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海环永远记得那些个温馨的傍晚,整个院子里传来小胖哥的讨饶声,廖婶的训斥声,还有她和大宇哥幸灾乐祸的笑声。
思绪回到现在,姜海环脑海里那个愉快又治愈的画面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阴冷和鲜血。
她永远都忘不了母亲全身穿着雨衣,戴着塑料浴帽,双手套着胶皮手套,手里拿着电锯,在对着地上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进行肢解。
随着滋滋滋的电流声停歇,母亲似乎感受到有人窥探的目光。她一点点转过头来,和大槐树上的姜海环四目相对。
姜海环一个慌神,从槐树上摔了下去。
蓝色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姜媛媛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出现在门背后,不等姜海环开口,她就说:“你有两个选择,第一,马上跟你哥你嫂子进城,假装啥事儿都没见过。第二,跟我进来帮忙。”
姜海环一边揉着摔疼的腿,一边心神恍惚地听见自己说:“我来帮忙。”
姜媛媛迅速让出来一个身位,姜海环闪了进去,随后,蓝色的大门又被紧紧关闭,姜媛媛从里面把门给闩上了。
院子的地面上,一具男人的尸体躺在那儿,早已没有了生息。姜媛媛已经把对方t?的四肢给锯了下来,头锯了一半,导致他的脸歪拢在一侧。
姜海环大着胆子上前一看,不是张喆又是谁!
她浑身颤抖着,嘴唇已经不知道如何发声。
姜媛媛瞪她一眼:“手套在那儿,你戴上,帮我扶住脑袋。”
见姜海环立着不动,脸上满是惧色,老太太吩咐她:“死透了。你就把他当条狗,当只猪。小时候不是见过杀猪吗?前几天你还和大宇说起来,这和杀猪没差。”
“妈……妈,可这是杀人啊!”姜海环终于恢复了脑海中的理智。“妈,你跟我去自首吧,咱们好好跟警察说。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是不是张喆掐了翎翎,你去保护她?一定是这样!”
姜海环说了半天,姜媛媛依旧冷静又理智地举起手中电锯,咔嚓一下,张喆的头滚落在姜海环的脚边。
她鼓起勇气再看了一眼,张喆的脸孔狰狞而又恐惧,看起来死的时候遇见了令他无比害怕的事。
因为有姜媛媛在,姜海环不觉得恐怖,只想追问出母亲杀张喆的真相。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杀人!
姜媛媛放下电锯,又举起菜刀,手起刀落间把张喆所剩无几的上半身开膛破肚,一拉一拽,肝胆肠子,流了一地。
血液混在姜媛媛那双胶皮手套中,她熟练分拣着带血的肝脏与心脏,还有两片肺叶,丢进了一旁的塑料桶里。
姜海环认了出来,这是自家给猪猪们的喂食桶。
接着就是拆骨。母亲似乎很熟练人体的构造,均匀地把骨头和肉身一点点拆分开。
她见姜海环继续愣在那里,撇了撇嘴,心有不满地开口:“算了,你去生火吧。”
“啊?”姜海环看母亲杀人分尸看呆了,排除了最初的恐惧,认定了张喆的死一定是罪有应得之后,的确如母亲所说,和儿时杀猪的感觉没差。
姜海环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让母亲去自首的话。
姜媛媛冷笑一声:“你听过一个传说吗?”
“什么?”
“有些男人,杀了自己的老婆,就说老婆和别人跑了。”
姜海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直到她意识到一件事,立刻捂住了嘴。
她的养父黄得树,在姜媛媛决定养育自己之后便了无音讯。大宇哥说,他和一个野女人跑了。
姜媛媛的意思是,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了。她不屈,不畏,不怕,更是把男人侮辱女人的借口,化用在他们自己身上!
姜海环转身去了厨房。她认定没什么话语再能说动母亲。母亲平素里是个要强的人,从不吃亏。黄村的村民见她一个寡妇领着俩孩子,没少做一些欺负孤儿寡母的事。那时候的姜媛媛便操起一把菜刀闯进村委会,把该属于自己的利益一点点讨要回来。
姜海环相信,母亲一定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翎翎,才会对张喆动了杀心。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她如果再说让母亲去自首的话,一定会寒了她的心。
劈柴,生火,烧水。
廖婶家多年不用的灶台,升起了袅袅炊烟。
姜媛媛把那一堆下水收拾好,一股脑儿倒进了锅里,加入猪饲料,胡萝卜,红薯,继续搅拌着。
姜海环结结巴巴:“妈,你这是,要喂猪?”
“怕啥,猪吃完会被肠道吸收,再排出粪便。猪肉又不是人肉做的。”姜媛媛还说起了科学养猪的知识。
“那骨头怎么办?”姜海环站在母亲的立场,再度询问了一句。
互联网上有个玩笑梗,说杀人容易抛尸难,一群网友们开始七嘴八舌说杀人也不容易,自己从未经历。
姜媛媛冷静又理智地看看天:“这不是才十月嘛,秋高气爽,晒干了磨成粉,掺进粮食里。”
浅言之,就是继续喂猪。
张喆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他当年在姜家的猪圈里,拿着刀威胁那群无辜的猪猪,说“不听话就杀了你们哦”,最终的结局是,他被大卸八块,被猪猪们大快朵颐。
那天晚上,是姜海环去喂的猪。三大桶猪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路上还有村民问“你们家的猪都吃得这么好,哈哈哈”,姜海环苦笑一下应付过去,一个人把三桶特殊食材抱进了猪圈。
猪猪们吃得很香,一个一个摇头晃脑的。姜海环给猪圈冲刷干净,觉得每一只猪仿佛都要口吐人言,她心中一寒,赶紧收拾妥当回家了。
小院儿中,温暖的灯光亮了起来。黄新宇和淑娟嫂子也回来了。两人的脸色红扑扑的,似乎听见了什么好消息。
“妹儿,你淑娟嫂子有了!”
黄新宇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他接近四十岁的年纪,终于等到了一个孩子。
姜媛媛举起酒杯:“是砚砚,他想回家了。”
第79章 他们该死
晚饭,姜海环吃得很少,几乎只挑素食来吃。姜媛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随她去。黄新宇和淑娟两人太过兴奋,没留意母亲和妹妹的不对劲。但翎翎晚上吃饭的时候十分暴躁,她打翻了姜海环给她喂饭的碗,还狠狠咬了她一口。
姜海环心疼地把翎翎揽入怀中,姜翎坐在轮椅上,像一只被伤害激发求生欲的小兽,红着眼不断打着姜海环。
姜海环有苦说不出,她隐隐约约猜到女儿这突如其来的暴躁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受到了无端的伤害啊。
姜海环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姜翎的脖颈,那一圈紫红色的掐痕淡去了一些,变得青紫交加。
一个孩子的巴掌哪有什么力道,她由着姜翎发泄了一通,这才拉着女儿的小手安慰她:“对不起,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是妈妈的不对。请你原谅我好不好?以后我不论去哪里,都会带着我们翎翎出门,每时每刻都陪在你身边。”
姜翎打累了,似乎听懂了姜海环的话,“啊”地一下张大嘴巴,喊了一句“饿饿。”
这是她出院以后会说的除“痛痛”以外第二个词。
姜海环又激动又欣慰,带着尚存抓痕的手,重新给姜翎盛了饭,泡了肉汤和蛋羹喂她。
姜翎吃好饭,姜海环给她擦了擦身体,像不放心一样再度检查了一遍姜翎是否有其他的外伤。
姜媛媛送走了儿子儿媳走进屋子,看她检查姜翎的身体,板着脸说:“那个变态还不敢做这种事。”
“妈,我只是确认一下,更放心。”姜海环连忙给姜翎换上干净的睡衣,抱着她上床。又是一通按摩,拉伸后,姜翎微微发汗,并且又发出了“痛痛”的呼喊。
“翎翎的神经好像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姜海环有些欣慰地开口,这大概也是这几天疯狂的生活里,最好的消息了吧。
姜媛媛站了一会儿,随手收拾了一下屋子里姜翎的衣裳,吩咐姜海环说:“这几天,别用冰箱。”
姜海环咯噔了一下:“那东西怎么能放冰箱里!”
姜媛媛说:“那你告诉我放哪里?让他在二十多度的天气里发烂发臭?我盘算过了,再喂两天也就差不多了。”
“骨头呢,咋办?”
“我过几天让大宇再带淑娟去医院建个档。骨头我放在你廖婶的灶上烘着呢。只要烘干了,往大宇哪儿的搅碎机里一丢,出来就是粉了。”
姜海环捂住嘴,一副想吐又不敢吐的样子。姜媛媛说得轻松,但她想到可能这不是母亲第一次处理尸体,脑海里的炸雷又骤然响起。
“那……黄……”
“你想问黄得树是吧?”姜媛媛用下巴指了指枣树下。那里有一块砚砚骨灰埋藏所在的小立牌。
姜海环突然想起来,那天张喆也在,还主动想帮砚砚挖坑放骨灰。但母亲以自己的外孙要自己动手的理由拒绝了。
但那天挖坑的时候,的确有一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母亲眼疾手快一脚踩了上去,然后吩咐自己把砚砚的骨灰盒拿过去。
那个不会就是……
姜海环用狐疑的眼神看向枣树,再看向姜媛媛,母女俩用只有她们才懂的眼神交流着。
姜媛媛点点头:“嗯。那个杀千刀的东西就在那里。我把他埋在这里,就是想让他亲眼看看,没有男人,我们娘仨也一样活。我想叫他看着你们兄妹一天天长大,看着我们一家人越过越好。”
如果说母亲杀张喆是因为翎翎,那上一次母亲对枕边人动了杀机,又是为什么?
姜海环突然想起那个泾水河的传说。某年的中元节,那里淹死过一个女童。第二年的中元节,那里又还给女童的母亲一个女儿。
难道说,她那个未谋面就夭折了的姐姐黄新燕,并非是意外?她就像唐琦滚在洗衣机里的的女儿,像自己坠落六楼的砚砚和翎翎,都是因为拥有一个恶魔般的父亲?
时光回溯到姜媛媛出发去给姜海环上户口的前几天。
那是1989年的11月初。
村长来给姜媛媛送材料,“帮你问好了,人家说这女娃娃t?的领养手续可以办。大妹子,这手续得你和得树兄弟俩人的手印才可以,缺一不可。你们商量好,要是没问题就按个手印,我再把办理户口的手续跟你说道说道。”
姜媛媛捡回来的这个女儿,已经自己养了两个多月了。她的模样比黄新燕小时候漂亮不少,皮肤白皙,眼睛黑溜溜的,在她救下的第一瞬间就用手指紧紧抓住了姜媛媛的衣服,死也不撒手。女婴在向姜媛媛求救,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欲令人心碎,也就是这股劲儿,让身在襁褓里的女婴拥有了一次又一次的奇遇。
黄得树喝完酒回来,今天是他同村子侄辈的满月酒,姜媛媛没去,黄得树自己一个人乐呵呵带着黄新宇去了。晚上,黄新宇就睡在了亲戚家,和那家的孩子闹在了一块。黄得树本想趁着酒兴,儿子又不在的当儿,好好和姜媛媛过过夫妻生活,谁知一进门,姜媛媛就让他在领养同意书上按手印。黄得树罪得脸红眼迷,直接把材料撕了个粉碎。“不同意,我绝不同意!”他醉醺醺地开口。
“黄得树,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要是燕子死了,我们就不过了。”姜媛媛硬气了起来,把那些撕碎的纸片一点点捡起来,就像把这一年以来的心一点点缝补归位。可是没有用,纸片撕得太碎了,连拼都拼不起来。
“不跟我过了?嗯?你想和哪个野男人过?”黄得树高高举起了巴掌。
“啪”的一声,是姜媛媛先动的手。她一巴掌打在了黄得树脸上,把瘦小的他打了个趔趄,匍匐在床沿几乎爬也爬不起来。
姜媛媛一向干惯了体力活,杀鸡养猪,膀大腰圆,力气比一个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喝了点马尿就想在家里摆谱了?你真是‘二两铁打大刀’——不够料!”姜媛媛一点都不客气,拎起黄德树的耳朵,把他推到门口,“我看在你今天喝醉了的份上,不和你计较。明天你给我去村长家,再问他要一份材料。按下手印,不然我说到做到,带大宇回老齐家去,咱不过了。”
“老齐家,老齐家,你每年就知道那个死鬼烧纸!在你眼里,我还比不过一个死人?!”黄得树挣脱开姜媛媛的手,红了眼睛,冲着她嘶吼:“你就从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别人家媳妇给男人捶背倒洗脚水,别人家媳妇回娘家捎多少东西回来补贴,你倒好,带个拖油瓶让我养,现在还想养个水鬼女!”
他为了撑气势,直接闯进房间,把一瓶插了白色姜花的土陶罐摔在地上。
“咣当”一下,把夫妻俩最后那一点情分,彻底断送。
“按手印,哼,你就是能养下她,我也有手段让她活不下去!”
第80章 摊牌
“黄得树,你说清楚,什么手段,什么活不下去?”姜媛媛也怒了,摇晃着黄得树的肩膀。
黄得树刚刚被她打了一巴掌,心中憋着的“委屈”在酒劲的发酵下,有一股脑儿想要倾泻而出的欲望。他站直了歪歪斜斜的身子,抖了抖肩膀,想要把姜媛媛的手给甩下去。
可姜媛媛的力道比他大,黄得树在气势上占了下风,在力气上又输了一筹,直接红了眼,把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吼了出来。
“不妨告诉你,那个拖油瓶,是我推下去的!”他嘻嘻怪笑着,露出满口的大黄牙,酒臭味从他那张冷漠的嘴里飘散着,让姜媛媛窒息了。
她的手更用力了,几乎是掐进了黄得树的肉里,“你再说一遍?燕子是怎么死的?”
黄得树的气性更足了,他梗着脖子,用通红的眼睛盯着姜媛媛,一字一顿地说:“是老子!是老子把她推进河里的!她吃老子的,穿老子的,还跟老子抢饼吃。老子看她不爽很久了!我忍了五年啊!五年!这五年老子看你的脸色,给那拖油瓶活到六岁,你还想老子供她上学?门都没有!老子的钱是留给大宇的,只有大宇才是老子的种!”
他的唾沫横飞,酒气混着口臭一口一口喷到姜媛媛的脸上,这些身外的恶心,都没有黄得树内心的阴暗来得让姜媛媛反胃,她的手不知不觉就开始一巴掌一巴掌拍打在黄得树的脸上,胳膊上,身上。黄得树被打得嗷嗷直叫,可是脸孔却扭曲着狂笑。
打是情,骂是爱,他有后了,他杀了那个拖油瓶,他老婆还没办法对他怎么样!挨点打怕什么,睡一觉又是热炕头上的夫妻!
姜媛媛打累了,满脸泪痕地跌坐在地上,她瞪着黄得树,像盯着一个死人。
黄得树并没有害怕,他被姜媛媛打得吐了一地,吐完了反而身体更加轻快了,他就在这样狼狈的夜里,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姜媛媛看着黄得树,手里几次握紧了榔头,想要敲下去。但她忍住了。
隔壁屋的小床上传来海还(此处还没改名)的啼哭声,她细弱的声音提醒着姜媛媛,要上户口,还得要黄得树的手印。
姜媛媛咬了咬后槽牙,又重新爬了起来。她想了想,收拾了一下屋里的秽物,又换了一身衣裳,拿着手电筒出门去了。
黄村的村口一直有个社区卫生站,医生也是黄村人,几代了都在村子里维系着这个小小的卫生站。开药,挂水,打针,做点简单的诊疗,头疼脑热,村民们也就在卫生站买药吃了。比较大的病,医生会建议去城里看。
姜媛媛记得隔壁的廖娟那口子,就得了失眠的症状,医生给开了几颗安眠药。廖娟那口子吃完药,说睡得可死了,人不推上两三下,吼上几嗓子,根本醒不来。
“就像死了一样!”廖娟拍着胸口笑着说:“我还去他鼻子底下探过,好在还有口气儿。”
姜媛媛想好了,在她结束黄得树生命之前,她得把海还的收养和落户事情办妥。
村医很和气,也跟姜媛媛相熟。她来过好几次,帮黄得树开一些感冒药。这一次她说自己总是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用了家里多一个小女婴做借口。卫生站本来都熄灯了,黄医生披着衣服从床上起来,问明白了之后,给她开了十颗安眠药。
“嫂子你先吃着,要是情况好转就别吃了,是药三分毒。”
“好咧,谢谢。”姜媛媛揣着药离开了。
卫生站的灯又熄了。
姜媛媛回到了屋子里。黄得树还在呼呼大睡,浑身酒臭屁气味熏人。
她把一颗药丸磨成粉,倒入水中,给黄得树灌了下去。
那一刻,姜媛媛已经决定了,黄得树的死期,就在她给海还办下户口的那一天。
海还要跟着自己姓姜,因为世间已经没有了黄得树这个人了。
第二天一早,姜媛媛就去了村委会找村长。
“昨天那份材料,不小心给弄坏了。能麻烦您补一份不?要么手写一份,您看行吗?”姜媛媛问。
村长说:“嗐,不是啥大事儿。我这还有几份多的,你拿去。对了,得树兄弟咋说?”
姜媛媛想了想:“他还是不咋乐意,我今天再劝劝他。好歹先把手印盖上,让我把孩子的户口办下来。”
村长说:“你跟得树兄弟说,有个女娃娃是好事。一家有女百家求,现在啊,都是男娃娃找不到媳妇,没见过女娃娃找不到婆家的。我也跟计生办的同志说了,你们家是特殊情况,他们才肯走的特批。不然你们俩有个男娃咧,照理说是不符合领养条件的咧。”
姜海环点点头,“谢谢村长,您费心了。回头办好了,让得树请你喝酒。”
村长摆摆手:“啥酒不酒的,我就是为大家伙儿服务。快去吧。”
姜海环拿着材料离开了。
回家的第一件事,她就捏着黄得树的手给材料按下了手印,再把自己的手印按上去。材料上,两个大拇指印一左一右,恰好交叠形成了一个心形。姜媛媛自嘲地笑了笑,朝纸上吹气。
她又去看了看海还的尿布,刚好小家伙尿了一泡大的,她赶忙找尿布想要给海还换上,发现昨天喜好晾晒好的尿布都让风给吹落到鸡圈里去了,裹着鸡粪和稻草,已经脏得不能用了。
姜媛媛想了想,找了件黄得树的旧褂子,抖开都给剪成条,权做尿布给海还换上了。
反正他也用不着了。姜媛媛心想。
下午的时候,她又跑了一趟去交材料。村长说大概1-2天就能批下来,等他的信儿。姜媛媛答应了。
这两天里,黄得树可不能死。
姜媛媛给黄得树翻身,又喂他喝了点米汤。
黄得树下身憋不住了,有屎尿出来,她也任劳任怨地清理掉。
面对一个准死人,姜媛媛才没有脾气呢。
一直到11月3号,村长把所有的东西都交到姜媛媛的手里。她这才展颜露出笑容。
“去办吧。”村长大手一挥,也很是高兴。
那天夜里,姜媛媛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
黄t?新宇半夜起来尿尿,问姜媛媛:“妈,你干啥呢!”
姜媛媛说:“我想种棵枣树,这样咱们明年就有枣子可以吃了。”
黄新宇很高兴,跟姜媛媛说:“那我也来帮忙。”
姜媛媛没让他给自己的老子挖坟,把他赶去睡觉了。
一大早,她送别了跟着廖娟去掰苞米的黄新宇,带着所有材料,背着海还,踏上了进城的旅程。
廖娟答应把黄新宇看到晚饭后再回来。她得抓紧时间。
第81章 得树
当年,黄村去泾县的车一天只有一班,早上8点姜媛媛就背着海还上路了。她的布包里装了干粮,给海还的奶瓶。奶瓶还是求了一个供销社的人去城里给买的。
一路上姜媛媛算好了回来的时间,办户口不能去泾县,得去城里。一来一回,她回到黄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两瓶奶完全不够海还吃的,她饿得哇哇哭。
对了,现在她有了个正式的名字,叫姜海环。
黄新宇已经在廖娟家等得不耐烦,问廖娟要了个手电筒在村口的公交车站等姜媛媛。
等她背着嚎啕大哭的姜海环下车的时候,黄新宇兴奋地走上前,帮她拎着包。“妈,你回了。我爸今天不知道咋啦,我叫醒他吃了顿饭,他又睡了。”
“他醒了?”姜媛媛吓了一跳,加快脚步往家里去。
黄新宇撇了撇嘴,“醒了,满身臭气。我都不想待在屋里。他说口渴,我见厨房有烧好罐在热水瓶的水,拿给他了。他喝完就又睡了。妈,我爸没事吧?”
姜媛媛这才放心下来。那瓶热水是她走之前烧的,在里面加了安眠药。她怕自己出门黄新宇会爬起来喝水。他胃不好,从来喝不得井水,一喝就拉肚子。姜媛媛时常说他“不是老爷命,却有老爷病。”
没想到儿子这一番歪打正着,反而帮了她大忙。
“大宇,你今晚还去你廖婶家睡吧。你爸那屋子,我想收拾收拾。”
姜媛媛说。
“行。一会儿我去跟小胖说,我跟他挤挤。”黄新宇很高兴能和玩伴一起闹腾。
“带上这个去。”姜媛媛从布包里拿出一盒花生酥糖,这是她在城里买的礼物,想谢谢廖娟一直以来对大宇的照顾。
黄新宇的眼睛在黑夜里亮了亮,见已经能看见廖娟的院子了,他夺了酥糖不管不顾就拔足狂奔。跑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好,转过身来倒着走,对母亲和妹妹大力挥了挥手。
“妈,我代小胖谢谢你!”
“去吧。”姜媛媛笑笑。她很少笑,一直是一副严肃的面容。只有遇见真正开心的事,才会舒展眼角,勾起唇角,露出一丝难见的温柔。
路过廖娟小院,姜媛媛听见从里面穿来两个男孩子的欢快呼喊。她刚刚用钥匙打开门,廖娟从隔壁探出头来,把一沓西葫芦鸡蛋饼递给姜媛媛。
“这么晚了,别开火了,沾点酱垫吧垫吧。”廖娟善意地说。
姜媛媛道了谢,又和廖娟寒暄了几句。
廖娟指了指她身后哭累了的小家伙:“都办妥了?”
“嗯,妥了。”只要再把那个人埋下去,一切就更好了。“对了,我托你买的那棵树……”
“放心吧,就这两天了!”廖娟回去了。
回到院儿里,姜媛媛把门闩先给闩上了,还用胳膊试了试牢靠与否,这才钻进厨房。姜媛媛先烧了热水给姜海环喂奶,看小家伙咕咚咕咚饿狠了一样吸奶,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自己也垫了些食物。吃完东西的姜媛媛,觉得自己浑身充满力气,她一手抱着姜海环进了屋子,另一只手上,握了一块沾了水的布。
屋子里,黄得树依旧呼呼大睡着。她给姜海环拍了拍奶嗝,继续盯着床上的黄德树。和这个男人过了七年半,养育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这个男人有村里所有男人都有的毛病,爱面子,嘴上犟,还喜欢在家里当皇帝。姜媛媛从不惯着他那一套,只安心抚养两个孩子。
他去种地,她便养鸡喂猪,补贴家用。日子过得不好不坏,但也算能活。她以为未来的生活就是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让他们受教育,别跟她和黄得树似的,在这个小村里蜗居一辈子。
但去年的农历七月七,燕子的死让她失魂落魄。她给女儿准备念书的钱,悉数给了那个捞尸人。黄得树赌咒发誓俩人还能有孩子,一定会好好干活让所有的孩子都念书。燕子一下葬,黄德树的懒病又犯了。喝酒,闲逛,在家躺着。姜媛媛不止一次想带着黄新宇离开,可娘家那边传来消息,她唯一的母亲也去世了。家里现在是自己的弟弟与弟媳当家。弟弟还有仨娃,老屋根本无法接纳这么多人一道生活。
女人,嫁了人,以前的家就彻底没有了她的位置。
姜媛媛几乎替黄德树扛起了这个家。
她的眼里只剩下认命,从此没有了光,只有偶尔看见黄新宇的时候,才觉得生活有一丝盼头。
而姜海环的出现,彻底唤醒了她心中的希望之火。她和黄德树的年纪都大了,再也生不出娃儿来了,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就像是燕子时隔一年给她投递的礼物。安慰她一颗死了的心,让她的心跳重新跳动,让她的生活不再是黑底白色。
女儿,谁再想跟这个女儿过不去,她就要跟谁过不去。
她已经没有保护好燕子了,这个女儿,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即便,即便是献出自己的生命。
姜媛媛跨坐在黄德树的腰上,用体重压住他的四肢。
她再把那枚湿布放在黄德树的脸上,而后拽紧湿布两端。她想,燕子是不是就这样一点点释放出肺腔的空气,一点点在水里闭上了眼睛?
黄德树呼吸不过来了,开始挣扎。
姜媛媛的身体紧紧压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你杀了我的燕子。我让你多活了一年,现在,你给我下去陪陪她。”
黄得树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的大腿一直在姜媛媛的屁股底下乱蹬,连床单都被蹬得“撕拉”出一道口子。
但随着姜媛媛的手上的劲儿越来越大,他的下半身流出一摊污渍,整个人彻底瘫软不动了。
姜海环不知道的是,自己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这样一桩谋杀。
姜媛媛把床单干脆裹住了黄得树,拖着他的尸体来到昨天挖好的土坑里,一铁锹一铁锹把土填在了上面。
一抔土盖住他的罪孽。
一抔土盖住他的恶行。
再来一抔土,彻底掩埋他整个人在世界的痕迹。
黄得树,你这名字不错。
死透了,还得一棵树。
我要让你看着我,看着大宇,看着海环,活出没有你的幸福。
姜媛媛认真在自家院子里忙碌着。
她没有看见背后,一颗高大的槐树上,半夜出来尿尿的黄新宇,亲眼看见了母亲把父亲埋尸的过程。
那张床单他很熟悉,他下午还看见父亲躺在上面。
黄新宇捂住嘴,悄悄爬下树。那一夜,他彻底难眠。