奕,两鬓间倒是窜出了不少白头发,就像他身上那件细条纹衬衫一样,一黑一白紧密排列着,给人一种摧毁崩塌的压迫感。
“大伯。”万遥默了半会儿才喊。
万东升冷眉微扬,勉强一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儿。”
万遥跟他生活了十几年,说过的话却屈指可数,记忆中只有他强硬的态度、执拗的性格、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其他的还不及军用皮带和七匹狼给她的印象深刻。
“嗯,来看看她。”她言简意赅。
“那你先去车上等。”万东升看向远处青沉连绵的山,又说:“我去看看晚晚,待会儿一块回家。”
万遥点了点头,却默默跟在他身后又折了回去。
万东升是个沉默、情绪极其内敛的父亲,不善言辞,不善沟通。
哪怕是对着冰冷的墓碑和坟冢,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在碑前停留了许久。
整片山林都被雾气层层围住,两人顺着原路往墓园外面走去。
“云南是个好地方。”万东升率先打破僵局。
万遥只“嗯”了一声,知道他意有所指,在说她独自跑去香格里拉那件事。
“大概二十多年前吧,我在那边待过几个月。”他断断续续地说,“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那片儿的景色确实不错,多看山水天地能明智……”
“嗯。”万遥点了点脑袋。
“既然已经回来了。”万东升停在半山腰的楼梯上,神色严肃地看向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万遥也停了下来。
还不等她说出想法,万东升又紧接着说:“你不是不愿意学医吗?那便不学吧。我帮你联系了金斯顿那边的美院,艺术、设计、画画……什么都好,学你自己喜欢的。学校那边都帮你安排好了,你想过去随时都可以。”
“还有这个。”
万东升从衣袋翻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万遥接过来就着灰尘的天色看了眼,是家名气很大的心理咨询工作室。
“有时间可以过去看看,那边的心理老师很专业。”万东升看着小姑娘青稚的脸庞,犹豫了半晌又说道,“心里有事别藏着,都可以跟我们说,千万别学你姐姐。”
万遥手里的名片万斤重,看着万东升殷切的目光,她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了。
他在后悔,他在转变,他在学习,他在弥补。
变了,似乎也没变。
他努力扮演着合格父亲的形象,可是该享受这一切的人,却永远、彻底的离开了。
万遥笑得有些苦涩,
她现在更不需要这一切了。
“大伯。”她与他平视。
万东升也看着她,“你说。”
冷风从身后那条走得特别艰难的路传来,隐约还能看见那束白玫瑰,在灰蒙蒙的环境下格外显眼。
“有些话,我想跟您谈谈。”她的思绪从没这么清晰过,“正好,姐姐也在。”
“嗯,你说。”万东升的声音又沉又哑。
万遥一字一句道:“我很感激,这些年你和大伯母对我的照顾,让我有机会成长为一个健全的人。但越长大,我的思想和精神却越贫瘠,少了不止一个角,都缺缺洼洼,难看又难堪。”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缺的究竟是什么,直到有个人告诉我……”
“他说,我是一个有独立意义的人。”
“我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去活。”
万遥敛下睫毛,情绪被藏了起来。
“大伯,我想和你们分开生活,想打破你们给予的保温箱,想去争取自己最想要的,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一次……说我是只白眼狼也好,说我不懂感恩也罢,这些年的吃穿用行,我会一一还给你们。”
希望你们能解开这层层枷锁,让我去做一只惬意的鸟儿。
万东升眼神像把剜人的刀,“你还想着回去找那个男人?”
万遥的沉默就是回答。
万东升的眸光闪了一下,隔了半分钟,保持着刚才的从容说:“遥遥,不要这么冲动和极端。大伯知道,你只是生病了。”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好的心理医生,来开导你、引导你,该怎么去适应这个世界,面对这个世界……”
“不,我需要的不是医生。”
万遥艰难地摇了摇脑袋,将那张名片递还给他:“是爱,是好多好多的爱。”
“你们知道姐姐想要什么吗?”
“你们爱姐姐吗?你们知道什么是爱吗?”
“你们在用所谓的‘爱’,压抑她,控制她。爱,不是为她做好所有决定,更不该变成束缚和枷锁。你们前面跟她说,她和钟先生的爱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但是钟先生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那份爱是真实存在的,是大方而坦荡的。”
“你们的爱呢?有什么存在的痕迹吗?”
“是从小就被限制的行动?是被阻止而停滞不前的梦想?还是身上的乌青和难以磨平的陈伤?……”
万东升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爱人就是最好的心理医生。”万遥不敢去看他,缓缓出声说道,“我不需要吃药,更不需要治疗,我只要他。”
“所有结果我都能承受,我不想跟姐姐一样。”她平静地说出最后一句。
万东升又沉默了很久,思绪顺着云层飘得很远很远,雾沉沉的天让他想起了万晚,想起了她望着他掉泪的眼睛。
“你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万东升将名片从新塞回衣袋。
“行,既然这样,那我也尊重你的决定,就照着你的想法去活。”
“只有一点,我会收回对你所有的物质支持。无论你最后活成了什么样,有没有闯出什么名堂,都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书你想念就念,不想念也算了。”
“都随便你!”
万东升理了理衬衫的衣角,背着手直直站在她身边,还是那副冷淡又严肃的模样。
万遥却看出了一丝感伤。
“对鞠敏之多留个心眼。”他冷冷留下一句提醒,自顾自地先下了楼梯。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深色系的衣装和湿漉漉的石梯逐渐融为一体。
万遥没忍住吸了下鼻子,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句,“谢谢你!大伯。”
万东升没有再回头,只冲着她扬了扬手。

小礼还是有些气运在身上的。
虽然他小小年纪就患上了急性血液病, 好在凭空冒出了一个可以拯救他的姐姐。
病房里,小礼特别雀跃欢喜,万遥在旁边没说话。
HLA配型很成功, 相合程度达到了八个点,完全符合骨髓移植的条件。
唯一的问题是,万遥的体重还不达标,她太瘦了。医生建议她手术前先调养好身体,可以适当的进行增重。
鞠敏之和陆明辉夫妻俩特别高兴,就连内敛沉稳的陆明辉都红了眼眶, 鞠敏之则喜极而泣地拥住了万遥。
可惜万遥做不到感同身受, 望着病床上的小礼反而舒了口气。
为了正常迎接手术日的到来,鞠敏之将万遥接回了家里住,说是要给她做饭改善下伙食。
万遥知道她只是沾了小礼的光, 没拒绝,没感动,反正怎样她都无所谓。
她只想赶紧处理完这些事, 回云南去找程青盂。如果非要找个词语来形容她最近的心情,那一定是归心似箭。
她想程青盂了,很想, 很想。
想揉揉他凌乱微卷的头发,想摸摸他深邃又精致的脸, 想亲亲他那张最会伤人的嘴。
想着想着, 她也没发觉自己轻笑了下, 嘴角漾起个漂亮的小括号。
“遥遥?”鞠敏之将排骨汤递到她面前。
那碗冒着油光的浓汤里印着灯光, 还有她的半张脸, 万遥这才醒过神来。
“想到什么啦?笑得这么开心。”鞠敏之在她身边坐下,企图像亲密的母女那样聊会儿天。
万遥的胃里涌了下, 连忙摇摇头:“哦,没事。”
“妈妈还没见你这么笑过呢。”鞠敏之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唏嘘,“遥遥,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你都可以跟妈妈分享,妈妈很愿意当倾听者,也很想知道你的事情。”
万遥用小汤匙搅了搅汤,心底莫名的有些想发笑。从前,她确实渴望母亲的陪伴和倾听,但现在她已经不需要这些了,鞠敏之却又热着脸凑了过来。
算了,万遥还是低着脑袋,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不露出半点情绪和心思。
鞠敏之见她态度冷淡,只好叹口气:“那你记得把这碗汤喝啦,妈妈去给小礼他们送饭了。”
万遥看了她一眼,又轻轻“嗯”了声。
“一定要全部喝完啊!”鞠敏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叮嘱她:“你这孩子啊,瘦得都皮包骨了……”
万遥用汤匙撇着汤面那层油沫,白腥腥的排骨让人毫无食欲。
直到屋里窸窸窣窣的动静被关门声代替,她才往玄关那边看了眼。
犹豫半秒,她两手捧起陶瓷汤碗,心一狠,闭上眼尽数灌了进去。
比苦口刺鼻的中药还要人命,万遥坐在餐桌旁缓了很久,最终没忍住冲进了卫生间,将整个胃吐得干干净净。
她的胃口本来就特别浅,经不住鞠敏之这种粗暴的投喂方式,刚刚硬灌下去的那碗排骨汤,其实是第三碗。
也拒绝过,但经不住鞠敏之殷切期待的眼神,她总拿小礼说事。
而万遥也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不然她也会被困得更久更久。
但鞠敏之投喂的效果微乎其微,这十多天来,她体重并未有什么大的起伏,相比之前甚至还瘦了一些。
万遥漱了漱口,盯着镜面看了会儿,又去厨房盛了碗排骨汤,强迫着自己喝下去。
时间过得非常慢,完全是耗过去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了手术的预处理期。
鞠敏之和陆明辉忙着和医生开会,确定手术的相关程序,在术前宣讲室提前学习术后照顾和养护常识。
万遥则陪小礼待在病房里玩,小孩的性格很活泼开朗,会跟她分享玩具和零食,会嚷嚷着让她讲故事来听,会静静陪着她望着窗外出神,看住院部楼下的枝叶随风卷落……
采骨手术前夕,万遥又做了体检和常规检查,完善了详细的病史和药物史。
术前准备时,万遥被护士带去了等候室,灯光照得整个世界一片通白,隐约能听见器械运转的嗡嗡动静。
她故作平静地将耳旁的发丝塞进手术帽里,心脏还是因为紧张而不受控地慌乱跳动起来。
很快,护士又来跟她核实基本信息。
“姓名?”
“万遥。”
“报下出生年月。”
“2004.01。”
“血型?”
“A型。”
“……”
确认好基本信息之后,小护士合上资料夹,扶着万遥胳膊,带她带去了手术室。
万遥全程都没开口说话,一双眼都快被灯光晃花了。
小护士让她先躺手术床上等着,随即跟旁边的医生确认着:“逢医生,供者和受者的血型小不合,供者为A型血,受者为AB型血,需要先处理骨髓血中的血清……”
身形挺拔的男医生接过资料夹再次确认起来。
万遥忽地睁开眼,脑袋里一片混沌,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巡回护士吓得赶紧跑过来招呼:“哎哎哎,小姑娘,你下床干什么?赶紧躺回去吧,我们准备注射麻药了……”
万遥哪里听得进去:“你刚刚说受者什么血型?”
“啊?”护士一阵错愕。
“受者什么血型?”她只重复这一句,“陆子礼,什么血型?”
护士被她抓得有些无措:“……AB型啊。”
万遥连连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所有人,一双秀气的眉微微拧起,接着绝望又心酸地笑起来。
AB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鞠敏之,万东兴,他们一家三口都是A型血。
两人A型血的人,怎么会生出小礼这个AB血型的孩子?
万遥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鞠敏之又扯谎骗了她!
小礼根本不是爸爸的孩子。
她顾不得抹去眼眶滑出的泪,推开护士就朝着手术室门边跑去。
男医生喊了她一声:“干什么去?”
“我要取消手术。”她斩钉截铁道。
话音刚落,万遥就按下开门键,扯下手术帽跑了出去。
留下几个医生护士,楞在原地一阵错愕,小姑娘倔强又委屈的语调还在耳边不曾散去。
有护士问:“这什么情况啊?”
有人回:“不知道啊,害怕了吧?”
巡回护士皱起眉:“还是先联系她的家属吧。”
万遥没去找鞠敏之,像离了水也懒得挣扎的鱼,红着一双眼苦苦地强撑着,迎着冷风浑身止不住颤抖。
她一开始就清楚,鞠敏之回来找她,绝对不是为了跟她再续母女之情的。
她其实还挺佩服鞠敏之——能坦坦荡荡说出意图和目的。
只是没想过到头来,她还是当了回傻瓜。
江边的风好大,吹得她就快站不稳了。吹干了她脸颊的泪,吹不走她心底的痛。整个世界就像无形的黑色旋涡,势必要将她狠狠吞噬。
忍了那么久,筑起的高墙在顷刻间崩塌、倒地,所有的计划和美好憧憬都跟着破碎了。
她忽然间迷茫了,不知道在坚持什么,不知道还剩下什么。
她按下了那串号码,也深知电话那头胜过万千的良药。
嘟嘟声响了足足半分钟。
每一声都像是在挣扎。
她知道,他在挣扎要不要接她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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