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喆想,一定没问题的。
这不过就是个意外。
便利店门口就有监控,张喆特意在监控头底下站了一会儿,用围巾擦了擦眼镜。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没有带纸巾出门。
走进便利店的时候,他就顺便买了一条手帕纸,再买了两瓶生抽。刚刚走到零食区,他眼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是卫晓鸥。
他没发现自己,认认真真在零食货架上挑选膨化食品。
张喆看见他拿了一包草莓味的粟米条,一包原味的虾片,然后又在糖果区挑了两盒喉糖。这些零食都是唐琦喜欢的,张喆最清楚。喉糖肯定是买给唐琦直播的时候用的,草莓味的粟米条唐琦最喜欢,说吃了不长胖。但她吃完两根就把其他的塞给自己解决,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小乐趣,什么时候,这种小乐趣也要被人横插一杠子了?
张喆不想再看下去,直接去结了账,准备离开。
没想到卫晓鸥主动叫住了自己:“姐夫?!”
张喆慢慢转过头,装作不经意地问:“这么巧?”
卫晓鸥没心没肺的模样,依旧笑嘻嘻的。“我来给姐买点吃的,对了,姐夫要不要上去看看?”
张喆想了想,没有拒绝。
他其实还是害怕,害怕回家面对那早已知道结局的一幕。
“好。”他听见自己说。
张喆拎着两瓶酱油和一条纸巾,就这么跟着卫晓鸥走去唐琦的工作室。
卫晓鸥的身材很健壮,平日里送快递送出飞毛腿,走起来比张喆要快很多。他拎着一大堆零食走在前面,时不时要停下来等张喆。
没办法,张喆走路就是慢吞吞的,和他吃饭做事一样。
在一些男性的眼里,可能张喆的做派是“娘们唧唧”的。
卫晓鸥平日里接触的同性都是以前他送快递的同行,要么就是一些不干快递跑去干外卖的哥们。他们平日里喜欢刷刷幻音,看看女主播擦边,要么就喜欢看一些大哥的赚钱攻略,人生鸡汤,仇富,喜女,一方面各种自卑,另一方面又极端自信。
但卫晓鸥不喜欢那群哥们,他是读过大学的人,当时学的还是最前沿的通讯专业。只不过因为一些事情,他大学肄业了。没有大学文凭,只能干一些不需要学历的工作,但卫晓鸥有自己的一些想法。
他懂技术,会研究幻音的一些规则,懂得一些基本的流量玩法。这不,与唐琦合作的这一个月里,他很成功地推算出了一些流量的获取办法,并让唐琦的直播间有了不俗的成绩。唐琦说了,他们现在是试运营,由唐琦按照他以前的工资先给他开着。等直播间做强做大,唐琦会给他调整合作的比例,甚至可以抽成。
卫晓鸥觉得,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但他们还需要更加努力。
“这两天辛苦你了。”张喆突然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
卫晓鸥笑笑:“对了姐夫,其实干直播很有意思的。你咋不来帮我姐呢?”
张喆推了推眼镜,然后把手里的塑料袋举了举,两瓶酱油在袋子里发出一些清脆的撞击声。
“我得做饭带孩子啊。”张喆说。
卫晓鸥抓了抓头,尴尬地回应:“嗐。在我们家,我姐的孩子都是我妈带的。”
张喆说:“我们家情况特殊。两边的老人都没办法帮忙。”
“那……也是,只能辛苦姐夫了。请住家保姆也是很贵的。”卫晓鸥说。
张喆看了看他手里捏着的小票,对卫晓鸥说:“这些零食都是买给唐琦的吧,多少钱,我转给你。”
卫晓鸥马上把小票肉成一团,以一个漂亮的投篮动作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
“嘿嘿,姐夫,你就别客气了。我姐不是给我发了红包嘛,这点吃的我还请得起。”
“对了,你们晚上吃什么?要不要我一会儿做了送过来。早上唐琦还说怕你叫不到外卖的早饭,给你带了我做的三明治。”
“哦!那是姐夫做的啊,可好吃了!姐夫你手艺真好!”卫晓鸥总是乐呵呵的,嘴巴说什么都在恭维人,但张喆听出来他没有说晚上要不要自己送饭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电梯处。“叮”的一声响,封闭的铁栅栏关住了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他们都直视前方,避免眼神接触,总算电梯很快,沉闷的几十秒时间很t?快就过去了。
电梯门开的时候,两人都似乎听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松口气的声响。
卫晓鸥用指纹锁开了门。
张喆跟着他走了进去。
卫晓鸥问:“姐夫,要不要给你也设置一个指纹锁,回头你来找我姐方便。”
张喆一直觉得这里与自己格格不入,他立刻摇摇头:“没事,到时候我来的话,你告诉我密码也行。”
卫晓鸥说:“那也行。”
转过门口的屏风,唐琦果然正在里面活力四射地直播。她今天带的货是一种重庆口味的酸辣粉。用这个工作室的热水壶泡开,正在镜头前卖力吸溜。
但很明显,这个酸辣粉需要提前煮过,唐琦吃得很用力,满嘴都是油。但她依旧很大口地吞咽着,还冲着镜头比划着大拇指手势。“回头拿到货的家人们可千万别学我啊,我是图省事儿没有下锅煮一煮,有条件的一定要煮一下啊,两分钟就好,那粉条吃起来可就更爽滑劲道了。当然要偷懒的也没问题,咱们注意泡的时间哈……一般是三到五分钟。”
见卫晓鸥跟张喆一起进来,唐琦冲着两人比划了一个手势,张喆没看懂,但卫晓鸥马上领会,又拿了个保温杯递过去。
“哦,刚才出镜的小哥是谁?”唐琦喝了口水,念起了弹幕上有人发的消息。“怪帅怪好看的。哈哈哈哈,晓鸥有人夸你咧,赶紧过来打个招呼。”
卫晓鸥指了指自己,一脸狐疑的表情。
唐琦够了勾手指,示意他上前。
卫晓鸥把东西放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站在唐琦身侧。
唐琦大大方方地怂恿他:“介绍一下哈,这个是我们直播间的晓鸥,是我的助理。到时候要是我请假,就由我的小助理来给大家介绍我们直播间的好东西。”
张喆的角度,看见唐琦和卫晓鸥在镜头前十分坦荡又亲密地互动,他嘴角抿了抿,握紧手中的塑料袋。
卫晓鸥果然上道,看见唐琦对那碗酸辣粉实在是不感兴趣,马上接过去对着镜头就大口开炫。
一边吃一边用眼神示意唐琦继续说话。
唐琦不愧是训练出来了,她马上笑笑对直播间的买家们开启了“小助理开吃”,“我开讲”的模式。
可那一碗粉,无论是筷子还是里面的食物,都是唐琦刚才碰过的啊。
张喆蹙了蹙眉,卫晓鸥当着自己这个“姐夫”的面儿,已经这么不讲究了?
两人总算把这个货品给成功推销出去了,看唐琦语气的那股子兴奋劲儿,这十几分钟卖得还真不少。
张喆站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他觉得差不多了。
他摸出手机给唐琦发了个微信文字消息。
“晚上别吃外卖了,我给你们送饭。等我。”
唐琦看到手机上弹出来他的消息,冲着张喆微笑点了点头。
张喆离开。
他回到家里,先敲了敲隔壁李丽芳的门,把生抽给她,李丽芳非要给钱,张喆抵抗不住对方的热情,用微信收款码收了。微信提示了具体某分钟你收到了来自李丽芳的打款11元。
阳台的颤抖声没有了,水声也没有了,一切都是那么静谧。
小宝哇地一下哭着跑出来,奔到他怀里说。
“爸爸,姐姐不见了!我找不到姐姐了!”
黄新宇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小时以后。
小区这一次意外地拦着警戒线,黄黑相间,两辆警车停在一栋六层建筑下面,连着许多居民都探头探脑的。
黄新宇脑子一热,以为妹妹和妹夫吵架还报了警,随便找了个路边空地就停下车,裹紧身上的漏毛羽绒服上前。
“让让,让让。”
“小区里发生了命案,现在不让进。”
一个脸孔有些青涩的民警拦下他。
“命案?!”黄新宇脑中响起了一个炸雷。“他居然动手杀人?”
民警狐疑地盯着他。“你是死者的什么人?”
黄新宇汗都出来了,抹了一把脖子,急吼吼地说:“我妹妹和妹夫住这个小区。一小时以前我妈给我打电话,隐隐约约说他们吵架了,让我来接人。这大过年的,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同志……”他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到底是谁死了?我妹妹和我妈还好吗?”
民警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
黄新宇听见旁边的邻居嘀嘀咕咕:“啊哟,太可怜了吧……死的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他劲儿更足了。“民警同志,你让我进去吧。一定是我那个可怜的外甥女……”
民警依旧不为所动。
“大宇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黄新宇背后响起。
黄新宇浑身一僵硬,整个脖子一点点机械地扭过来,看见姜媛媛推着行李箱,姜海环抱着翎翎,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黄新宇一颗跳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放了下去。他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企图用香烟的味道来平复刚才的紧张。
民警看见情况,马上洞悉世事。
“这是你妹妹和你妈?还有你那个可怜的外甥女?”
“怎么了?”姜媛媛见小区有异状,上前来问询黄新宇。
黄新宇没打着火,歉意地冲着民警笑笑,叼了香烟拉着三人远离这一带。
姜海环说:“大宇哥,你认错楼栋了。我们家是在西面。这栋楼房是……咦……是我婆婆的那栋楼。”
“先上车。”黄新宇帮姜媛媛拿行李,又帮几人开门,最后问了一句。“我那个小外甥……”
姜海环脸色有些发白,痛苦又无奈地说:“赵冬不让我带走他。回去再说吧。”
时间回到半小时以前。
六零一房间内,姜海环抱走翎翎的时候,赵冬一下都没拦。
直到她把翎翎交给姜媛媛,再弯腰去小床上抱赵砚时,赵冬一把夺过姜海环怀里的儿子,拢到自己怀里。
“你要带走那个赔钱货,我不拦着你。但儿子是我们赵家的命根子,我不会让他跟你走的。”
李丽芳也上前来,态度十分勉强地劝慰着:“是啊,孩子先放我这儿,我给你带。”
“妈……”,姜海环盯着李丽芳说,“爸住院了,您还是安心照顾他吧。我先带孩子去我妈住一段时间。”
李丽芳说:“海环,我们家没有对不住你吧?是,赵冬他脾气是不好,说话也不太好听,但这件事不是还可以商量嘛。”
姜海环说:“原本是可以商量的。但妈,我昨天好心好意给您送饭,您为什么要把我给您的饭摔了?我配上型,您为什么给我甩脸子?”
李丽芳一脸疑惑:“什么?你给我送了饭?我没看见啊。”
姜海环把昨天和奶霸张的聊天记录翻出来,发现对方都是已撤回。什么都没有了。
姜海环不想再说什么,还是想抱回赵砚带走。
赵冬直接瓮声瓮气威胁她,“你要想把儿子带走,除非我死。”
最后是姜媛媛开口:“他们不会亏待砚砚的。你要是想冷静,就先跟我回去。能带走一个是一个。”
姜海环这才依依不舍亲了几口赵砚,又叮嘱了几句。
“冰箱里有我挤的母乳,可以热了给他喝。十几瓶呢,够喝好几天了。”
“衣服在我房间柜子的最下面一层抽屉里,洗衣服的时候最好高温晒晒消毒。要用柔顺剂,不然孩子穿着扎。”
“纸尿布在孩子的房间里,打开衣柜就能见到。砚砚穿的是XS,不要和翎翎的L弄混了。”
叮嘱完毕,姜海环这才抱着翎翎和姜媛媛一起下楼。本来她想要母亲抱着翎翎,她来拿那个装有三个人东西的行李,但姜媛媛推开她,说不用。
眼看着68岁的母亲一身健硕的步伐,走出比她还斗志昂扬的气势,姜海环突然觉得安全感爆棚。
她们下了楼,这才碰见了乌龙的黄新宇,及时阻止了一场误会。
但三人还没上车,姜海环瞥见民警从楼上带下来一个人。
那个人走跌跌撞撞的,几乎是边走边啜泣,甚至到最后哭得撕心裂肺,直接跪在了楼门口不走了。
“大宝,大宝,我对不起你啊,都是爸爸的错……”
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嗓子的悲戚之声感染,情不自禁往他的方向看过去。
两个民警一直在劝说和拖拽,想让那男人站起来。
他的眼镜被涕泪所模糊,干脆摘下来丢弃到了一边,人们可以看到他痛苦和扭曲的脸。
有人已经拿起了手机开始了拍摄。
“怎么回事?”有人议论纷纷。
姜海环也非常疑惑,脚步略顿。
姜媛媛用下巴努了努男人的方向,问她:“你认识啊?”
姜海环点点头:“住我婆婆对面的邻居。昨天我还跟他说了几句话。”
“别吓到翎翎,我先带她去车上。”姜媛媛干脆把姜海环怀里的赵翎抱了过去。
姜海环没有拒绝。
很快,第二批民警抬了一个蓝色的裹尸袋下楼。
尸体小小的,还不到100公分长,被包裹住的样子令人心惊。
“哎哟,t?这就是那个小女孩啊。”
“真可怜啊。到底是怎么死的啊……”
“不知道,听说是找了一天没找到人,最后在洗衣机里发现的。”
“哎哟,大人的心真大啊……洗衣机也能让小孩子钻进去?”
姜海环耳畔听着邻居们的议论,眼睛盯着那具被包裹着的尸体,人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张喆的女儿和她的翎翎同年,也就不过三岁,但因为一直吃得不健康,长得略显矮小,体重也只有20斤。
“怎么会这样?!”她的视线尾随着办案民警离开,内心又难过又唏嘘。
男人的声音依旧在夜色里嘶哑地呼喊着。
“我每天照顾他们,给他们做辅食,送他们去幼儿园,我还加入母婴群一点点学习……”
“大宝,大宝,你回来好不好,你告诉爸爸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张喆,请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站在男人身后的民警很严肃地开口。
一个长相娇小玲珑的女人从楼道里冲了下来,将一巴掌狠狠打在男人的脸上。
男人怔了怔,不怒反笑起来。
“唐琦,你打死我吧。让我下去陪大宝。都怪我,都怪我!”
女人满脸的泪痕,眼睛哭到红肿,显然是已经伤心过一轮了。听见男人这么说,她直接上前拽住男人的衣领,双目紧盯着对方,似乎要找出隐藏在男人心底的秘密。
但男人的痛苦与绝望不似作伪,他以头抢地,但很快又被民警拖拽了起来。
“唐女士,你丈夫现在情绪极其不稳定,我们无法做出一些审问,还是麻烦请你先跟我们回一趟警局,我们了解一下情况。”
唐琦捏紧了拳头,平复了一下心情,冲着对方点点头。
很快,唐琦跟着警车离开了,张喆被谢大姐拖拽着离开。
只剩下被张喆抛弃的那副近视眼镜,依旧突兀地留在原地。
姜海环看着这一出闹剧,眼皮突突直跳。
不一会儿,又两个没有穿制服的便衣上前,出示了一下他们的证件。
“你叫姜海环是吧?”
“对。”姜海环点点头,但很防备地看了两人一眼。
“我们是市公安分局刑警队的。龙自鸣,这是我的搭档何闯。”
“您好。”姜海环看着他们。
黄新宇跟姜海环比划了一个“等你”的手势,也坐进驾驶座等着。
两个刑警队的警察并不在意,刚才的那一场乌龙他们也通过同事得知了。
“您是这个百秀湾小区母婴群的群主对吧?张喆在你们这个微信群里。”龙自鸣开口。
“对。”姜海环说。
龙自鸣说:“我们有点情况想了解一下,不知道您现在放不放跟我们去刑警队走一趟?”
“要,要多久时间啊?”姜海环看看手机屏幕,现在是7点43分。
“至少俩小时吧。”龙自鸣说。
姜海环想了想,冲着车里的姜媛媛说了一句:“妈,要不您先带着翎翎回去。我去派出所说完情况再回去。”
姜媛媛有些不快:“你怎么回来?从市区到泾县,打车要一百多呢。”
黄新宇说:“大不了我送完您,我再去接海环。”
“就在这儿说不行吗?几句话的事儿,我们等着。”姜媛媛说。
姜海环苦笑一下,转过身去:“民警同志,我们家的情况你们可能也知道,我和我爱人吵架了,现在打算回娘家,要是太晚了可真不方便。”
龙自鸣和何闯对视了一眼,点头同意。
他们找了处僻静的地方,何闯点开手机录音,龙自鸣提问。
“请您自我介绍一下。”
姜海环第一次面对两个高大的刑警,尽管不是自家的事情,也依旧有些紧张。她吞咽了一口唾沫说:“我叫姜海环,是这个小区7栋601的住户。”
龙自鸣继续问:“您认识今天那位意外身亡的小朋友张子欣吗?”
姜海环说:“认识。她和我女儿同龄,我们在小区散步的时候也见过她。但我不知道她大名叫张子欣,我都听她爸爸叫她大宝。”
“她的父亲张喆您熟悉吗?可以聊聊您对他的印象吗?”
“说不上特别熟悉,但都是一个小区的邻居,总会说一些话。我是8个月以前搬过来的,那时候我怀了二胎,所以建了个小区的母婴群。当时张喆加了我们的群,向我们群友请教一些带孩子相关的问题。”
“一般会问一些什么问题?”
“无非就是给孩子做饭,给孩子日常护理的一些事情。”姜海环想了想:“他刚进群的时候想做个水蒸蛋,结果炸了厨房。之后一点点学会了下厨,把孩子照顾得相当不错。”
“那他和妻子唐琦关系如何?”
“这个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唐琦原本是在我们小区做一些代购,生意一直不错。唐琦忙着赚钱,所以带孩子这件事就是张喆负责。张喆带着俩孩子,也挺不容易的。”姜海环说出自己看到的一些细节。
“他们平时没有吵过架吗?”
“这个真不清楚。张喆从没有在群里说过。我们也没听小区的邻居提起过。”姜海环想了想说:“不过张喆那个人脾气真的很好,大家有什么忙,修水管啊接电线啊找他,他都会帮忙。”
何闯和龙自鸣在听到“修水管、接电线”的时候对视了一眼,但很快又把眼神分开,专注姜海环身上。
“他们家有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这一次是何闯问的。
姜海环从这句问话里意识到这两位刑警话外的意思,他们是在怀疑……孩子是张喆杀的?难道不应该是个意外吗?
她连忙重重地摇头。“没有。张喆对孩子非常好,唐琦也是个喜欢孩子的人。他们这对小夫妻不和长辈住,而且有了一儿一女,大家羡慕都来不及,他们怎么会有这种思想。反正我是没看出来。”
龙自鸣问:“他们平时和谁来往得比较多?”
姜海环想了想:“这个我不太清楚。要问问我们楼下101的谢大姐。张喆也是谢大姐拉进我们群里的。”
何闯指了指刚才张喆所站的方向。“就是刚刚那个来把张喆劝走的大姐?”
“嗯。”
“除此之外,您对他们一家人还有什么其他的了解吗?”
姜海环摇摇头:“没有了,就是他们一家人女主外男主内,大家偶尔说一嘴,这很难得。”
龙自鸣用眼神递给何闯,意思是还有什么其他问题。
何闯微微摇头示意,收了手机录音。
龙自鸣伸出手:“谢谢姜女士,如果后续还有什么其他的疑问,我们会再请教您。”
姜海环松了口气,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果然冲着7栋101室过去了。
她满怀心事地坐上车,先摸了摸翎翎的头,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饼干喂她。
黄新宇麻利地把车开上路,一路上,姜媛媛紧抿着嘴,眉宇紧锁。
姜海环心事重重地开口问了一句:“妈,你咋不问我刚刚警察来找我做什么?”
姜媛媛眼皮也没抬一下。“不就是问你,那孩子是不是她爹杀的嘛。”
姜海环觉得母亲一针见血,有些讶异。“您觉得是吗?”
姜媛媛看着后视镜说:“我又不认识那个人,不过男人哭得越厉害,证明他越心虚。”
后视镜里,她花白的头发随着车子的行驶慢慢变得黝黑了起来……
姜媛媛仿佛又看见了1988年的自己……
第19章 那年那月
黄得树用力地咀嚼着一块韭菜鸡蛋饼。饼子很柔软,吃得出来姜媛媛用了猪油来煎。两面焦黄的,里面是柔软的韭菜,裹着一点儿蛋花带来的馥郁香气,狠狠刮过口腔,香到令人忘我。可这样的饼子,也只有这么一小块了。黄得树下颚线绷得紧紧的,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起来,嚼了有二三十下,才舍不得地吞咽下去。
饭桌上,黄新燕,黄新宇两个孩子,眼巴巴看着盘子里唯一剩下的一小块韭菜鸡蛋饼,都露出了想吃又不敢吃的目光。
尤其是长女黄新燕,她长着一张圆脸,脸上总是红扑扑的,眼睛乌黑发亮,转了好几圈,依旧不离那块饼。
黄得树看得分明,长女吃得居然和儿子一样多,而她还没饱,竟然试图伸出手,想要抓那块饼。
黄得树拿起筷子,重重敲了敲黄新燕的手。
“喉咙管里住了只猪啊,就晓得吃吃吃!你也不看你弟吃饱没!”
黄新宇很听话地缩了缩手,看了一眼姐姐,很懂眼色地开口。“爸,我吃饱了。给姐吃。”
黄新燕捂着被敲红的手,默默垂下泪来。她还不敢高声哭,更不敢啜泣着哭,她知道只要一旦发出声响,迎接她的可能不止是这一筷子敲击。
可是吸溜下来的鼻涕是小孩子止不住的,她只好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一把。
黄得树怎么看女儿怎么不顺眼,又一巴掌打了过来,将黄新燕整个打懵了,一张小脸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眼睛直t?勾勾瞪着黄得树,似乎想问出一个所以然来。但黄得树被女儿这懵懂无知的眼神盯着自己有些心虚,为了掩盖这一抹心虚的不快,他选择继续打了黄新燕一巴掌。
黄新宇张大嘴巴,不明白姐姐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父亲这样毫无理由劈头盖脸地动手。
黄新燕脑袋上的羊角辫都被打散了一只,披散着卷曲着的头发遮住了她半边肿起来的脸颊,她捂住脸,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对食物充满向往,对父亲心怀敬畏,可是前者竟然成为后者加害自己的导火索。
——当然是因为穷!
穷到冒烟的泾县,十里八乡许多光棍都娶不上媳妇。
黄得树也是40岁冒尖儿才娶上了现在的媳妇姜媛媛。
姜媛媛比他小9岁,51年的,是个寡妇。有个还没断奶的女儿,前面那口子在她怀孕的时候,去城里给她买红糖,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遇见泥石流,噶了。她挺着大肚子办完了男人的丧事,又生下这个闺女。她嫁过来的唯一条件就是要带着这个拖油瓶。
黄得树打光棍打到冒烟,一心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他见到姜媛媛这个女人,一看见她,他就觉得这女人有一把子力气——圆脸宽肩厚胸脯,屁股还大,更是一副好生养的模样。黄得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姜媛媛当时从相看到嫁给他,就用了三天时间。
三天后,他的小院儿里就冒起了袅袅炊烟。被窝里有浑身软软的女人,可以使劲儿纾解他四十多年的沉郁之气。黄得树新鲜劲头还没过,并不在乎那个小小的拖油瓶。
可是随着他和姜媛媛的儿子黄新宇出生,他就越看那个拖油瓶越不顺眼。虽然户口本上,姜媛媛给女儿改了他的姓,可黄得树一点都不在乎。咋,便宜爹就那么好当?
就说今年吧,年成不好,几亩苞米地的收成还不够一家四口吃半年。剩下半年咋办?吃糠咽菜,在小院种点菜垫吧垫吧,靠着姜媛媛养的几只鸡偶尔打打牙祭才勉强能吃点荤腥。
眼看着这小拖油瓶一天天大了,饭量还不小,明年姜媛媛还打算让她去读书。黄得树气不打一处来。
读书?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
闺女大了,总是要嫁给别人的。
何况他还有个儿子要养呢。未来儿子还要结婚,他还要拼死给儿子攒点老婆本……
这样想想,给别人白养一个孩子,黄得树总觉得自己太吃亏。
他已经47岁了,还能干几年农活?
腰背都一把子老毛病,昨天折腾姜媛媛的时候他差点缓不过来劲儿,他怕啊……他的正经儿子才5岁不到,要是吃喝拉撒都要跟这拖油瓶抢,那他死了都不瞑目!
正在黄新燕哇哇大哭的时候,姜媛媛从菜地里冲进了门,左手捏着一把菜,右手还攥着一把挖菜的小刀。
“妈……”黄新燕看见她进门,一下子扑到她怀里,仿佛找到了依靠。
姜媛媛把菜放到桌子上,左手在身上胡乱擦了两把,这才摸了摸黄新燕的头。
“咋地啦?”这句话极轻极柔,像把母爱凝成了一汪湖水,用这爱意之水去托举着身心受伤的孩子。
黄新燕扭头,害怕地觑了一眼黄得树,又很快把头埋在姜媛媛怀里。
姜媛媛见女儿不说话,拿刀指了指黄得树,语气严肃。“你打她了?”
黄得树拿起最后那一块饼,假装吃饭,嘴里含含糊糊说:“我打她做啥子。”
姜媛媛又扭头转向儿子。“小宇,你爸打你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