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央珍听不懂她这些弯弯绕绕的话,拍了拍儿子拉巴的脑袋,又对着她直言道:“你过来。”
万遥不解,“做什么?”
格桑央珍叉腰,“把钱退给你啊。”
“良心发现了啊?”
“那你就说,还要不要吧?”
要,怎么不要?
真当她是冤大头啊?
何况她有什么义务必须要体谅程青盂这个“不容易”的青梅?
万遥想了想,又朝着收银台那边走去。
她身上还穿着程青盂的外套,外套于她而言过于宽大冗长,从裤兜里摸手机也显得费劲些。
格桑央珍也微微蹲着,取下充电的手机,待人走到面前才说,“烟二十,泡面和打火机收你十块,微信退你七十啊。”
万遥欣然点开收款码。
七十块的转账很快到账,万遥还很客气地说了句,“谢谢。”
格桑央珍没着急接她的话,又将手机插上了充电线。
拉巴单手托着腮帮子,咬着铅笔头看着两人,格桑央珍一掌拍到他后背上。
“赶紧写!是不是午饭也不想吃了?”
“哦……知道啦。”
万遥看着拉巴委屈巴巴的脸,笑了笑,“你阿妈好凶哦。”
“姐姐你说得太对了!”拉巴鼓着包子脸。
“你话这么多……”格桑央珍无奈地看着两人,随即又警告万遥,“是不是想教我儿子写作业啊?”
万遥将手机放进宽大的外套兜里,“并不想,又不是我儿子。”
格桑央珍靠着收银台歪歪地站着,今日的妆容愈发的明艳动人,衬得她耳垂上的金吊坠也更加闪闪夺人眼。
“你跟青盂哥吵架了?”格桑央珍凑近问。
万遥看着她笑,“干嘛?你很好奇?”
“我刚刚就在花台那边修水管,看得清清楚楚的。你俩站在我家大门口,一动不动的,扮演吉祥物。”
“这不是吵架是什么?”
万遥反问:“意见不统一就是吵架啊?”
“嘁。”格桑央珍笑得很不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我跟他认识三十年了,青盂哥任何一个表情,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我都看得懂是什么意思。”
“就这么跟你说吧。”
“你没戏。”
她最后得出结论。
这种话算是霸气的宣示主权吧?
但万遥却没听出她话里的挑衅。
反而平淡得不可思议,就像在陈述某类事实。
“即使你跟程青盂再怎么熟,你也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没戏?”
万遥也淡淡地看着她。
格桑央珍也有些震惊,“没想到。”
“你这么快就承认了……你真的对他有意思?”
万遥大大方方的:“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对一个人产生好感是什么很羞耻的事情吗?
格桑央珍反而因为她的坦然笑了笑。
“笑什么?”万遥不解。
“你认识青盂哥多久了?”
“一个星期不到吧。”
格桑央珍又问,“那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到,居然还追到了达克措来。
角落里的熏香一圈接一圈的缓慢燃烧着,释放着若有若无的淡淡檀香,拉巴的铅笔在作业本上乱七八糟地划来划去。
喜欢他什么?
这倒把万遥问住了。
格桑央珍看穿了她的犹豫,“看吧,你自己也说不上来。”
“喜欢就是喜欢了呗。”
“感觉这种东西非得说出来才算有吗?”
万遥说。
格桑央珍又被眼前这个汉族姑娘逗笑了。
她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道理?
“那你不如先把这个问题想清楚再说。”
格桑央珍像是在劝告她,又好像是在警告她,“我儿子上个星期学了一个新词语——叫‘一时兴起’,你应该也知道这个词语的意思。我并不想因为你的一时兴起,打乱了青盂哥现在的生活。”
“他这几年早已经习惯了平平淡淡的日子,但我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因为你这个突然闯进来的‘意外’,而被迫改变他自己原本的生活和节奏。”
“他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很好。”格桑央珍说。
他前些年已经过得够苦了。
万遥很不适应格桑央珍突如其来的正经和语重心长。
再者,她又不是阴影魔障。
难不成还能凭一己之力毁了程青盂不成?
“玩够了就早些回家吧。”
格桑央珍从收银台上的糖罐里摸出一把奶糖递给她,“请你吃糖。”
万遥也没拒绝,接过糖放进衣袋里,留下一颗拆掉包装纸,将奶糖塞进嘴里嚼了嚼,一股浓郁的奶香在唇齿间弥漫扩散。
“谢了。”她将糖纸扔进垃圾桶。
格桑央珍笑了笑,“要觉得好吃可以找我买,这是我们达克措的特产,纯牛乳不含添加剂的。”
“阿妈,我也想吃。”拉巴低低说了句。
格桑央珍吼去,“吃吃吃!拳头你吃不吃?”
“……”
万遥看着这幅“母慈子孝”的场景,不由得摇了摇头。她最后丢下一句,“我回房间了,谢谢你的糖。”
房间已经被保洁阿姨稍微整理过了,原木桌上换了两瓶新的矿泉水,垃圾桶里也换上了新的垃圾袋。
落地窗的最底下也是同色系的原木桩,从里面望出去的景色非常不错,漫山遍野的绿让人心情得以舒缓。
万遥将躺椅拖到窗边坐下,望着青山和麦田出了会神。
早餐在春宗、吉兴家吃得有些撑,所以她迟迟感受不到饿意,索性去卫生间把贴身衣物给洗了,寻思着这段时间她肯定也不会换住址,衣物即便是在浴室阴凉的窗口也能晾干。
整理好一切,万遥又回床上补了个觉。
感冒还未痊愈加上晕碳的缘故,她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梦里竟然出现了格桑央珍精致的脸,女人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大金戒指,还是问她那个问题:“你喜欢青盂哥什么?”
喜欢什么呢?
梦里万遥依旧昏昏沉沉的。
见色起意吧,她承认这是原因之一。程青盂的身高、长相、谈吐、性格,他具有成熟男人的沉稳和考量,也有陪她胡闹、唱反调的幼稚,无一例外,都狠狠地戳中了令她心动的那个点。
如果需要再形容得深刻一点,他更像是遇难时可以抓紧和依靠的浮木。
他可以将她从水流湍急的江底救起,是不是同样也能带她逃离过往的水深火热?至少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可以暂时地遗忘和抛弃那些痛苦。
她只知道,
如果跟程青盂在一起——
他会成为是一剂良药。
患有绝症的人,要是想活下去,
就不能放弃她的药。
万遥醒来的时候,将近下午四点钟,太阳已经慢慢落下了山头。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又拿着手机下了楼,格桑央珍还是守在收银台那里,打着哈欠刷着短视频。
万遥路过门口的时候,响起了“欢迎光临”的电子女声提示音。
格桑央珍抬起头来,恰好与万晚四目相对。
“出去啊?”她问。
“嗯。”万遥点点脑袋,“出去转转。”
“去吧,注意安全。”格桑央珍叮嘱一句。
万遥转过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问,“老板娘,达克措附近有没有什么景点啊?”
她总不能每天都躺在民宿的大床上。既然某人不愿意做向导,她还是只能自食其力。
“景点啊。”格桑央珍想了想,“有倒是有,不过肯定没大景区有看点啊。”
“前面有座小山,半山腰有个佛寺,也有不少游客特地去打卡参观,你用手机导航跟着走就能找到。”
“行。”万遥看了看时间,“谢谢啊。”
“没事。”
格桑央珍笑了笑,又埋头刷起了短视频。
万遥想着将游玩这座山和参观佛寺当做明日的安排,现在先去小镇街上找个餐馆解决晚饭的问题。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这个点的街道依旧空旷寂静,转了圈几乎看不见热闹的场景,街上始终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走着,或许这是小镇人流量本来就很少的缘故。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万遥吓得赶紧往旁边躲。
再一看。
一辆载满了木材的三轮车从她身旁飞驰而过。
三轮车摇摇晃晃的冲向下坡路段,驾驶员冲着前方的阿妈狂按喇叭。
喇叭声和刹车声划破寂静的街道,谁知前方的藏族阿妈依旧慢悠悠地走着,丝毫没有要避让这辆三轮车的意思。
万遥停下定睛一看。
只觉得眼前这套绛蓝色的衣裙莫名眼熟。
程青盂的母亲!
糟了,她压根听不见。
“老太婆你是不是想死?赶紧的给我让开啊!”
驾驶员望着那道佝偻的背影脱口大骂, 刹车仿佛失灵了一般,一路的喇叭声接连不断。
三轮车车舱里的木材刚刚剃好皮,白花花的表面还冒着层层树脂, 甚至还来不及分割、切断,所以支出很大截横在半空中。
随着车速的递增,横出来的那截木头就直直地朝着程青盂的母亲撞过去。
万遥根本来不及多想,朝着前面疯狂地跑去。
“我操你妈的!”
“赶紧让开啊!”
三轮车的轮胎在地面狠狠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几截木头几乎就要撞上老人。
下一秒, 万遥从身后扶住了老人的胳膊, 迅速将人往右侧的空道推了一把。
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在原地跺脚大叫,还以为遇上了抢东西的小毛贼。
万遥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 后背冷不丁地遭受一击。木材随着车速重重撞向她的腰,这个力度她压根承受不住,双腿一颤, 她在霎时间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往前面倒下去。
疼痛感伴随着聒耳的三轮摩托车熄火的轰隆一并传来。
万遥只觉得膝盖和小腿火燎燎的麻,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被磕伤的地方简直毫无知觉,她只能保持着摔倒的姿势躺在原地。
“操他妈的!怎么那么倒霉啊?”
“一个老不怕死的, 又添个小不怕死的, 耳朵都他妈聋了是吗?一个个都他妈的跑来碰瓷儿!?”
三轮车的驾驶员连车都懒得下, 丝毫不肯讲道理, 继续脱口大骂道。
万遥艰难地将手掌翻转过来, 掌心的泥血参半,被蹭掉皮肉已经模糊了。
驾驶员骂完又担心惹了事, 啐了一口唾沫后打火,开着那辆破三轮摇摇晃晃地往前跑了。
“嗯!嗯!嗯……”
老人在原地愣了片刻,发现肇事者准备逃跑,嘴里发出单一的嗯哼声,提着裙摆往前追了过去。
万遥听见她发出的动静,忍住掌心的灼热和疼痛,单手撑着地面慢慢爬起来。
只见老人穿着双布鞋,跑起来格外的费劲,万遥唯恐她又摔倒了。
“阿加!”
“阿加,你别追了……”
她半跪在地面喊。
万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膝盖忍不住地发颤,一时间觉得有些无能为力。
毕竟再怎么喊也没用。
她又听不见。
万遥有些受挫地收回目光,看着满身的泥土和碎渣,疼痛感和委屈跟着钻了出来。她顺势往地面一坐,尝试着挪了挪小腿,又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阳光无法照拂的街道凉悠悠的,万遥举起双掌的伤口看看,又在原地坐了好几分钟,到最后浑然不在乎途经行人的异样眼光了。
等她收拾整理好心情,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她真想找个无人之地,偷偷躲起来大哭一场。
她沉沉的呼吸声藏进了风声里,直到身后响起匆匆追来的脚步声。
一个回头,万遥就看见了程青盂母亲担忧的脸。
老人银白的长发就盘在后脑勺,因跑得太急脸上落了两缕发丝,她的耳垂和脖颈戴着简单的金饰,额头饱满立体,面色又黑又红,深邃的眼睛像极了晶莹的黑曜石。
慈眉善目。
万遥心里立即冒出这个词来。
老人的眼睛很会说话,比如此刻,流露出满满的担忧和歉意。
原来程青盂是随了他的母亲。
眼底的情绪才会那么千回百转。
万遥想。
老人停下来连连喘着粗气,抬手扶着万遥的胳膊,眼光又探向了她的腿。
万遥冲着她勉力笑笑,“我没事。”
怕老人看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又摆了摆手重复一遍,“我没事。”
老人立马就瞧见了她掌心的伤,面色凝重,用手指了指那片红肿的伤口,又指了指心脏的位置,敲敲脑袋一脸担忧地询问她。
“——你疼吗?”
万遥大概能猜出她的意思,忙说,“没事,我不疼。”
老人往街道四周看了眼,抬起手指了指万遥,又指了指自己,两手又拼成个三角的形状,瞧上去像是一座小房子。
——“你跟我回家吧。”
万遥半蒙半猜着她想表达的意思,这是想带她回家处理伤口吗?还是说想要送她回家呢?
她又摆了摆手:“不用啦,我自己去医院包扎就好了。”
老人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她,显然不知道万遥在说些什么。
万遥也不知道该跟她怎么沟通,用两根食指比了个“十”字型。
医院,医院。
这应该是医院的意思吧?
老人的神情反而更懵更无措了。
万遥又费劲地想了想,做了个“十”的动作,学着老人方才比划的动作,复制出一个不太标准的房子。
老人偏着脑袋望着小姑娘,忽地明白了她的意思,接着欣喜地点了点脑袋。
万遥猜测她应该看明白了,遂也跟着笑了笑,就是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咧嘴都特费劲。
她刚想跟对方挥手告别,只见老人又扶上她的小臂,指了指前面的小巷子,打算领着她往那边走。
万遥忙着跟老人解释,奈何怎么都磨不过,只能任由她牵着往那边走。
两人的步子都放得特别慢,差不多走了十来分钟,空气中就隐隐传来一股药味,没过多久,眼前便出现一家小小的藏医馆。
老人也停下了脚步。
她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放在额头,左右手的指尖触在一起,又搭成了一个房子形状。
——“医院。”
万遥这下完全看懂了,笑着冲老人点点头,两人便朝着藏医馆走去。
坐诊医生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头,见万遥跛着脚跳上了台阶,疼得轻轻地“嘶”了一声,他赶紧撇下手机跑过去接人。
“哎哟,怎么弄的啊?”
老藏医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
“谢谢。”万遥顺势往药柜面前的木椅上坐下,耸耸肩,“刚刚不小心摔马路上了。”
老藏医拾起她的手看了眼伤口,正准备转身去拿消毒的碘伏,这才注意到守在万遥旁边的老人。
“央拉嘎姆?你怎么也来了?”
老人焦急地“嗯啊”了几声,对坐诊医生比划了一通手语,又垂头看看椅子上的万遥。
老藏医跟她的沟通似乎没那么大的阻碍。
他自言自语地安慰了她两句,指着旁边的空位:“行了,你也别着急了,坐下来休息休息,我先替这姑娘看看伤。”
央拉嘎姆这才在旁边坐下,万遥也拍拍她的后背,安慰着她自己没什么大事。
老藏医从药柜翻出碘伏液和棉签,再次走到万遥跟前:“除了手,还有哪儿伤着了?”
万遥浑身都疼:“胳膊肘,还有膝盖,应该都破皮了,脚踝好像也扭到了一点。”
老藏医拧开碘伏瓶盖:“央拉嘎姆说,你是为了帮她才摔成这样的?”
“也不全是。”万遥没敢承认。
救人把自己摔成狗吃屎,她想必还是头一份了。
老藏医见她一脸倔强忍不住笑了笑,将碘伏液对准她手心喷了喷,再用棉签擦去多余的泥土。
万遥疼得龇牙咧嘴的,忍着眼底直冒泪花儿。她咬牙切齿地哼哼着,这下觉得下巴那块更疼了。
央拉嘎姆见她表情狰狞很是担忧。
老藏医又抽了两支棉签,盯着万遥的下半张脸:“你下巴这儿,自己涂还是我帮你弄?”
下巴?万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举起涂满了碘伏液的双手,猛地站起来四处寻找镜面。下一秒,就在反光的玻璃药柜上看清了自己的脸。
灰头土脸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下巴还渗着些半干的血液。
靠,她破相了!?
情绪隐藏了这一路,万遥到最后终究没绷住哭了出来。一声哀嚎倒是把老藏医和央拉嘎姆吓得一哆嗦。
央拉嘎姆原本是想送万遥回去的。
奈何那小姑娘的态度非常坚决,尤其是听见藏医馆那老头说,要打电话把青盂叫过来处理后,她就更加像只受惊的兔子,说什么都不肯再多待下去,付了医药费就一瘸一顾地离开了。
央拉嘎姆也没办法,只能叮嘱那老头,等后面万遥过来换药的时候,务必要多多关照她一点,要把伤口处理好别留疤。
处理好这些事情后,央拉嘎姆才返回家中。
她家小院的位置恰好当西晒,此刻落满了金光的阳光,她的儿子程青盂就半蹲在地面,神色认真地搓洗着盆里的衣物。
她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
程青盂抬起脑袋来,用湿漉漉的手比划着:“您上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央拉嘎姆也挥动着手:“去制药厂问了贝母的收购价格。”
程青盂点头表示了解,又接着洗盆里的衣服。
央拉嘎姆扯他:“你放着别动,我来帮你洗。”
程青盂没同意:“您去休息,我自己来。”
央拉嘎姆刚想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勤快,衣服居然还要用手洗了?”,这才发现盆里装的都是女孩子的衣物。
她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你帮谁洗的衣服?”
程青盂轻轻地揉搓着盆中衣物,每一件都洗得格外认真。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告诉母亲:“一个朋友的。”
“朋友?”央拉嘎姆不信。
“对。”
程青盂的手在空中微微挥动,右手竖起大拇指,左手顺势划过拇指的指尖,面上挂着些笑意看向母亲。
「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央拉嘎姆看清他的意思,也抿着嘴唇跟着笑笑。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拉着程青盂讲起方才的事。
央拉嘎姆捏捏手指:“我今天也遇见了一个,很可爱、很有意思的女孩子……”
第35章 你躲什么
因为那场意外, 万遥被迫终止了爬山和参观佛寺的计划,接下来这两天都待在民宿的房间里,一日三餐都是靠客房服务解决的。
这两天她独自待着虽然有些乏闷的, 但胜在心情还不错,也把前段时间欠的觉补了回来。
万遥就这样躺在白色被褥上面,翘起伤痕满满但已经结痂的腿。她将手机从枕头底下摸出来看看,除了各类推送广告和垃圾短信,找不到一丝属于那个人的音讯。
她莫名又想到分别之时。
男人微微皱起的眉头和不耐的表情。
嘁,是真狠心啊。
半点人影儿都看不到了。
中午, 房门准点被人敲响。
万遥一个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踩上薄薄一层的一次性拖鞋,揉了揉头发就往玄关那边走去。
“中午好啊!小拉巴。”她猛地将门拉开。
怎料候在门口的压根不是格桑央珍的儿子拉巴,而是个子和体型都要大上好几圈的吉兴, 他手里捧着的餐盘和饭盒正是她的午餐。
吉兴的寸头落了层浅金的阳光,肤色似乎也更黑了些,活脱脱一枚毛绒绒的板栗。
板栗笑得吊儿郎当的, 将餐盘举到万遥的面前:“遥遥,你的午饭肉末茄子烩饭。”
“诶,你的脸怎么受伤了?”
他一眼就看到对方下巴处浅褐色的痂。
万遥不自觉地摸摸下巴, “摔的。”
“啊?你没事儿吧?”吉兴一惊一乍的,“严重吗?要不要去市里看看医生。”
“没事, 都快好了。”万遥扶着门把手, 赶紧岔开话题, “你怎么来了啊?”
这两天都是拉巴充当外卖配送员, 小男孩甜奶枣似的声音, 一口一个姐姐很是热情,叫得她心都快化了。
“噢, 拉巴今天数学数学考了三十分,央珍姐姐还在底楼下面教训他呢。”吉兴有些幸灾乐祸,“我刚好过来取快递,她就让我先把东西送上来了。”
万遥单手掐着腰,重点不在拉巴,“你们这儿能收快递?”
“当然能啊。”吉兴有些不高兴,“我们达克措虽然偏远了一点,但也不至于那么落后吧?央珍姐姐这家店的背后面就是快递驿站啊。”
“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万遥摆了摆手。
只是她现在急需一些日用品和衣物,看来有必要网购一批东西回来了,也不知道这个老年智能机能不能行。
吉兴当然知道她没有恶意,又笑着把餐盘给递了出去,“需要我给你送进来吗?”
“不用,给我吧。”万遥伸手接过饭盒,“谢谢。”
吉兴单手拿餐盘,依旧乐呵呵的,“我还以为你回家去了呢。”
“还没呢。”万遥故意逗他,“怎么?你要赶我走啊?”
“没有没有!”吉兴急得连忙挥手,“我是想问你今晚上有空吗?”
“你有事?”万遥狐疑。
“今天是我和春宗的生日。”吉兴有些不好意思,“你要是没事就来找我们玩吧!”
“今天晚上我们会在院子里烤肉哦,我的朋友们都非常友善、有趣,肯定要比你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意思。”
吉兴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万遥想着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她笑着祝福道:“冲嘎拉扎西德勒!(生日快乐)”
吉兴听见她这句字正腔圆的藏语不免惊喜,“图吉切(谢谢)!谢谢,遥遥!”
“可是我什么礼物都没有帮你们准备……”
万遥有些难为情。
现下她连多余的衣服都没有换的,手里拿不出一点有诚意的礼物。
“没关系。”吉兴挠了挠脑袋,“你愿意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万遥也没扭捏,“那好,晚点我会过来的。”
“好!”吉兴也很高兴,“一定要来哦,我们会等你。”
细碎的阳光落进她的房门,她答应道:“好。”
太阳西沉,缤纷的晚霞逐渐压近地平线,远处的牛羊埋着头觅食寻草,傍晚的风里夹杂着田野的清香。
万遥简单收拾了下,才拿着临时准备的礼物出了门,最后凭着记忆找到了吉兴和春宗所住的豪宅。
将四周围墙紧密连接起来的白色栅栏门大大敞开着,偌大的院庭里弥散着又青又白的烟雾,缭绕朦胧得宛若人间仙境。
不过就是有些呛人。
万遥刚刚探了个脑袋进去,就被这些青烟呛到无法呼吸,然后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诶呀,你到底行不行啊?咳咳咳……”
“你行你来呀!不知道刚刚是谁翘着个大屁股,在这儿弄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也没见你把火生起来啊!咳咳咳……”
“你让开让开!我再试试!”
“你急什么啊?火星子都冒出来了,春宗你又想抢我的成果是不是?”
“……”
万遥隔得老远都听见了春宗和吉兴两兄弟的争吵声。
还烤肉呢。
不把院子给烧了都算厉害的。
她望着这满院的白烟深深叹了口气。
春宗见他哥哥满头大汗,往后挪了两步扇扇烟,忽地就看见了干站在门外的万遥。
“万遥!”他喊了声。
吉兴听见后举着木柴也站了起来。
“进来呀!”春宗冲她挥了挥手。
万遥犹豫两秒钟,隔着腾腾白烟,一脸英勇赴死的模样走了进去。
“咳咳咳,你们还没生好火吗?”
万遥看了眼被熏得黑黢黢的烤锅。
吉兴给自己找着理由,“刚刚都快燃了,都怪春宗在我旁边!”
春宗一脸无辜,“关我什么事?”
吉兴吼他,“要不是你刚刚打了个喷嚏,我的火又怎么会熄?”
万遥瞳孔地震,“……”
“要不我来试试吧?”她提议。
春宗和吉兴异口同声,“不用!”
春宗手里还握着跟熏黑的木条,“哪能让女孩子做这种活儿?”
吉兴也附和,“对呀,遥遥你去旁边坐下歇着吧。”
万遥其实也不会生火这种技能,想着还是不要给两人添麻烦,于是乖乖退到后面找了把椅子坐下。
她一面仰靠在椅背上面,又拿起牛皮纸袋扇烟,捂着嘴咳得小脸通红。
就在几人即将被熏成腊肉干的时候,他们的救星越过滚滚烟尘终于赶到。
吉兴激动地嗷嗷大叫:“老大,你终于来了!”
春宗感动得痛哭流涕:“再不来吉兴就要把房子点了。”
“去你的!”吉兴用屁股撞开春宗,赶紧去拉程青盂的胳膊,“老大,快快快!齐林和曲宗他们都快来了。”
“你们能做得好什么?”
男人忍不住哧笑一声。
异常熟悉的声音传进万遥耳朵,沙哑,又裹了层茉莉薄荷糖般的清润。
她将盖在脸上的东西一把扯下,虚着眼看过去,立于浓烟下的男人眉眼越发深邃。两天未见,他的头发似乎短了些,衬得侧脸越发英挺硬朗。
万遥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心里想着他怎么也来了?但转念又一想,她都被邀请来了,更何况程青盂与吉兴二人的交情呢?
只见程青盂无奈地接过那半截木柴,漫不经心地与两人开起了玩笑,丝毫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万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