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取票、验票环节的节奏就变得快多了,程青盂驱车轻车熟路地将他们送进了景区。
景区停车场的空位也即将告急,在这半大的场子里绕了半天后,终于在某个偏僻的角落里寻得停车位。
程青盂不疾不徐地拉上手刹后,从外套的衣兜里摸出一沓门票,将最后一张留在了手里面,余下的伸手传给了后排:“刚刚已经统一验过票了,票根呢还是发给大家,可以留着当个纪念。”
后排传来窸窸窣窣的分票动静,万遥瞥见男人装模作样地举着那张余票,长叹一口气默读着上面的说明文字。
不出所料的话,那张票想必就是她的了。
也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
“好了,我讲下后面的安排。”程青盂扭过头对着后车厢朗声道,“虎跳峡已开发景区就在刚刚经过的地方,绕出停车场就可以看见游客中心。接下来的时间,各位自行安排,11:50准时回车上集合,可以吗?”
“可以!”
“没问题!”
“……”
程青盂又强调道:“各位记得拍一下车牌号,待会集合的时候别上错车。”
谈话间隙,大伙儿开始拎包准备下车,基本都是两两结伴同行,就越发显得万遥独行的孤独。
不过她本人倒是没什么感想,解开安全带将包斜跨在身上,轻轻捏着门把手推开车门,一只脚率先探出了车门外。
“哎。”男人低沉沉地唤了句。
万遥疑惑地回过头,只见他举起了门票,又似笑非笑地问:“你的票。”
她原处停顿了两秒,随即冷冷回了句:“送你了。”
她一向不惯着异性|爱捉弄人的臭毛病。
程青盂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就微微点着下巴笑了笑,“行,谢谢啊。”
万遥也懒得再搭理这人,直接扶着门框跳下了车,两手揣进衣袋往游客中心走去。
虎跳峡的观景台在游客中心的下边,可以选择走两侧的楼梯自行下去,也可以购买扶梯票节省体力。
万遥想着既然都走了这一趟,却只待在扶梯上面拍拍照片,未免显得太过于煞风景了。
反正自由活动的时间给得比较充足,她便慢悠悠地往右边的楼梯那边走。
所有的楼梯均是由铁架和原木搭建而成,扶手两侧是成片成片的草木绿林,叫不出名字的植被圈出层层阴影,阳光只能从枝叶的间隙透出,落在地面犹如细碎斑驳的银点。
大概只花了十五分钟的路程,她便看到了峡谷口子上的观景台。巨型的老虎建筑赫然立于眼前,棕红色的虎身看着有些年代感,对着天空仰天长啸,看着威风凛凛的模样。
万遥也跟其他的游客一样,随手给标志性的景物拍了张照,然后又走到了观景台上面。
观景台上布满了飞溅的水汽,灰黑色的石板湿湿滑滑的,栏杆上挂满了红黄相间的绸带,各种平安扣和祈愿锁坠在栏杆上。
她寻了个空处慢慢走向前,双手刚刚搭上栏杆,汹涌激进的水流迎面扑来,江河水流冲击两岸的岩石壁,发出久久不绝的轰隆回响。
万遥没有花太多时间驻足,厚重水汽冲得她头隐隐发晕,只好草草拍下几张照片开始往回走。
就在品味相册里面照片的间隙,迎面而来的两人叫住了万遥。
她一抬头就看见两张陌生的面孔,很快又根据两人的穿搭将他们认了出来。
正是一块拼车的旅客。
只是她前面没看清过对方的脸。
“嗨。”穿格子衬衫的男生主动打招呼。
万遥则回之一笑。
“咱们坐一辆车过来的,你还记得吗?”
万遥点点头:“记得。”
格子衬衫又介绍道:“真巧啊!对了,我叫林子合,这是我哥们贺秋。”
贺秋也笑着与万遥挥了挥手。
万遥也没别扭,大方介绍道:“我叫万遥。”
“万遥。”林子合重复一遍她的名字,接着又好心提议道:“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要不要我帮你拍两张照片?”
万遥举起手机拒绝道:“谢谢,不用,我已经拍过了。”
她确实没有猛拍游客照的习惯。
“那好吧。”林子合的语气有些惋惜。
“嗯。”万遥又随手指了个方向,“那你们慢慢玩,我先去那边看看。”
“好。”林子合和贺秋同时应声。
与两人告别后,万遥又去祈愿长廊逛了圈,大致参观了余下的小景观后,开始绕着环山楼梯往回走。
这一路上都格外的静谧,绿枝被风微微拂起,鸟雀们在枝头嬉戏,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万遥甚至遇见了匆匆蹿走的小松鼠。看着那灰棕色的小家伙惊慌的模样,她难得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再次回到游客中心后,她寻了处人少的地方,隔着护栏可远远瞧见峡谷的全貌,湍急的水流掺着黄土,气势磅礴,奔流不息。
她又抬手拢了拢毛衣外套,从衣袋摸出小巧的烟盒来,拾起一支烟滤在唇边,迎着风将烟点燃后,侧着身子吐出一口白雾,开始细细欣赏起桥下的风景来。
日光晃人眼睛,她只抽了半支,总觉得身后炽热,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抬起手抽空掸了掸烟灰,然后下意识往后面看了眼。
找到这么热的原因了。
上层的看台边上,正午的阳光明媚,不偏不倚地落在男人的身上。
两人隔着不到五米的距离,程青盂保持着与她相同的姿势,单手微屈撑在栏杆上面,一只脚踩在栏杆的阶梯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讳朝向她这边,硬朗的脸上挂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万遥抽烟的动作也为之一怔。
不为别的,就为那个笑。
那张脸长得实在太正,是那种极少见的端正。凌厉的眉眼透着一丝不苟的正气,笑的时候却又多了些矛盾的邪气,所以也不至于变成那种一板一眼的端正,浑身上下充满显而易见的松弛感。
不得不承认,他这幅皮囊实在是抓人。
万遥在心底默默这般评价道,迎着他的目光又抽了口烟,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去。
11:50一到,万遥准时回头往停车场那边走去,路过顶层看台上时脑袋里竟又闪过程青盂的笑。
万遥赶紧摇摇脑袋,实在是有够荒唐的。
她废了老半天的劲才找到方才停车的位置,主要是停在周围的车换了一批接一批。她离开之前选了辆专线大巴当参照物,而眼下那辆车也不知道挪到什么地方去了。
万遥瞥了眼车牌号才靠近车辆,只见后排车门都大大敞开着,或许是为了方便进出,也正好可以透透气。
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时,发现同行的旅客基本都已折返,除了最后排的东北大姐和她丈夫。
坐垫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万遥拾起安全带往身上扣,余光瞥见侧后方的三个人影。
三个男人的站姿都懒懒散散的,皆是深色系的穿搭,身高参差错落,围在一块说笑着,看着就不太正经的模样。
她一眼便认出了中间的程青盂。深咖色的皮革外套,下摆露出叠穿的竖条纹衬衫边,单手揣在衣兜里面,偶尔抬手捏一捏僵硬的后颈,与熟人聊天时笑得没心没肺。
万遥往后背靠垫上仰了仰,注意到停在旁边的那辆灰色面包车,左前灯有明显的磕碰痕迹,显而易见,这正是早上弯道堵车时故意将吉普拦下的那辆车。
她就说吧,程青盂与他们认识。
又等了将近十分钟,迟到的那两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等人确实是件漫长又让人烦躁的事情,总有人先忍不住爆发出这种情绪来。
很快,后排那位穿粉色卫衣的女生佝着腰,双手拽着车门扒拉在门口,冲着后面闲谈的三人喊了声,“程师傅!”
程青盂很快转过头来:“怎么?”
“多久出发啊?”
女生声音软乎乎的,听上去像是在撒娇。
程青盂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马上!我给他俩打个电话。”
“好吧。”女生嘟着嘴,“那你让他们快点啊。”
说完,那女生又原路折回自己的座位,随即拉着同伴兴奋地分享着,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整个车厢的人听见。
“潇潇!我发现一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
“就咱们车的程师傅,长得还蛮帅的欸!”
“你才发现吗?他早上帮我们搬行李的时候,那会儿我就已经注意到啦!虽然不太符合我对帅哥的审美,但不得不承认,人家那五官确实是优越啊……”
俩闺蜜视若无人的畅谈着,余下的人都没敢吭声,倒是那位带着女儿旅行的父亲率先笑出了声来:“我说你们这群姑娘啊!”
后排的俩姑娘闻言羞红了脸。
那父亲又问自己闺女:“你呢,你觉得司机叔叔长得好看吗?”
万遥真切地听见稚嫩童音传来:“好看!叔叔好看。”
她扯了扯棒球帽的帽檐,不自觉地跟着扯了扯嘴角。
时间将近十二点十五分,距离约定时间过去将近半小时,那对东北夫妻才裹着隆重华丽的藏服姗姗来迟。
“看吧,我都说搞快点了!让所有人等咱多不好啊!”男人指责道。
东北大姐直接吼过去:“全都怪我了?你自己磨磨唧唧半天,选个衣服都选不出来……”
程青盂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语气依旧淡淡的,催促道:“先上车吧。”
待两人后排落座后,他才将车门重重合上,对着后面的友人说了几句藏语,这才回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打火将车倒出停车位。
丰田驶出景区大门,又绕进了环山公路。程青盂拉开控制台旁的储物盒,从里面扯出一段黑色的连接线,端口连接着扩音器的收音麦克风。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将麦克风抵在唇边:“接下来是午餐时间,我先带你们去用餐点。”
“正好借这段空闲时间,再强调一下乘车要求。”
“相逢即是缘分,大家都想度过一段美好时光,所以在本次的四天三夜旅程中,希望大家可以互相包容,友好相处,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尊重他人。”
程青盂的声音隔着音响传出,更显沙哑:“首先,守时。我们的时间非常有限,项目安排也是固定的,为保证大家能参观完所有景点,还请诸位将时间观念铭记于心。”
后排夫妻俩默默对视一眼,心虚得不敢出言反驳。
“其次,享受沿途的风景。手机游戏随时都能玩,但错过了这趟旅途的风景,后面或许就很难再看见了。我们祖国的大好河山并不局限这一处,我相信短时间内你们也不会再来香格里拉。这点不做硬性要求,只是出于个人建议。”
林子合和贺秋刚刚打开游戏界面,捧着手机愣在了原处。
“再者,尊重别人的生活习惯和信仰,我们本次旅行景点多在藏区,希望大家可以牢记这一点。需要注意的具体事项,我会在下午再提醒大家。”
万遥闭着眼睛听着他的发言,悠闲地感受着窗外的风和阳光。
原以为不会再有后话,只见程青盂清清嗓子,又补充了一句:
“最后一点,我们这车——禁烟。”
万遥闻言蓦地掀起了眼皮。
后排的男同胞纷纷解释道:
“这你放心啊,程师傅,我不会抽烟!”
“我也是,前年刚戒了。”
“我们也不会啊。”
“这样最好。”程青盂笑了笑。
万遥眼神闪了闪,这是在点她呢?
遂才扭头朝旁边看过去。
岂料程青盂的视线也在她身上,一副神神秘秘、将笑不笑的模样。
烦死了。
万遥又将脸转向了窗外。
第4章 首座雪山
午餐的地点选在一家简易的农家乐,四周高山环绕,门口就是灰尘扑扑的大马路。
程青盂将车停在了农家乐的门口,他刚刚从驾驶座跳下来,系着围裙的藏族阿姐就跑了过来。
万遥下车带上车门后,恰好撞见两人熟络地聊着天。
也不知道程青盂究竟说了什么,藏族阿姐忽地捂着嘴笑了起来,眉眼间尽显女人的娇软和害羞,就连耳垂上的金饰也跟着来回摇晃起来。
这种事情果然是不分年龄大小的,男人的趣味似乎从始至终都避不开爱逗女孩子这一点。
万遥从包里翻出一盒木糖醇来,倒了两粒扔进嘴里面嚼了嚼,两手揣进兜里无谓地瞧着对面。
那对东北夫妻不知又为什么事争执起来,余下两个女孩又慢悠悠地补了个妆,这才下车走到了万遥身边。
没一会儿,程青盂又转过身来,视线扫过身后的人群,询问道:“都下车了吧?”
“都下了。”
“到齐了到齐了。”
余下的人彼此确认着。
藏族阿姐也用余光点着人头数,从围裙袋里摸出和皱巴巴的小本,握着笔又问了程青盂一遍。
男人这下并没有出言回复了,反而用手势比了个“九”,继而扭头提醒大家:“走吧,先进去用餐。跟着我,别掉队。”
程青盂在普通话的用词上,稍微显得客气和拘谨,比如方才这“用餐”一词,立即就引起了人的讨论。
粉卫衣与好友窃窃私语:“程师傅说话好温柔啊。”
好友两眼直冒星星:“用餐,怎么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给我种正在参加庄园宴会的错觉!”
万遥:“……”
马路上的两辆面包车打着转向灯,迅速地将车头调进了农家乐,与程青盂的丰田并排而停,车轮卷起地面的厚重灰尘,势不可挡地迎面袭了过来。
万遥立即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咳嗽两声。
她扭头看了旁边的车,在心底默默地补了句:好一个庄园宴会啊。
程青盂与农家乐的员工商讨着菜品,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回过头望去,一眼便注意到走神而掉队的万遥。
“哎。”他喊了声。
万遥垂着肩,又抬起脸来。
“想什么呢?”男人面无表情地提醒着她:“赶紧的,跟上!”
农家乐的小院里聚满了游客,一个不留神还真容易跟队伍走散。万遥与程青盂隔着摩肩擦踵的人群,心领神会地看了对方一眼。
她并未出言回复他,转而将视线锁定到那件别致的粉卫衣上,跟着身前的两人慢慢地绕过熙攘人群。
“刚刚那个姐姐讲的是藏语吧?”粉卫衣问。
“应该吧。”
“也不知道她最后跟程师傅说了句什么?”
“大概是在问咱们几个人吧。”
粉卫衣不解道:“咱们不止九个人吧?”
好友也纳闷:“正好十个。”
“会不会数漏了?”
“……”
这个问题没过多久就得到了解释。
万遥盯着碗壁还残留的油渍,又听着程青盂的悉心交代。
她方才后知后觉:他不与游客一道吃饭。
服务员开始往餐桌上小菜了,绿皮还带刺的黄瓜块上,裹着将近玉米粒大小的蒜蓉,且先不评价它的味道如何,仅是粗陋的卖相就让人毫无食欲。
万遥盯着那盘凉拌黄瓜没动。
林子合却在这时递来双湿漉漉的木筷,“万遥,你的。”
“谢谢。”她接过筷子后搁在了碗面。
林子合趁机与她搭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肯定是INFP吧?”
“……什么INFP?”万遥有些茫然。
她很清楚自己跟这个社会有些脱轨。
几个月之前,她甚至连智能机都摸索不明白,她不似朝气鲜活的年轻人,反而更像位迟暮的老人。
她孤僻,没有所谓的交际圈,称得上朋友的,也是屈指可数。
在过往的十八年,二百一十六个月,将近六千来天的日日夜夜里,她始终都被封闭在潮湿又弥散着阵阵恶臭的下水道,束缚着四肢的枷锁让她难以喘气。
说起来,她只有颜料和画笔。
再后面,不知道何时又多了香烟。
“INFP啊!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林子合又重复了一遍,“调停型人格,我感觉跟你还蛮吻合的。”
万遥闻言打开了百度搜索栏,头也不抬地解释:“啊,抱歉,我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样啊,没关系。”林子合又给她倒了杯茶,“你听我细细给你分析啊……”
万遥大致读了下百度百科的科普文章,又抬起脑袋来侧过身跟林子合道谢。
“INFP啊,i对应的是注意力方向,你应该是属于内倾向,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腼腆内向……”
林子合的声音离她很近很近,就在这个间隙,她的目光却随着程青盂的背影去了。
迪庆的日光格外毒辣,看似不焦不晒的温度,停留时间一旦被拉长,皮肤也会在毫无察觉间,悄悄的黑上好几个度。
十座丰田的车门微微敞着,但万遥并没有上车等候,反而在车身背后的阴影屏障下,神色淡淡地躲着清闲。
程青盂还未靠近他的车,就注意到小姑娘形单影只的身影。
她的个子高,与身上那件白色长款毛衣外套极其相衬,水蓝色的紧身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腿,脚下踩着双款式简单的运动鞋,整个人瞧上去十分的清瘦,莫名带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
不过这种书卷气息,又被她指间的星火,给扰得干干净净。
“没吃饭?”程青盂走了过去。
万遥捏着剩下的半支烟,扶起帽檐往闻声看去。
程青盂对于她抽烟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自顾自地停在了这处阴影地。
万遥迎着风“嗯”了一句。
“为什么不吃?”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饭后闲谈。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吃?”
万遥掸了掸烟灰,明知故问道。
程青盂没想到她这么直接,笑了笑:“嫌伙食差啊?”
万遥想着那桌清汤寡水的饭菜,比斋饭更适合戒口腹之欲,含了口烟后如实地“嗯”了声。
程青盂靠在车门上,“条件有限。”
万遥仰头,碧空如洗,山间的风呼呼地刮过耳际,她不以为意地吐出袅袅的烟雾。
“不高兴?”他别过脸问。
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也掩去了大部分情绪,万遥一贯沉默地抽着细烟。
“你要对我,或者对这趟旅途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不要影响自己的体验感。”程青盂也看着天。
万遥没料到他会这般说,愣了片刻,才弯腰将烟头按在地面拧灭。待她重新站直身后,嘲讽地扯了扯嘴角,真是什么好赖话都让他讲完了。
“程师傅车上的规矩也不过如此嘛。”
程青盂神情轻松:“怎么说?”
万遥直直看着他,语气略有不善,“先来后到,这是其一;针对个人过于明显,这是其二。”
她对于不熟的人向来话少,话里话外总会留几分空白,虽没有完完全全道清说明,但也足以让人读懂其意。
她没有等程青盂的回应,一脸闲散地拢了拢毛衣,又绕到车身前打开副驾门,抓住车顶扶手先上了车。
程青盂看着她一举一动,不禁失笑。
看来这姑娘还在气让她坐副驾这事。
万遥上了车并不着急系安全带,又翻出了那瓶木糖醇来,拨开瓶盖还没来得及倒出来,一个未拆袋的面包砸到了她腿上。
面包包装袋因气压变得鼓鼓囊囊的,她捏着面包不解地瞥向了玻璃窗外。
“景区只有这条件。”
“再挑就饿四天。”
程青盂的声音低沉,扔下这两句就走了。
这种口吻让人难以揣测他的用意,不像是命令和威胁,就更不像知错服软的态度了。
巧克力酵母面包。
万遥用轻微的鼻音嗤了声,将这份“心意”丢回了中控台。
下午的行程安排比较轻松,第一站是临近虎跳峡景区的白水台,从农家乐这边驾车过去将近一个半小时。
日光从两道的林叶间隙透了出来,恰巧要经过一段漫长的维修路段,干涸的黄土道将日光反射过来,隔着厚重的挡风玻璃直幌人眼睛。
后排的人借着转场的空隙,各自调整好舒适的姿势,以便补觉,默契十足。
就只剩前排的程青盂和万遥,紧盯着前方的路况。
万遥昨天几乎彻夜失眠,一旦睡着又会被噩梦惊醒,现下沐浴着懒洋洋的午后阳光,嘴里的呵欠一个接一个。
不远处的工作人员放出「施工慢行」的警示牌,即将进入单行借道的狭窄路段,沉静许久的车厢里,终于发出了轻微的“哧”响。
是碳酸饮料顺着瓶身倾泻而出的动静。
万遥扭头往身旁看过去,只见男人挺拔的山根上不知在何时架了副墨镜,他只用左手虚虚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举着瓶冒着冷气的可乐往嘴里灌。
人在困倦时用以醒神的方式有很多,抽烟、嚼口香糖、嚼槟榔……
喝冰可乐的,她倒是头次见。
驶过弯弯绕绕的山路后,眼前所见之景的视野越发狭小,程青盂从中控台的抽屉里取出扩音器,瞥了眼准备后视镜叫醒车里的人。
“扎西德勒!”
“该醒醒了,各位!”他停顿了几秒,“就快到白水台景区了。”
音响里又开始播放那首藏文老歌,后排的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窗外的风景依旧引人入胜。
程青盂又扶着麦克风开口:“各位能看见远处的山巅吗?”
万遥将玻璃窗摇下来往外探去,平地而起的连绵高山,嶙峋的山势与峻美的山形相得益彰,将广阔的土地与浩瀚的天际切割开来,野性磅礴的力量呼之欲出。
后排的父亲是程青盂的忠实听众,很快便搭话:“看见了,山顶似乎还挂着积雪。”
“知道那座山的名字吗?”程青盂随意闲聊。
万遥知晓他是想用一种舒缓、温柔的方式,唤醒车上的昏昏欲睡的乘客。
“是玉龙雪山吗?”
“对面那座才是,这是哈巴雪山。”
原来这就是被誉为“人生第一座雪山”的哈巴雪山,万遥在心中默默记下了。
“各位。”程青盂又看了眼后视镜,“我们即将抵达的白水台景区位于哈巴雪山的山麓,这里也是纳西族东巴教的发祥地,景区风貌是由碳酸钙溶解于泉水中而形成的。”
“希望大家在参观的过程中,尊重当地的民族文化,同时也保护好我们的自然景区。”
后排的人多半还处于懵圈状态,想来不论程青盂说了什么,他们至多也只听进去了三分。
后排父亲又给女儿拧开瓶矿泉水,探出脑袋来又问:“迪庆不全是藏族吗?”
程青盂侃侃而谈:“不全是。境内大概有26个民族,藏、傈僳、汉、纳西、白、回、彝、苗的人口都比较多。我们这几天要游玩的景点,包含了各族的风俗地貌。”
“那你待会能给我们讲讲白水台的人文和历史吗?”
“可以。”程青盂倒是没拒绝:“不过,我的文化水平有限,只能给你讲个大概。景区有专门介绍景点的石碑,你待会可以多留意一下啊。”
那位父亲笑了笑:“这你就谦虚了啊,程师傅!”
实话实说,其实在上车之前,万遥也只将程青盂视为最寻常的拼车司机,就负责将他们这车人从一个景点拉到另一个景点,载人和载货应该也没什么差别,如此而已。
没想过他竟还能身兼“导游”一职。
令人惊喜的是,程青盂认真介绍起景点来,有理有据,滔滔不绝,也丝毫不逊色于专职干导游的人。
徐文斌从后座探出脑袋。
上午游玩虎跳峡是自由活动,程青盂和其他司机均留在游客中心休息,但方才参观白水台时他却被人拦下,被迫营业充当了景区导游这一职。
拦下他的人便是后排的那位父亲,湖南人,好像叫徐文斌,具体是哪几个字万遥也不清楚。
徐文斌这人比较开朗健谈,小女儿徐婕却有些腼腆害羞。
“‘释卜芝’的意思就是逐渐长大的花,汉语命名或许能更直观的展现景区特点吧。”程青盂回答道。
十座丰田逐渐驶离白水台景区,返程的过程中依稀还能瞧见成片成片的银白梯田,恰似千起白迭的琼台玉阶,又像翻涌而至的雪白海浪。
“哎,程师傅。”徐文斌又喊他。
程青盂抬眼瞥向后视镜,等着他的后话。
“后面那两辆面包车好像一直跟我们顺路啊!刚刚午餐的时候他们也在,对吧?”
程青盂语气很平淡:“我们是一个车队的。”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这几天,我们的行程基本是一致的。”
“车队?”徐文斌很惊讶,“你们不是私人运营吗?”
“前些年私人接活的比较多,这两年旅游业大力发展,市场也就被扰得越来越乱嘛。为保证你们游客的权益,也保证我们能正常运营,现在各类拼车团都是由旅游公司统一管理,很难再搭到黑车了。”程青盂解释道。
万遥闻言又望向中控台的工作牌。
徐文斌又闲扯道:“那俩车的司机师傅都是藏族小伙吧?”
“对。”程青盂点点下巴。
“那你呢?看你的名字应该是汉人?”
程青盂拨下左转转向灯,单手打了半圈方向盘,迅速将车身掉过急弯,“我母亲的藏族,父亲是汉族,我随父姓。”
万遥打开手机音乐平台,切歌,耳机里开启舒缓的前调。她将手机握在手心里,压了压帽檐,准备闭目养神。
耳机里传来的音量并不高,她闭着眼依旧能听见两人话题不密的谈话,所聊的内容依旧透露着拘谨和生疏。
“那你给我们讲讲藏族的文化吧?”徐文斌又提议道。
程青盂反问:“你大概知道些什么?”
“知道藏语的问好,扎西德勒!”
程青盂笑着重复一遍:“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