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姜花—— by姜津津
姜津津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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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幸福的枣
一大早,姜媛媛蒸了馒头。她难得往馒头里加了红糖,揉出来的面团鲜亮油棕,发出诱人的色泽。上面还点缀着一颗一颗的红枣,枣香味和红糖的香甜气息融合在一块,令人食指大动。
她把馒头送了半屉给隔壁的廖娟,感谢昨天帮忙照看孩子。
她看了看有点黑眼圈的黄新宇,“昨夜和小胖闹了,是不是?这孩子……跟你廖婶打个招呼,回家了。”
黄新宇有些蔫吧,跟小胖和廖婶道别,跟着姜媛媛回了家。
他的脚一直跟着姜媛媛的影子,身子不敢往那个坑那边走,像是拼命躲着什么似的。
姜媛媛没事人一样说:“那个坑的土我还没填平呢,等枣树运来了我再填。这几天,你绕着点走。”
黄新宇咽了口唾沫,“嗯”了一声。但孩子毕竟是孩子,他看着那个门扉紧闭的卧室,依旧希望昨夜的窥探只是一场梦。他问:“我爸呢?”
姜媛媛很随意地指了指墙角消失的铁锹:“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收菜去了。也不吃个早饭再走。”
黄新宇坐在小杌子上,手脚冰凉。四肢都不知道要怎么摆,直到姜媛媛往他手里塞了个红糖枣花馒头。暄软、香甜,像这些年他每个夏夜做的梦。梦里啥都有,有姐姐,有星星,还有红烧肉。
“咋不吃呢?病了?”姜媛媛伸出粗糙的手指,探了探黄新宇的额头。
就是这双手,昨天拖着那个床单里裹着的人形,丢进土坑里。
也是这双手,在半夜里用铁锹一下一下往那人身上盖着头。
还是这双手,一大早用力揉了面,加了糖,蒸出这令人垂涎却又难以下咽的美食。
黄得树艰难地把母亲的手挪开,“我没事,妈。”他低头咬了一口馒头,一滴泪落了下来。
爸已经不在了,他打姐姐,还打妈。
他还t?喜欢喝酒,不干活。
廖婶和叔都不喜欢爸。他们说妈嫁给爸,可惜了。
黄新宇用力咀嚼着馒头,他突然想快快长大。
我要保护好妈妈。他想。还有妹妹。
姜媛媛看看儿子,她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是个平时乐天的娃,但有心事也喜欢藏在心里,自己消化。
“没发烧呀。怎么哭了?”姜媛媛蹲下身来,擦干儿子脸上的泪痕。可是黄新宇的眼泪像止不住的阀门一样,一直流,一直流,流到最后,整个人哽咽到大喘气。这绝对不是因为偶尔吃一顿好吃的,就感动的结果。姜媛媛重新审度起儿子来,她突然意识到,早慧的儿子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件事母子俩心照不宣,却又彼此隐瞒。
他成为她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信赖的亲人了。
“大宇,你大了,大人的事情,你早晚会明白。从今往后,你照顾好妹妹,我们一起好好活,听话,嗯?”
黄新宇带着微微的喘息,重重点了点头。“妈,我都听你的。”
枣树运来了。
姜媛媛把枣树端端正正种在了黄得树的尸体上。
这件事她没让黄新宇动手,只让他继续躲得远远的,放了学去和廖家的胖小子玩。
黄新宇回来的时候,依旧是躲着那棵枣树走。姜媛媛看见了好几次,她笃定,儿子一定通过了什么途径知道了。但他情绪控制得很好,所有人都看不出来。
过了好几天,黄得树一直没有出现在村里。有人上门来问了。
姜媛媛装傻,只说黄得树11月5号早上出去犁地,扛着铁锹出门就再也没回来。
有一天,黄新宇放了学,听见村里有女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在说姜媛媛买枣树的事儿。“怕不是把人杀了埋里头了?!”
“嗐,你别说,得树那媳妇凶得很,怕不是被她害咯?”
“别胡说!”黄新宇一个健步冲上去,口齿伶俐地为母亲辩护:“我爸找了个野婆娘跑了,我妈顾及他的脸面,让我不告诉村里人。你们再这样说三道四,我,我就告诉村长!”
那两个婆娘见到黄新宇这么维护姜媛媛的模样,都被他气笑了。
一个人问:“大宇啊,你知道啥叫野婆娘?”
黄新宇挺了挺胸:“我怎么不知道?明明我爸的媳妇是我妈,他还跟别的女人睡觉!他喝醉了酒还打我,打我妈,他还不要我们了,跟人跑了。你们要再说我妈的坏话,我用石头丢你们。”他说着,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
女人们也不想跟一个小孩子闹腾开来,但咂摸着黄新宇话中的信息,用这套理论继续散布出去了。
一时间,从村口的卫生所,到“为人民服务”的村长,从赶集的小贩,到邻村卖豆腐的挑担郎,人人都知道了黄得树抛妻弃子跟人跑了,不是东西。
没人再去计较他家的院子里,是不是多了一棵枣树。
也没人会真的在乎黄得树的死活,帮他去报警。
他四十多岁才结束光棍生涯,父母早死了。有没有兄弟姐妹,娶了姜媛媛这个寡妇过了七八年安生日子,喝酒打人懒汉陋习早已深入人心,如今再多了个养野婆娘,配合姜媛媛非要收养一个女儿的事实,众人已经帮他们家脑补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而另一边,姜媛媛算了算手头的一些积蓄,她得为今后的生活做打算了。
黄村里人人养猪,有人专门养母猪,每年生一窝小猪仔,自己留下一只过年用,其余的就卖了买种子种地。麦子、棉花,啥收成好能换钱就种啥。还有养鸡的,承包鱼塘的,挑菜去县里卖的……人人过着淳朴又并不富足的生活,勉强糊口。凑孩子的学费和结婚的彩礼钱,是黄村村民们最大的花销。
姜媛媛之前为了养育海环,把家里的鸡和猪都卖了,现在的钱连一只小猪仔都买不起,她没有着急,从买小鸡仔开始。买一只公鸡,五只母鸡。母鸡可以下蛋,她可以先把鸡蛋囤起来去村里的大集上卖,换几个买肉钱。蔬菜自家地里可以种,种子不贵,随便问哪个街坊要一些就尽够了。
四年后,枣树结了第一棵果子。
姜海环已经是个圆头圆脑的小姑娘了,她笑嘻嘻地在地上接着小胖打下来的枣子,塞了一颗在嘴里。
脆甜脆甜的。她眯起了眼睛。
她递了一颗给黄新宇。“哥,吃。”
黄新宇心里发堵,“我不吃。妹儿,你吃吧。”
恰逢姜媛媛喜滋滋迎回了家里的第一头小猪仔,她在门口拖着那只猪的后蹄进院儿,大声叫着黄新宇的名字。“大宇,来搭把手!我们家有猪了!”
黄新宇让小胖看着妹妹,他自己则去门口帮姜媛媛抗猪。
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少年了,虽然瘦,可看着挺显个。表面上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神态,可私下里对着母亲,他喜欢做出最真实的模样。
姜媛媛在院子里搭好猪圈,看着结果的枣树,看着渐渐回笼的鸡群,看着茁壮成长的俩孩子,露出一个夕阳下欣慰的笑意。
“大宇,海环,过年我们就有红烧肉吃了!”
“妈,为什么要等到过年?就不能现在吃吗?”
“小馋鬼,因为猪猪长大要时间啊。”
黄新宇看着妈妈和妹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他也跟着笑起来,冷不丁小胖从树上跳了下来,塞他一颗枣。
清甜可口。这是爸爸的血肉。
黄新宇刚想吐了,但细细咀嚼一下,又突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线。还挺好吃。没啥人肉味儿。
他发现母亲在看着自己。
黄新宇干脆问小胖要了一大把,大快朵颐起来。
枣是枣,人是人。人即便成了枣树的养料,那枣的甜也是独属于枣本身的。
我妈杀了我爸,但不妨碍我们一家三口依旧幸福。
就这样吧。挺好的。
他看开了。

那一夜姜媛媛说了很多很多,比她这辈子跟姜海环说的话都多。
姜海环紧紧搂住母亲,此刻无声的拥抱比千言万语来得更有力量。
两个人就在静谧的夜里坐了许久许久,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一大早,黄新宇来敲门,说要带淑娟再去城里的医院建档,让姜海环照料一下小卖部。
姜海环应允了。她爬起来洗脸梳头,第三次查看了翎翎的脖颈处。青紫痕迹淡化成了黄青色,女儿的态度也不再蛮横不合作,相对而言好多了。
“妈妈今天带你去舅舅的小卖部玩好不好?”姜海环推着轮椅跟姜翎说。
“饿饿。”姜翎眨了眨眼。
姜海环很高兴女儿能做一点简单的沟通了,尽管这个词语只在姜翎的人生中出现了两次。她给女儿喂好饭,跟姜媛媛打了个招呼,又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冰箱。
姜媛媛大手一挥,“你去吧,别的事儿少操心。”
姜海环应了。
这几天她的幻音很少更新了,她决定去嫂子的小卖铺换个环境更新一小段。
把翎翎安顿好,姜海环拿了三脚架去小卖部上录像了。
录的很简单,给网友们看看小卖部的一些产品,油盐酱醋和饮料这些卖得最好,还有卫生纸、抽纸、泡面、火腿肠、扑克牌。香烟他们家没有许可证是不能卖的。另外就是一些辣条、话梅、饼干之类的。因为最近天气不算凉,淑娟还有个冰柜里放着冷饮,时不时还有小年轻来买冰水冰淇淋。除此之外还有针头线脑的东西……塑料脸盆、瓷碗、调羹之类的。
每样产品淑娟都细心贴了标价,姜海环只要看价格扫码让人支付宝或者微信转账就行。反正淑娟嫂子的手机能收到。
“给我来瓶水。”一个声音透过那个贩售的小窗口传了进来。
声音很陌生,姜海环没听过,她拿了瓶农夫山泉递过去,对方先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再扫码付了两块钱。
他看姜海环在录像,有点兴趣,多问了一嘴:“你这是网红直播呢?”
“没有。就随便做点生活记录,上传一下。”姜海环问:“你不是我们黄村的吧?我咋没见过你?”
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岁,下巴上都是青色的胡茬,看起来不算精神。但他说的话立马让姜海环精神了。
“我是刚调来黄村派出所的,我同事都叫我老秦。”
老秦……
那不就是龙自鸣给她手机里留的电话号码吗?
龙自鸣还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让她打打这个电话。
姜海环顿时有些心虚了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试图拉开自己和老秦的距离,没想到踢到了后面的一个小凳子,有些狼狈地趔趄了下。
还没等到她正式跟这个警察再说些什么,她就见到姜媛媛拿了一个蛇皮袋过来。袋子并不大,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姜海环再清楚不过。
姜媛媛见到老秦,他穿着便衣,拿着矿泉水,老太太以为就是普通顾客,啥也没想,就跟姜海环说:“t?钥匙给我。”
她说的是不远处黄新宇的一个食品加工作坊的钥匙。
黄新宇之前进了一套二手的机器,给村里人磨磨豆子打打豆浆磨磨粉之类的,收点加工费,在农忙秋收的时候很受村民欢迎。农闲的时候他就在门上张贴了一周三次固定的开门时间,村民们有需求就会按时间按点去。
而今天正好不是开放的时间。
姜海环在柜台里摸了半天,手颤抖地不行。她看了一眼姜媛媛,又看了一眼一旁的老秦,用尽了浑身力气才不让自己镇定下来。
钥匙递过去的时候,姜媛媛一把抓过,头也没回就走了。
老秦看着姜媛媛离去的背影,盯着她手里的袋子看了一眼,问姜海环:“你们家老太太?”
“嗯。”她胡乱点点头,把录播的镜头掐了,又装作帮翎翎按摩关节,暂时避开了老秦的视线。
老秦一直在外面喝水,很快能听到瓶子快喝完的时候塑料捏扁的声响。
“警察同志,你来找我有事儿啊?”她想了想,还是得主动问问情况。姜海环尽量平静地问。
“嗯,没啥。就是我老同学,老龙,让我没事往你家跑跑,看看有没有啥需要帮忙的。”老秦的话语中透露出更多的含义,但姜海环没心情往深处想。
她帮姜翎脱下鞋子,捏捏女儿的脚底板,背对着老秦说:“嗐,龙警官日理万机的,真是难为他还操心我们家的事儿。我还好,能吃能睡,我妈也身体利索,加上我哥嫂又添喜了,就等着案子开庭了。”
老秦张了张嘴,似乎在脑海里搜索姜海环说的“开庭”是哪个案子。他眼神转了转终于想了起来,“那什么,应该快了。”他指了指姜翎,“孩子现在挺好的?”
“反正多给她做做理疗,孩子还小,我觉得早晚有一天她还是能站起来。”
“真不是个东西。我说你前夫。”老秦也咬牙切齿。
说到这个话题,姜海环自然而然就硬气了起来,之前的担忧也渐渐消失。“嗯。谁说不是呢。”她应和着。
期间有人又来买打火机,还有个小孩来买棒棒糖。
老秦都没有要走的模样,依旧待在窗口处。
很快,小卖部传来远处的机器启动声。
老秦往那边看了过去。
姜海环眼皮跳了跳,知道那是张喆被挫骨扬灰的声音。她想打发老秦离开了。
“警察同志,你还有事儿?”
老秦扭过脸来,终于问道:“对了,那个一直纠缠你的张喆,最近还来过吗?”
“没有。”不仅没来过,还死得透透的。
老秦松了口气:“那行啊,没事儿了,我任务完成。回头你跟老龙说啊,他欠我一顿饭。”
“啊?好。”姜海环也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机锋,反正就应下就完了。
老秦拍了拍屁股走了,一边走一边掏出了一盒香烟。刚才他就想吸来着,看着孩子在,没敢动。
姜海环盯着他一直消失在路口,消失在食品加工作坊的反方向,这才松了口气。
一小时后,机器滋滋的声音停止了。
姜媛媛拎着袋子又走了过来,把钥匙还给她。
一个中年妇女路过,好奇问了一嘴:“今天咋开门了?”
平时不是贴了时间的吗?今天完全对不上啊。
姜海环赶紧打圆场:“我家有点自己的东西要打。”
“那既然开了,能帮我也打点不?我带钱了,可不想等到明天哩。明天我得上城里一趟,匀不出空来。”
“您要打什么?”姜海环眼皮跳了跳。
“也没啥,就是一些麦麸。还有些豆饼啥的,都是给猪吃的,想打细些。”
“行啊。”姜媛媛应下来。“来吧。”
她重新问姜海环伸出手,示意姜海环把钥匙给自己。
姜海环内心不断挣扎着,看着母亲。
姜媛媛说:“我打的也是喂猪的,一样,不耽误。”
姜海环被母亲说服,硬着头皮把钥匙重新放在了姜媛媛的掌心里。
母亲粗糙的手拍了拍姜海环的,她说:“没事的。”她扭过头去招呼那个中年妇女,“大妹子,我先去开门,你快些来。”
“好咧好咧。”对方很高兴,“我家走过来就五分钟。大嫂劳烦你等等我。”

小秦敲了敲会议室的门,神情有些严肃地汇报。
“张喆的哥哥张赫因为联络不到他,报警了。这是对方辖区发来的资料。”他说完,把手里的接警记录拿给龙自鸣。
张喆家也是在本省,相比泾城,他的家乡在更北边一些。坐普通火车需要6小时左右,没有高铁,一天会有一两趟路过的动车,时间能缩短到3个半小时。除此之外还有城际大巴,12小时的车程买张票搁车里睡一觉就到了。
“难道是知道我们的重启计划,畏罪潜逃了?”老钱也很疑惑。
一夜之间,张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地无影无踪了。手机打不通,微信回不了,就连手机信号定位只能发现他最后一次用手机,是在黄村。
龙自鸣拜托老秦去询问姜家情况,老秦说姜家的儿子儿媳结婚多年终于有喜了,这几天一直跑城里去医院建档。老太太则依旧虎了吧唧的,去田里、去猪圈、去集市,农活一样没落下。倒是那个女儿姜海环,说话间有些魂不守舍的,可她守着一个瘫痪的孩子,不太像能把一个男人从世界上弄消失的样子。
老秦还特意差人去看了看姜家的院子,一切如常,连鲁米诺反应都没有。
“我去调查了一下这几天百秀湾大门口的监控。回溯到一周前,张喆下午3点左右从西门走出小区,就再也没有在东西两个门拍摄到他回来的踪迹。”
“泾县到黄村的车站没有监控,我们只能通过手机信号出现的位置初步定位。和张喆整个人的动线基本一致,信号也在一周前消失在黄村的泾水河一带。”徐娴的黑眼圈有点重,声音有些沙哑。
龙自鸣眼神看了看何闯,让他发表看法。
“我挺同情姜家人的。姜海环的前夫还没定罪,她等着看前夫被判刑,我们之前盲猜姜海环和她女儿可能会是张喆的下一个目标,我有点拿不准,她真的会做出什么违法的举动吗?”
“抛去一切的不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真相。”龙自鸣尽管心底也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目前的监控所显示的,只有一个结果。姜家可能真的是张喆最后出现的地方。
他看了看日期,又打开手机微信查看了一下和姜海环的聊天记录。
没有错,张喆消失的那一天,姜海环跟他在单位旁边一起吃了碗烩面,聊了聊张喆的情况。姜海环从这边离开的时间差不多是下午3点左右,和张喆从百秀湾小区离开的时间雷同。
如果两人约好同时回黄村呢?
龙自鸣捏了捏眉心,“也别再麻烦老秦了。我们亲自走一趟吧。”
龙自鸣这次打算带何闯和小秦一道去。
徐娴和老钱整理完张喆疑似杀女儿的犯罪证据之后,又连续看了好几晚的监控,被龙自鸣打发他们回去休息了。
何闯都一脚迈上车了,想了想又下来。“我们还太关注张喆的下一个目标了,忘了他的前妻和儿子。会不会唐琦那边也有一些张喆的消息?”
龙自鸣点头:“那行吧。我们兵分两路,我和小秦去黄村,你去找唐琦。”他把唐琦的助理小裴的联系方式给了何闯,又交代了几句,这才领着小秦离开。
车是小秦开的,龙自鸣在后座稍稍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俩人已经来到了泾水河。
11月的天气,不冷不热,有些闲的城里人会来这边垂钓。龙自鸣没想到在河边看见了老秦。
他让小秦停了车。
巧合的是两人都姓秦。
老秦叫秦志立,是龙自鸣在公安大学的同学,比龙自鸣还长两岁,三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是四十岁的脸。
小秦叫秦保来,是刚毕业一年的分配在泾城刑警队的,所有技能都处于萌芽状态。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俩没准还是远房亲戚。户籍都是在附近秦村的,跟黄村隔着不远。
在龙自鸣眼中,老秦和小秦一个是老刑侦,一个是愣头青,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老秦因为一件积案受了处分,才被派到这个偏远的村镇来做个派出所所长。啥都管,一把抓,手下也没几个人,都是他一个人亲力亲为。
“咋了?捞尸呢?”龙自鸣凑到老秦面前。
老秦唬了一跳,没想到能在自己的辖区看见龙自鸣,差点被他这句话带河里去。
龙自鸣眼疾手快抓住他。
“我说大龙啊,能不能改改你那背后说话的习惯?”老秦抖了抖衣领,很不客气地说。
两人太熟了,一见面就喜欢互相调侃几句,甚至有点刺头刺挠的,两人都很舒服这种交流方式。跟人斗,其乐无穷,何况是他们这种一个班毕业的老同学t?。互相磋磨才能让关系更进一步。
龙自鸣不搭理他,指了指幽深不见底的河面。“有人掉里了?”
老秦皱皱眉头:“没呢。就前几天,有人说在里面捞出来一部手机。我寻思会不会还有点别的东西,来碰碰运气。这不,都干一下午了,连个臭鱼烂虾都没看见。哎,小许,别躲懒啊,再往下游去探探。”
他口中的小许和小秦差不多年纪,脸孔却更老成。好家伙,留着络腮胡子,壮硕汉子一枚,赤脚踩在一艘木船上,正熟练地用长竹竿挑着网兜用各种姿势打捞着。
龙自鸣捕捉到了他言语中的信息,追问:“那手机呢?”
老秦拍了拍脑袋,好像才想起来。“说是被那个泾水河的传说拿走了。”
小秦张了张嘴,“姜海环?”
“可不就是她。”
龙自鸣和小秦对视了一眼,心中的疑虑更甚。
张喆的手机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黄村一带。
村民捞起了手机,又恰好给了姜海环,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是什么时候捞起来的?”
“11月2号早上8点来钟吧。”
对上了。张喆的监控记录显示,他正是11月1号下午3点出了小区西门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村民有没有说,捞起来的时候是咋给姜海环的?”小秦问。
老秦看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小年轻在自己和龙自鸣聊天的时候插嘴很不礼貌,但还是顺着捋了下去。“那天他们钓上来这个手机,姜海环从一辆五菱车上下来,问他们要了这个玩意,又往黄村方向回去了。原本看着是想要坐车往泾城方向开的。”
看来很有必要再去一趟姜家了。

去小卖部买水的第二天,他就又去姜家溜达了一圈。
白天的时候,老太太在家,姜海环和孩子不在,看起来一切如常。
老秦问姜媛媛:“大妈,您见过这个人吗?”递过来的正是张喆的照片。
姜媛媛看了一眼,表情淡定回应:“见过是见过,咋了?”
“有人说他来过这。我就打听打听。”
姜媛媛拿出手机,打开幻音,有几段张喆出现在姜海环视频里的镜头。她把手机递给老秦:“你看看,他说喜欢农村,来我们家借住过一阵。是这人不?”
老秦点开看了看,还真是。
他以从业十年的刑警的直觉,总觉得姜家人身上各个藏着秘密,可姜老太太这大大方方,气定神闲的模样,人直接把你想要探听的路都堵死了。
老秦把手机还给了姜媛媛,“那个大妈,我能在院儿里逛逛不?”
姜媛媛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做出一个准备拿材料做饭的姿势。“逛逛吧,不收你钱。”
老秦笑笑,在院子里扫视起来。
院子里有一株两层楼高的枣树,枣树很粗壮,看得出来种了有些年头了。枣树的附近插了个小木牌,上面写着“砚砚睡觉处”,还画了个小男孩抱着一只玩偶闭目睡觉的样子。老秦知道那个案子,女儿瘫痪,儿子惨死,没想到骨灰就埋在这棵枣树下。
他用脚蹭了蹭枣树下的地。土虽然有些地方是翻新的,但上面的草不似插上去的,长出来应该有一阵子了。
姜媛媛从冰箱里拿出一包冻肉,丢在塑料桶里,又往里面丢了一些红薯藤,土豆,胡萝卜,然后微微俯身蹲了个马步,把塑料桶扛起去了厨房。
老秦还想过去帮一把,姜媛媛已经在厨房里烧好了灶。
一口挺破旧的锅被放在灶台上,应该是专门用来煮猪食的。
老秦又去厨房看了一圈,柴火被沿着墙根码放得整整齐齐,里边根本藏不住什么,灶台有两口锅,一口就是刚才这个煮猪食的,一口被油光养得干净澄亮,应该是自家人煮饭用的。
“咱家的猪口福不浅啊,还吃肉呢。”老秦打趣了一句。
姜媛媛的脸色稍稍变了变,但手上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她从灶台底下拿出铡刀来,把猪食都细细铡碎。
老秦在姜媛媛拿出铡刀来的瞬间,眼神就一直钉在铡刀上,可那铡刀看起来锈迹斑斑,只有两尺见长,不像是什么能杀人分尸的利器。
老秦又掀开水缸的盖子,看了看。
水缸里没有藏着人或者尸体,只有半缸水。
他为自己这个突兀的举动找了个借口:“大妈,我给您挑点水吧。”
“小同志啊,别麻烦了。”姜媛媛客气地说。
他径直从厨房出去,走到小院里,往井下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见。他把水桶丢下去,水桶拎起来清澈的一桶水,干干净净。他放下了心中的疑虑,把水拎去厨房,倒进了水缸。
小院、厨房、水井、枣树下,啥也没有。
老秦的视线又盯了两个卧室。
姜媛媛干脆说:“小同志啊 ,你去我房间里帮我搬个凳子进来。我这老腰直不起来了,这弯着腰干活啊,累得慌。”
这是直接瞌睡递枕头,让老秦登堂入室。
老秦见姜媛媛如此坦荡,也很直接,上去屋子里检查了衣柜、床底,什么都没有发现,最后,他只能拎了个凳子,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姜媛媛的手依旧放在铡刀上。
老秦从老太太故作闲适的神情里,看出了一丝隐约的防备。
于是,他告辞了。
他把昨天的检查结果告诉龙自鸣,龙自鸣和小秦听罢,都低头不语,开始了思考。
“老秦叔……”小秦开口就把老秦叫老了一个辈分。
老秦阻挠了他:“这小伙子,怎么说话呢!我和你们龙队是同学,也就比你大个七八岁,叫秦哥!”
小秦摸了摸后脑勺,用笑声掩饰尴尬。叫啥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张喆。
他说:“你说,姜家喂猪,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块冻肉?”
老秦思考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反正看着硬邦邦的,红白相间的。丢在塑料桶里,有点分量。”
“这十里八乡的,谁家喂猪会放冻肉?”小秦又追问了一句。
“你是说?”老秦的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把手里的烟屁股丢在河沿,用脚摩擦灭火。“我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糟心的张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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